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检,对于这个大家都催着办的任务,段大川倒显得不紧不慢起来:“这不是抓紧的事儿。药物在体内代谢需要一个过程,现在关于你的体检报告,各个方面都盯得很紧,我必须保证万无一失。再过至少48小时吧,你来我这儿做一下试试。”
听了这话,景天城又恢复了以往有点傲慢的神色,点上香烟说:“那抓紧点吧,后续的事情还多着呢。”
挂断段大川的电话,罗西北心中升起一丝恐惧。段大川为什么惧怕罗西北体内的药物被检测出来?前几天审查的时候,他以为段大川打的那一针只是镇定药,现在看来也许没那么简单。
“没有,我前几天生了场病,刚好。血检还没做。”
武霞对罗西北两次突然的爆发,现在想来,似乎也都和打针、粉儿这些事情有关。甚至,刚刚景天城都是犹豫了一下,才含混地说出困难二字。
罗西北站在楼梯间,痴痴地想了一会儿,正待离开,景天城手里拿着烟突然走了进来。突然起来的碰面,让二人都有些尴尬。罗西北怕说多错多,又不好转头就走,倒是景天城突然凑近小声问道:“听说你血检一直没过,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把这些事情都联系到一起,罗西北很难不往那个可怕的方向考虑。对韩东的药物控制很可能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他现在成了韩东的替身,难道也要替代他继续接受药物控制吗?
刚走出局长办公室,陈友业就挤眉弄眼地冲他走过来。想着刚才局长的话,罗西北冲他摇摇头,示意他别过来。原来再光鲜的生活,背后也免不了琐碎和不堪。事业有成的另一面是嫉贤妒能的同事,美貌娇妻的另一面是忽隐忽现的绿帽子。罗西北一时之间甚至有点同情韩东,想着自己之前虽然一无所有,但至少生活简单。韩东简直就是活在一个华丽的泥潭里,搞不好还会遭受灭顶之灾。
终于,罗西北拨通了姚静的电话:“你现在方便吗?我想让你帮我做个身体检查。”
“他不通知你,你就主动去找人家嘛。这件事混不过去,拖的时间太长,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乱子再出来。你明天开始,就去那个博士的诊所等着,什么时候拿到体检结果什么时候下班。”
“不太方便。”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吵闹声,姚静的语气也有些慌张,“明天再联系吧。”
“怎么会不想恢复呢,不过我一直没接到体检的通知。”罗西北没敢提住院的事儿,怕越描越黑。
这是罗西北第一次被姚静拒绝地这么干脆,他有些不习惯。虽然知道自己只是个麻烦的病号,但一直以来,姚静给他的感觉总是让他以为自己是被期待的人。是不是这段时间,去的少了,姚静又有了新的病号了?想到这儿,罗西北意识到了自己的荒唐,病人和医生,能怎么样呢?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开车往加油站的方向驶去。
“我没说车站的事儿,我说你准备给自己放假到什么时候?审查组的人今天都跟我讲明白了,他们提交的审查报告厅里已经基本通过了,现在就等你的体检结果。本来,今天我想拿这个事儿问问他们,现在倒让人家给问上了,说是不是对审查有情绪,不愿恢复工作。”
姚静举着针管,从一间密不透风的房间走出来,关门声把她和房间内的哭嚎隔绝开来。但还不等她走回诊室,身后就传来助手的询问:“姚医生,好像没什么效果。”
“局长,真的只是误会,我去车站……”
“这个药至少十分钟起效,你们先按住他吧。”姚静疲惫地答道,随手把针管扔进一个黄色的垃圾箱。
“你是怎么回事!”景天城出了门,局长马上转头质问罗西北。
回到办公室,她掏出手机,又看了看来电记录,排在第一位的是一个未记录的陌生号码。她冷笑一下,把这个号码的名字存成了罗西北。
景天城经过身边的时候,虽然点了点头,但罗西北依旧能感受到他眼睛里射出带火的目光。看来此人确实和韩东积怨深厚,不是局长一句话说了就能了的。
刚才他从电话里听出些什么了吗?cy3402,即便思维意识已经完全混乱,但是他依旧记得自己的编码,这样的药物控制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呢?是不是有人想把罗西北变成第二个cy3402?姚静下意识地摇摇头,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许是觉得自己话说得也有点重,局长沉默了半天,才又说道:“你们两个人都是我看重的得力干将,工作能力也都毋庸置疑,我希望你们把这股劲儿都用到工作上。现在局里都传你们不合,八卦流言满天飞,这不是咱们这支队伍该有的风气。这件事包括这些流言,我希望到今天就此结束。回去吧,韩东你留一下。”
罗西北在加油站附近等了好一阵子,小伙子才匆匆忙忙跑过来。
“局长,我绝没有这个意思。”景天城被局长教训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罗西北在一边听着,都有些不好意思。
“说吧,什么事儿。”
“当时有人刀架在你脖子上了?你明明知道审查流程的事儿刚刚搞起来,省厅的人都在兴头上,他们正愁抓不到典型呢。现在你多一句嘴,你能得到什么好,今后你手下的人包括你自己难道就能保证一点不违规一点不犯错吗?还是看着我被审查组的人训得跟孙子似的,你觉得逗乐开心!”
“你们加油站有几个监控摄像头?”
“局长,其实我也不是有意把韩队停职的事儿说出来的。当时那个情况……”
“两个,出入口各一个。”
“我没找你!”局长生硬地回答让罗西北摸不到头脑,他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没等他再开口,局长便更加严厉地说:“我没找你,你不也来了吗?你们两个消息倒都比我还灵通,干脆你们来当这个局长好了!”
“能不能把监控记录调出来我看看,我丢了点东西,想看看是不是掉在你们这儿了。”
“局长,您找我?”罗西北已经强烈感受到了办公室紧张的气氛,说话也有点没底气。
“这么简单?看看就完了?”小伙子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狡黠。
田局长的脸色不大好看,景天城也没像往常一样坐在椅子上,而是笔直地站在办公桌旁。见罗西北敲门进来,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完不完也得先看看再说嘛。”
虽然这个景天城是有点麻烦,但对他来说,比这还紧急好几倍的事儿还没干完呢。天色已经不早了,他还想着加油站小伙子的夜班之约。所以尽管陈友业还一直在耳边叨叨着“韩队,你老这样下去不行啊”,罗西北还是大踏步地走向了局长办公室。
“明说吧,就跟我们卖油卡一样,不同价位享受不同额度的优惠。五百,我帮你做到第一步,看看。一千,想看的给你看了,不想看的帮你删了。两千,除了基本操作,还奉送惊喜大礼包。怎么样,选选吧。”
“陈友业,我看你别再刑警队干了,直接当狗仔队吧。十几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你也能翻出来。办事男人点,别跟个老娘儿们似的。”眼看着陈友业越说越来劲儿,罗西北却越听越烦。
罗西北想起白天的时候小伙子说的话,他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好在,他是聪明人,罗西北决定一步到位,直接拿出两千块钱,拍到了小伙子手上。
“所以说你太老实啊。其实,他的黑料我手里有的是。他到处败坏你,说你上学的时候挨处分,我早通过警院的学姐问明白了,其实是他仗着家里有背景,欺负家庭条件不好的同学,你看不过去替同学出头,最后才背的黑锅。学姐说,他当时非让他爸爸找院长把你开除了,后来你成绩太优秀,这才改了个记大过。要不然当初你也不会被分到那么偏僻的派出所,说不定现在已经进省厅了。这些事你都没提,他还到处说,脸真是够大的。”
“够意思!这事儿你找我算找对了。知道白天屋里那几个人为什么不给你看监控录像吗?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操作。摄像头的存储卡特别小,基本一天多就覆盖了。所以一般的记录栏里,已经看不到你上次来的那天的影像记录了。不过,软件会随机自动生成一些截图,存储七天的记录。这些除了我,整个人加油站也没人知道。我刚才去电脑里找了找,还真有一张你的截图,我拷到手机上了,你看看。”
“我刚到刑警队的时候,你还在高中刷试卷呢吧,怎么这些事你倒比我还清楚。”
图片记录的正好是罗西北打开后备箱的一瞬间,回想起来罗西北还是有些冒冷汗。
“不是他还能是谁啊,整个市局,除了他景天城就找不出第二个干这种事儿的人了!”陈友业往四下看了看,“韩队,你就是太老实。我早听人议论过了,当年你刚调到刑警队的时候,景天城就到处说你是水货,根本一个案子也办不成。眼见着你这些年越干越好,他能不到处给你使绊儿嘛。连你们在警院上学的时候,你挨处分的事儿都抖落出来。”
“就这一张?”
“你是说,不会是他吧?”罗西北含糊其辞。
“对,我翻遍了就这一张。”
罗西北真不知道,可陈友业的小眼睛一直冲他使眼色,仿佛料定他早就猜到的样子。
“这能看出是我吗?”
“话说到这份上,谁说的你还不知道吗?”
“说实话,我看不出来,找着这张图全凭对车的印象。”
“这都谁说的啊?”
罗西北点点头:“我刚才给了你两千块……”
“都知道你不抢,可事赶事,派出所往市里汇报的时候,顺便提了你一嘴。结果市里有人说你停职期间不配合审查,还擅自参与此类重大案件,反正就是一堆罪名吧。”
小伙子笑了笑:“放心吧哥,今晚上我把电脑格式化,重做一遍系统,保证里面的东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我知道,上午我们聊的时候,他们也表达这个意思了。我当时已经让他们放心了,我不会抢功。”
“那你手机?”
“那个偷行李的案子是市里重点督办的,派出所怕有波折,今天先把案件进展报上去了。”
“信得过我,我现在当面删除,信不过我把手机可以给你。”
“哦,去过,不过我是去办点自己的事儿,碰巧遇到个偷行李的,我就帮忙抓人了,他们派出所的人都知道,点我什么?”
“不必了,删了就行。”罗西北觉得图片暴露不了什么,不想做得太绝,以免更引起他人的疑心,“你刚才说,还有超值大礼包。”
“天水路汽车站,你没去过?”
小伙子朝车窗外指了指:“看旁边那家小超市吗,他家门口的摄像头正冲着我们加油站入口,虽然距离远点,但角度非常好。而且我以前去买东西的时候见过,摄像头清晰度特别高。你最好去他家再看看,以免有漏网之鱼。”
“哪个车站派出所?”
正说着,小伙子的电话响了,接起来里面一个女声着急地喊:“里屋电脑咋蓝屏了,你又瞎鼓捣啥呢?”
“那怎么车站派出所的人把你点了?”
“没事,中毒了,我正修复呢,你别乱动啊。”小伙子挂了电话有点得意地对罗西北说,“没骗人吧,不过我得走了,多谢了哥。”
“没有啊。”罗西北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罗西北的心放下了一半,如果超市那边也能这么顺利解决该多好啊!可惜,这个愿望落空了,而且还是将落未落的悬空——超市老板给了他一个意向不到的答案,就在昨天,有一个警察来到店里,说在附近调查盗窃案,想通过他们的监控取证,把电脑里存储的所有记录都拷走了。还说,要作为证据封存,要求老板把电脑里的记录全删了。
罗西北刚走进单位大门,陈友业就神神秘秘迎了上来:“你去车站抓小偷了?”
“那位警官说,如果再有什么情况,要随时跟他汇报。你丢啥了,要不跟这位警官联系问问?”
“等局长给你打电话就晚了,我这是提前给你通风报信。你赶紧过来,啥事见面再说。”
老板把手机号念给罗西北,输入到韩东手机上之后,匹配出的名字竟然是景天城。
“什么事?局长让你找我的?”
罗西北在车里呆坐了半天,始终想不通这里面的逻辑关系。直到武霞的电话打过来,才把他重新拉回现实。
“你咋不接电话呢,韩队!”陈友业听上去非常着急,“赶紧到局里来一趟,妖蛾子又找上你了。”
“你在哪儿呢?”武霞的声音听上去没那么冷淡。
罗西北还想再确认下时间,可手机偏又响了起来,还是陈友业。无奈他只好迅速开车离开了加油站。
“到楼下了。”
“好说好说,不过现在不行。”小伙子说着给罗西北找了零钱,递过来的时候使了个眼色,“钱的背面是我手机号,今晚上我值夜班,你来之前给我发个消息。屋里朝这边看了好几回了,现在啥事你也办不成。”
“那快上来吧,我等你吃饭。”
“看来你能量不小啊,那我求老弟办点事儿吧,办成我包销机箱燃油宝。”
武霞坐在餐桌旁,对着一盘宫保鸡丁出神。究竟要不要这么做,她在心里反复掂量了几十次。她一时会觉得,也许是自己情绪紧张胡乱猜疑,在这个她生活了几十年的世界里,大变活人只是一项供人娱乐的魔术。一时又会觉得,如果真的换了一个人,生活是不是就可以重新开始呢,就像当初她被选中,走出了农场……
“我干到月底就走了,怕啥。再说,我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都心里有数,不敢惹我。”小伙子说着,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农场!武霞只觉得脑袋里一阵嗡嗡的噪音,许多孩子呼喊着四处奔跑。哪里都是空旷的,但又都是拥挤的,最终都变成混乱的。她皱着眉摇了摇头,仿佛想把这两个字从大脑中甩掉似的。
“你倒不怕得罪人?”
“又不舒服吗?”不知道什么时候,罗西北已经进来了。
小伙子会意地一笑:“屋里那几个是有编制的正式工,而且在总公司里都有靠山,他们的工资跟我们都是分开发的。其他的虽然不是正式的,但也都拼命想留在这儿,所以也不敢得罪他们,都是看脸色行事。”
“没事。”武霞连忙打起精神,“洗手吃饭吧,菜有点凉了,我去热一下。”
“那看来就你挣钱心切了,我看人家别人也没你推的那么起劲儿。”罗西北说着朝屋里瞟了一眼。
两个人分别忙了一圈,重新坐回到餐桌旁,虽然都很想维护气氛,但还是不免陷入尴尬。武霞给罗西北夹了三四回菜,罗西北也只能不住地夸赞武霞的手艺好。吃完饭后,两人又抢着收拾刷洗。一阵忙乱之后,武霞端着水果放到了茶几上。
“都有,再说多卖多拿提成,挣钱嘛。”
“来吃点水果吧。”武霞招呼道。罗西北上前拿了个桔子,想回书房休息。不想又被武霞叫住了:“在这儿坐会儿吧,刚吃完饭就躺下,对身体也不好。”
“你是不是有销售任务啊?”
说着她还拍了拍沙发,示意罗西北坐到她旁边。如果说,韩东的生活是由一个个谜团组成的,那武霞就是隐藏在这些谜团中的一颗明珠。有时候,她会闪现迷人的光芒,有时候,又会转眼变成伤人的武器。罗西北当然感觉到了武霞是有意为之,但女人的好意谁能拒绝呢,尤其她还是名义上的妻子。
听了罗西北的话,小伙子后退一步看了看车:“想起来,人我记不住,车我认得。”
“其实,今天叫你回来吃饭,主要是想和你道歉。无论如何,我前几天跟你大发脾气都是不礼貌的,对不起。我其实……”
“前几天你不是刚给我加了一支嘛。”罗西北着意看了一眼这个人,心想兴许这是个突破口。
“没事没事,你不生气不犯病就好。”说到此,罗西北又想起奇怪的邻居邱海,便借机问道,“你什么时候把家里的钥匙给邱海的?”
可能是因为刚才跟里面的人吵了几句,几个工作人员都不愿过来给罗西北加油,虽然手里没活,但也都远远地站着。最后,从另一台机器旁边跑过来一个,罗西北一看还是前几天他第一次来的时候给他加油的小伙子。小伙子并没有认出罗西北,还是习惯性地热情推销:“哥,加满吗?要不要加一支燃油宝?”
“前一阵子。”武霞没想到话题会拐到这上面来,有些不知所措,“你那段时间老不在家,不是,我是说其实邱海是个好人,他拿着咱家的钥匙,完全是为了帮我。”
“我要加油!”罗西北也没好气地说。见他调转车头排到了机器旁边,那人才翻了个白眼重新回到屋里。
“我明白,但是现在我也回来了,最近这段时间应该也不会出差,是不是应该把钥匙拿回来呢?我那天去找他说这个事儿,他非说钥匙是你给的,要收回去也得你去要。”
虽然气不过,但这条无法反驳的理由,让罗西北也只得挂掉手机,回到车里。可刚刚走出来的那个人还是不罢休,远远指着罗西北的车嚷嚷:“你还赖在这儿干啥?”
“这事儿回头再说吧,今天也太晚了,现在去人家敲门也不大礼貌。”武霞说着往罗西北身边靠了靠,拉起他的一只手,把衣服袖子往上撸,一边抚摸一边检查。
罗西北被加油站几个人嚣张的样子气得够呛,摸着兜里韩东的警官证,恨不得冲进去砸在他们的脸上。但警官证没拿出来,手机在旁边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是陈友业。这时刚刚紧闭的办公室门突然打开:“加油站不能接打手机!”
罗西北慌了,这样的暗示他再呆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他本想换个话题,把武霞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但话还没说清楚,就被武霞打断了:“先别说话。”只见她表情越来越迷惑,摸了一边的胳膊,又摸另一边。最后干脆解开罗西北衬衫的袖子,脸扒在他胸前,边摸边问:“你痒不痒?”
“警察来看,也得走正规手续,不可能他说啥是啥。”
“痒。”罗西北感觉大脑快要停止工作了,刚才还在思考这样浑水摸鱼地和武霞睡了是不是不道德,但现在他已经顾不得了。
说完不由分说把罗西北推到办公室外面。罗西北吃了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还听见屋里有人说:“是人不是人都来看监控,拿自己当警察了。”
“哪儿痒?”武霞突然一抬头,盯着罗西北追问。
加油站的负责人连罗西北编的借口都没听完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说你掉的什么东西,我们这儿没人捡着,摄像头是集团统一安的,采集的影像都是内部资料,外人无权查看。”
“你摸的那儿。”
从段大川办公室出来,罗西北感到后背一阵阵冒冷汗。不仅仅是担心,当日的尸体被摄像头拍到,更是惊讶于段大川对自己行踪的了如指掌。看他每天工作繁忙,应该不会一直人肉盯梢。那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罗西北想起刚才拿到的编码胶贴,这个小玩意有那么神奇吗?
武霞又扒到他胸口前,嘴里嘟囔着:“没有啊?”
“谁说不是。科学处就会搞这种愚蠢的把戏,什么高科技识别系统,可笑至极。我提过几次关于安全性的事,这次名单泄露就是明显的例子。但最后的结果依旧是这样——换编码。我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跟他们纠缠这些事,今天把你叫来也是要提醒你一件事。之前,你开车去加油站,曾经差点打开后备箱。虽然当时没有被识破,但你最好去查查加油站的摄像头,如果不小心被拍上了,还是会有点麻烦,一定要想办法给删除掉。”
“还有……”
“这么重要的身份信息,就随便往手机上一贴,也太不安全了。”
“什么?”
“拜你车上的死鬼所赐啊。”段大川一边准备开会的资料,一边说道,“想不到他把我们条线上的人名和编码都摸清了。他要是再晚死半天,我们这些人就要被一网打尽了。不过,现在他搞到的信息也没用了,编码一换,之前的就全都作废了。”
“还有心里也痒!”话一出口,仿佛水库的闸门顷刻打开,洪水奔涌而出,不可遏制。罗西北扶住武霞的肩膀,纵身一扑,便把武霞压在了身下。
cy4402,新的贴片背面印着一排小字,和刚才纸盒子上写的编码类似。“为什么要换编码?”罗西北继续问道。
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动作太猛,他觉得脑袋有点眩晕,眼睛也似乎看不清东西,只是觉得武霞乌黑的头发和白皙的脖子纠缠在一起,而他只能靠着寻觅柔软身体散发出来的香气来控制自己的动作和方向。但同时,他又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这样会不会太粗鲁,会不会让她透不过气,甚至强迫自己微微腾起身子,不使自己全部的重量都压迫在武霞的身上。这么做非常累,但罗西北依然感觉很美。
“皮烂了,芯片烂不了。你看看背面,这次是换编码了。”段大川提醒道。
美到被武霞使劲推倒在地,依然还有些晕头转向,又被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罗西北这才终于清醒过来。
罗西北接过来一看,是一个很小的不干胶胶贴。他回想了一下,韩东手机的背面似乎的确贴着一个类似的东西,只是已经在口袋里磨得不像样子。他试探性地说了一句:“是该换新的了,我那个快磨烂了。”
“你要干什么!”明珠的光芒熄灭了,转眼变成了随时可能爆裂的炸弹。罗西北感到有些沮丧,美好的时光为什么总是那么短暂。他想不通,也懒得辩白,站起身来朝书房走去。
段大川嘴里一边说着“马上”,一边冲着助理挥挥手。待他离开后,段大川接着对罗西北说:“算了,给你自己回去贴手机上吧,把旧的替换下来。”
“站住!”武霞在身后喝道,“你是谁?”
但他还没走到门口,段大川的助手敲门进来:“段博士,会议室那边人都到齐了,就等你过去呢。”
罗西北僵直在原地,果然还是枕边人,第一个发现了他的破绽。可他的破绽在哪儿呢?刚才亲热的时候跟韩东不一样吗?可如果没什么怪癖,这种事能相差多少?
罗西北感觉脑袋嗡嗡作响,他上下摸了摸口袋说:“好像落在车上了,我下去拿。”
不等他想明白,武霞已经走到眼前:“你到底是谁?”
尽管如此,罗西北还是觉得不放心。虽然手机是随身之物,但难免也会当众打开看消息。如果这张照片不小心被段大川发现,恐怕又是个大麻烦。到底放在哪儿最安全呢?这个问题罗西北整整想了一路,可偏偏一进门,段大川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把你手机拿出来。”
“你说我是谁?我还能是谁?”
“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有两个重要任务。”段大川的口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酷和不容置疑。罗西北被他的话打断了之前的思路,低头再看纸盒,发现最上面的一排字迹已经开始变浅。他连忙打开手机,把名单拍了下来。之后找了个公共厕所,连纸盒带醋,全部销毁丢弃。
“我不知道,但你一定不是韩东。韩东对花生过敏,吃一点会全身瘙痒,你刚才的吃的那些,已经足够让他休克窒息了。”
正想着,韩东的电话响了,是段大川。
“我做了长效抗过敏治疗。”虽然已经被逼到死角,但罗西北还是咬死不承认,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
可这里面为什么没有韩东呢?而这个自称叫蝙蝠的人,又为什么拼死把名单信息传递给韩东呢?他们二人是什么关系,而韩东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呢?
“据我所知,现在还没有哪种疗法对过敏有这么长期显著的疗效。况且,你做治疗,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随着醋液的渗透,一份携带着奇怪编码的名单逐渐显现出来。罗西北粗略地一看,大概有将近二十个人。除了段大川和袁媛,其他的名字都还尚未出现过。如果根据段大川之前的说法,这很可能就是他口中所说的谍报组织三合会的成员名单。
“省厅里专门给刑警队外聘的医生,是刚刚从国外回来的医学博士。兰州市不止你一个医生,我的事儿也不必什么都让你知道!”罗西北几乎要恼羞成怒了。
段大川cy3401,袁媛cy3403,罗成cy3404……
武霞还想继续追问,手机突然响了。就在她拿起手机的一瞬间,罗西北发现武霞的手机上也贴着一个段大川给他的那种胶贴。
想到这,他小心翼翼地撕开棱角的接缝处,把盒子铺平成了一个大十字形。之后,他用手指沾了醋,一点点抹到上面。
“这是什么?”不等武霞接起电话,罗西北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这一抓也正好看见,打电话来的是邻居邱海。
隐形笔、袋装醋,饺子馆,临死之际煞费苦心地留下线索,这背后隐藏的一定是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可是,只有显影的醋,那些隐身的字迹究竟在哪儿呢?罗西北坐在车里,又把盒子从里到外检查了三遍,连个纸片都没发现。眼看着这个比拳头稍微大点的纸盒子,就要被揉搓地散架了,罗西北的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这个不太结实的盒子,本来就是一张纸板啊。
“你管不着!我的事儿你也不必什么都知道。”武霞没好气地说。
耳朵有尖,这一定就是死在汽车后备箱里的那个人。
“别的事儿可以,这个不行。这贴纸从哪儿得来的,必须告诉我,这关系到你的人身安全。”
老板作势要打,小男孩一溜烟跑走了,之后他又朝罗西北笑着点点头,继续回到柜台里包饺子去了。罗西北也没再说话,他明白此行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于是迅速吃完,留下钱离开了饺子馆。
“我的人身安全我自己负责,这玩意我不要了行吧!”武霞说着把贴纸从手机上撕了下来,扔到了地上。然后迅速回到卧室,关门接听电话。很快,她穿戴整齐走出来,拿起背包准备出门。
“他耳朵有尖,跟蝙蝠似的。”小男孩不知道又从哪儿钻了出来,“他说他们单位的人都管他叫蝙蝠,你跟他是一个单位的吗?”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罗西北问道。武霞没搭理他,径直打开大门,邱海已经在外面等候。见罗西北在屋里,邱海欲言又止。武霞有些不耐烦,带上大门,和邱海离开了。
“是我们店里的一个常客,不言不语的一个小伙子,偏就爱跟我家小子逗着玩,有时候给他点新鲜物件。我也不知道他叫啥,光听小子管他喊蝙蝠。”
罗西北小心翼翼地捡起武霞扔掉的贴纸,对着灯光看了看。背面写着编号的地方,字迹已经全磨平了,镶嵌在里面的金属丝也已经磨得快没了。罗西北又和自己手机上的贴纸比了比,武霞的那个更大一点,边上还装饰了一圈闪亮的水钻。也许就是个普通贴纸也说不定呢?
“没事,挺机灵个娃娃。他刚给我说什么跟蝙蝠一个单位,啥意思?”罗西北下意识觉得这句话背后有玄机。
罗西北禁不住这样想,毕竟如果不是段大川说了哪些玄乎其玄的功能,他手机上贴的这个看上去也就是个毫不起眼的贴纸。
小男孩吐吐舌头溜走了,老板有些歉意地说:“别介意,孩子淘。”
罗西北把这个贴纸夹在一本书里,心里觉得非常憋屈。现在看来,韩东不仅死得不明不白,连活得也是不明不白。出生入死,还保不齐要戴绿帽子,就这样媳妇还要求他净身出户。自己就更倒霉,不过睡了几天暖和屋子,开了几天好车,光是大耳刮子都挨了好几个。
但不等小男孩回答,他就被再次从后厨走出来的老板呵斥住了:“你咋还在这儿跟人瞎搭咯呢,后面盛了碗饺子汤,喝完上学去!”
罗西北越想越气,掀起床铺上的被子,找之前被自己藏起来的离婚资料。可被子都掀开,他才发现,在床铺最里面更隐蔽的地方,还放着一个笔记本。拿出来一看,第一页就是武霞的遗书——
这次轮到罗西北眼睛一亮:“谁?”
“我死之后,请把我带回农场埋葬。和朋友们睡在一起,那里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地方。”
“真的!”小男孩眼睛一亮,“你跟蝙蝠是一个单位的吗?”
厚厚的日记本,断断续续地书写着疾病给武霞带来的痛苦与绝望。但这一切与家庭的突然变故相比,似乎又显得微不足道了。武霞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在武霞十五岁的时候,因为实验室发生事故,父亲意外离世。母亲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精神失常,不久之后便走失了。
“用不着吹,这种糊弄小孩的玩意,我们单位有的是,有时间给你带一堆过来。”
罗西北觉得,也许在那段时间,武霞也患上了某种精神疾病。在她的日记中,经常会出现迷幻如呓语的描述——
“吹。就知道你是吹。”
“今天,我服了双份药,但很快就被发现了。他们马上派人来家里帮我洗胃、清理,并带来了最新指令,不能死。
“今天演不了,没带着家伙。”
我第三十五次申请,返回农场。然后申请被第三十五拒绝了。好消息是,不会再有第三十六次,带来指令的人说,我们可能永远都回不去了。
“写一个看看。”小男孩虽然一脸轻蔑,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心。
上次说的事情变成了现实,指令部队都撤离了。我们被要求变成现在的样子,永远。这是最后的指令。”
“你这不算什么,字显不显还得靠醋。我写的字,手心里一焐,说没就没。”
类似的描述穿插在对日常生活的记录之中。总体来说,父亲曾经供职的单位对武霞其实十分照顾。派专人照顾她的日常生活,上学等等的一概费用,也是全部负担。但不知道为什么,武霞却多次要求离开这里。大概是不想继续留在这个伤心地,最终在考上大学之后,她带着自己的户口和档案离开了父母生活工作了几十年的地方。
小男孩虽然挨了说,但还是得意地看了罗西北一眼。罗西北当然看穿了小男孩的把戏,这是一种简单的字迹隐形笔,跟医院学校用的酸碱试纸原理差不多,醋只是障眼法。可这毕竟不是玩具,这个小孩怎么会有呢?罗西北决定套套他的话:
也许是因为她的情况极为特殊,在户口迁移到兰州之后,原籍所在地的民警甚至专门联系了一位兰州的民警,来专门接洽武霞。这个民警就是韩东。一个满身伤痕的女孩,一个不得志的新手民警。两个人就在这种微妙的同病相怜之中,渐渐走到了一起。
可惜,还没等纸上的细节完全展现,老板端着馄饨从后厨走出来,冲着小男孩吼了一句:“干啥呢!一边去!”说完把馄饨放到罗西北跟前,还一个劲儿道歉。
“已经连续一星期,自觉按时服药,所以今天复查的结果也很好。回来的路上,韩东雀跃得像个小孩。我们一人买了一根冰棍,边走边吃。他忽然说,你知道怎么让冰棍越吃越甜吗?我说,不知道。他拉起我手,一边走一边说,这样就越吃越甜了。”
罗西北点点头。只见小男孩跑到旁边一个装书本的塑料袋旁边,背对着罗西北鼓捣了一阵,然后拿过来一张空白纸条:“看,上面什么都没有吧。”之后,他往自己手心里倒了点醋,用手指蘸着醋抹到纸条上,不一会儿,纸条上渐渐显现出一个饺子的形状。
这大概就是二人感情的起点,虽然还是伴随着反复的病痛,但是从恋爱到结婚,武霞与韩东度过了几年美好的时光。如果非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便是武霞因为身体的原因,没能保住他们唯一的孩子。武霞甚至一度又开始呓语式的记录,虽然次数并不多。
罗西北点点头,掏出五块钱留下了袋装的。老板转身回了后厨,去给罗西北下馄饨。罗西北拿着袋装醋,反复端详,和纸盒子里那袋几乎看不出差别。之前,他还一度担心盒子里装的液体有毒,现在看来这么简单的包装,应该也很难做手脚。小男孩拿着笤帚扫到了他的脚下,见罗西北拿着醋反复看,往后厨瞟了一眼,小声说道:“我家的醋可以变戏法,你想看看吗?”
此后不久,韩东调入了市刑警队。但工作上的晋升没能带来家庭的幸福,夫妻关系甚至是急转直下。武霞记日记的次数开始明显减少,每次都是寥寥数语,满是对丈夫的指责甚至谩骂。
“出任何问题,你给我拿回来。我在这儿卖饺子快十年了,附近住的都吃我家的醋。我表弟搞生鲜运输,一个礼拜给我送一回,这都供不上卖,根本不可能过期。你放心吃吧,绝对粮食醋,跟醋精勾兑的不是一回事。”老板自信满满地回答道。
在去年,记录了一次争吵之后,日记就此停止。而那次争吵的原因,是武霞怀疑韩东和护士袁媛有不正当男女关系。
“你这连个生产日期和地址都没有,不会是过期产品,不能吃出什么问题吧?”罗西北试探着问道。
这篇日记比较长,罗西北反复看了几遍,并没有在里面找到实质性的证据,大多是武霞捕风捉影的怀疑。但按眼前的情况来看,女人的直觉还是非常准确的。袁媛对罗西北的举动,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的界限。不过,日记虽然言辞激烈,但只字未提离婚的事。
“我这儿就卖,”老板说着从柜台里拿出一瓶一袋,“这是我们老家村里的手工醋,在我们当地很出名的。7块一瓶,4块一袋,东西都一样,差在包装上。”
看来,夫妻关系在后来的一年之中没有得到任何修复,反而误会越来越多了。可惜韩东也没有留下日记什么的,他是否知道妻子武霞可能也走上了出轨的路。罗西北想着,手里下意识地翻动着日记本。忽然,一张旧照片滑落下来。
“你家醋味道不错,在哪儿买的?”
照片的背景似乎做了处理,人物景致一概模糊不堪。唯有镜头聚焦的地方,两个小女孩清清楚楚地站在那里。其中一个略年长些,大概十三四岁,另一个略小一些,大概六七岁。年长的女孩嘴角微微上扬,似笑不笑,而较小的女孩,眼睛圆圆的,直愣愣地看着镜头,没有任何表情。
“来一碗吧。”罗西北边说边坐到了一张刚收拾干净的小桌子旁边。小男孩收完桌子,开始扫地。顺着他手里的笤帚,罗西北隐约看见一个透明塑料袋,好像和他收到的醋袋子差不多。他又看了看桌上,醋瓶子上只贴了个白纸签,上面印着一个大大的醋字,仿佛也跟袋子上的字迹有些相似。罗西北打开醋瓶子闻了闻,又倒在小勺里尝了一点。
罗西北觉得年纪稍小的女孩可能是武霞,那双圆圆的眼睛跟她现在盯着他看时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至于那个稍微大点的,感觉有点奇怪。好像有点面熟,但又想不起来究竟像谁。
“饺子都卖完了,只剩鲜肉馄饨。”听见有人进来,老板头也不抬地说道。
当罗西北准备把照片重新夹到本子里的时候,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出现了两个手机号码。号码写得有些潦草,但在两个号码中间,画了一个小小的心。
店面很小,最多只能坐四桌。门口一个小黑板上写着,店里卖三种水饺和两种馄饨。开店的是夫妻俩,罗西北近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最忙的饭点儿,两人都坐在柜台后面包饺子。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穿着肥大的旧校服,正在收拾桌子上的杯盘狼藉。
罗西北拿出手机对照了一下,发现这并不是武霞和韩东如今尚在使用的号码。罗西北把号码抄了下来,重新藏好了离婚资料和日记本。他本想,躺在床上再重新整理一下思路,但疲惫的睡意很快袭来。他甚至都没听到手机短信的声响——
虽然写着门牌号,但东乡饺子馆其实藏在富强路一个岔道口的胡同里。
“明天,随时可以过来,我等你。——姚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