“我朋友有东西存在你们这儿,托我帮他取出来。”
老头接过来看了看,终于开口:“这是干什么?”
“取不了。”老头把钥匙往柜台上一扔,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而且不等罗西北追问,他指了指旁边的柜子,“这里面有七八十个密盒,少说三分之一能被这把钥匙打开,谁知道哪个是你的?”
罗西北从没来过这种地方,他后悔没跟马小芳多打听一下典当行的规矩,此刻竟不知从何说起了。迟疑了一会儿,他干脆掏出钥匙直接递给了老头。
罗西北没想到这样的局面。屋里再无旁人可问,老头又恢复了刚才的姿势,看都不看他一眼。罗西北讪讪地把钥匙拾起来,在手里反复揉搓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尴尬的气氛持续了几分钟,就在他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又传来老头的声音:“除非你知道编码。”
聚恒顺在一排典当铺的第三家,门口很不起眼,牌匾还是从前老式的黑底金字。罗西北推门进去,不大的门厅空空荡荡,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在柜台后面,抱着个暖宝宝看电视。听到门响,他只是下意识回头看了看,直到罗西北径直走到柜台前,才站起身来,算是对来客打了个招呼。
“还有编码?”罗西北眼前一亮,迅速折返回柜台。
在成为韩东之前,永昌街不在他的活动范围内。这里比他想象的还要破败一些,街边零散地坐着几个晒太阳的老人。三点多的太阳还露着脸,但不消一会儿工夫,它便失去热情准备收工了。罗西北压了压头上的帽子,加快了脚步。
老头重新站起身来,看了罗西北一会儿:“对,你知道吗?”见罗西北略有迟疑,老头立刻说道,“不知道别在这儿跟我打哈哈,快走快走。”
因为知道永昌街是地处老城的旧街道,所以罗西北提早就把车停在了三条街以外。韩东的宝马车太扎眼了,他不想大摇大摆地被人记住。
眼见惟一的线索又要断,罗西北心一横决定赌一把:“cy3402。”
段大川愣了一会儿:“不好,不好。搞不好又是个叛徒,真是这样的话,那小偷就是蝙蝠的下线。你先走吧,24小时待命,也许又要有一场硬仗了。”
老头脸色一变,又快速打量了一遍罗西北,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他走到柜子旁边,取出一个长条形的铁皮盒子往胳膊下面一夹:“跟我来吧。”说着老头领着罗西北进了旁边一扇暗门,临进去之前他朝里屋喊了一句:“小柱,我带客户去后面开密盒,你来前面盯一会儿。”
“检察院那边最后的结论是数额不够起诉标准,局长签字把嫌犯遣返原籍。”
如果不是亲自走进去,罗西北根本不会想到这小小的铺面竟然还藏着密道。除了两端门缝透进来的光亮,密道里再无其他照明。罗西北只能听着老头的脚步声一点点前进。走到中间最黑的部分,老头也放慢了速度,仿佛每一步都是在试探。饶是如此小心,他还是被绊了一下,如果不是罗西北赶紧上前扶住,恐怕要摔个大跟头。
这次轮到段大川难以置信了:“不可能!”
“我拿手机照个亮吧。”罗西北还没掏出来就被老头伸手按住了。密道里,老头的呼吸有点急促,罗西北感觉到他的双手冰凉。
“可是他并没有被关押。”
“这个密盒是谁让你来取的?”老头把声音压在嗓子眼里问道。
“你当然没有他能力强,但你也有你的优势,身份。你在刑警队,更靠近消息源,有利于我们掌握更多一手情报。下一步,你的任务就是查清测绘局盗窃案的嫌疑犯现在关押在哪儿。这颗笨瓜,半点有价值的消息都没传回来就被抓了。”说到这儿,段大川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一个朋友。”
“我恐怕做不到他……”罗西北回答得结结巴巴。
“他自己怎么不来?”
“以后,你来代替他吧。”段大川打破沉默让罗西北感到有些惊讶。毕竟在段大川的口中,蝙蝠是天降奇才,而自己只是个事事做不好的小卒。
“有事来不了。”
在段大川的办公室里,两人第一次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尽管他们怀揣着各不相同的心思。
“是今天来不了还是以后都来不了了?”
蝙蝠筋骨寸断的尸体又浮现在罗西北的眼前,甚至连他无辜的妻子也惨遭杀害。罗西北本以为段大川的阴狠已经是组织内的惩戒极限,却不想还有比他狠毒百倍的存在。韩东受命去接应蝙蝠,他是否目睹了这一切呢?他选择死亡会不会也和这些杀手有某种关联呢?
罗西北沉默了,牵扯到如此多连他自己都搞不清的前情,他没法再继续回答。此时,密道的入口处出来一个声音:“爷爷,你完事没有,我还得回去写作业呢。”
段大川冷笑着说:“的确不好判断,狼牙的一贯手法是,先注射大量安非他命,然后变着花样的虐打。活生生受罪,却连晕倒的能力都没有。”
“快了快了,”老头随口答应着,松开罗西北的手继续朝前走。边走边念念有词地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来吧。”
罗西北心中一惊,摇摇头模棱两可地答道:“伤得很重,我也不确定。”
二人很快来到一扇门前,走进去是一间密室。屋子的顶端有一个小小的透气窗,中间摆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老头用罗西北刚刚说的编码打开了铁盒子上的密码锁,然后从里面掏出一个黑色的木头盒子,推到罗西北的面前。
“我至今认为自己当时的决定没有错,可惜的是晚了一步。派你过去接应他的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动手了,”说到蝙蝠的时候,段大川的神情中甚至流露出了一丝怜惜,“你和他虽然见过面,但没有联手工作过,所以很难真正了解他的才干。即便后来他的身份暴露,我的第一感觉依旧是赞叹,所谓棋逢对手,那种感觉太美妙了。相比之下,组织里的其他人,甚至连蠢材都算不上。就连许多高层都是昏聩得一塌糊涂,不然也不会枉顾我多次提出的策反建议,直接派狼牙杀手进行清除。你把蝙蝠弄上车的时候,他还活着吗?”
“盒子完好无损,你检查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等会儿我出去之后,你就可以打开盒子取出里的东西了。”
尽管这份档案中并未说明蝙蝠的下线身份,但联想到蝙蝠留在后备厢里的线索,韩东就是这个失联下线的可能性非常大。可是,在双面间谍韩东的心中,他到底倾向于哪一方,罗西北暂时还不敢定论,尤其当他听到段大川说出自己曾受其指派去解救蝙蝠的时候。
但其实不等罗西北示意,老头就迅速离开了。罗西北不以为意,他现在满心只想快点打开盒子,看看幺鸡留给他的到底是什么。钥匙插进锁眼,拧起来似乎有点脱扣,难怪老头说一把钥匙可以开好多把锁。
罗西北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这份档案从案卷中删除了。
罗西北顾不得多想,急忙打开了盒子,里面放着的是一个没封口的牛皮纸信封,里面鼓鼓囊囊装着很厚的几页纸。往外倒了倒,纸没出来,有两张照片倒是先滑了出来。其中一张是幺鸡的弟弟,背面写着要小杰,cy3302。而另一张是罗西北,不是韩东,是罗西北,因为照片上他穿着自己那件灰不溜秋的外套。他还记得,这是他出院后,幺鸡拉着他去照的,说以后会用得着。
罗西北看到这里的时候并不能完全理解蝙蝠的选择,也许三十万元的抚恤金是抉择他余生命运的重要砝码。此后,他被秘密训练三年,在一线工作中屡建奇功。但在他不幸牺牲后,一直与其单线联系的下线,突然失联。
罗西北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安,他翻过照片,看见后面清清楚楚地写了一行字:罗西北,cy3402。
蝙蝠,本名赵建福,1982年出生于陕西省汉中市略阳县观音寺镇。2000年考入陕西省警察学院,2001年在训练中不幸受伤身亡。对于他的家人来说,这个人已经死去将近二十年了。但事实上,他是被国家安全局的一项特培计划选中,成为了一名隐秘工作者。
原来他早已经被盯上了,早已经被编号入列,甚至他一直信任依赖的幺鸡都是他们派来照顾,不,是监视他的。肯定还有更多他不知道的事情藏在信封里!罗西北颤抖着双手把信封里的一叠纸掏了出来,尚不曾展开,突然感觉眼前一黑,他的后脑勺挨了一记闷棍。
蝙蝠,这个名字第三次出现在了段大川面前。第一次是从馄饨店老板的儿子口中,而第二次是他来之前打开案卷附录三的时候。
密道的另一端,老头步履蹒跚地走到门口。对于从身边穿行而过的三四个人,他几乎视而不见,此刻他只想看到小柱子完好无损地坐在柜台前面。然而柜台前空无一人,只有一顶帽子扔在他刚刚坐过的椅子上。
“算了。附录三的内容我都知道,应该是蝙蝠真实身份档案。他活着的时候,这就是绝密。现在他死了,绝密也必须一起消失。”
老头有些惊慌,他想返回密道,却发现暗门已经从里面被反锁了。此时,手机传来声响,老头赶忙拿起来查看,是一条语音留言:“爷爷,姑姑带我上学去了,等我放假了再来看您。”
尽管段大川的语气依旧凶狠,但罗西北感觉自己已经暂时过关了。他努力抬起胳膊摆了摆手,从干涩的喉咙中挤出一句话:“附录三,我再找找。”
老头把留言反复听了三四遍,最后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你最好别和我玩阴的。”
列车穿行在山间,隧道接踵而至。
就在他觉得四下的光线逐渐暗淡的时候,段大川终于松开了手。罗西北瘫软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前忽明忽暗,好久才看清重新坐回到电脑前的段大川。
罗西北的眼前忽明忽暗,耳边还有急促的风声。窗外明明在下雨,可车厢里怎么会这么燥热呢。罗西北想解开衬衣的领口凉快一下,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了。他朝身边看了看,车厢里满满当当都是人,每一个乘客都和他一样被整整齐齐地绑住了手脚。他想张口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却发现原来自己的嘴巴也被塞住了。
段大川的眼睛喷射出冷冽的目光,他盯着罗西北的眼睛一动不动,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紧。罗西北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但逐渐迫近的窒息感,让他的双眼慢慢不能对焦了,段大川的脸开始时远时近地晃动,连天花板和墙面都开始上下翻转起来。低垂的双手想拼命抓住点什么,但却绵软无力,抬都抬不起。
其他乘客并没有被如此对待,但他们的嘴巴似乎比塞住还严。不仅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对身边罗西北的挣扎喊叫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他们眼神放空,不看向任何一个地方,或者说他们的眼睛里根本没有神。
“这也是我一直不明白的地方。”罗西北有些紧张,说话也有些磕巴,“就是因为目录里显示了而正文里没有,我才冒险对照检查了好几遍。可没有就是没有,我只能把目前能找到的部分带给你。”
罗西北越来越着急,这不是他经常乘坐的那趟列车,座椅车窗的样子都与以往不同。那这到底是哪儿呢?他努力在人群中寻找着熟悉的面孔,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武霞。
段大川依旧是刚才的表情,他合上电脑,轻轻走到罗西北的面前,死死地盯着他,突然一把拽住了他的脖领子,说:“你觉得我是傻子还是瞎子?目录里明明标注有附件3,怎么最后一页到附件2就没了?”
跟周围的人一样,武霞也是这样毫无神采的模样,但听见罗西北的声音后,她慢慢朝这边看了过来。又过了一会儿,她甚至站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对,封存的案卷就这些内容,我复制的时候,来回对比了好几遍。”
罗西北觉得自己得救了,他挣扎得愈发激烈。但还不等武霞走到他的面前,两个黑衣人突然闯入,一边一个架起武霞迅速离开。武霞就这样消失了,尽管临走时她依旧面无表情,但罗西北看得出来,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自己。
“就这些?”
罗西北急了,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一般,横冲直撞,直到自己重重摔倒在地上……
果然,段大川神情严肃地翻阅完案卷,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了看罗西北。
睁开眼睛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手脚终于被松绑了。他确实躺在地上,但不是刚才那辆陌生的列车,而是姚静的诊所。在确认清醒之后,姚静把罗西北扶到椅子上,同时递过来一杯温水。
如果不是段大川电话催促,罗西北肯定会第一时间去永昌街逛典当行。即便此刻坐在段大川的办公室,他心里反复思量的依旧是幺鸡去世前的情景,希图从中猜测出一些蛛丝马迹。但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也时不时会扫一下面前的段大川。费尽心机偷来的测绘局盗窃案的案卷已经摆在段大川的面前,罗西北等着他看出其中的纰漏。
罗西北感觉有些眩晕和恶心,他抬眼看见桌子上的沙漏,对姚静问道:“你刚刚给我催眠了?”
罗西北呵呵一笑:“胆大也不让你去,你去了谁帮我上传案卷啊。”
“没有,晕倒的人是无法接受催眠的。”
“队长,”马小芳信以为真,赶紧拉住罗西北,“别拿我开玩笑了。其实这些都是典当行里皮毛的知识,你们不知道只是因为没接触过。我姥爷从小在典当铺里当学徒,干了一辈子。他的抽屉里有好多这种死当的钥匙,我从小在他身边长大,所以才知道点。我可干不了外勤,我胆小。”
“晕倒?我怎么晕倒的?”罗西北努力回想着。
罗西北接过钥匙和放大镜,仔细看了看,并没看得太真切。不过,马小芳提供的信息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他把钥匙一装,笑着对马小芳说:“没看出来,你是队里的女福尔摩斯啊,让你干文职屈才了。我一会儿就跟局长打个报告,把你调到外勤岗上。”说着,他便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这是我要问你的问题。我早上来上班,见你车子停在楼下,人坐在驾驶座上。我以为你在车里睡着了,又怕门窗紧闭你在里面缺氧,就打开车门让你下来。谁知道车门一开,你直接倒了出来。我和护士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你架上来。”
“钥匙。不过不是普通的钥匙,是典当行里宝盒的钥匙,”马小芳说完略带得意地看了一眼罗西北,见他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这种宝盒现在都不大用了,如果有的话,宝昌街上的几家小铺子也许会有。我刚才拿放大镜看,是想看看铺子的字号,一般都用小字刻在钥匙侧面。不过,这把钥匙磨损太厉害了,只能模模糊糊看出一个恒字,所以店铺的名字里应该有个恒字。”
罗西北还是觉得得晕头转向,忽然觉得后脑勺一阵疼痛,猛然想起,之前他是端坐在密室的桌子旁,正要看幺鸡留给他的资料,之后便被袭击了。他赶忙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手机钱包证件都在,但是幺鸡留下的钥匙还有照片,都已经不翼而飞。在秘密即将揭开的前一刻,线索被人洗劫一空。
“说得跟鉴宝专家似的,你说说,这是个什么?”
唉!罗西北懊恼地拍了拍大腿。“圈套,中了圈套。”
“可不,”马小芳撇了他一眼,“这玩意过几年说不定比金子还值钱。”
“中了什么圈套?”姚静在一边问道。
马小芳翻来覆去地仔细把玩着,还跑回自己的抽屉拿了一把放大镜,对着照了半天,看样子很懂里面的门道似的。罗西北见状小心地问道:“看出金子来了?”
罗西北刚想说出密盒的事儿,忽然幺鸡弟弟的照片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他看着姚静的眼睛,最终还是把实话咽了回去:“领导布置的任务,我自己出来中了人家的圈套,没想到他们还会动手。”
之后,她点点头,说道:“好多年没见过这玩意了,我以为现在早就没人用这个了。”
姚静没在继续追问,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面包递了过来:“吃不吃早饭?我这也没别的了。”
“又不是金钥匙,发什么财。”罗西北不想被人看见这些,所以想迅速地把钥匙往兜里塞。但马小芳显然还没看够,她拦住罗西北的手,不由分说从罗西北手中拿过钥匙,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早点?现在几点了?”罗西北的脑子还停留在下午三点半。
“韩队,发财了?”马小芳说着指了指罗西北手里的钥匙。
“九点半。”
重新坐回到自己的电脑前,罗西北仿佛蜕了一层皮。他坐在椅子上,想看看手机上有什么消息,却不小心把幺鸡留下来的钥匙带了出来。钥匙虽然不大,但确是纯铜的,掉在地上叮当作响。罗西北连忙捡起来,还没等重新装起来,一边整理文件的马小芳好奇地凑了上来。
“早上九点半?”
“别把个人的偏见带到工作中来。其实有些事……”局长似乎欲言又止,“以后你会明白,去吧。”
“对啊,不然干嘛叫你吃早饭。”
“行吧。”罗西北正要离开,又被局长叫住了。
罗西北顾不上脑袋胀疼,迅速告别姚静,冲向刑警队。昨天局长布置的新任务,交代他今天早上开会讨论。他没有踩点,还要开会迟到,今后在局里恐怕会更加被动。
局长狠狠地瞪了罗西北一眼:“有人说你这次回来之后,跟以前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不过看你刚才跟我较劲的样子,我看你一点没变。工作方面的安排,厅里局里都自有打算。至于你说的手里没案子,正好我要派给你一个。老梁湾那边的麻将馆子里,有群众举报说有人在那一带贩卖违禁药品。你先去做前期摸排,后续有进展了,我跟你加派人手。”
姚静看着罗西北匆忙远去的背影,露出一丝笑容。她叫来一个护士,把刚才的面包和牛奶交给了她。
“够了!”局长呵斥着打断了罗西北。罗西北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他站起来说道:“对不起局长,我刚才没控制住情绪,失言了。”
“给他拿过去吧,昨天来的时候我见他爱吃。告诉特训的人,他年纪还小,又刚过来,不必太严格,一切以适应为主。一个月以后再开始课程。”姚静交代道。
“纪律我懂,可我已经过了停职审查期,为什么现在还像传染病人一样被隔离对待呢?组织和领导对我有任何怀疑,大可以继续停我的职。现在表面上复职了,但大事小情都把我排除在外头。包括您说内网查看案卷,案件列表里显示我是有查看权限的,但打开文件就给我上锁。我想问问,这样的操作是针对我一个人的吗?景天城景队长也是这样的待遇吗?”
“他爷爷那边会不会出什么岔子,今天早上那边传来消息,说他的铺子没开门。”
罗西北的语气丝毫没有缓和,局长显然也有些不耐烦了:“韩东你的脑子是不是真的被那个什么博士打针打傻了?以前你从来不会因为工作分配的问题矫情,怎么了现在是你?看看以前,多小多辛苦的案子,你都一视同仁,兢兢业业,所以这些年我信任你、重视你。现在连你也学会抢活挣功了?你别忘了,纪律部队的第一条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
姚静略沉吟了一会儿,说:“让孩子的爸爸安排吧,家务事有时候外人也不好参与,不行就送去疗养院住一段时间。让老头吃一段时间的药,很快这些事情就都会过去了。”
“但是压根没去参加会议的人,肯定就不会入选,对吗?”
陈友业在楼下迎着罗西北,着急地问道:“韩队,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怎么都不接呀?我还以为你又失联了呢。”
“这次的任务很特殊,需要从队伍里挑选出最适合的人选,并不是去参加会议的人都会入选。”
“别扯淡,会开始了吗?”
“所以这次紧急任务,连刚来一年的都去了,就把我一个人晾在这儿?”罗西北带着点压不住的不服,问。
“早开始了,估计现在正说你那个案子呢。”
“我是从一线干上来的,你们现在经历的这些,我当初也一样经历过。前一阵子,我还不理解厅里搞什么心理测评,觉得他们就是没事找事。这几天,从你身上的变化看来,这些测评太有必要了。你的情绪和心理的确会深刻影响到工作状态。”
“你怎么跑出来的?”
罗西北没有立刻回话,如果只是访问痕迹被发现,自然还不要紧,但局长接下来还有没有后手呢?罗西北来不及细想,眼下唯有以静制动,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局长并没有继续咄咄逼人的发问,他离开办公桌,坐到了罗西北的身边。
罗西北话没问完,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市局大楼里,一伙人正在安装一排安检门似的的东西。景天城在现场指挥全局。
“可能你真不知道,前一段信息处升级了内网系统。查看机密案卷,即使权限不够被拒绝,也会留下访问痕迹。”局长的目光从电脑移到了罗西北的脸上,“你昨晚又想查看测绘员杀妻案的案卷,是不是?”
“我被借调到这边来了,根本没去参加你那个会。”陈友业在罗西北耳朵边嘀咕了两句,便笑呵呵地冲景天城走了过去,“景队,我刚电话联系过了,厂家那边说工程师马上就到,让咱们别着急。”
罗西北刚要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您是说?”
景天城点了点头,见罗西北站在一边打量,便走过来打了个招呼。
信息处的小伙子已经走了,局长脸上刚才的轻松也跟着消失了。“是不是得意自己昨晚做得偷偷摸摸的事儿没被发现啊?”
“抓贼抓到自己家里来了?”罗西北看不惯景天城趾高气昂的样子。
局长的话让罗西北一激灵,他把手往兜里一插,迅速把U盘放了进去,继而摇摇头:“没什么。”
“省里布置的安保任务,没办法。”
“乐什么呢?”
“什么安保任务?”
此刻,罗西北才想起来,昨晚慌乱之中,他也是摸索了很久才找到U盘,最后还是拽着皮筋拔下来的,怎么刚才就忘了呢,竟被个U盘吓得魂都丢了。罗西北忍不住嘲笑了一下自己。
景天城干咳了两声:“这个,不是参与行动的人一概不能透露。”
信息处的小伙子又在电脑上操作了一通,手把手教给局长后续的操作步骤。罗西北坐回到沙发上,偷瞄了一眼袖子里的东西——确实是昨晚自己踢进去的U盘,虽然长得和其他U盘完全相同,但他的那个顶端拴了一根皮筋。
罗西北不想再继续这场互呛的对话,转身向楼上走去,不想却被景天城拦住了。
说着他接过U盘,把胳膊伸进了机箱的后面。插口就在手边,但他故意摸索了一会儿,昨天晚上看好的位置,他记得只要手稍稍超过去一点就能摸到。罗西北的手指在一丛电线之间迅速掠过,果然触摸到一个金属质感的小方块。他迅速把小方块塞进袖子里,之后把全新的U盘插到了机箱上。
“韩队,按规定,所有人进出大楼,都要先通过这道安全门。”
罗西北见此情景,一边笑呵呵地走过去,一边说:“我来吧,别一会儿再把腰带崩了。”
“不是还没有调试好吗?”
小伙子直起腰,出了好几口大气,说道:“媳妇坐月子,我最近光吃她剩下的月子餐,补过头了。确实得减肥,胖了十多斤,走路都觉得累得慌。”
“基本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毛病,不影响正常使用。再说,就算调试,也要有人使用才能调试啊。韩队就勉为其难帮个忙吧。”说完,景天城伸手做了个请进的动作。
“在机箱后面。”局长看他呼哧带喘的样子也觉得有点好笑,“小王,你最近体重管理做得不太好。咱们是纪律部队,别觉得自己是搞网络信息的,就放松对身体素质的要求。”
罗西北不愿与其较劲,径直穿过。不想安全门警报大作,声音响彻大楼。景天城上前一步,再次拦住罗西北的去路:“韩队,警报响了,需要例行检查一下。”
“局长,刚才那个是不是一直启用不成功?这批加密U盘确实不好用。您把那个给我吧,试试这几个。”说着他弯腰在主机上摸索着寻找插口。大概是因为太胖,不过几秒钟,小伙子就憋了个大红脸。
在场的人都看出形势不对,一个个面面相觑又不敢作声。陈友业走过来打圆场:“手机钥匙什么的都没掏出来,肯定响。”
信息处派来了一个胖乎乎的小伙子,只见他把手里的盒子放在办公桌上,一把从里面抓了三个U盘,这些U盘全都和局长手里拿的那个一模一样。
“那麻烦韩队把这些东西掏出来,再过一遍。”景天城不依不饶。
听了这话,局长立刻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罗西北,他本想说点什么,但信息处的人敲门走了进来,局长沉吟了一下,暂且停住了。
“景队长,算了吧,都是自己人,再说设备刚装上难免会误报。”另一个警察也上来劝和。
罗西北看着近在咫尺的U盘,苦笑着摇摇头:“我现在哪有什么正事可干啊。”
景天城脸色陡然一变,厉声呵道:“昨天开会布置的纪律都忘了吗?这个楼里进进出出的都是自己人,今天通融你明天通融我,那装这个还有什么用!”
局长摆摆手:“这些小事你别管,你坐下。我跟你说点正事。”
罗西北心里的火直往头上冒,他冲刚刚说话的警察摆了摆手,然后把身上携带的所有东西,一股脑都掏了出来,扔在地上。之后,又重新过了一遍安检门。
罗西北在局长不耐烦的语气中捕捉到了一丝生机,他走到办公桌前:“怎么回事?我帮您看看?”
警报又一次响彻全楼。
“是最新版吗?”局长继续追问道,然而不等罗西北回答,他就焦急地拿起电话又拨了出去,“信息处啊,我田建民,怎么我这个最新版加密U盘老是乱码,你来给我看看。”
景天城面带微笑地走过来:“看来还是不行,是不是皮带鞋子或者贴身还带着什么东西?麻烦韩队长再检查检查。”
罗西北感觉大脑空白了几秒钟,他木然地点了点头:“是。”
罗西北狠狠瞪着景天城,过了半天开始脱鞋,解皮带。又过,还是不行。这次,不等景天城过来,罗西北主动开始脱衣服。每脱一件,就从安全门下面经过一回。可安全门仿佛被施了咒语,直到罗西北脱的只剩下秋衣秋裤,还是一直响个不停。
就在罗西北胡思乱想之际,局长的电话打完了。他举起手里的U盘,对罗西北说:“这个你用过了?”
所有人都在大厅里僵持着。就在罗西北准备继续脱的时候,二楼的传来田局长呵斥的声音:“够了!还想不想继续工作。景天城,你赶快联系工程师来现场调试。韩东,穿上衣服上来开会!”
所以,不管是与武霞辗转反侧的春风一度,还是笼罩在袁媛身上的琢磨不透的谜团,此时此刻都已经被抛诸脑后。只要一会儿田局长挂断手里的电话,把手里的U盘插进电脑,盗窃机密案卷的罪名就坐实了。作为韩东,他罪责难逃,作为罗西北,他的戏恐怕也演不下去了。或者干脆向公安机关坦白自己的身份,可武霞那里又该如何交代呢,他们刚刚……
罗西北拾起衣服往身上套,只听局长又呵道:“拿着衣服到我办公室穿!不嫌丢人。”
罗西北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眼睛被这一点点亮光晃得时不时要躲闪。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盯着那个U盘,脑子里不断思索:明明藏在桌子下面很隐蔽的角落,局长是如何发现的呢?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罗西北迅速穿戴整齐。但出门之前,他下意识地在自己身上摸了摸。那个安全门为什么一直响个不停?其他人来回穿了好几次都没事,为什么偏偏自己会这样?
早上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刚好打在办公桌上。银色的U盘随着田局长的手高低起伏,时不时反射出一点耀眼的亮光。
难道,他的身体跟别人不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