垒地区居民一旦得知这件悲剧,他们会怎么想?是责备加峰等人太过轻率,竟然将人瘤病患者扔在停车场不管?还是悄悄松一口气,庆幸海晴市并未成为惨剧的舞台?最重要的是,金太以及垒地区的年轻人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加峰像是在看简陋的灾难恐怖片,异常冷静地看着怪物大肆破坏。羽琉子长满肉瘤的身体烧得火红,却仍然疯狂挣扎,接二连三压扁四处窜逃的人群。
前年万圣节,那名人瘤病患者开着厢型车冲进涩谷的人行道,后来连在副驾驶座上咳嗽的乘客都受到媒体严厉批判。万一事件经过公诸于世,加峰等人一定逃不过舆论的追杀。甚至可能直接遭到拘捕。
加峰躲进树丛,等待巨大阴影通过。火焰的热度近在咫尺,全身皮肤哀号不已。怪物左右扭动着火的身躯,踩过众多年轻人冲向马路,接着直接撞进路边的消防泵车。停在一旁的云梯消防车彷佛倒下的骨牌,应声倒地。十五米高的云梯尖端直接撞上百货公司大楼的墙面,人群头顶顿时落下大量碎玻璃。
——救救我,有人要杀我。
巨大怪物拖着身躯,撞倒灌木丛跳到马路上。无数脸孔陷入浓烟帷幕之中,苦苦哀嚎。脸孔上的长细眼一颗颗凸出眼球,羽琉子显然是咳嗽反应发作。
耳边响起菜绪虚弱的求救声。
埃尔维斯看着自己全身上下,大声埋怨。下一秒,粪便如雪崩般吞噬两人的身体。到无余台公园避难的年轻人顿时鸟兽散,纷纷涌向大马路上。火星飞散在人群头顶,一时之间哀号四起。
自己一旦被警察逮捕,还有谁能拯救菜绪?人瘤病患者付不出疗养院的住院费,马上就会被扔在路旁,横死街头。翻翻杂志,随随便便就能见到一、两则相关报导。自己不能轻易束手就擒。
“这是什么,臭死了!”
加峰倚着路灯站起身。他的手脚烫伤,几乎失去知觉。大楼窗户上倒映着自己的脸,看起来红肿无比,犹如一颗巨大水泡。
怪物发出地鸣般的低吼,脸孔与脸孔的缝隙中喷出大量的粪便。
自己这副惨样走不了多远。机车还停在公寓的停车场里,现在只能驾驶公园停车场里的货车逃走。
“啊嗯咪呀咪呀咪呀啊啊啊啊!”
加峰摸了摸裤子口袋,仁太转交的钥匙还放在口袋里。
他惶恐地慢慢向上望。路旁炽烈燃烧的榉树之间冒出一只长满肉瘤、异常巨大的怪物。
加峰弯下腰避人耳目,悄悄前往无余台公园。当地电视台的直升机还在高空中盘旋。自己已经不知道跨过多少具焦尸。他望向马路东边,肉瘤怪物似乎再也走不动了,巨大肉块就这样倒在柏油路中央,遭火焰炽热燃烧。
埃尔维斯的头顶上突然洒下一大滩黑色液体。
他放轻脚步,走进无余台公园。方才遭到埃尔维斯痛殴的中年男人全身沾满排泄物,脸朝上躺在地上。除此之外,四周不见人影。
“蛋蛋老头,你现在反省也来不及了。国家已经决定宰掉所有无耻人渣——嗄?”
加峰走进停车场,便见到货车货柜大开,柜门边缘滴着屎尿。他看了看货柜内,货柜地板沾上新的血迹。脑瘤咳嗽反应发作后会吐血、吐痰,羽琉子可能是在货柜内听见咳嗽声。加峰关上柜门,走向驾驶座。
中年人祈求般地握紧双手。他的裤裆裂开,隐隐露出肥大的睾丸。
加峰把车停进停车场前先去过加油站,现在汽车油瓶是满的。公园北侧出口没有面对迂远寺通,可以避开市区前往无余台通。从无余台通向北走一阵子,在国道四十八号左转。沿着比吕濑川往西直线前进。他不太清楚山形地理,但越往山形走山林越多,人或许也会比较少。
“对不起、对不起……”
“菜绪,我绝对不会死。”
“人渣胆敢比我们先逃跑!”
货车奔驰在路灯稀少的山路上,直线往西边驶去。加峰在半夜一点经过温泉区之后,就再也看不到对向车。他通过山形县县界附近时,疲劳导致大脑恍惚无法思考,只能将货车停在路肩。
加峰定睛一看赫然发现,那两人就是自己在永町的便利超商遇见的熟面孔——脸孔状似鮟鱇鱼的中年男子,以及小混混埃尔维斯。那中年男子的运气简直背到不象话,偏偏选在这种地方撞见对方。
加峰放倒座椅,一闭上双眼,全身彷佛忆起稍早的疼痛。手脚皮肤烧伤红肿。他看了看照后镜,脸颊、下巴纷纷浮现鲜红水泡,整张脸像是变了个人。
加峰正要跨越马路,公园人群中忽然传来粗鲁的辱骂。年轻人正在猛踹一个瘫坐在地上的中年男人。
加峰还来不及思考眼前的遭遇,就急忙逃进深山里。自己这么做究竟意义何在?他一开始思考就觉得郁闷。他想打电话到“摘瘤小妹”的办公室,手机却没电了。
“去死!去死!去死!”
“该死。”
如他所料,无余台公园挤满来避难的年轻人。停车场上也看得到人影。羽琉子是否还保持正常?
他正要收起毫无作用的手机,忽然发现口袋放了一张纸片。拿出纸片一看,那是波波交给加峰的侦探名片。
加峰做好觉悟,通过十字路口走向无余台公园的停车场。警笛音伴随无数惨叫,几乎要震破加峰的耳膜。
加峰看了看住址,这名侦探的事务所似乎就在山形市中心。波波会想委托这名侦探,代表他确实有两下子。自己与其独自逃亡,还不如试着拜托这名侦探帮忙。无论如何,加峰今天的体力已经濒临极限。虽说天亮了,事情也不一定会好转,但总比继续压榨疲惫不堪的脑袋来得好。
马路上挤满路人,消防车完全接近不了火场。一个男人从烈火中逃出来,抓起大衣拚命摩擦柏油路面,试图熄灭衣服上的火苗。
加峰顺从睡意闭上双眼。
榉树烧得火红,看起来就像火烧山一样。黑烟熏得眼睛一阵刺痛。眼前至少有十几棵乔木熊熊燃烧。
沉入梦乡又能见到菜绪——加峰抱持些许期待,但是这天的梦里并没有出现菜绪。
加峰抵达迂远寺通时,波波早已不知去向。他和中学生差不多高,可能在半路上就被人潮冲走了。
加峰听见咳嗽声,醒了过来。
一阵浓烟掠过鼻尖。加峰在一年前的大楼火灾中闻过类似的臭味。
太阳已经高挂空中,但是厚重的云层使得阳光略显冰冷。皮肤仍然隐隐刺痛,但已经比昨晚轻松些许。
两人一接近大马路,便看到大批人潮惊慌失措地涌过来。人群里大多是年轻人,打扮也十分相似,简直像是粗制滥造的廉价商品,不过也有外国观光客、驼背老人夹杂在其中。
他叹了口气,正要起身时,不由得吓得脸色发白。
波波迈步跑去。加峰也跟在他身后奔出小巷。
羽琉子已经烧死在迂远寺通,这台货车只剩下加峰一个人。货柜怎么会传来咳嗽声?
“我觉得好兴奋啊!让我想起涩谷事件呢。决定了,我们去围观一下吧。”
加峰屏息打开前座车门,绕到货车后方,悄悄打开柜门。
那些年轻人为了圣诞夜精心打扮,不可能特地戴上遮咳口罩。他们逃出大道,应该会气喘吁吁地涌进无余台公园。万一羽琉子听见人群的咳嗽声、引发咳嗽反应——
“————”
无余台公园的停车场在迂远寺通旁边。仁太租来的货车就停在停车场里,而且货柜还关着羽琉子。羽琉子身上的脑瘤可是完全没有装支架。
货柜是空的。货柜内仅残留些许屎臭,空无一人。山雀轻啼,彷佛在嘲笑心惊胆战的加峰。
可能是迂远寺通那些挂满灯饰的行道树不小心失火了。那地方聚集那么多年轻人,现场想必一团混乱。但加峰根本不在乎那种小事。
刚才的咳嗽只是听错?说他只是睡昏头,他可能也无法反驳。
霎时,一股不安如同海啸一般涌向加峰心头。
此时,加峰赫然发现货柜内有一块地板脱落。木板之间凸出一台灰色机器。加峰忍痛抬脚爬进货柜内,拿起卡在木板中的机器。
尖锐的警笛声传进耳中。北方的夜空染上一片橘红。电视台大楼彷佛化作海市蜃楼,冉冉摇曳。仔细一瞧,大楼之间还窜起阵阵黑烟。
那是一台卡式录音机,加峰只在二手商店看过这种旧式机型。按下播放键,卡带没有转动也没有播放。是故障了?他长按着播放键,录音机的喇叭突然传出咳嗽声。
波波和加峰受好奇心驱使,一起走出店外。
刚才的咳嗽声果然不是幻觉。
“不知道,有人搞错季节在放烟火吗?”
为什么录有咳嗽声的录音带会掉在货柜里?有人故意让羽琉子听见咳嗽声,刺激她发生咳嗽反应?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忽然间,一股不知名的恶臭刺入鼻腔。简直像是鱼烂掉之后发出的腥臭。
恶阻屋店员原本还在厨房打瞌睡,突然间像是被牙签刺到屁股似的,整个人从圆椅上跳起来。
加峰看向地板缝隙,混浊的眼球直视着他。双脚像是生了根似的,无法动弹。
店外忽然传来类似鞭炮爆炸的声响。
他战战兢兢地掀起地板。赫然发现仁太仰躺在地板下,早已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