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所后方的走廊有扇大窗户。我们就砸坏那扇窗,带着小䌷逃到釜洞山。”
“好是好,万一青年会成员上来学校这里怎么办?”
“这计划还真粗糙,你平常没这么随便吧?”
“那我们分配一下区域。”丑男分别环视三人:”我去管理所后方,美佐男负责学校正门,国雄则是看守学校后门。只要有任何人靠近就马上通知大家。纱莉就从校园旁的悬崖监视垒住宅区的状况,有任何异状就告诉我们。”
“有什么办法?我们之前才吃过大亏,凭蛮力显然赢不了那群人。一年前小䌷也是从医院逃走,我们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跑再说。”
国雄敲了敲拳头。
丑男的想法确实有道理。他们几个小毛头连手也打不赢青年会的大人。芽目太郎可能还和青年会藕断丝连,他们只能强行闯入管理所。
“我们只能在这边监视那些家伙,不让他们绑走小䌷。”
四人交换手机号码之后,各自前往自己负责的监视区域。
丑男面向校园回答道。从学校至少要沿着山路走上十五分钟,才能走到垒住宅区,但住宅区实际位置是在校园旁边的悬崖正下方。
纱罗穿过校园,走向悬崖边缘。她战战兢兢地眺望垒住宅区,停车场并排几辆轻型车。一群黝黑大汉坐在挡车墩上抽烟。花岗岩纪念碑旁摆着一辆不常见的台车。
“青年会来了一大票人。羽琉子姐姐应该还在住宅区里。他们还恭恭敬敬地等着人渣按摩店的店员过来。他们解散之前都没办法掉以轻心。”
纱罗坐在树荫下方的草地上,脑中忆起自己和小䌷的种种过往。小䌷在林老师上任时,表情是那么开心,她在瘤冢表明自己得了人瘤病,当时落下的泪珠又满载不甘。小䌷的种种神情有如跑马灯,接连在纱罗脑中浮现、消逝。
“你现在没那个闲时间担心大叔头痛吧。你刚刚是不是从山路走上来?住宅区现在状况如何?”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纱罗心不在焉地望着山林,这时忽然发现有到人影穿过杂木林走向山上。
“原来如此,总之小䌷没事就好。不过我有点担心他们的身体状况。”
“骗人的吧?”
丑男得意洋洋地拍了拍三人的肩膀。纱罗简短解释管理所发生的来龙去脉。
纱罗脱掉口罩,目不转睛地凝视乔木之间。那是美柑老师,她身穿羽绒大衣,沿着山坡走上山来。她静静地站在山林里,接着从垒地藏菩萨的祠堂旁快步走过。这名女教师早在一年前就辞去海晴市立第一中学的教职,离开这座伤心地,如今怎么会独自走在这深山里?学生讥笑美柑老师是“肉汤女”,逼得她辞职,纱罗不认为美柑老师还对海晴市立第一中学有所留恋。
“什么嘛,原来大家都来了。”
纱罗突然想起,美柑老师在入学典礼当天早上问候新生时说过:
丑男忽然一脸慌张,打算逃跑。他下一秒察觉三人的身份之后,才苦笑着走了回来。丑男和其他两个男生不一样,身上裹着褪色的军装外套。
——我直到十六年前那起事件发生之前,都还住在这座镇上呢。美柑老师或许有亲戚葬在瘤冢。她可能想趁年末来扫墓,又怕在通往学校的路上撞见以前的学生,才偷偷摸摸穿过杂木林。
“是丑男。”
“咦?不会吧?”
纱罗惊呼一声。体育仓库前面有道人影。
纱罗把目光拉回山林间,她再次怀疑起自己的双眼。似乎有个男人鬼鬼祟祟尾随美柑老师。男人压低矮小的身子跟在后头,从外型推测,那男人的确是林老师。他在这深山里打什么主意?
“听说患者年纪越轻,人瘤病病情发展越快——咦?”
林老师走在美柑老师身后大约二十米处,此时他看向垒地藏菩萨的祠堂,转而走进正殿,拿出一座二十公分的菩萨像。林老师双手抱着菩萨像,直接奔上山。只见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近,林老师终于来到美柑老师背后。
“遮好啦。不过总觉得心情很复杂。我很高兴小䌷还活着,但是她变成那副模样,让人想高兴都高兴不起来。”
“————”
“你们有用地上的木板遮好楼梯吗?”
美柑老师正要回过头去,林老师迅速抓起菩萨像,狠敲她的头。美柑老师后仰倒地。林老师又朝美柑老师的脸部砸了两、三次。
五分钟后,国雄和美佐男走了回来。三人一起向芽目太郎道谢后,离开了管理所。
纱罗的头脑还来不及思考对策,身体就率先行动。她站起身拔腿就跑,打算跑去叫丑男,但她又随即停下脚步。林老师丢下菩萨像,扛起动也不动的美柑老师打算下山。纱罗现在离开一定会跟丢两人。
芽目太郎直率地说。
这个男人饥渴到整天用左手玩弄阴茎,他可能想把美柑老师带到空屋强奸。假如能找到犯罪现场并且报警,警察就能以现行犯身份逮捕林老师。到时候海晴海产总经理的亲戚身份再怎么神通广大,他都逃不过法律制裁。
“嗯,我相信你们。”
纱罗心意已决,便迈步走向杂木林。扣除旁边十五米宽的悬崖,杂木林里的山坡并不陡,
“呃、可以这么做吗?”
不会失足摔下山。纱罗紧盯林老师的背影,小心翼翼走下山坡。
“不是,我住在西二番町的公寓,每天都会通勤上班。对了,管理所大门旁边有个鱼腥草花盆,你有看到吗?我把大门钥匙放在花盆和底盘中间,我不在的时候就随你们使用。”
林老师背着美柑老师,直线走向垒住宅区。他大概打算把公寓的空房当作宾馆客房。垒住宅区里的空房要多少有多少。他可能不知道青年会的年轻人聚在那里。纱罗没有戴上口罩,紧追在林老师身后。
“芽目太郎住在这栋管理所里吗?”
十分钟过后,林老师到达垒住宅区。那群年轻人方才还聚在住宅区内,现在忽然全都消失无踪。林老师站在钟塔阴影处四处张望了一下,连忙穿过空地,走进H栋。纱罗顺了顺呼吸,放轻脚步尾随在后。
纱罗回到管理室,喝着芽目太郎泡的咖啡,静静等待两人回来。芽目太郎单手拿着咖啡杯,重复了同一句话,脸色却带着一丝忧心。
纱罗忽然感觉脚底好像踩到什么东西。她急忙低头一看,两只大海蟑螂翻倒在地上,触角微微晃动。纱罗赶紧把鞋底在草地上抹了抹,跟在林老师后头。公寓某处传来关门声,代表林老师进到H栋深处的房间里。纱罗穿过双开大门,偷偷窥视险暗的走廊。她确定林老师待在最角落的一〇五号室。只要等林老师完事再叫警察来,他就等着进宫城监狱做肥皂。
“小䌷真幸运,有这么多好同学关心她。”
纱罗从口袋拿出手机,就在这个时候——
走廊上所有窗户的防盗锁都紧紧扣上。透过雾面玻璃可以隐约看到瘤冢的状况,园内仍旧空无一人。
“啊咪呀咪呀咪呀咪呀咪呀咪呀!”
于是这天只有国雄和美佐男进去地下室。纱罗把两人带到三社合一的神龛处,就转头走回走廊另一端。
一阵诡异叫声划破四周的宁静。纱罗下意识从栏杆探出身子,看向声音来源。
纱罗下意识望向芽目太郎的双腿之间。芽目太郎的下体其实胀得圆滚滚的,只是凸肚脐太显眼,让人难以察觉。
“惨了,那家伙逃走了。快点抓住她!”
“我的脑瘤不是长在大腿上。我和小䌷一样,生殖器官上都长了脑瘤。”
A栋方向传来年轻男人的大喊,同时还混着怒吼及脚步声。
芽目太郎说着,右手轻抚自己的下腹。
集合住宅之间的间隔处忽然冒出一只前所未见的生物。无数脑瘤组成了小脸的集合体,身高远比寻常大人高上许多。
“没错,我是说我们长脑瘤的部位很类似。”
“喂、你这个蒙古大夫,快点让她闭嘴!”
“类型很像?小䌷是恶性病毒,芽目太郎是良性病毒,不一样呀。”
“蒙古大夫?你说我吗?她明明是因为你咳嗽才发狂啊。”
“不只这个原因。一年前,我从高台上的墓园里望着道场,正好看见樽间老师在对你们施暴。可是当时我没胆子过去救你们。后来我才知道,小䌷得的人瘤病类型跟我很像。我那时候却只敢在旁边看,什么也没做。我觉得很后悔,所以她逃到瘤冢的时候,我马上就决定帮助她。”
“还不是你医术烂到不行,连我的小感冒都治不好!”
芽目太郎听见国雄的问题,微微垂下眼,点了点头。
纱罗听见许多男人争吵不休。怪物像小钢珠一样到处冲撞墙壁,逐渐靠近纱罗所在的H栋。大量脑瘤全都瞪大双眼。纱罗小学的时候曾在海晴综合医院亲眼看过那种眼神,当时发生咳嗽反应的脑瘤和眼前的怪物一模一样。
“所以你是因为同为人瘤病患者,才愿意帮忙藏匿小䌷?”
“——怎么这么吵?”
“对,我是感染到三宅Ⅱ型病毒,是日本国内比较稀奇的类型。只要在脑瘤上装上支架就能和染病之前一样正常生活。但是我一样拿咳嗽反应没辙。”
某处传来开门声。纱罗转头一看,一〇五号室的门打了开来,门缝间还看得到林老师的脸。
“抱歉,我们居然怀疑你。”国雄尴尬地低头道歉:”不过你和我们还能正常对话,你得的是良性病毒吧。”
同一时间,纱罗硬生生撞上水泥地板。尖锐的金属声刺穿耳膜。怪物忽然一个冲刺,撞歪H栋的栏杆。纱罗紧握在左手上的遮咳口罩掉在地上。
芽目太郎毫不迟疑地回答。他肚子上的凸肚脐虽然比较显眼,但松垮垮的运动服下方长了数颗脑瘤。
纱罗抬起头一看,怪物和纱罗一样被弹开,撞得躺在草地上。生锈的铝栏杆发出喀喀声,不停抖动。纱罗急着想站起身,但是她似乎扭伤左脚,怎么也站不起来。
“正确答案。纱莉猜得没错,我也是人渣。”
“趁现在,赶快帮她打镇静剂!”
“想到这里,我就知道芽目太郎上星期五掉在楼梯上的金属扣是什么了。那是人瘤病患者装在脑瘤上的支架。你那时走路走太快,脑瘤嘴里的支架不小心掉了出来。再来就是我个人的想象,你走路时皮肤会跟衣服摩擦到,那脑瘤应该是长在大腿附近吧。”
那帮男人粗鲁大吼。一名看似医生的男人跑到怪物身边,整个人栽进无数脸孔之中,将针筒刺进怪物身体。四名黝黑大汉则是连手架住怪物。
“芽目太郎不是不愿意带我们去地下室,而是自己去不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去了会发生咳嗽反应。
“这样就行了。这针下去,她就会像个死人一样一动也不动,能维持两个小时。”
“不会吧?”国雄诧异地说:”原来是因为那个吗?”
“她干脆就这样挂掉还比较省麻烦。”
“我只是在思考,你今天为什么不愿意让我们见小䌷?是不是有什么原因?上星期小䌷也发烧,感觉身体不太舒服。可是芽目太郎当时很爽快地带我去地下室。那上星期和今天有什么不一样?当时我灵机一动。芽目太郎刚刚是这么说的,小䌷今天一直咳嗽、流鼻水,怎么也停不下来。”
“不要!”
“吓死我了,你为什么会发现?”
凄厉的尖叫顿时刺穿耳膜。那群男人狐疑地望着怪物皮肤上的众多脸孔。
芽目太郎顿时吓得瞪大双眼。国雄疑惑地看了看两人。芽目太郎最后放弃似地摇了摇头,吐出一口气。
“这玩意刚刚是不是发出尖叫了?”
“对不起!”纱罗突然冒出一句话:”我知道芽目太郎为什么要帮助小䌷了。芽目太郎可以跟我一起待在这个房间吗?”
“屁啦。羽琉子染上恶性人瘤病之后,至少当了十年废人。她哪还记得日语怎么说。”
“混蛋,你跟青年会那挂人果然是一伙的!”
“可是刚刚那声尖叫满像女孩子的叫声耶?”
芽目太郎又重复同一句话。纱罗的推测可能是正确的。
男人个个面带不解地四处张望,最后终于注意到纱罗。
“抱歉,我还是想请你们先回去。”
“刚才是你在尖叫吗?”
“这家伙在说什么鬼?”国雄一脸古怪地说。
“……不是。”
“这块土地之后会发生一些事,你们知道后或许会很吃惊。我很难跟你们解释清楚,但这件事很早以前就决定好了。迟早都会发生这些事,你们不需要觉得太难过。”
纱罗急忙遮住嘴,坐在地上回答男人。
“那是什么意思?”美佐男高声问道。
“你们在做什么?”
“我并不打算阻止你们去见小䌷。但是你们好像搞错了。”
林老师一开口,四名大汉忽然僵在原地。老师一一看过在场的男人,脸上充满厌烦。四个人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大叔,给我闪边去。”
“这、这家伙逃到外面来,我们在抓她。”
国雄吼完芽目太郎,穿着鞋直接挤进管理室。芽目太郎随即起身挡住国雄。国雄俯视眼前的矮小男人,皱紧眉头。
“蠢东西,别让垃圾跑到垃圾桶外面。”
“扭扭捏捏的,麻烦死了!大叔,我们是怕你把小䌷卖给人渣按摩店,才特地跑这趟。我们在看到人之前绝对不会回去。你觉得头痛就去旁边头痛,我们自己进屋去找小䌷。”
林老师从栏杆探出身子,朝被制伏的怪物吐了口口水。
纱罗随即补上这句话。芽目太郎眼神游移,感觉似乎很困扰。他之前明明那么积极想让自己和小䌷见面,换成美佐男和国雄就百般抗拒,有什么原因?此时纱罗脑中涌现一个假设。
“不好意思。”
“我们不会给您添麻烦的,也不会待太久。真的不可以吗?”
男人纷纷低头道歉,接着搬起不再吵闹的怪物走进A栋。
芽目太郎拍了拍裤子的口袋。
H栋的走廊上只剩下老师以及他从前的学生。纱罗坐在走廊上,戴好遮咳口罩,抬头望向前任班导师。
“我自己现在也不太舒服。头痛到不行,手边的药又吃完了。抱歉,今天可以请你们先回去吗?”
“……刚才那个是薮本羽琉子吗?”
“这样更让人担心了,请让我们见见她。”
“谁知道?我记不得人渣的名字。”林老师想也不想就回答:”先不提这个,你家不在这个住宅区吧?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只是感冒了。她一直咳嗽、流鼻水,怎么也停不下来。她之前只能待在房间里,可能是免疫力变差了。”
“我只是来散步。老师才是,你跑到这种地方做什么?”
美佐男直视芽目太郎,从旁插嘴道。
林老师的眼神稍稍飘移了一下。海风轻轻吹动他的短发。
“小䌷生了重病吗?”
“你看到什么了?”
“这样啊,谢谢你。不过小䌷今天身体不太舒服。”
“……我看到老师搬着一个人。”
“那个,你上次说希望我可以多来探病,所以我今天带朋友一起来。就是这两个男生,美佐男跟国雄,他们原本都是小䌷的同班同学。”
纱罗做好心理准备,开口说道。
芽目太郎和一周前一样戴着毛线帽,不过帽檐拉得更下面了。他身上的红色运动服仍然松垮垮的。可能是因为那颗大大的凸肚脐,腹部微微膨起。日光灯照亮了他的脸,脸色看起来比上周还要差。
“我是在山里发现有人受伤,才把她搬来这里。”
“学校已经放假了,你们怎么会突然跑来?”
“那为什么要带到公寓的空房里?老师应该要带她去医院啊?”
“你好。”
“别把我说得像坏人一样。我只是想让对方休息一下,检查她的伤势。”
管理所大门一动也不动。芽目太郎应该是透过门上的猫眼看着门外,他是叫三人主动开门?美佐男看了看其他两人,转开门把拉开了门。
“但是老师刚才好像在避人耳目呢。”
门内传来开锁声。
纱罗一再追问。老师搔了搔后脑勺,长叹一口气。
“不会是在午睡吧——”
“我明白了,我就老实说吧。那个女人跑来要我强奸她。”
“他看起来很认真,平日的开园时间应该会一直待在园内呀。”
“……别开这种蠢玩笑。”
“他没来啊。瘤冢里面也没人,那家伙是不是回去了?”
“这不是玩笑话。她现在在粟原的应召站当应召女郎,还小有名气。听说只要在她头上淋猪肉味噌汤,她就会开心得不得了,简直是个疯女人。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她真的是我上任之前的那位班导师。那女人的尊严被学生践踏得一塌糊涂,她现在深信自己原本就比他人卑贱,以保护自己的心灵。所以我只是帮她一把,协助那个脆弱的女人保护她的自尊心而已。”
三人站在管理所的门口前,美佐男按下电铃。所内一如往常响起电铃声。三人站在原地等候,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真恶心。”
美佐男今天比以前多话了点。两人同意美佐男的提议,三人一起走向校舍后方的瘤冢。年末期间居然完全没有人来扫墓,尘土在墓碑之间飞扬而过。
“这个镇上什么事不恶心?你念到中学还不懂这个道理呀?”
“那我们三个人一起去瘤冢吧。芽目太郎知道我们在,应该也不会轻举妄动吧。”
林老师扬起讽刺般的笑容,朝纱罗挥了挥手,进到一〇五号室。
国雄语气急促地说,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害羞。国雄父亲经营的当铺在城镇郊区,骑脚踏车到学校至少要三十分钟以上。他特地跑这一趟,可能代表他也很担心小䌷。
纱罗觉得自己被耍了,撑着栏杆勉强起身。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傻,居然凭着正义感冲动跟踪林老师。
“我只是来嘲笑你们的啦。反正我还要去幼儿园接小妹,就过来杀杀时间。”
就算自己报了警,镇上的警察也不一定会当场逮捕林老师。
“对呀!”美佐男点了点头:”我没想到连国雄都来了。”
纱罗不自觉地望向草皮。草皮上有两只死掉的海蟑螂,身体还被压得扁扁的。
“你们两个也在担心小䌷的状况吗?”
纱罗走了三十分钟山路,终于回到海晴市立第一中学。羽琉子撞上纱罗的时候伤到纱罗的左脚,她光是爬上这条平时走惯的山路,就爬得有点辛苦。
前方传来美佐男的欢呼声。纱罗抬起头,便看到国雄和美佐男一起坐在校舍出入口的阶梯上。两人同样穿着红色运动外套。那是学校规定的运动服外套,学生入学时都会买上两套。
纱罗在悬崖边的树荫下席地而坐,又监视垒住宅区好一阵子。但住宅区内除了不时有居民出入,没有任何明显异状。人渣按摩店的店员可能在纱罗上山之前,就已经来把羽琉子带走了。放在纪念碑旁的台车不知何时消失无踪。
“圣诞快乐!”
夕阳即将沉入山谷之时,国雄先一步回镇上,准备去幼儿园接小妹回家。纱罗改去后门再监视一个小时,还是没有任何可疑人物来到学校。
现在明明气候寒冷,纱罗走到海晴市立第一中学时,却全身汗水淋漓。
“我们监视了一整天,结果好像在浪费时间。”
纱罗沿着釜洞山的产业道路走去,垒住宅区的公寓大楼渐渐出现在杂木林的另一头,她放轻脚步,一边走一边侧眼偷看住宅区内。青年会的一群年轻人聚在停车场里。看来羽琉子真的要被带走了。
三人回去之前,美佐男踢了踢小石子,随口抱怨。
纱罗在玄关前和一名骑着机车的中年男人擦身而过。男人的身材很像芽目太郎,长相却天差地远。他脖子上的围巾像海蛇一样细长,让人不由得担心围巾卷进轮胎。纱罗目送男人的背影远去后,快步走向学校。
“别这么说。至少小䌷没有被人带走呀。”
中午过后,纱罗对母亲撒了谎,跑出家门。
丑男望着夜空中逐渐明亮的星辰,感慨地说。纱罗同意丑男的说法,但她一想到全身长满脸孔的羽琉子被卖到人渣按摩店,还有美柑老师被林老师凌辱的事,就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我去图书馆一趟。”
夜晚的深山响起阵阵风声,这阵风彷佛从某处运来人渣的哭喊声。
——纱莉该不会已经发现我的秘密了?耳廓深处喋喋不休地响起芽目太郎的声音。
隔天,手机的来电铃声吵醒了纱罗。
假如美佐男没说错,人渣按摩店的店员今天就会到垒地区来。芽目太郎那么温和敦厚,纱罗不认为他会出卖小䌷,但凡事总有个万一。至少芽目太郎的确隐瞒了某些事。
时钟的指标指着早上六点半。可能是打错电话。纱罗揉揉干涩的双眼,按下通话键。
纱罗整个上午都在写作业、看小说,实际上却满脑子都是小䌷的事。
“喂?”
纱罗偷偷叹了口气,捡起卫生纸扔进垃圾桶。
“纱莉,是我。大事不妙了!”
“是吗?我肩膀也开始没力了。可以帮我丢进去吗?”
话筒中的美佐男激动地高喊。
“没进喔。”
“怎么了?”
妈妈大声说完,把放满耳屎的卫生纸揉成一团,抛向垃圾桶。
“青年会的人发现小䌷躲在瘤冢管理所了。爸爸他们说今天会去带走小䌷。我们得想想办法啊!”
“没醉、没醉。我不是讨厌工作,只是不喜欢做没意义的事。羽琉子也是,她全身长满脑瘤还继续活着,根本是浪费生命。薮本老先生早点杀了她不就没事了。”
美佐男感觉快哭出来了。美佐男的父亲是青年会会长。这消息让纱罗顿时面无血色。
“你喝醉了?”
“怎么会?昨天还没有任何人发现她啊?”
妈妈开心地笑了笑,嘴里传来浓浓酒气。
“好像有人打匿名电话给我爸爸。啊啊,我们该怎么办?”
“嗄?今天休息,反正也没客人来啦。而且扎扎针也没办法治好病。”
“你打给丑男了吗?”
“妈妈,你今天不用工作?”
“我打过了,可是他没接。他可能还在睡觉。”
纱罗随口应道,叹了口气。她把饭锅里的白饭热好,吃起迟来的早餐。
“我家离他家比较近,我去他家找他。我们会一起去瘤冢,美佐男也快点过来。”
“我忘了啦。”
“我、我知道了。我会躲开爸爸,偷偷溜出住宅区。”
“听谁说啊?”
纱罗挂断电话,披上运动外套冲出房间。妈妈抱着酒瓶,在客厅睡到打呼。纱罗岀了门,小跑步奔向丑男家。
“只是听人说的而已。”
纱罗按下门铃,等了一会儿。大约一分钟后,大门打了开来,丑男的脸出现在门后。
“哦?你为什么知道?”
“怎、怎么了?”
纱罗嘟嚷了一声。妈妈随即看向纱罗。
丑男露出睡眼惺忪的表情。纱罗解释事情经过,只见他的表情越来越阴沉。
“才不是,她要被带去仙台了。”
“我们去瘤冢吧,希望还来得及。”
寒假第二天的早上,纱罗过了十点才折好被子,走进客厅。妈妈则是一边听广播一边掏耳朵。桌上的卫生纸上排着一排土黄色的耳屎。
丑男从屋檐下搬出脚踏车,跨上坐垫后指了指后方。纱罗急忙坐上后面的货架。丑男使劲踏了柏油路面,踩着踏板骑向釜洞山。
“我跟你说,薮本先生家的羽琉子好像终于要住进综合医院了呢。听说她伯父在海边哭了一整晚。”
早上的街道一片寂静。海鸟的叫声、渔船的引擎声,什么也听不到。纱罗紧抓丑男的背部,静静聆听心脏的跳动声,心底觉得有点奇妙,彷佛回到了不曾存在的过去。
国雄抛下这句,背起皱巴巴的书包离开体育馆后方。
两人乘着脚踏车穿越城镇,进到釜洞山的杂木林。接着两人停下脚踏车,奔向山路。纱罗左脚仍然隐隐作痛,但勉强能跑步。
“多注意一下是不会少块肉,但可别太引人注目。”
“丑男!纱莉!”
丑男说着,看向武道场。海风呼啸而过,窗户玻璃隐隐作响。
两人正要从垒住宅区旁经过,便见到美佐男跑了过来。他刚才似乎躲在路灯的阴影处。
“我知道了。我就当自己没听过羽琉子的事。但是不能让小䌷跟着被带走。我不想再让她碰上一年前的遭遇。”
“你来了呀。谢谢。”
国雄凶狠地说道。丑男默默回瞪国雄,最后叹了口气。
“他们真的发现小䌷躲在哪里了?”
“废话!一个屁孩国中生跑去跟大人作对,哪可能改变这座城镇?我们不能老实相信大人的屁话,好好看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牢记在心里。我们小孩子能做的就这么多。还有像你脑子够聪明,你多念书,以后有成就、有能力,就能回镇上把那些混账全赶出去。现在就给我罩子放亮一点!”
丑男低声询问美佐男。美佐男吞了吞口水,说道:
“你是叫我眼睁睁看着她被卖到人渣按摩店?”
“我听到爸爸在讲电话。还有,仙台好像发生大事了。”
“你有什么鬼能力保护她?那女人根本是上了砧板的死鱼,逃也逃不掉。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帮她啊!”
“大事?”
丑男脚跟使劲蹬地,对众人说道。国雄啧了一声,逼近丑男。
“听说有个超巨大人瘤病患者大闹圣诞灯光秀会场,而且那个病患居然跟大象一样大。新闻主播说这次惨案可能会超过涩谷事件。”
“星期五,那就是圣诞夜了。只剩四天。我们得想办法保护羽琉子。”
纱罗猛然想起昨天撞上自己的薮本羽琉子。那个巨大如大象的人瘤病患者一定就是她。她被带到仙台之后,又引发咳嗽反应发狂了。
薮本羽琉这名女子在发表病毒扑灭宣言后不久就发病,已经被囚禁长达十年之久。纱罗听说垒住宅区落成之后,羽琉子就被关进住宅区内的公寓空房里。
“我们现在先想办法解决小䌷的问题。我们得尽快带她走。”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青年会打算卖掉薮本羽琉子。他们一直都在请掮客找买家,上周终于找到了。而且他们好像已经谈妥,人渣按摩店的店员星期五就会来镇上带走羽琉子。”
“要带去哪里啊?”
“你说他们决定好要卖谁,那是什么意思?”
美佐男忧心忡忡地问。
美佐男低着头回答。纱罗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在地下室通风口,听见两个男人有过类似对话。
“不知道。总之先带她逃到山区,之后再思考下一步。”
“他是青年会会长。”
丑男迈步跑去,其他两人急忙跟上。
“你家老爹还兼差当间谍啊?”
三人奔上山路,通过海晴市立第一中学正门。晨雾垄罩着整座校舍,校舍内异样宁静。
“我问过我爸爸。青年会是真的打算卖女人,可是他们并没有找年轻的病患,他们早就决定要卖谁了。”
“不知道芽目太郎在不在?”美佐堂仰望着管理所。
“何必对他这么凶。”丑男呛了回去。”美佐男,你知道什么内情吗?”
“他之前说自己每天都从西二番町的公寓通勤上班,应该不在吧。”
“蠢蛋少插嘴。”
“幸好他之前告诉我们钥匙放哪里。”
美佐男低着头靠在体育馆的墙壁旁,突然冒出这句话。国雄皱了皱眉头,狠瞪美佐男。
美佐男蹲下身,拿起鱼腥草花盆。丑男一脸紧张地伸手握住门把。
“才不是胡扯。”
“奇怪,门开着——”
“他们只是随口胡扯吧。搞不好对方早就发现你在偷听了。”
丑男松懈的语气中途变为尖声惨叫。
“你能证明那些只是玩笑吗?假如小䌷真的被卖到人渣按摩店就完蛋了啊。”
时间的流速莫名变得缓慢不已。美佐男抛下花盆,脸色大变地站起身。纱罗从两人身后看向屋内。
“我说你啊,那些大人就是吃饱闲着,整天讲些没根据的玩笑话。你全都当真还得了?”
一名穿着运动服的男人仰躺在管理室的地板上。他的脸肿得歪七扭八、像是被痛殴了好几次,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长相。红黑色血泊在油毡布地面渐渐扩散。
丑男沉默片刻,接着像是下定决心,开口说道:“其实我在大街上那间蔬果店里听到一些消息。青年会那群人好像打算把女人瘤病患者卖去仙台的人渣按摩店。他们好像已经物色几个年轻貌美的病人,打算由青年会支付报酬给同意贩卖病人的家属。我怕芽目太郎会把小䌷卖给以前的同伙。”
“......有人死在屋里。那是芽目太郎吧?”
国雄吐了口口水,质问丑男。
美佐男低喃道。他的声音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异常沙哑。
“别拐弯抹角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丑男进到屋内,弯下腰查看整具尸体。纱罗屏住呼吸,怯生生地跟着进屋。屋内还点着暖炉,整间管理室闷热到令人窒息。
“我也想相信芽目太郎。可是他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小䌷,感觉很辛苦。他的生活应该挺拮据的。芽目太郎或许一开始是满怀正义感相助,但耐心总有被磨光的一天。”
丑男捏着鼻子观察男人的身体,接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拉起运动服的衣摆。男人露出覆满汗毛的腹部。腹部上长着一颗如眼球般凸起的肚脐。
国雄身上的制服不太整齐,他把手插进制服口袋里,随口反驳。
“哇,这肚脐好壮观。”
“是没错,可是他好歹帮了小䌷、没必要懂疑他吧?”
“我记得这肚脐,他果然是芽目太郎。”
“我之前问过爸爸,听说只要在镇上的公司上班,就会被迫加入青年会。芽目太郎十五年前曾经在海晴海产上班,代表他也曾经是青年会的一员。”
美佐男喃喃说道。丑男面露不快,将衣摆恢复原状。
“当然是因为他想让小䌷见见纱莉啊。”
“那是什么?”
“芽目太郎为什么事到如今才把小䌷的所在地告诉纱莉?”
美佐男指着芽目太郎的腰间。衣服口袋露出银色铝箔纸的一角。丑男小心翼翼抽出铝箔纸,发现那是铝箔包装的白色药锭。
纱罗悄声答道。芽目太郎表面上个性坦率,但肯定藏有什么秘密。
“这是什么?上面写着罗克灵。”
“……嗯。”
“那是止痛用的成药。我妈妈偏头痛的时候都会吃这种头痛药。”
“那名叫做芽目太郎的管理员有事瞒着纱莉,对吧?”
“‘头痛、生理痛就用罗克灵’的那个罗克灵啊。这包药好像吃掉两颗了。”
国雄问:“还能有什么不对劲?”
就如同丑男所说,药锭包装上有两处铝箔封膜已经扯破,泡壳里空空如也。
丑男轻抚下巴,脸上带着满满的疑惑。
“等等,我们现在不该聊这个。”美佐男指向拉门,挣扎地说道:”小、小䌷应该没事吧?”
“听见小䌷还活着,我是真的很开心,但还是觉得有哪边不对劲。”
丑男站起身,通过拉门往走廊走去。纱罗和美佐男急忙追在他身后。
纱罗向三人解释来龙去脉,仔细说明小䌷在瘤冢地下室的状况。三人屏息以待,静静听完纱罗的说明。
“呜哇……”
“我有一件事只想告诉你们三个人。我见到小䌷了。”
纱罗卡在喉间的悲鸣脱口而出。洒满朝阳的走廊上出现斑斑血迹。可能是某人手持凶器通过走廊滴下这些鲜血。丑男和美佐男的脸色逐渐发绿。
放学后,纱罗把丑男、国雄、美佐男叫到体育馆后方集合。
三人通过走廊转角,发现神龛下方的地板被卸开,没有装回去。通往地底的楼梯裸露在外。三人默默沿着阴暗的楼梯往下走。
纱罗听来的小道消息提到,海晴海产总经理久濑似乎打算在明年春天参选市长,所以他上周六晚上跑来警告林老师,要他别节外生枝。而纱罗和班导尾岛老师只是见面时觉得尴尬,除此之外,这个周一过得意外平静。
他们前进大约五分钟,那道木制房门出现在眼前。丑男转开门把,按下墙上的开关。橘色电灯泡照亮整间地下室,一股腥臭味钻进鼻腔。
纱罗的担忧并未成真,上周末的事件影响并不大。丑男当时也趁机从学校后门逃走,平安脱险。
“为什么啊!”
尾岛老师以这句假惺惺的问候,作为周一班会的开场白。
丑男用力捶了墙壁,放声怒吼。美佐男用双手捂住脸,颤抖肩膀蹲了下去。小䌷倒在染得红黑的床铺上,全身的脑瘤被狠狠敲烂。
“星期五的临时健康检查,非常感谢各位同学的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