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定一被这顿抢白结结实实怼了一番,愣了一下,没立刻接话。
“洗白?洗白会豁上性命?十多张病危通知单,前前后后数不清的手术,全是疤痕的身体,甚至患上PTSD。你觉得这是苦肉计?你脑子被狗吃了吧!”
仲越吸了口眼,把烟屁股吐掉,干脆来了个以退为进,“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们这群穿制服的,想法都有病吧?既然个个怀疑,还留我在局里干什么?就近监视啊?真有意思,当玩儿宫斗呢?”
仲越后背全是冷汗,怎么也没想到潘定一会是梁永峰的联络人,从一开始就在怀疑他。好在这两年谨慎,否则怕是身份的秘密也藏不了这么久。
得,话全让他说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那起爆炸案与你有关,甚至怀疑那根本就是你灭口和洗白的手段。”
潘定一憋了半天,“嫌疑最大,不怀疑你怀疑谁?”
他继续道:“一开始你们就是对立的。他被杀后我最先怀疑的就是你,不过那时候案子不归我管,但好在仲越不是无能之辈,他很快就查到了你身上。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你们会同时经历爆炸,一死一伤。
仲越冷笑,“爆炸案不是我干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去想想身边都有哪些魑魅魍魉。”
仲越大吃一惊,霍然抬头看向他。
潘定一神色不定,“你在暗示什么?”
他声音沉下来,“当初你断了和警方的联系,‘潜伏’计划指挥部早就对你有所怀疑,所以才会将梁永峰也派去太阳帮,为的就是防止你出卖警方。你大概不知道吧,我是梁永峰的联络人。”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潘定一却没走,又转回身。脸上没了先前不满生气的表情,“赵砚钦,几年前你就已经变节了吧?”
仲越说完便迈步离开,潘定一要追,手机忽然响了,是局里的电话,无奈只得停下,眼看着仲越拐进了小路没有踪影了。
仲越朝他挥挥手,“晚安了,潘队长。”
——
不知道过了多久,潘定一掐息了烟屁股,跳到地上,似乎是要走。
潘定一没有跟上来,仲越的脚步渐缓,长长舒了口气,他伸手摸了把额头,一手的冷汗。
潘定一“哼”的一声,往旁边移了半个身子的距离,闷声抽烟。仲越也不多说,摇头失笑,自己也点了根烟。
他在心里骂了句“草”,然后把当初将潘定一派去给梁永峰当联络人的家伙问候了几遍。
仲越顿觉心情大好,心里直乐,没忍住笑出声来。
走进村长家的小院,两间平房里只有一间亮着灯,仲越粗粗扫过窗户,见里头的刑警睡倒了一大半。
果然不出所料,潘定一的脸更黑了,“赵砚钦,你他娘的耍我?我看是你在故弄玄虚还差不多!”
小李轮值守在临时审讯室外,见到他过来便笑着打招呼,“赵警官。”
他耸耸肩,没有提联系文桥靖的事。转头看见潘定一正经的包公脸,故意勾着笑,说:“不好意思啊,我不加班工作。”
“辛苦了,你去睡一会儿吧,我来看着。”
潘定一愣住,“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不用了,我没事儿。”
仲越没什么情绪的提了提嘴角,“一个障眼法而已。”
“没关系,去睡一个小时养养神也好。”
“听你这意思,是已经找到痕迹了?”
仲越说的言真意切,三两句就打发了他。见人走远,他警惕的四处看了看,然后闪身进了屋。
仲越摇头,眉宇间神色冷淡,“你们搞刑侦的不是常说:犯罪的过程实际上就是一个物质交换的过程吗?那么只要他做了,必定就会留下痕迹。”
“谁?”
这种话潘定一听多了,只是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并未发作,“但是他的不在场证据,无懈可击。”
屋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黑暗中,夏书荞的声音传过来,微微的沙哑。
“都说潘队忙着搞内部斗争没什么真本事,现在看来,传言不可尽信啊。”
“是我。”
潘定一看了他一会儿,无声的说了一个名字,仲越立刻就笑了。
仲越开了手机电灯,看见夏书荞用一种的姿势趴在桌上休息。
仲越挑挑眉,“潘队觉得是谁?”
她坐起来,微微眯了眯眼睛适应灯光,“阿越?”
潘定一点烟的动作一顿,诧异的抬头瞧他,“什么意思,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仲越伸手想摸摸她的脸,但很快忍住了,手指蜷缩放回了身侧。“还撑得住吗?”
仲越坐到他旁边,从口袋里摸了香烟给他,“那如果有实际证据呢?”
她脸色难看极了,神色憔悴、疲惫。
潘定一绕到车头前,蹿上了前引擎盖,“你说的也只是理论上的一些猜测。不能作为实际证据彻底推翻夏书荞的杀人嫌疑。”他看了仲越一眼,“有烟吗?”
“我没事。”再苦的都经历过,这些不算什么。但这句话她并未说出口。
仲越推门下车,“为什么?这起案子表面上夏书荞是凶手无疑,但每个细节都值得推敲,现场收集的证据也不符合正常的犯罪情况。”
“桥靖……他还好吗?”
潘定一的嗓子很粗,“你还有时间睡觉?上头刚下来的命令,因为咱们不按规矩办事,这案子明天正式移交给白源分局。”
仲越迟疑了一下,淡声回答:“还好。”
仲越摇下窗,“进来睡一觉?”
夏书荞看着他的脸,熟悉的又是陌生的。
外面站着的是个高大的身躯,容貌粗犷,一只手僵硬的耷拉着。是潘定一。
他在怪她,也在左右为难。
有人敲响了车窗,仲越立刻睁开了眼睛,多年的本能让他在无法计算的极短时间内清醒,目光锐利的往外看去。
夏书荞眼眶有些热,低下头,“阿越,对不起。”
——
仲越一怔,低头只看加她的乌黑的发顶。他轻轻叹了口气,蹲下身,“我被你骗的团团转都没哭,你倒先委屈了?”
罢了,索性还有别的证据。
“我没哭!”夏书荞抬起头瞪他。
仲越并不觉得多意外和失望,只是感到为难和头疼。而且现在身份不便他也无法做的再多,真真是一团乱麻。
“是吗?”
至今外头也没有消息传进来,文桥靖是真的不会再管夏书荞了。哪怕站在一个警察的角度,也不愿意去帮忙。
夏书荞揉了揉眼睛,把眼泪都蹭在指腹上,“嗯。”
当他说完这句话,文桥靖给出的回应是:“从今天开始,她的事一律与我无关,你们有本事能还她清白那很好,如果不能,那就是上天注定的。和雪歆一样,都是命,活该她受着。”而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小心翼翼的用手指去勾他,生怕他拒绝,“阿越,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齐学海的尸体上有着关键证据,但再过几个小时,它就会消失。我需要你去埭石派出所联系他们的法医,保存好这样东西。”
仲越收了收手指,勾住她,“终于想解释了?”
距离和文桥靖的通话已经过去两个小时,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进来。
夏书荞抿唇,微微的点头,“其实,我也不算真的撒谎。虽然是各取所需,但在法律上我确实是夏家的孩子。”
——
仲越直视她的眼睛,手机灯光下,那漆黑如墨的瞳仁里只有他的倒影。
警察的结局有很多种,殉职捐躯尚是死的其所,最悲哀的却莫过于一步踏出,再无回头路。
夏书荞继续解释,“林姨本来是想收养我的,但是她表姐当时需要一个孩子作秀。具体的情况有些复杂,我以后再和慢慢说。
当他们披上盔甲,撕开遮羞布直面这种丑陋的本能,便注定了这条路有多艰难,甚至一不小心就可能踏入深渊。
而那时候我正好获得了保送国外学习的机会,但因为档案里有伤人的前科,学校想要换掉我的名额。
在这个世界上,有人在夹缝求生,有人为一己之私肆意伤害同伴,也有人人身兽性残害、剥夺他人生命。互相伤害本就是人类本能。
有一天,林姨问我想不想换一个身份重新开始。我同意了,然后就成为了夏家的女儿。
但身为警察最痛苦的,不是生离与死别,而是走过黑夜,如何还能勇敢跨入阳光下。
刚在一起的时候,我不知道如何与你解释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过去,所以一直拖着没有讲。后来我无意得知雪歆的事……就不敢说了。”
他们有过很多战友,有的外调别地,有的在任务中牺牲,也有的背弃誓言走进了阴暗中。
仲越颇为惊讶,静静看着她,一时没搭话。
那时候文桥靖总喜欢挤到副驾驶座上来,情况不紧要的时候,两个人就喜欢打开天窗,看着星空东拉西扯的聊天。
夏书荞有些急,手指勾得更紧,“我这次说的都是真的。”
他有些累,放低座椅,身子往后靠倒闭眼小憩。他干了十几年的刑侦,不知道有多少次在出任务的时候歇在车里。
察觉到她的不安,仲越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知道。”
村长家门口只有没几辆车,其余的都停在住宅聚集区外的一个白场上。
接着便问了一个别的问题,“那你为什么会推自己的亲舅舅下楼?如果当初他摔死了,你的行为就是谋杀。”
仲越拿了一个刑警的车钥匙,拉来车门蹿了进去。
夏书荞愣住,咬着下唇不说话,似乎有些抗拒这个话题。
下过雨的空气潮湿,泛着点点寒意。
仲越默了片刻,黑暗中响起他平静的声调,“书荞,齐学海是不是喜欢你母亲?”
大雨一直到夜幕落下才彻底停歇。村子里没有路灯,一到晚上就一片漆黑,仅有家家户户分散的灯火在黑夜里稍作点缀。
一言宛如惊雷,气氛瞬间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