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莉亚和德莫特像两个小孩般互相依靠……
身穿卡其军服的德莫特——完全不同的德莫特——躁动不安，眼神充满烦恼焦虑。没有人懂得这场新战争，这是那种谁都可能有去无回的战争……新的毁灭引擎。空军，没有人懂得空军……
“让我撑过去……”
整个过程就是场噩梦，一切都很不真实，只有德莫特是真实的……
“噢！神哪！让他回到我身边……”
银行已经关门了，但米丽娅姆身边有几张五英镑钞票（这是奶奶的教导：包里永远要备有一张五英镑的钞票，亲爱的）。火车站售票处拒收大钞。母女俩绕道火车货物场，越过铁轨，上了火车。一个又一个查票员来查票。没车票？“不，夫人，我们不收五英镑大钞……”然后一次又一次记下她们的姓名和地址。
别的事都不重要了。
他拍来一封电报，说他没法不告而别，问她能否由她母亲陪着去见他一面？
◆
这对西莉亚只意味一点：德莫特可能会阵亡……
头几个星期里的悬念真令人难受。寄来的明信片上，用铅笔写着略为潦草的字迹。
接着他的话不幸言中：英国参战了……
“我们奉命不准透露行踪。一切平安。爱。”
看起来我们得要参战了。大家都说要是我们参战的话，到圣诞节时，战争就会结束了。人家说我很悲观，因为我认为两年多就能打完的话，已经算很值得开心的事了……
谁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德莫特的来信如下：
头批伤亡名单带来了震惊。朋友，还有曾跟你跳过舞的男生，阵亡了……
然后，突然间，德国和俄国就打起仗来了，比利时遭侵略。原本难以置信的异想天开成了可能。
然而德莫特平安无事，只有这点才重要……
西莉亚就跟大多数人一样，战争的爆发对他们来说，完全就是难以置信的晴天霹雳。遭暗杀的大公[1]，报纸上的“战争恐慌”，诸如此类的事情，几乎都没怎么进到她意识中。
战争，对大多数女人而言，只意味着一个人的命运……
◆
◆
结果发生的是战争。
过了头一两个星期的悬念之后，家里也有事情要做。西莉亚家附近开了一所红十字会医院，但她得要通过急救和护理考试才能去工作。奶奶家附近有开这种班，于是西莉亚就去住奶奶家。
跟着，两天之后，他又骑着借来的摩托车跑来了，把眼泪汪汪的西莉亚拥在怀里，宣称他无法放弃她。事情一定会有转圜的。
新雇用的年轻漂亮女佣格拉迪丝来应门，如今由她和年轻的厨娘负责打理家中一切。可怜的老萨拉已经不在了。
我现在看清楚了，你母亲完全是对的，我们的确穷到不能结婚，我根本就不该开口求婚的。你尽快忘了我吧！
“您好吗？小姐。”
西莉亚订婚的这一年风波迭起。有时突然接到德莫特来信说：
“我很好。奶奶在哪里？”
◆
一阵嘻嘻笑。“她出去了，西莉亚小姐。”
但是跟德莫特在一起的生活，会是充满历险的！
“出去了？”
她心想：“跟彼得在一起的话，我会幸福的，永远都很幸福……”
奶奶——如今刚过了九十岁——比以往更加担心受到新鲜空气的伤害。奶奶竟然出去了？
亲爱的彼得……亲爱、亲爱的彼得……
“她去了陆海军福利社，西莉亚小姐。她说会在你到之前就回来的。噢！我想她现在回来了。”
真正原因，是你觉得他比我有胆量。当初你要嫁给我并跟我来这里时，我应该听你话的……我是个活该的傻瓜。我失去了你，这都要怪我自己。他是个比我强的男人——你的德莫特……他一定是个很不错的人，否则你不会对他有意思的。祝你们两位一切顺利，永远。还有，不要为我难过，这是我完蛋，不是你……我只能怪自己是大傻瓜，错失了良机。愿神祝福你，我亲爱的……
一辆老旧的四轮马车驶近了大门前，在车夫的协助下，奶奶靠着那条好的腿小心翼翼下了车。
不要怪自己，西莉亚（彼得写道），这完全是我的错，要怪我那最要不得的拖延毛病。我们一家人都是这样的，所以我们总是没赶上公车。我本意是想做到最好，让你有机会嫁个有钱的人。结果现在你却爱上了比我还穷的人。
她脚步稳稳地走在车道上，看起来喜洋洋的，绝对喜洋洋的，臃肿鼓涨的披风在九月阳光下飘扬闪耀。
当彼得的回信寄来时，完全就是彼得的风格，因为太像他的人，所以西莉亚忍不住对着信哭了。
“西莉亚宝贝儿，你来啦？”
而且又是封很蹩脚的信。她能为自己的负心找什么藉口呢？
这么一张柔和的老脸，宛如老皱的玫瑰叶子。奶奶很喜欢西莉亚，也正在为德莫特织睡袜，好让他在战壕中可以保暖双脚。
要写信给彼得告诉他这件事，实在太难为了。
但是一看到格拉迪丝，她语气马上就变了，奶奶愈来愈喜欢对“下女们”（如今都是能独立更生的女性，而且不管奶奶喜不喜欢，她们都照样有脚踏车！）凶了。
◆
“哎，格拉迪丝，”语气很凶，“你干嘛不去帮那个男人搬东西下来？还有，提醒你，别把他们带进厨房里。招呼他们待在晨间客厅里。”
她辗转难眠，要怎样才能让她孩子得偿所愿呢？
可怜的贝内特小姐已经不再独霸晨间客厅了。
不过，起码，她是不用付房租的，家里开销已经减到最低了。房子也已经到了年久失修的地步，眼前这样的房产没有什么人要买。
门内堆放着大量的面粉、饼干、几十打沙丁鱼罐头、米、木薯、西米等。车夫大大咧嘴笑着出现了，搬进了五条火腿，后面跟着格拉迪丝，搬着更多火腿，总共十六条火腿都堆进了那间藏宝室里。
夜里，米丽娅姆睡不着觉，一再盘算着她那笔小收入。她能不能多少分给西莉亚一点津贴？要是她卖掉房子的话……
“虽说我已经九十岁了，”奶奶说（她那时还没能预见后来更戏剧化的事件），“但我才不会让德国人饿死我呢！”
“我是喜欢他，我觉得他很有吸引力，真的很有吸引力。但他却没有考虑……”
西莉亚差点笑疯了。
“妈，你不喜欢他，为什么？”
奶奶付了车钱给车夫，还给了他很丰厚的小费，然后指点他去可以好好喂马的地方。
“嗯，也许吧……”
“好的，夫人，谢谢您，夫人。”这人用手略微碰碰帽子表示致意，依然满脸笑容，离开了。
“可是总有一天……要是我们等的话……”
“今天真是够我受的。”奶奶说着，一边解开软帽的帽带。她一点也没有累坏的样子，而且显然还挺自得其乐的。
“看起来机会很渺茫，我亲爱的，你们两个都两手空空，而他又这么年轻……”
“店里挤满了人，我亲爱的。”
西莉亚说：“妈，我一定要嫁给德莫特。一定要。我不会再爱别人了。总有一天会有好结果的……噢！你说嘛，会有好结果的。”
显然是跟其他老太太们挤在一起，大家都雇了四轮马车去搬火腿。
等他走了之后，米丽娅姆心情很不好，她仿佛看到了一宗订婚很多年却结不了婚的姻缘前景。她觉得，说不定她根本就不该同意他们订婚……但是她太爱西莉亚了，无法让她痛苦。
◆
他就像个任性小孩，一心只想要他看中的东西，其他什么都不理，也不愿意听人“讲理”。
结果西莉亚一直没有去红十字会医院工作。
他颇悻悻地对西莉亚说：“你母亲好像什么都要谈到钱，英镑、先令和便士。”
有几件事情发生了。首先，龙斯离职了，回家乡去跟她哥哥住。西莉亚和母亲接手做家务，格雷格对此很不以为然，她“不赞成”战争以及女士们做她们不该做的事。
他承认自己没有钱——一年才八十英镑。但是当米丽娅姆问起他要怎样跟西莉亚维持生活时，他却很生气，说他还没空去想这个。他们总有办法维持的，西莉亚不介意过穷日子。当米丽娅姆说陆军中尉结婚是很不寻常的事，他很不耐烦地说，他才不管什么是寻常的呢！
然后奶奶写信给米丽娅姆。
几乎马上就产生了许多困难：德莫特能操控西莉亚，却操控不了跋扈的米丽娅姆。他耐着性子，因为不想要让西莉亚的母亲反对自己，但只要有点不顺他意的话，他就很不高兴。
最亲爱的米丽娅姆：
◆
几年前你就建议我应该搬去跟你同住，当时我拒绝了，因为觉得自己老得不想搬家。但霍尔特医生（这人是个很聪明的男人，又喜欢好听的故事，但我恐怕他太太是不懂得欣赏他的）说，我的眼力愈来愈差，而且没得医。这是神的旨意，我也接受，但我不想由得女佣来摆布我。如今这种邪恶的事在报上看得多了，而且我最近还不见了几样东西。你回信给我时，千万别提这事，她们可能偷拆我的信。这封信是我自己去寄的。所以我想最好还是搬去跟你一起住，这样一来，事情就容易得多，因为我的收入也有帮助。想到西莉亚要做家务，我就不喜欢，这好孩子应该保留她的精力。你还记得频秦太太家的伊娃吗？也是娇滴滴弱不禁风的，她劳累过度，结果现在住进了瑞士一家疗养院。你和西莉亚得过来帮我搬家。恐怕这是件很头痛的差事。
米丽娅姆的心脏病折腾了起来，但念头转得更快了：“我不喜欢这事……我不喜欢这事……但这是自私，因为我不想让她走。”
的确是很头痛的事。奶奶在温布尔登的房子里住了五十年，而且又是俭省惯的那一代人，因此什么东西都舍不得扔掉，以防“万一有用得上的时候”。
她扑进母亲怀里，脸埋在米丽娅姆肩上。
家中有桃花心木的庞大结实衣柜、五斗柜等，柜里的每个抽屉和架上都塞满了一匹匹料子，还有奶奶收藏得好好的各种杂物，之后就忘得一干二净。有无数的“零头料子”，长短不一的丝绸和缎子，还有印花布和棉布。有几十本“圣诞节给女佣”的女红书籍，书中还有生了锈的针。有旧衣袍剩下的零头破布，还有信件、文件、日记、收据、剪报。有四十四个针插和三十五把剪刀。几抽屉又几抽屉都塞满了精美料子的内衣，全都被虫蛀了洞却还保存着，因为“上面的绣花手工很好，我亲爱的”。
“噢！妈……他要我嫁给他，我也想要嫁给他，妈……”
最令人难过的是食品储藏柜（西莉亚小时的回忆），储藏柜打败了奶奶，因为她再也没法摸到柜内深处了。摆在里面的食品动都没动过，就又有新存货进来堆积在旧存货上面。长了虫的面粉、粉碎的饼干、发霉的果酱、化掉的腌制水果，通通都从柜子深处毫不留情地翻出来扔掉，奶奶则坐在一旁边哭边哀叹：“这样浪费多可惜。”“说真的，米丽娅姆，拿来给下人做她们吃的布丁，应该很好吧？”
她说：“宝贝，怎么啦？”
可怜的奶奶，这么能干、起劲又俭省的家庭主妇，因为上了年纪眼力不好，结果束手无策，只能被迫坐着，看着这些外来人的眼勘察着她的败局……
西莉亚进米丽娅姆卧房时，她正躺在卧房沙发上休息。她只看了女儿一眼，就知道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米丽娅姆脑中念头一闪：“那个年轻人……我不喜欢他。”
她拼命维护每一样宝藏，而下一代却无情地想要扔掉她这些宝藏。
◆
“别扔掉我这件棕色丝绒装，这是我的棕色丝绒装，是在巴黎的时候邦色拉夫人帮我缝制的，很有法国风格！我穿上它时，每个人都称赞。”
他们害羞又没把握地亲吻了……
“可是都破烂了，亲爱的，绒毛都磨光了，而且有很多个破洞。”
非常、非常蓝的眼睛……
“可以修补的，我肯定可以修补的。”
她终于首次正视他的眼睛，这时那双眼睛不再飘忽不定了。
可怜的奶奶，年迈、无还击之力，任由下一代摆布，而且下一代还一脸蔑视，一副“这没用的，扔了吧”的口吻。
但是她心中有数，不管多少个彼得，德莫特都忍心伤害，而且她会乖乖听德莫特的话去做。
从小她就被教养成绝不扔掉任何东西，哪天说不定会派上用场。这些年轻人就不懂这一点了。
西莉亚心想：“彼得，我不忍心伤害彼得……”
她们尽量对她好，尽量迁就她，结果是装满了十几口旧衣箱，都是些零星衣料和被虫蛀的皮毛衣服，全部都是再也不能用的，可是何必要让这位老太太那么难过呢？
德莫特期期艾艾地说：“我……我……喔！太好了，我们马上就结婚，我等不及了……”
奶奶坚持要自己收拾打包那些褪了色、从前那些老派绅士们的照片。
是的，她爱德莫特甚于世上所有一切，她宁可不幸福地跟德莫特相守，也不愿跟别人幸福相守。可是干嘛要这样想呢？怎见得她跟德莫特在一起就不会幸福呢？因为，她猜想，大概是她根本就不了解这个人吧……他是个陌生人……
“这个是我亲爱的哈蒂先生，还有洛德先生……我们跳舞时，真是一对俊男美女！每个人都这样称赞。”
“我……我想是的。”
唉！奶奶的收拾打包！哈蒂先生和洛德先生抵达时，相框内的玻璃面都碎了。然而，从前奶奶打包的本领是备受称道的，她打包的东西从来都不会打破。
他看着她，那种很快瞟她一眼的眼神。他说：“那没关系，你放弃他就行了。你是爱我的吧？”
有时，当奶奶以为没人看到时，会偷偷摸摸取回一点碎布、口袋花边、一小段荷叶边、钩织图案等，塞到她自己的大口袋里，然后偷运到摆在她卧房里其中一口大得宛如诺亚方舟的衣箱里，这些箱子都是她个人打包用的。
西莉亚说：“你知道……我……我已经跟人订婚了……”
可怜的奶奶，搬趟家简直要了她的命，但也要不了，因为她有活下去的意志。就因为有这意志，她才会离开这个住了这么久的家。德军别想饿死她，他们也别指望靠空袭取她的命。奶奶打算好要活下去，享受人生。当你活到九十岁，就知道可以享受人生是多不寻常的事，这是年轻人不懂的，他们讲得仿佛人老了就等于死了一半，肯定很惨。年轻人，奶奶心想，一面想起了她年轻时的一句格言，总以为老年人都是傻瓜，但是老年人则“知道”年轻人才是傻瓜！她姑妈卡洛琳在八十七岁时曾这样说过，而姑妈说得一点也不错。
德莫特仍在继续说着：“嗯，总之，我一定要见到你…… 想来我太快求婚了……我没办法等……”
总之，奶奶不怎么去多想今天的年轻人，他们没有体力、耐力。看看那些搬运家具的人，四个魁梧壮丁，居然还要求她把那个桃花心木大五斗柜的抽屉都拿出来。
她明白自己想嫁给德莫特，比什么事情都想。
“当年搬上楼的时候，每个抽屉都是锁上的。”奶奶说。
她怎么能呢？她要嫁给彼得的啊！她爱彼得，是的，她仍然爱着彼得，照样爱，可是她也爱德莫特……
“您瞧，夫人，这是很坚固的桃花心木，而且抽屉里都装了很重的东西。”
她说：“抱歉……我很抱歉……可是我不能……喔，不，我没办法。”
“搬来时就是这样的！当年那些人才是男子汉。如今男人都虚弱得很，搬点重东西就大惊小怪的。”
西莉亚当场愣住，惊讶万分。尽管她晓得德莫特喜欢她，可是却压根儿没想到一个才二十三岁的陆军中尉竟然会想着结婚。
几个小伙子咧嘴笑着，几经困难，终于还是把五斗柜搬下了楼，扛到门外货车上。
第二天他的情绪也差不多一样：闷不吭声，很惨的样子，不敢正眼看她。突然，他说：“我的假放完了，得要回约克郡去，有些事情一定要敲定下来，我非得再跟你见面不可。我想要一直见到你……无论何时都见到你。我要你嫁给我。”
“这才像样。”奶奶嘉许地说，“你们看，不试试的话，是不会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的。”
摩托车是借来的，他告诉她说，他想离开伦敦到别的地方转转，换换空气大概很不错。他寄宿在一家客栈里，第二天早上就得走了。走之前，她是否愿意跟他出去散散步？
从奶奶家搬出的各种东西之中，有三十瓶柳条裹身的小口大酒瓶，装的都是奶奶自酿的利口酒。运到目的地卸下时，只有二十八瓶……
结果原来是德莫特，一脸孤注一掷、破釜沉舟、很惨的样子，见到西莉亚时，反而像是说不出话来，只是坐着嗫嚅着单音节字眼，不敢看她。
这会不会是那几个咧嘴笑的小伙子们报的仇呢？
西莉亚赶回家，一面奇怪这会是谁。她母亲说这人曾含糊地报上姓名，但她听不清楚他叫什么名字。
“小坏蛋，”奶奶说，“这些小鬼都是些小坏蛋，还自称滴酒不沾呢！真是厚颜无耻。”
回家后第三天，她正在梅特兰家喝茶时，有电话找她，她母亲在电话里说：“宝贝，你得马上回家，有个年轻人骑着摩托车来找你，你知道要我跟年轻人聊天是很烦恼的事。你赶快回家，自己来招呼他。”
但她却赏给他们很丰厚的小费，而且也没真的不高兴。说到底，这毕竟是对她自酿的酒的恭维啊！
西莉亚回自己家之前，他又来过两次。
◆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西莉亚跟他在早场剧院碰面，看戏看得很开心，比她看过的任何一次都开心，散场后在维多利亚火车站喝茶，因为德莫特说这样不算违规。
奶奶安顿好之后，家里请了个厨娘来取代龙斯。这个厨娘二十八岁，名叫玛丽，脾气很好，很讨老年人喜欢，会跟奶奶聊天，讲追她的那些小伙子的事，以及她那些有病痛亲人们诉的苦。奶奶津津有味地听着玛丽亲戚那些不良于行的腿、静脉曲张以及其他疼痛故事，然后给她一瓶瓶成药还有披肩，让她送给亲戚。
临走之前，他提了第二天的计划。他有早场的戏票，西莉亚是否愿意到市区跟他去看戏呢？等到搞清楚他的意思是指西莉亚单独去时，奶奶有异议，她认为西莉亚的母亲不会喜欢这种做法的。然而这年轻人却有办法哄得奶奶改变主意，于是奶奶让步了，但条件是看完戏不得带西莉亚去别的地方喝茶，她得直接回家。
西莉亚又开始考虑从事一些跟战争有关的工作，不过奶奶极力反对这念头，预言说要是西莉亚让自己“劳累过度”，一定会有最可怕的灾难。
西莉亚说她当然没忘记，而向来对年轻男子有好感的奶奶则留他吃晚饭，他也留下来了。晚饭过后，他们到客厅里坐，西莉亚唱了歌给他听。
奶奶爱西莉亚，给她关于对抗人生各种危险的忠告，以及关于五英镑钞票的信念。奶奶人生中一项坚定不移的信念就是：“手头”一定随时要有张五英镑钞票。
他这时真的变得很害羞。
她给了西莉亚五十英镑，都是五英镑的钞票，叫她“自己留着”。
“希望你没忘了我。”德莫特嗫嚅着说。
“连你丈夫都不要让他知道有这笔钱。一个女人家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会需要有点积蓄……
然而，说真的，有一天她回到温布尔登奶奶家里，见到奶奶坐在她那把大椅子上，很起劲地倾身向前正在跟一个年轻人谈着话，这人难为情地涨红了脸，连耳朵都红了，其实西莉亚根本老早已忘了这个人了。
“亲爱的，要记住，不可以信赖男人。绅士们会表现得很和蔼可亲，但你一个都不能信赖，除非是个婆婆妈妈、根本就一无是处的家伙。”
想到可能不会再看到这人，她觉得遗憾。
◆
西莉亚对于删掉某些人的邀舞感到相当内疚，这不是她的习惯作风。只不过，她就是对此束手无策……这人就是这样。
忙着帮奶奶搬家，成功转移了西莉亚的注意力，她没再去多想战争和德莫特。
但她根本就不认为他会真的去。一个月是很长的时间。他去帮她拿了一杯柠檬水来，她喝着柠檬水，两人谈着人生，德莫特说，他相信只要真的很想要某样东西的话，就一定可以到手的。
可是现在奶奶安顿下来，西莉亚又闲得发慌了。
西莉亚说：“欢迎。”
要怎样才能让她不去想德莫特、将他挥之九霄云外呢？
他说：“那时候我也可能在伦敦，到时会去看你。”
在烦得要死之际，她把“那群女生”嫁掉了！伊莎贝拉嫁给一个有钱的犹太人，埃尔茜嫁给了探险家，埃拉当了学校教师，嫁给了一个年纪大的男人，有点残疾，他被埃拉的青春话语迷住了。埃塞雷德和安妮一起持家。薇拉很浪漫地邂逅了一位亲王，但却在婚礼那天发生车祸，两人不幸双双身亡。
她告诉他说，下个月会去伦敦住在奶奶家，还给了他地址。
计划安排婚礼、选择伴娘礼服、替薇拉安排丧礼音乐，这些都有助于西莉亚的脑子摆脱现实。
舞会结束时他问西莉亚还会在这地方待多久。西莉亚说第二天就要回去了。他问她会不会到伦敦去。
她渴望从事某样工作，好好努力，但这意味着要离家……米丽娅姆和奶奶会同意吗？
肤色黝黑，高大，黑色鬈发，凤眼般的深蓝色眼睛，有点像神话中半人半羊的农牧之神，瞟来瞟去地看着你。态度坚决，一副永远都会得逞的样子——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之下。
奶奶需要大量关注，西莉亚觉得自己不能丢下母亲。
“喏，”他说，“别忘了。我会先过来及时把你抢走的。”
但结果却是米丽娅姆怂恿西莉亚离家，她很了解辛苦的体力工作才是眼前对西莉亚最有帮助的。
他拿过她的顺序表，随便在上面挑了三个姓名打了叉。
奶奶哭哭啼啼的，但米丽娅姆却很坚定立场。
跳完第二支舞后，他要求再跳三支，但西莉亚的顺序表已经排满了。他却说：“没关系，把某个人的邀舞删掉就行了。”
“西莉亚得走。”
当人家介绍她给这位有火热蓝眼的高大年轻人时，他说：“我要跟你跳三支舞，谢谢。”
但是，到头来西莉亚还是没有去做任何跟战事有关的工作。
西莉亚是在跟卢克夫妇去约克郡参加一场军团舞会时认识他的。
德莫特的手臂受伤，因此回国住院疗养，复原后，被认为适合在国内服役，于是就分发到战情局去工作。他和西莉亚结婚了。
除了他也是个军人这点之外，再没有哪两个男人的对比会比彼得与德莫特更强烈的了。
[1]此指第一次世界大战因奥匈帝国皇储大公遭暗杀而引起。
彼得是逐渐进入西莉亚人生中的；德莫特却是突然闯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