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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疑影

“没,没有了。”又要回家,罗西北心里有点没底。

“别去病房了!”武霞看出了罗西北的动向,阻拦道,“晚上回家睡吧,我已经跟主任和值班医生都打过招呼了。明天你也不用过来了,我这边可以直接帮你办出院。病房里,也没你什么东西了吧?”

武霞开的车是一台老款的捷达。灰色的车身沾了不少灰尘,跟武霞干净整洁的医生形象十分不般配。尤其,当车子停到地下车库那辆闪亮的宝马旁边,更显得反差强烈。

想到此,他小心地挪动着脚步,一点点朝病房的方向蹭过去。

车子熄火之后,两人都没有立刻下车。罗西北坐在副驾驶上,手里捧着武霞带回来的打包袋,袋子上印着“印象西餐”的字样。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身边的武霞,她直直地靠在座椅上,仿佛在等着罗西北对她说点什么。

武霞的脸上一阵铁青,她撇了一眼袁媛的背影,头扭到另一边,半天都不说一句话。罗西北站在一边,也不敢有什么动作,之前在家里武霞说来就来的巴掌他还记忆犹新。

“你喜欢吃牛排啊?”罗西北觉得自己还是没有很好地掌握搭讪这门技术。

幸好,对决的一方决定放弃了——袁媛冷笑了一声,脑袋一扬,说了句“借过”,愣是硬生生从罗西北和武霞的中间挤了过去。

“你刚知道吗?”武霞紧跟着反问道。

如果说,刚才袁媛刚才的挑逗和试探只是冷不丁的偷袭,那现在武霞的三言两语,简直就是要明刀明枪拉开架子对打。而罗西北就夹在战场的中间,而且手无缚鸡之力。这种火星四溅的场面,韩东遭遇过吗,他会怎么应对?会不会也像现在的自己一样,只想溜之大吉?

“不是,其实我是想谢谢你刚才帮我解围。”

罗西北转身看过去,只见武霞悠然地向他走过来,手里拎着一个塑料打包袋。她走到罗西北的身边,抬头冲他笑了笑,然后举起打包袋向袁媛说:“袁护士,你值夜班饿了吧,这还有点我吃剩下的,你要不嫌弃就拿走吧。”说完,她又把目光投向了罗西北,但这次脸上却没有了刚才温柔的浅笑,更像是盯着学生回答问题的老师。

“你以前教的,忘了?做媳妇的要懂得识趣配合。以前我总觉得自己学不会,现在似乎有点进步了。你说呢?”

“当然去了,”正在罗西北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武霞的声音,“味道很好,我俩都撑了。在外面散了会儿步。”

“是。呃不不不,我不是,我是说……”罗西北结巴了半天,不知道话要往哪头说。

“下班前查房,主任见你没在。你那位贤妻说,你情况稳定,明天就能出院了。今天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你去餐厅占位子,吃你俩最喜欢的牛排。怎么,又惹她生气了,没吃上牛排?还是你另有安排,根本就没去呢?”袁媛边说,边直起身子,又一步步向罗西北逼近。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反正我很快就不是你媳妇了。”

“牛排?”罗西北重复完这两个字便有点后悔。韩东的生活里本来就陷阱重重,他初来乍到,随便露出一点马脚,都可能引来意想不到的危险。

“其实,有些事我觉得还是应该慎重点,毕竟婚姻也不是儿戏。”

见罗西北如此尴尬的举动,袁媛心满意足地笑了,她反身倚在楼道的墙壁上说道:“看把你吓的,真来也不能在这儿啊,牛排味道怎么样啊?”

“三年前的今天,你拉着我去登记的时候,我在民政局门口曾经跟你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我现在就用当时你说的话来回答你,放心吧,我都想好了。”

这一套动作,猛地一下把罗西北从思索中拉了出来,他赶紧往后退了几步,把头别向一边,仿佛在躲避对面发射过来的暗器。

原来今天真的是韩东夫妇的结婚纪念日。罗西北本想顺着这个话题,再跟武霞拉点好感,但刚有点起色的对话,很快又走进了死胡同。罗西北再无心恋战,打开车门先一步走了下去。

发现罗西北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停留在了自己的胸前,护士袁媛就像是发现了猎物的蜘蛛一般。她抬起手来,假装不经意地在胸前划过,然后手指一勾,顺势把衣领向下拉了一点。配合着手上的节奏,脚下也紧着上前两步,整个人都要贴在罗西北身上似的。

“还有件事。”武霞跟着说道,“你上次出门之前拿走了我的箱子,现在用完了吗?”

不过,刚刚在回来的路上他翻看韩东的手机通讯录,发现了一个标注了星号的名字:yy。同样的星号标注,在段大川的名字前面也有。这个袁媛会跟通讯录里的这个名字,甚至谍报组织三合会有什么关系吗?

罗西北一惊,上次在太平间转移完尸体后,他就被段大川直接拉走了,之后便再也没见过那个箱子。段大川说他已经把尸体相关的问题都处理干净,那个箱子想必也被他收走了,现在还在他那儿吗?

罗西北下意识地低下头,目光刚好落在护士胸前的名牌上:护士,袁媛。罗西北迅速回想了一下这几天接触到的信息,在韩东的关系网里还没出现过这个名字。

可是即便就在眼前,因为装尸体留下的各种血迹,他也不能把箱子拿出来交给武霞。所以,干脆说:“我前几天拿箱子装案卷资料了,纸片摞成一堆最沉了,一不小心,把一个轮给压坏了。再说,那个箱子也旧了,我给你买个新的,你喜欢什么样的……”

罗西北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口,想看看武霞还在不在,可惜办公室却关着门。他正在犹豫要不要敲门进去看看,突然感觉肩膀被人蹭了一下。白天那个举止奇怪的护士,扭动着腰身,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箱子把手上的登机条呢?”不等罗西北说完,武霞追问道。

罗西北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九点,医院大楼比白天显得安静了一点。

所有箱子出现过的场景,几乎都和紧张慌乱联系在一起,罗西北实在想不起把手上的登机条这样的细节,只好无奈地回答:“我再给你买个新的。”

编号cy3301,姓名:武霞……

“嫌碍手,扯掉扔了是吧。”武霞脸上立刻显现出落寞的神色,“那是结婚旅行时留下的,我一直舍不得撕掉。现在它跟我一样,都成了碍手的玩意了。”说完,她转身冲进电梯间,不等罗西北跟上来,就一个人先上了楼。

姚静的思绪仿佛又被带回了二十年前尘土飞扬的操场。“姚静姐姐,你快来啊!”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又回响起来。她就是那么爱跑爱笑,像一只无拘无束的小鸟。青涩的回忆,让姚静的嘴角几乎要扬起来了,但只过了一秒钟,档案袋中的资料就又让她恢复了刚才的阴沉——

罗西北有点沮丧,谁会喜欢这样没来由的争吵和别扭呢?况且他这么累,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安静的休息一下。早知道回来也这么不太平,还不如刚才索性留在医院。不行,医院还有那个烦人的护士。

照片历经岁月,已经泛黄模糊。姚静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端详着上面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大一些的那个,约莫十三四,已经出落成少女的模样,脸上虽带着笑,但却隐匿着一层腼腆的愁容。相比之下,小的那个显得更加单纯活泼,她看上去只有六七岁,对着镜头咧嘴大笑,丝毫不顾忌自己缺了一颗门牙。

这种无处可逃的心情,让罗西北心中一阵烦躁,他随后甩了一下外卖袋子,里面装牛排的盒子散开了——盒子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武霞干嘛拿回一个空盒子,她跟韩东之间有什么早就商量好的暗号吗?

姚静扶着额头,沮丧了好一阵子,直到目光落在档案袋中滑落出的一张旧照片上。

这个问题,罗西北暂时还想不明白。但顺着刚才的谈话,他想到,除了箱子他还应该再检查一下车子的后备箱。虽然当时把尸体装进箱子的时候,他简单清理了一下,但有备无患,还是再检查一下好。

姚静有些疲惫地坐在了椅子上,把刚刚从柜子里找到的档案袋重重地扔在了桌子上。作为一名顶尖的心理治疗师,她极少这样发脾气。但刚刚护士提到的这个人,几乎是她职业生涯中最大的失败,也是经过了这件事,她才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无论再高级的科技或者药物发展到什么阶段,永远都有无法掌控的灵魂。

果然,在车厢盖的上面,还有几处没清理干净的血迹。罗西北仔细地擦拭着,却不想在后盖的最内侧,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护士点点头,匆忙整理了一下,迅速离开了诊室。

天水路汽车站3排8,50812。

“这里是没有别人,但这件事不要再提了!”姚静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又加了一倍的严厉。

这一行字迹用血写就,非常细小,加上血迹陈旧暗淡,不仔细查看很难发现。在这个地方用这种方式留下消息,除了曾经躺在后备箱里的那具尸体,罗西北想不出还有谁。他躺进去的时候,一定还活着。可他自知等不到再见天日的时候,就用这种方式留下了消息。这些消息是留给韩东的吗?可是他本是韩东要抓捕的嫌疑人啊?

“我以为这里并没有别人,我也只是担心……”护士显然被姚静刚刚的举动吓坏了,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

罗西北把这个地址记录在手机里,然后擦掉了盖子上的字迹。一切答案都待明日吧,他一整天都在疲于奔命,连一顿正经饭都没吃。刚才经过小区门口,他看见有个卖羊肉粉汤的摊子,这个才是他现在最渴望的正确答案。

“苏雪!”不等护士说完,姚静突然喝止了她,眼神中再次闪现出凌厉的光,“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从电梯里出来,罗西北迎面见到了武霞。“你要去哪儿?”罗西北好奇地问道。武霞见是他,没理会问话,转身朝家里走去。

“我知道,可怎么说你也是女的,万一那些病人发起疯来,就跟之前那个cy3……”

“你要出去找我吗?”虽然刚刚说了许多绝情的话,但显然武霞的心里还是惦记丈夫,这让罗西北也跟着有点高兴。他紧跟在武霞身后进了门,想顺势再说两句增进感情的话,但话未出口武霞就把他拒到了千里之外:“我是想看看什么时候可以锁门。等了半个多小时,这是最后一次。”

“不用这么紧张,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会按铃的。没按铃,就证明我还能控制局面。”

“对不起,我今天实在太累了,刚才撑不住在下面整了口粉儿。”罗西北话音刚落,武霞的脸色风云突变。

“刚开始那么大声嚷嚷把我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跟你问问情况。听你说话的口气还比较镇定,我才回去的。后来又是一阵叮叮当当,我都走到门口了,可你没叫我,我也没敢进来。”

“这就是你不上楼来的原因!”

“嗯,遇到个坎儿。”姚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走到资料柜前,开始扫视一排排的档案袋。

“我本来想直接上来,但实在顶不住了。再说,这么晚了在家弄也怪麻烦的,我怕打扰你休息……”罗西北越说越慢,因为她发觉武霞又突然陷入了之前急躁的状态,而且看上去比上次更严重。

“今天动静够大的。”护士边整理罗西北打翻的物品边自言自语道。

眼看着她在冰箱、柜子、书房里乱翻了一通,最后冲到罗西北的面前,抓着他的胳膊大声喊道:“你把那东西放哪儿了,放哪儿了!”之后,武霞的面部表情很快从崩溃变成了僵硬,呼吸越来越急促,双手越抓越紧,最后双眼一闭倒了下去。

这时,刚刚的护士又走了进来,悄悄地整理诊室,准备关门下班。

罗西北慌了,他想打120,但武霞抓在他胳膊上的双手不仅没有因为晕倒而放松,反而越攥越紧。身体也一直不停抽搐,嘴巴禁闭,牙关咬得死紧。罗西北几次想掰开她的手指,都没成功。手机刚进门的时候,被掏出来随手放在了桌子上,虽然走过去只有两三步,但现在这个情况却像是远在天边。

从诊室的窗户望出去,罗西北的身影穿梭在晚高峰的车流之中,就像被投入湍急河流中的一粒小石子,上下翻腾了一会儿,很快便被淹没。姚静在窗边凝视了一会儿,但此刻,在她脑子里徘徊的,却是另一个人,一个被装在了袋子里的人。

正当罗西北焦急万分的时刻,外面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罗西北转头看过去,大门真的被人从外面用钥匙打开了,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电梯门口对他使擒拿手的邻居。

“不用不用,已经快出院了,而且主治医生就……”话到嘴边,罗西北突然咬住了舌头,关于武霞以及她背后复杂的来龙去脉,他一时还不能告诉姚静,也根本说不清楚,也只好一边捂着嘴嘟囔着“上火了上火了”,一边匆忙离开了姚静的诊所。

邻居打开门,丝毫没有理会罗西北的惊讶,径直走向柜子,在右手边靠上的一格里,拿出一个黄色的药瓶,取出一片药,掰开武霞的嘴塞了进去,整个过程迅速又熟练。

“看你穿的病号服,应该是市人民医院。我有个朋友就在那儿上班,要不要我帮你联系一下,照顾照顾。”

在这期间,他一点都不在意罗西北的眼神,也似乎根本没打算解释什么,只是认真地观察着武霞的反应。

“没事,一点小毛病,医院大惊小怪,非让住下。”罗西北随口搪塞了两句。

过了一会儿,罗西北感觉武霞的手慢慢松开了。他小心地抽出胳膊,想把武霞搬到床上,却被邻居制止道:“先不要动,再等一会儿。”说着他起身倒了点水,用一把很小的勺子,顺着嘴边几乎是一滴一滴地往里送水。直到武霞的嘴唇也放松下来,可以一口送进去一勺水的时候,邻居放下杯子,指示罗西北:“我抬上面你抬下面,注意,要让她的身体保持水平。”

姚静理解地点点头,继而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住院了?是旧伤又发作还是……”

安顿好之后,邻居又叮嘱道:“一般情况下,睡一觉应该就没问题了。但刚开始你要再守她一会儿,因为刚才嘴咬得太紧,不知道送进去多少,如果不够量,怕会反复。如果有情况,你随时去我家敲门找我。”说完,邻居转身就走,连罗西北的一句谢谢都没听到。

“不,今天就到这儿吧。”罗西北赶忙制止道,“太晚了,不要进行第二阶段了。而且我是从医院偷跑出来的,还没办出院手续,我得赶紧回去。”

罗西北在武霞的身边守了四十多分钟,见她睡得越来越熟,才轻轻地退了出来。刚才邻居拿出来的黄色药瓶还放在地上,他捡起来看了看,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又打开刚才取药的那个柜子,里面只有一些杂物,并没有其他的药。韩东夫妻失和,之前好像是男方有了外遇,但现在一个男邻居竟然有他家里的钥匙,还对妻子的病情药物都颇为熟悉。看他刚才仔细嘱咐的样子,这些情况恐怕韩东也不知道。

姚静总能在最需要的时候,送上熨帖的安慰,这是罗西北最喜欢她的地方。他睁开眼睛,想说声感谢,却看见姚静的手又伸向了桌子上的沙漏计时器。

不过,回想之前此人对罗西北动手时说的话,他与韩东之间应该也很熟络,业余切磋功夫,这不是点头之交的邻居间应有的交流。既然如此,那干脆当面问个究竟,总是比这样闷葫芦瞎猜来得痛快。

不知何时,姚静已经走到了躺椅的旁边:“虽然我只是个医生,没有能力也没有权力干涉你的生活。但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必须对你的健康负责,不论你如何抉择,只要能帮你摆脱梦魇般的病痛,获得平稳幸福的生活,那我都会支持你,必要的时候我也会帮助你。”

所以,当罗西北敲开邻居的大门时,他尽量表现得一脸轻松,想自然而然地走进去。但邻居却紧张地拦住他问道:“是不是武霞又犯病了?”

刚才,他已经在心中坚定信念,要待在韩东的身份之中不再逃避,他要利用韩东的身份查清幺鸡的死因。但这个任务对他来说,似乎过于艰巨了。能完成吗,会不会最终把自己也搭进去?焦虑的情绪再次袭来,罗西北叹了口气:“这该怎么办啊!”说着,两眼一闭又一头倒进了躺椅里。

“不是,她睡踏实了。我过来跟你道个谢,顺便聊两句。”

罗西北把手机揣好,脑子里刚刚有了点确实的意识,现在又被这些奇怪的消息搅和得一片浑浊。韩东不知何故地自杀,自己莫名其妙地卷进谜团,而幺鸡更是不明不白地惨死,仿佛心中还装着无尽的秘密。

听了罗西北的话,邻居拦在门框上的胳膊并没有立刻放行。他皱着眉头,回头朝屋里看了看,似乎不大痛快。

这确实有些出乎意料,罗西北还记得之前转移尸体的时候,死者身上很多骨头都断了,而头骨却还是完整的。一个人如何让自己浑身筋骨断裂而死?罗西北给同事回复说,不能轻易下结论,其中还有疑点。但同事让他放心,说局里已经基本确认了这个结论,只等整理完各种证据材料,马上就可以结案了。

“不欢迎,还是不方便?”罗西北追问道。

手机上的消息来自韩东刑警队的同事,关于河滩尸体的检验结论是,死者系自杀。

邻居又朝屋里看了看,勉强地把罗西北让进了屋里。和韩东家一比,这里就像个土房子。灯光昏暗,布置陈设也是杂乱无章,有些家具甚至看上去都有些破破烂烂,而且很多地方都用旧床单遮盖着,仿佛平时这里根本没人住。惟一醒目的,就是桌子上的一台老式座钟,钟摆左右摇晃,发出沉重的滴答声。

“我去倒点水。”姚静举了举杯子,朝一边的饮水机走去。虽然背对着,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从墙面的镜子上看到罗西北查看手机消息时吃惊的表情,以及他手里崭新的苹果手机。

虽然把他让了进来,但主人并没有要招待的样子。罗西北摸索着找了个坐的地方,刚坐下又从屁股下面掏出一个记事本,封面上写着一个名字,邱海。两个男人尴尬地坐了一会儿,罗西北先开口道:“这几天又练功夫了吗?”

罗西北心里一惊,立刻就要掏出来查看消息,但姚静还在身边,她会不会发现自己竟然拿着一个全新的手机呢?罗西北攥着手机的手,在口袋里悬了下来。

“没有。忙。没时间。”邱海回答得很干脆。

对于这个积极的信号,罗西北还未来得及仔细体会,此时,韩东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前几天也挺忙的,这一病倒得空歇了两天。”

昏暗的诊室内,姚静似笑非笑,双眼却闪现出凌厉的亮光。但仅仅是一瞬间,她便恢复了如常的神色,摇摇头说道:“我找他做什么,一个只在你脑子里出现过的人。”说着,她递给罗西北一杯温水,“不过,刚刚你说看到幺鸡了。这是你第一次出现梦境与现实的交叉,而且是两个对你来说非常关键的人物,在你的意识里产生了交集。我想这是个不错的开端。如果,像你刚才说的,断指真有其人,那么你的确应该找到他。很可能,他就是打开你记忆之门的关键人物。”

“你也没病,就是记性不好,吃错了东西。”这个回答让罗西北有些惊讶,但没等他发问,邱海就接着说,“我那天听到动静,以为武霞在家里晕倒了,就打开门进去看了看,没想到是你。是我给武霞的医院打了电话,他们来人把你带走的。”

“你也要找断指吗?”罗西北猛然抬起头,盯着姚静问道。

见邱海说话如此直截了当,罗西北也干脆说道:“说到钥匙,我前段时间确实太忙,对家里疏于照顾。不过现在开始休假了,大把时间留在家里,所以还是把家里钥匙拿回去吧。”

这绝对不是梦!罗西北的意识中,从来没有一个念头,被如此清晰地确定。所以,当姚静再次问起来:“能不能告诉我,断指现在在哪儿?”的时候,罗西北几乎想要脱口而出。但是答案却在嘴边消失了,他有些茫然,又几乎同时多了一分警觉。

“不行。钥匙是武霞给我的,她当时对我说,除了她本人,谁也无权向我取回钥匙,包括你。”

“不,这是他临死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无数的幻影在罗西北的脑海里不断拼接,终于把他拉回到了现实当中——在狭窄的小屋里,倒在血泊中的幺鸡用尽力气对他说出了最后的遗言,一定要找到断指。

“可我是她丈夫,这是我家……”

“这是他刚才对你说的话吗?”

“我知道,其他的我也没什么要跟你说的,你请回吧。”邱海站起来走到门口打开了大门。罗西北也不得不站了起来,可想问的事儿一点儿没问明白,他有点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他告诉我,这不是梦。”罗西北边点头边说,“一定要找到断指,这不是梦!”

这时,桌上的老座钟响了起来。邱海一听马上上前几步,拉住罗西北就往外拖,边走边说:“我每天十一点必须睡觉,你赶紧走吧。”罗西北被推倒外面,用手肘顶住门说:“咱们熟归熟,可你这样拿着别人家钥匙还拒不归还,是不是有点不合理也不合法啊?”

“你刚才看到幺鸡了?”姚静在一边试探性地问道。

“合法不合法你说了不算,信不过的话你可以让警察去我们单位调查我,103所邱海,让他们随便查!”说完,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最终,他一挺身子,竟然从躺椅上摔了下来。姚静既想知道刚才梦境的内容,又不敢过分刺激罗西北,生怕他的情绪再次失控,只好先将他从地上扶起来,重新坐回躺椅。只见罗西北一直出神地自语:“这不是梦,这不是梦。幺鸡说得对,这不是梦……”

罗西北吃了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心里着实窝火,真想一脚把门踹开。可大半夜里真闹起来,惊动了四下的邻居,他自己恐怕麻烦更大。想到此,罗西北也只好悻悻地走回了韩东的家。

但在姚静看来,这却是最沉闷的一次催眠,无论怎么引导,罗西北始终一言不发。身体动作显示了他焦躁的精神状态。

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武霞正扶着柜子往前一点点挪动。罗西北赶忙上前扶住她,关切地问:“怎么起来了?”

可惜,眼前的场景让他失望了。他歪倒在诊室的地上,身边蹲着企图搀扶他的姚静。罗西北又试着闭了闭眼睛,这是他第一次不愿从催眠的梦中醒来。他想再去车上找幺鸡,想问他更多的问题。

武霞被扶到了沙发旁边坐下,喘匀了气才回答:“想喝点水。”

是幺鸡又来找他了吗?罗西北这样想着,不顾自己还有些晕头转向,急切地睁开了眼睛。

罗西北调了多半杯温开水,端到武霞面前。武霞想接过来,但手举到一半又无力地垂下去了。罗西北想起刚才用过的小勺子,也拿起来学着刚才邻居邱海的样子,一点点地喂武霞喝。之后他见武霞歪坐的姿势有些不舒服,又想给她后面塞个靠垫,但调整了半天效果也不理想。武霞冲她摇摇头,示意让他坐下。

列车在一阵尖利的汽笛声中,突然快速开动,巨大的惯性让罗西北重重地摔倒了。他感觉自己从高处翻滚着下落,碰撞了好几次,才被一只手拉住,屁股着地,稳住平衡。

“干脆我还是扶你进去躺下吧。”罗西北说。

这是罗西北第一次在车厢里听到这句话。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马上转头朝车厢门口望去。几乎在车门闭合的同时,送行人挥了挥手向他告别,那支匆忙举起的手上,有根手指头断了一截。

“你坐下,我想问你点事儿。”

见到幺鸡,罗西北心中一阵激动。他下意识想朝他走过去,但还未曾迈出脚步,便被幺鸡用摇头的动作制止了。人群越来越拥挤,幺鸡几乎要失去立足之地,他拼尽力气对罗西北说道:“记住,一定要找到断指!断指!这不是梦!”随后,他便像陷入了沼泽一般,没一会儿就被人群吞没得无影无踪。

罗西北只好沿着沙发坐下,也不知是因为刚才受了气,还是一下坐得太猛,只觉得一口浊气上升,他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响嗝,伴随着声音出来的还有一股浓重的羊肉粉汤的味道。武霞朝一边歪了歪头,罗西北十分不好意思,赶紧又收扇腾了几下:“那会儿羊肉粉汤吃太多了,味有点大。”

“罗西北!”熟悉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在隔壁车厢拥挤又喧闹的人群中,幺鸡不知什么时候钻了出来。他双手紧紧抓着车厢的隔板,身体被后面的人群挤得东摇西晃。

“多会儿吃的粉汤?”武霞问道。

罗西北不大明白,送行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在他站稳又转过身之后,他意识到这么做也许是对的,因为车厢的大门竟然已经开始闭合,而此时,送行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向他挥手告别。

“刚才上楼之前啊,太饿了,在小区门口吃的。”

路面崎岖湿滑,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摔倒。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前来给他送行的人,却走得格外匆忙。以前,罗西北只记得他仿佛会边走边拍拍他的肩膀,但今天他几乎是拽着罗西北的胳膊向前一路小跑。从沿路经过的车窗望进去,车里似乎已经坐满了人。里面的人也向外看着罗西北,仿佛在对他说,快点吧,车马上就要开走了。罗西北趔趔趄趄地走到了属于他的车厢门前,里面依旧和平时一样,空空如也。但送行人却好像面对千军万马,使劲儿一推,把罗西北推进了车厢。

“那你之前说,在楼下整了点——”

黑暗中,罗西北又来到了那个站台。

“就是去吃粉汤了,我寻思这么晚再回家来做太麻烦,就在楼下吃了点。你不喜欢,我以后不吃了。”

姚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罗西北,过了很久,在感觉到他呼吸渐匀的时候,用一种轻柔又稳定的声音问道:“现在可以出发了吗?”在看到罗西北点头确认之后,姚静随手把办公桌上的一个沙漏翻了过来。

武霞似乎还有些疑虑,她看了罗西北一会儿,又问了一句:“粉汤?没有别的?”

罗西北沉默良久,他逐渐松开了双手,但最后依旧摇了摇头。接着,他身子朝后一仰,整个人深深地陷在了躺椅之中。

“还就了个烧饼,别的没了。”

姚静轻轻出了一口气,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我相信你。因为你的思维从来不会在你朋友幺鸡这个点上产生混乱,三年来,只有这个人是你惟一确认无疑的记忆点。所以,你刚才说他被人杀了?可以再把这件事跟我说的详细一些吗?”

武霞的神情放松了一下,但目光却躲避着罗西北,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之后,她站起身向卧室走去。罗西北想扶她,也被拒绝了,脚步看上去倒比刚才轻快了一些。

而眼前的罗西北,虽然没有了刚才的亢奋,但因为被敲门声摄住了情绪,一下子又陷入了极度的低沉。他两眼放空,脸上呈现出一种沮丧又茫然的神情。

“你不是有事要问我吗?”罗西北想起来。武霞停住脚步,却没回头,过来一小会儿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进卧室关上了门。

门外的人没再搭腔,只听到一阵远去的脚步声。姚静又沉默了几秒钟,她的手腕被罗西北紧紧攥了半天,这会儿双手已经有点发麻了。她默默地做了两下攥拳的动作,希望能提醒到罗西北。

这一夜,罗西北睡得很沉,中间似乎做了几个梦,但后来也都想不起来了。早上,他被武霞的起床洗漱的声音叫醒。

“不用,病人戴着耳机呢,说话声音有点大而已。”

“你去哪儿?”罗西北问道。

“姚医生,我从外面听见声音有点大,需要帮忙吗?”门外说话的是诊所的护士。

“上班。”武霞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态。

这时,诊室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罗西北的身上。他禁不住一激灵,整个人瞬时安静了下来。姚静倒是一贯的镇定,慢声问道:“怎么了?”

“你行吗?要不再休息两天?”

罗西北说完这些话,嗓子几乎已经沙哑了。

“没事。我在医院工作,真有病,在那儿更方便。”话还是有点冷,但武霞的声音比之前柔和了一些,临出门前,还嘱咐罗西北:“你再歇会儿吧。”

见罗西北的状态突然失控,姚静赶紧把他扶到催眠时的大躺椅上,闭合窗帘,调整光线,引导他进行深呼吸。但罗西北今天的情绪格外激动,他用力抓住姚静的双手,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脑子又乱了,是不是觉得我在凭着幻觉胡说八道,是不是想马上给我催眠让我安静下来?我告诉你,不需要!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被人害了,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叫韩东,是个警察。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已经死了,这几天我一直在假扮他。开始,我以为是碰巧,但现在我明白了,是有人故意引我入局。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放过我,把我变没了,逼我变成韩东。为了这个目的,他们可以不择手段,包括杀死了幺鸡!”

罗西北觉察出了武霞微妙的变化,但是现在他没时间再歇着了。他不想再被事情追得疲于奔命,这次,他决心要主动出击了。

罗西北的思绪呼地一下被带回到这几天的疯狂和疲惫之中,好像有一个炮仗在他脑袋里突然炸开了一般。他一边痛苦地双手抱头,一边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让我突然变成韩东?去他妈的有车有房,去他妈的家庭事业,我就想当我的自己,为什么把我的退路全部堵死?为什么!”

天水路汽车站面积不大,大概当年修建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交通运输业会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加上缺乏规划,整座车站,到处乱到处堵。罗西北有点害怕眼前的场景,几天前,就是在人多车多的地方,韩东突然跳进了他的生活。

窗外的景色也并全然是美好的,当罗西北擦去眼泪再次望出去的时候,路边有两辆电动车发生了碰撞,两位车主似乎也不大友好,争吵不休,甚至有点要动手。

不过,这里是长途汽车站,它的威力远远大于之前的那座公交枢纽。罗西北仅仅踌躇了几分钟,就被一个车站工作人员一把拉住。

姚静也极其善解人意,并没有朝罗西北看过来,而是也淡淡地望向窗外说:“因为工作原因,这边的窗帘长期拉着,我很少看到外面的景色。你如果也喜欢的话,我们今天可以开着窗帘进行。”

“你去哪儿?车票呢?”环境嘈杂,工作人员显然已经习惯了嘶吼着说话。

姚静把一杯白水放在罗西北面前的窗台上。尽管她的动作已经非常轻巧,但茶杯底和窗台接触的时候,还是发出了轻轻的清脆碰撞声。罗西北别过头,不想让姚静看到他眼底的眼泪。

“我没票。”

罗西北的视线渐渐模糊了,直到这一刻他才真切地意识到,幺鸡走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这件事,让他伤心欲绝。

“没票先买票去。你要去哪儿?”

罗西北甚至有点懊恼,怎么现在才看到这一窗景色呢?那些曾经隐没在淡青色窗帘背后的时光,与幺鸡的生命有过多少次重叠?他是知道罗西北在接受治疗的,那他知道这间屋子吗?他有没有从这窗下不经意走过,甚至驻足朝这边张望呢?

“3排8在哪边?”

从窗户向外看去,星星点点的灯光闪亮又温暖。虽然这间屋子,罗西北已经来过无数次,可这样的景色他竟是第一次看到——之前都是预约好时间,等他到达的时候,姚静已经拉好窗帘,调试好室内光线,把所有可能的干扰都阻隔在外,尽可能让他快速而舒适的进入状态。

“什么3排8,你到底要去哪儿嘛?”

走进诊所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见罗西北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旁边另一个工作人员上前问道:“你是不是要取行李?寄存处在候车厅最北边。”

见罗西北一脸困惑的神情,姚静拍拍他的肩膀说:“无论如何,先跟我回诊所吧,大街上冷嗖嗖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再说,你把我的购物袋都扯烂了,帮我把这点东西拿回去吧。”

一句话提醒了罗西北,这确实像是个柜子的编号。穿过拥挤的人群,罗西北好不容易找到行李寄存处,叫应了沉迷在手机游戏里的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报号,旁边忽然挤过来一个黑衣男子,说道:“取件,3排8!”说着他递给工作人员一个手牌。工作人员头也没抬,接过手牌有点不大情愿地走向里间,不一会儿拿出一个普普通通的蛇皮袋子。

经姚静如此一说,罗西北的依稀觉得眼前的道路和街景有些熟悉了。这确实是姚静诊所的附近,每次过来,他就在前面的路口公交站下车。那每次来找幺鸡呢?为什么他们两个离得这样近,自己却从来没有觉察到呢?

虽然还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罗西北抢先上前,一把抓住了袋子。

姚静自然看出了罗西北的怀疑,但她不以为意,依旧用冷静的语气说道:“你不认识这儿了吗?前面就是我的诊所,下午没有预约,我出来买点东西。”

“你要干啥?”男子警惕地问道。

罗西北心里一震,刚刚撞倒的人为什么会是姚静,他脱口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兄弟,你是不是拿错东西了?”罗西北还是不撒手。

姚静抓住罗西北的双手,温柔而坚定地说:“没有这回事,也没有这个人,你刚才冲出胡同,撞倒的是我。”说着她朝身后一指,“你看,我刚在超市买的东西,被你撞得撒了一地。”

“没有啊,手牌对着呢。”

“就是刚才。在胡同里,他一直追我。最后我马上要冲出来的时候,他抄到前面堵住了我的路。我也急了,就一头把他撞翻了,”说道这儿,罗西北有些恐惧地四下看了看,“你看没看见那个人?”

“那你说说里面装的是啥?”

“你说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管我装的啥!”

“要杀我!”罗西北抬起头盯着姚静说道。

黑衣男子虽然嘴上硬气,但却一直偷偷像别处张望,不敢直视罗西北。罗西北鼓起勇气,从兜里摸出了韩东的警官证:“警察——你把包打开看看。”

“追你?追你干啥?”

黑衣男子彻底慌了,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跑。“抓贼!”罗西北在身后喊了一嗓子,人群迅速骚动起来,不一会儿黑衣男子便被围拢的群众和及时赶来的车站民警共同抓获了。

“有人追我。”罗西北哆哆嗦嗦地回答。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看见蛇皮袋子,主动对民警说:“这是我的行李。”

“你这是怎么了?”姚静小声问道。

“里面装的什么?”民警问道。

见姚静表情轻松,丝毫没有被胁迫的迹象,人群也便渐渐散去了。姚静扶起罗西北,在路边的台阶暂时坐下,直到这时,罗西北的手仍旧紧紧抓住姚静不肯放松。

“就是些衣服行李,不过里面有身小孩衣服,是给我小孙子带回去的,黄上衣,灰裤子。”

幸而,姚静见惯了罗西北的各种反常行为,所以表现得十分冷静。她先是用眼神安抚了罗西北,继而对周围的人说道:“这是我朋友,从外地来省人民医院看高血压的,刚才买东西跟我走散了。”

民警打开了袋子,里面的东西跟老汉说的差不多。民警又问道:“刚才是谁喊的抓贼?”

四周的人已经开始对罗西北颇为怪异的行为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上来询问姚静,需不需要帮助?

罗西北根本不想惹上这些麻烦事儿,但事已至此,也只好亮明身份,跟民警讲述了刚才的情况。一见是刑警队的,民警收起了刚才严肃的表情,客气地让罗西北去办公室休息。

很快,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是姚静。罗西北猛然坐起身来,一把拉住姚静的胳膊。刚刚经历的恐惧和疲累,让他很难辨别眼前人的黑白善恶,只有姚静是安全的,也是目前他惟一可以相信的人。

“不用了,我还有事儿,改天咱们再坐。”罗西北本想婉言谢绝,但禁不住几个民警热情地连拉带拽,最终还是去了车站驻警点。

一声惊叫和一阵散落,罗西北人仰马翻在了明亮的马路边。他像那天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一样,仰面躺着,看着眼前渐渐有人围拢过来。

一进门,车站派出所的所长已经等在那里,他又是敬烟又是倒水,东拉西扯说了许多客套话,最终才委婉地问道:“刑警队怎么也盯着这种车站碰瓷的小案子呢?”

“啊呀!”

虽然不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但罗西北还惦记着刚才的蛇皮袋子,便含混地答道:“嗯,你们这儿有什么进展吗?”

罗西北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他朝身后看了看,又朝胡同口的人看了看,突然咬紧牙关朝前方猛冲过去——与其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挣扎,不如在明处拼个鱼死网破。罗西北把一直攥在手里的照片和钥匙,放进贴身的口袋,大喊着朝胡同口的人身上撞了过去。

“刚才抓的这个就是关键人物!”所长面露得意之色,将来龙去脉告诉了罗西北。原来,这是车站附近活动的一个诈骗团伙,他们靠盗窃手牌,偷换走别人的行李,然后等被害人出现,就谎称拿错了,约到其他地方交换,然后说对方弄坏了他包里的东西,伺机敲诈。每次要的也不多,有时一两百,最多四五百。车站鱼龙混杂,人又着急赶车,所以很多就私了了。

那个人就站在灯下黑的地方,背对着外面的光亮,看不清面目。他似乎朝罗西北走了两步,但很快又停住了。

“这种案子不好破啊。”罗西北说。

是的,前面就是胡同的出口,一直指引他前行的就是胡同口的路灯。再向前,他甚至看到了大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

“是呀,风声一紧他们就躲了,很难抓着人。”所长又是一顿诉苦,最后绕来绕去才终于亮明态度,希望刑警队不要插手这个案子,破了案算是派出所的功劳,“韩队,这个案子我们所里确实下了大力气,当然韩队的功不可没,不过你们破大案子的机会有的是,这点鸡毛蒜皮你们也不会放在眼里。”

坚定的求生欲虽然没有让他停下脚步,但却阻碍了大脑的思考。本来胜利已经唾手可得,但对手却在最后关头抢先一步到达了终点。

罗西北无心与他们纠缠,痛快地做了顺水人情:“都是兄弟单位,不分彼此,这个案子肯定算你们的,需要我配合随时说话。不过,有个事儿我想问一句,为啥寄存处非弄个手牌啥的,没人偷也容易丢啊。写个密码啥的,往手机上一记,多方便。”

难道这里还有其他的路?罗西北迷茫地朝两边张望了一下。一定有的,这是一片老平房,贯穿其中的道路本来就四通八达,加上一些私搭乱建的遮蔽,简直就是一座活生生的迷宫。

“你说的那是自动投币寄存箱,在车站最北边有几组。不过走去那边比较远,再有些岁数大的玩不转,所以还是在这边存的人多。”

可现实的情况,往往比想象中糟糕。那双徘徊在身后的脚步,不知从哪里抄到了罗西北的前头。

罗西北心中的疑问解开了,折腾了半天竟是个乌龙。事不宜迟,他连忙告别了所长,一路向北去寻找那几组自动寄存箱。

罗西北不敢放弃,哪怕立刻就累死在这里,也无所谓。累死了,也就像幺鸡一样解脱了。但很快,他又把这种绝望的念头从脑袋里驱散。他还不能死,幺鸡临死前的托付还没有完成,包围在他和韩东周围的谜团还没有解开,他必须活下去,必须跑赢所有人。

一个拳头大小的纸盒子,里面装着一袋醋。

可能是追赶他的人也有些累了,因为脚步声听上去也有些蹒跚而犹豫。有时候,仿佛已经停下来放弃了,可不等罗西北喘匀一口气,那双脚就又追赶了过来。

这比之前那个装满破烂行李的蛇皮袋子更让人看不懂。袋子里也许还能藏点什么,可这个盒子,罗西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甚至把缠在盒子外面的好几层保鲜膜都拿在阳光下照了一遍,结果仍然一无所获。

在这条幽暗曲折的路上,他一步也不敢停顿,因为追随在他身后的脚步没有停。

他坐在车里,有些失望地把这两样东西往副驾驶上一扔,然后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时近中午,他有点饿了。要是眼前有盘饺子该多好啊,可惜只有醋。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要跑到灯能照亮的地方,他就逃脱了追杀。那盏灯很近,近得几乎能看清形状。但那盏灯又确实很远,因为罗西北感觉自己几乎要跑断了腿,但灯还是在那个地方,一点没向他靠过来。

罗西北忍不住又拿起那一小袋醋,端详起来,慢慢发现了蹊跷。这袋醋肯定不是什么正规产品,生产日期、厂家等信息一概没有。除了袋子正面印着一个大大的醋字,背面只印着两行浅浅的小字:东乡饺子馆,富强路19号,15232102000。

罗西北感觉前方有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