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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纱罗

她并未留下遗书,不过房间内没有他人入侵的痕迹,菜刀上也只有她自己的指纹,于是警察早早判定是自杀。

隔天早上,小䌷的母亲被人发现遭到菜刀割喉身亡。

垒地区动员全区进行搜索,仍然找不到小䌷。居民地毯式搜索整座釜洞山,甚至让渔夫潜到海里,小䌷依旧不知去向。这座小镇连电车、公交车都没有设站,极为偏僻,小䌷却像烟雾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纱罗关灯盖上棉被,试图抹去这股难以忍受的悲伤。

隔周一,学校在恢复授课前召集学生家长,举行说明会。

不论小䌷多么想逃离这块土地,一个遍体鳞伤的中学生怎么有办法长时间流落在外?警察早晚会找到她。

大股主任口头描述事件经过,但如纱罗料想的,内容变成樽间老师一个人酒后对学生施暴。

纱罗回过神,盯着天花板长叹一口气。

“那痞子捅出去年那件大娄子的时候,早该解雇他了。学校工作这么好做,真羡慕呢。我干脆不要做针灸师,也去当老师好了。”

纱罗心急地想说些话安慰小䌷,但她想到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风凉话,只能愣愣地盯着小䌷的小腹。

纱罗的妈妈从事件隔天就向邻居宣传,不断提到自己的女儿究竟遭遇多大的危险。而妈蚂听完说明会回到家中,还得意洋洋向纱罗炫耀自己接受媒体访问。

小䌷说到一半,声音显得有些哽咽。

纱罗决定去医院探望丑男,想平复心中的烦闷。她总觉得丑男或许能告诉自己,这座城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别说那种不负责任的话。青年会里面可是有大半人赞成尽快杀掉羽琉子姐姐。人渣不能待在这里。

纱罗徒步走了四十分钟来到隔壁街区。自从咳嗽反应发作的人瘤病患者袭击自己之后,自己已经五年没有来过海晴综合医院。纱罗抵达儿童院区大楼时,当天的会面时间只剩下三十分钟。

——怎么会呢?我会想办法的。

“你要来怎么不先打手机跟我说一声?”

——少夸张了,我又不是直接病死。只不过垒地区应该是待不下去了。

这间大病房排着六张病床,病房角落有张椅子,丑男就坐在椅子上读参考书。他的右手还裹着绷带,包得像一支磨钵棒,还能灵活地翻过书页。

——所以真的治不好吗?小䌷要是不在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手还痛吗?”

小䌷语气异常开朗,或许是为了隐藏自己的不甘心。

“没事了。手掌好像会留下烧伤,不过医生说不妨碍日常生活。”

——我染上的是三宅Ⅰ型,是恶性病毒。听说年龄越小脑瘤成长越快,等到明年的同一个季节,我可能已经跟吸毒的废人没两样。

“抱歉,我没带什么东西就来探病。”

良性与恶性人瘤病都叫做人瘤病,症状却天差地远。前者就算长出脑瘤也不会损害原本的人格,后者却会破坏宿主大脑的神经细胞,在一、两年内毁掉原有人格。

“别在意。你去那边的椅子坐吧。”

纱罗勉强挤出这句问句。

丑男用左手指着长椅。

——可是你的脑瘤应该是良性的吧?

“谢谢,没有其他家人来照顾你吗?”

——听说脑瘤摄取生殖细胞之后就会变大。好像也会长在男生的睾丸上。

“其他亲戚还忙着整理我妈的遗物。我正好也想一个人待着。不说我了,纱莉打算明天去上学吗?”

——胀得圆滚滚?脑瘤应该不会膨胀呀?

丑男盖上参考书,伸了伸懒腰,开口问道。

纱罗不禁哑口无言。小䌷垂下眼,向纱罗解释。

“嗯,伤口也好多了。”

长在生殖器官上。现在我身上只有这一颗、不过之后皮肤可能也会慢慢长出脑瘤。我去仙台医院看了X光片,‘那里’的里面胀得圆圆的,吓了我一大跳。

“是吗?那你小心点。不过事情闹这么大,我看那家伙应该会安分一阵子。”

——就是子宫。普通人渣的脑瘤只会长在皮肤上嘛。可是医生说有极少数案例,脑瘤会

“那家伙是指林老师?”

——‘那里’?是哪里?

纱罗压低声音问道。丑男坦率地点点头。

——我好像变成人渣了。我的‘那里’长了脑瘤。

“我之前不是提过,我在老爸买的杂志上看到林老师的名字。涩谷事件发生的时候,他好像也在场。”

她回答道,接着掀起防寒衣衣袜。圆滚滚的小腹露了出来。

涩谷事件。当时电视天天密集报导这桩案件,所以纱罗还记得很清楚。人瘤病患者驾驶厢型车,突然加速冲进涩谷中央街的主要大道,撞飞超过百名青少年。电视画面打了马赛克,仍能见到柏油路面鲜血淋漓。那副景象深刻烙印在纱罗的双眼里,至今仍无法忘怀。

——假如只是小宝宝就好了。

“我记得那个案件是两年前的万圣节当天嘛,所以林老师那时候待在东京吗?”

纱罗这么问道。小䌷默默望着整齐排列的墓碑:

“他好像是和女朋友一起去观光。他们只是刚好待在中央街,没有被车撞。不过女朋友好像打击过大引发压力症候群,当时怀胎四个月的婴儿也跟着流产。而且他的女朋友是县议员的女儿,家世显赫。所以他们在事件发生后就分手了。”

——所以小䌷的肚子里……并不是小宝宝啰?

“所以他才那么恨感染人瘤病的人吗?”

小䌷吐出这句话的时候,脑内肯定浮现羽琉子全身长满脑瘤的模样。

“他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坚信消灭人瘤病患者是正确的选择。我觉得那家伙左手上的蚯蚓状伤疤,应该就是涩谷事件当时留下的伤口。”

——你也知道薮本家的大姐姐最后变成什么样。

“可是警察这次只逮捕樽间老师,为什么他们没有抓走林老师呢?”

才刚发表病毒扑灭宣言,终于要重振整座城镇的节骨眼上却传出这种消息。焦躁不安的居民随即将种种不满怪罪到薮本家。羽琉子的病况一旦公开,海晴市就得被迫取消病毒扑灭宣言。居民反对让羽琉子住进医院或疗养院,最后只能将羽琉子关进垒地区内的废弃房屋或公寓的空房间里,每隔数年就改变其住处。

“因为那家伙是海晴海产久濑总经理的侄子。”

伯父最后从医师好友家中偷出手术器材,亲自为羽琉子切除脑瘤。然而命运彷佛在嘲弄伯父的努力,他每切除一次,羽琉子身上的脑瘤就跟着不断增加。派出所警察后来在巡逻时发现羽琉子,据说当时的她已经全身长满人脸。于是在短时间内,整个垒地区都得知镇上出现外表如怪物的人瘤病患者。

丑男理所当然地说道。

羽琉子是在堕胎后感染病毒。伯父顽固地相信只有自己救得了羽琉子,误信四毛别医师在电视上的说法,恳求医院为羽琉子切除脑瘤。但是当时早已证实切除手术只会徒增脑瘤数量,医院只能婉拒他的请求。伯父当时甚至下跪请求主治医师动手术,他很可能患有强迫症。

“总经理的侄子?”

羽琉子从小饱受亲生父亲性虐待,小学四年级就怀上父亲的孩子。羽琉子的伯父虽然决定让她堕胎,但羽琉子当时已经怀胎超过五个月,已经无法使用子宫搔刮术堕胎。院方无奈之余只能以药物诱发阵痛,强制羽琉子流产。

“对,是老爸告诉我的,一定没错。他说垒地区的海产加工业者,有九成是海晴海产旗下的子公司。当时资本比较少的公司受到人脸病事件影响,几乎全都倒闭了。这座城镇只有海和山,反抗海晴海产根本没办法活下去。海晴市的副市长也是总经理久濑的远亲。”

纱罗曾经从母亲口中听说薮本家长女羽琉子的遭遇。九年前,海晴市才刚发表人瘤病病毒扑灭宣言,羽琉子就患上了恶性人瘤病。

“那林老师只在继续待在这里,他就能为所欲为吗?”

上周五,小䌷倚靠在瘤冢的行政大楼旁,眼眶泛泪,这么说道。

“只要他没杀人,应该是吧。派出所的金田警官也是在这里长大的,他应该很清楚内情。”

——没办法嘛。你也知道薮本家的大姐姐最后变成什么样。我这种人渣根本不能待在道个镇上。

纱罗脑内再次浮现那个画面。同班同学在林老师的煽动下痛殴小䌷肚子。他们看似被林老师洗脑,但或许有的同学是为了保护家人,逼不得已挥拳相向。

纱罗闭上眼,耳朵深处重新响起自己与小䌷最后的对话。

“结果最后只有纱莉没有出手打小䌷。一想到这一点就让人郁闷啊。”

小䌷没有联络自己,这确实让人有一点寂寞,但自己根本帮不了小䌷。

“……我爸爸被逮捕的时候,只有小䌷在身边支持我。我不能背叛她。”

小䌷一定是想尽早离开这座城镇。她继续留在海晴,不久后肯定会大难临头。与其傻傻等着伤势康复,还不如拚死逃离这块土地。

“原来如此。算了,我们再忍两年就毕业了。我们只要离开这座城镇,就能跟这种处处受限的生活说再见了。纱莉也好好考虑一下升学吧。”

丑男念出手机号码后挂断电话。纱罗躺在垫被上,心不在焉地望着转黑的手机屏幕。

丑男向后靠在椅背、凝视窗边摇曳的窗帘,以及外头火红的夕阳。

“我知道了。现在警察和医院都在派人找她,假如你知道小䌷去哪了,就告诉我一声。”

隔天,纱罗重新回到学校生活。

“我什么也没接到。”

早上的班会改成全校集会,不过校长只是念完不知从某处听到的反省辞,过不了十分钟就结束了。林老师也如丑男所说,若无其事地继续站在讲台上。

丑男忧心地沉声说道。

“只要大家团结一心,一年A班仍然是所向无敌!不要把新闻媒体的说词放在心上。我们一定能一起度过任何难关。”

“小䌷似乎偷溜出病房了。她还得静养一阵子啊。我原本猜想她会不会联络你。”

老师老样子讲些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的台词,不过他没有主动提到案件详情。如今这件事闹得众所皆知,他或许也稍微反省自己的作风。

纱罗心底起了不祥的预感。

丑男半个月后出院,继续回到教室上课,日常生活仍旧风平浪静。

“有点乱?”

纱罗意外发现,学校无聊的日子和以往并无不同。扣除其中一点,她身后的座位再也看不见小䌷的身影。

“嗯,我跑在屋顶上打手机。现在医院有点乱。”

季节轮转,纱罗在四月升上二年级。

“你不是还在住院?”

她和丑男一样被分到C班,美佐男和国雄则是转到隔壁的B班,小䌷的座位随着分班从此消失。

话筒传来熟悉的嗓音。

二年C班的班导师叫做尾岛,是一名四十多岁的女教师,她总是挂着厌世又忧郁的表情。这样的教师碰到稍微偏激的学生,一不小心就会被学生骑在头上,幸好C班比较少问题学生,新班级的学生生活一如往常的平静。

“纱莉吗?我是丑男,你现在能讲电话吗?”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丑男,他在每月二十四号的下午会请假。丑男还老实遵照习俗,在家人的月忌日念诵垒菩萨经。丑男的母亲是在下午三点四十分去世,时间正好和下午的班会重迭,只能请假。

新闻媒体揭露了这起乡下学校的施暴案件,许多电视节目剧组和杂志记者纷纷涌进校内。海晴市立第一中学被迫停课一周,纱罗只能盯着生活信息节目打发时间。但诡异的是,新闻媒体完全不见林老师的名字,只有樽间老师被以伤害罪嫌逮捕。事件发生三天后的星期五晚上,纱罗的手机接到陌生号码的来电。纱罗觉得可疑之余仍然按下通话键:

纱罗只有看丑男每月一次的早退,才会回想起那起事件。人就是可以如此轻易淡忘脑中的记忆。

纱罗前往教师办公室向大股主任求救后,过了二十分钟,小䌷、丑男、樽间老师三人才被救护车送进海晴综合医院。小䌷和丑男被诊断出严重外伤,需要两个月才能康复。剩下三名中学生则是做了简单的包扎,没有被医院叫去接受更精密的检查。

她怀抱着感伤,迎接中学生活第的二次冬天。

那一天是一月二十六日——创校纪念日的下午,全班所有人连手对小䌷施暴。在那之后整整一周,纱罗等人目睹许多大人合力掩盖学校最严重的丑闻。

然而,纱罗却在出乎意料的情况下与小䌷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