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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加峰

一阵寒意从腹部窜上身。

“就是加峰先生说的‘虫子’。之前从火灾现场凭空消失的那个女人。”

加峰不禁凝视路灯下的人潮。破抹布般的乱发、含糊不清的念经声早已烙印在加峰的脑海里。吵杂的噪音瞬间消音。

“那个女的?”

“是你看错了吧?”

“抱歉,刚才我好像在那边看到那个女的。”

“也是。”

“你干什么?”

仁太的表情似乎无法释怀,仍悄声吐出一口气。

仁太缓缓停下脚步,加峰差点往前摔。仁太直视数十米外的人潮,一脸疑惑。

一年前,虫子从“摘瘤小姐”的三号房失踪之后,从此销声匿迹。警方虽然将虫子列为重要证人,持续追查虫子的下落,却完全查不到目击证词。之后再也没人知道虫子的下落。

“——奇怪?”

“醉意突然飞走了。加峰大哥要再喝一摊吗?”

加峰和仁太决定合力将波波搬回办公室。他们把波波的双手绕过各自的肩上,拖着波波走过商店街拱廊。

“我的钱包已经空空如也,饶了我吧。”

仁太腼腆地笑了笑。鸿喜菇般的头发随风摇曳。

“那等发薪日再去喝一杯吧。”

“也没变这么多啦。”

两人把波波带回办公室,让他矮小的身躯躺上沙发,便在大楼前分开了。仁太打算走路回去八木丘。加峰则是在逃生梯下方抽了根烟,跨上旧机车骑上国道四号。

“你怎么变得跟服装店店员一个样?才过一年,变化可真大。”

加峰骑着机车,脸颊顶着冰冷寒风,脑中一片空白。他通过赤子桥,沿着比吕濑川骑了十分钟左右。他忽然觉得口很渴,可能是酒喝太多。脑袋也还没完全摆脱醉意,双手的感觉有些迟钝。

“你说连指手套?这种手套只有大拇指分开,其他指头的部分都连在一起,像这这样。”

便利商店的灯光彷佛在吸引加峰,他骑进停车场熄火。这里离加峰的目的地还有段距离,但是再不醒酒可能会引发车祸。加峰看了看公园的时钟,时间刚过半夜两点半。

“那像成语的东西是啥?”

他拿下安全帽穿过停车场,接着便看到垃圾桶前方,有一群年轻男女正在纠缠一名中年

仁太正要低头道谢,店员早已已经不见踪影。

男人。中年人外表看似上班族,年纪目测大概超过四十岁,脸长得像缺牙的鮟鱇鱼,毫无生气。只见中年人向一名看似反派摔角选手的年轻男人频频低头。

“啊,我的连指手套,谢谢。”

“……请放过我吧。我根本付不出那么大笔钱啊。”

恶阻屋的店门忽然打开,店员从门里探出头。他冷漠地将手套递到仁太眼前。

“那你就去借啊,爱买春的老不修。你以为是自己托谁的福才不用蹲大牢?”

“喂,你们忘了东西。”

“就是说嘛,感觉真没诚意。”

波波朝一旁的灌木丛大吐特吐。

“求你行行好,我还得花钱治疗我儿子啊。”

“仔细听啊,这件事很重要。我干了管理顾问十年,真要我说,买卖的诀窍其实很单纯。就是轻松取得抢手货,然后卖掉,就这样。客人想吃鲔鱼,我们不仰赖批发商,直接拿着鱼饵去太平洋里钓鱼最快。我想到这里就发现,这座城市不就是阴毛的太平洋吗?看啊,下面的毛正在到处游泳,真美好!呕恶——”

“哈哈哈,你不如先帮自己的蛋蛋开刀吧!”

“波波,那部电影——”

某处传来一声闷响,中年男子的求饶顿时转为呻吟。加峰小心不和那群人对上眼,低着头走进便利商店。

“之前我看了某部电影,忽然间灵光一闪。不管是清纯女大生、企图升官的精明粉领族还是全身闪亮亮的酒店小姐,所有人的两腿之间都长毛啊。你看那家伙、那家伙、还有那家伙,大家下面都有长毛。全人类下体都有毛,都是好伙伴。下面的毛,摇啊摇。”

暖气温和地裹住身体,令人放松。加峰站着看了一阵子杂志,休息一下,买了瓶矿泉水后走出便利商店。

“什么事啊?”

“——仔细想想就明白了吧。你进了监狱,还有谁能帮你照顾全身长瘤的儿子?”

两人强行将烂醉的波波拉出店外,波波在酒吧的屋檐下猛然抬起头,这么说道。

中年人还蹲在垃圾桶前面。皱巴巴的脸孔流下一滴又一滴的水滴。现在仔细一瞧,男人的下体异常胀大,裤子里像是藏了一颗保龄球。

“加峰、仁太,我忘记跟你们说一件重要的事了。”

加峰回想起来,他一个月前曾经在周刊杂志上读过一篇报导。某个经常上综艺节目的女医生兼艺人提到,人瘤病患者从头到脚,身体的任何一处都可能长出脑瘤。不过长在生殖器上的脑瘤最让患者困扰。男性的睾丸、女性的子宫一但长出脑瘤,脑瘤会摄取生殖细胞,膨胀到普通人的三倍到十倍大小。

半夜两点过后,一行人在店员的咋舌催促下走出恶阻屋,三小时前的喧嚣早已不翼而飞。一名醉汉脚步跄踉,一边碎碎念一边走在柏油路上。拱廊下有一名黑衣男人百般无聊地摆弄手机。

加峰站在原地,直盯着中年人的胯下。

波波欣喜地说。加峰让瓶装啤酒流进喉咙,摇摇晃晃地仰头倒去。

“拜托你住手,埃尔维斯先生。求求你了……”

“好耶。那加峰跟仁太,你们两个星期五就去签约。记得让代理人在契约上盖章呀。”

“不要碰人家!恶心死了!”

“我算算,这周内能带她来店里的话,下星期应该来得及。”

“你个老罪犯,快点把密码告诉我!”

“什么时候能让她接客?”

“够了没啊?”

以往买卖人瘤病患者会透过签约的掮客介绍。宫城县内也有几位手腕高明的掮客,专门帮想出卖人瘤病患者的家庭接洽色情按摩店。不过最近几年人瘤病疫情趋缓,新人人渣按摩小姐年年减少。再加上一年前的火灾,“摘瘤小妹”已经好一阵子补不到人了。

自己怎么会插嘴?加峰其实也不清楚。

事实上,“摘瘤小妹”现在很缺能接客的按摩小姐。除了小铃一年前死在火灾里,店内的前二号红牌四叶得了荨麻疹,全身红肿,还没办法见客;玉子有许多熟客指名,但是她整整一年运动不足导致肌肉衰退,几乎站不起身。“摘瘤小妹”早就和以前的人气名店大不相同了。

三人同时震惊地望向加峰。自己应该也是相同表情。那名叫做埃尔维斯的年轻男人刻意大声咂了咂嘴,盛气凌人地靠近加峰。

波波乐观地回答。波波好歹也是个精明人,他应该衡量过和警察交易的危险性,觉得划算才决定买下羽琉子。

“这位老兄,你倒是挺有胆的。是这个买女人的老秃子求我们不要报警,我们才勉强让他付点钱了事啊。”

“应该没关系。我们也握着对方的把柄,就当做卖对方一个人情啰。”

“你们明明在勒索。我刚刚报了警,警察马上就到了。”

“谁知道你们兄弟之间有什么问题?倒是波波,这么轻易答应交易没问题吗?感觉政治味很重。”

“啊?”

“他特地找我做生意,怎么会不记得我的长相?”

“顺带一提,我录下刚才的对话了。你们根本没有证据证明大叔买春。我倒是有你们勒索大叔的证据,就在这里。”

“你老哥大概忘了你长什么样了。”

加峰从口袋取出手机,马上又放回原位。埃尔维斯等人似乎被加峰唬住,咬牙切齿地死瞪着他。

“他叫我一个人去海晴市签约。我想说区区一个员工怎么可能一个人去签约,就拒绝了。然后他就说有人要跟无所谓,但是要我事前把自己的照片寄给他。”

“想要我删掉录音?那就快滚。”

“奇怪的条件?”

“混蛋,迟早干掉你。”

仁太举起食指说道。

埃尔维斯嘀咕一句,接着飞也似地逃向厢型车。女人急忙追了上去。汽车慌忙地驶离现场,满脸是血的男人孤伶伶地站在原地。他的下体果然胀了一大包。

“啊、我哥还提了个奇怪的条件。”

现在开口安慰那名中年男子,反而像是在讨人情。加峰看了公园的时钟,时针早已转过三点。他喝口矿泉水润润喉,跨上机车,戴上安全帽离开便利商店。

波波开心地说完,随手从吧台上的袋装牛肉干剥了一块,扔进嘴里。

加峰维持接近脚踏车的车速,徐徐骑进宁静的住宅区。林立的公寓之间出现一道褪了色的粉桃色外墙。他终于抵达目的地。

“真的?那决定了,我们家就买下羽琉子妹妹了。”

加峰把机车停在空无一人的停车场角落,走向大门口。门口挂有门牌,上头写着“heartful永町”。这栋建筑外表像是三层楼公寓,但是墙上的每一扇窗户都罩着冰冷又苍白的窗帘,十分乏味。消毒水的气味随风窜入鼻腔。

“他说随我们开。”

“heartful永町”是专门收留人瘤病患者的照护机构。里头大约住了四十名病患。这栋三层楼建筑原本是一栋自费养老院,后来改装为医疗机构。院内有十名左右的看护轮流照顾病人。

“那很适合下海呢。他想卖多少?”

不过这些看护并非通过日本国家考试的介护福祉士制作者注:在日本,有一种特殊的护理人员,就是介护士。介护士的全称为“介护福祉士”。介护是指使用专门的知识和技术,以照顾日常生活起居为基础、为独立生活有困难者提供帮助。其基本内涵为自立生活的支援、正常生活的实现、尊严及基本的人权的尊重和自我实现的援助。其目标是以照顾被介护者的日常生活并丰富他们的文化生活为主,提高被介护者的生活质量,最大限度的实现人生价值。,只是营运公司雇用的兼职人员。他们不会像一般养老院那样照顾、辅助病人生活,顶多只能准备餐点、为病人洗洗澡。加峰曾经从行政人员口中听说,即使这类设施服务再怎么差,还是有多达两百人排队等着入院。人瘤病病毒疫情趋缓已久,日本社会的基础设施却仍未追上人民的需求。

“听说原本长得挺可爱的。但是她后来连脸上都长了脑瘤,把脸挤得乱七八糟。跟小铃一样。”

加峰在大门前的液晶屏幕输入密码,大门发出“喀嚓”一声,应声开启。他换上拖鞋,走进昏暗的走廊。一名年轻男人坐在办公室里,鼻子扣着看似鼻屎的鼻环。他睡眼惺忪朝加峰点头示意。加峰做出“你好”的嘴型,搭上电梯。

“长相呢?漂亮吗?”

像鸟笼一样的小电梯缓缓上升,同时发出诡异的摩擦声响。加峰抬起头,目标楼层的按

“我哥没告诉我,不过似乎比一般病人多。”

钮旁贴了一张廉价宣传单。

“长了几颗瘤?”

“heartful永町旗下看护经验丰富,诚心诚意为您服务。”

“我记得是叫羽琉子。”

加峰不禁苦笑。需要入院的恶性人瘤病患者多半没了意识,根本分不出看护有没有诚意。这些廉价宣传标语应该是写给那些支付门费的家属看。

“叫什么名字?”

加峰在三楼出了电梯,沿着矮天花板的走廊前进。他来到三〇七号房前方,从口袋取出钥匙打开房门。墨水般的漆黑垄罩整片视野。

仁太摇了摇头。

仔细聆听,可以听见数道鼾声此起彼落。加峰在黑暗中摸索、拉开了窗帘,朦胧的月光洒落在病床上,映出女人身影。女人仰躺在床上,静静沉睡。空气中的尘埃隐隐闪烁光芒。

“我没上过学啦。”

“菜绪,我来看你了。”

“跟你同学年啊,你看过她?”

加峰将脸靠在女人耳边,悄声说道。院方似乎没有帮她洗头,一股腐味直冲鼻腔,闻起来就像老人的口臭。

“噢、很年轻喔。才十九岁,跟我同年。”

女人身上的病袍类似照胃镜时的检查服。她睡得非常熟,完全没翻身。女人的手腕套着一条橡皮手环,手环挂着金属挂牌,挂牌刻着“307”的字样。鼾声不只从女人脸部传出,她全身上下都听得见呼吸声。这是因为女人从脸到脚总共长了十一颗脑瘤。

“我也不知道,搞不好是阪东先生发现的病喔。不说这个,那女孩几岁?”

加峰让菜绪住进“heartful永町”,今年已经是第五年。这间病房原本是加峰的房东准备让自己的弟媳入住,结果弟媳在入院前四天汽车车祸去世,空出来的病房就让给菜绪。在那之后五年,加峰每周都会来“heartful永町”探望菜绪,从不缺席。

“那到底是什么病啊?”

速克达的引擎声通过窗外的车道。加峰察觉自己的心跳鼓燥不已。加峰不会拨开菜绪脸上的黑发。他知道黑发下方只是早已看惯的脑瘤。菜绪的脸被脑瘤挤得面目全非,再也看不到她真正的样貌。

“果然变大啦?听说这也是班多病的症状。明年搞不好会变得跟贝蒂娃娃一样大喔。”

加峰避开肉瘤,轻抚菜绪的脖子,手指沿着喉咙缓缓下移,隔着起居服的布料抚摸隆起的胸部。手掌隐约传来心脏的脉动。他解开衣服钮扣,左右拉开衣襟,如瓷器般洁白的乳房曝露在眼前。

仁太夸张地向后退。

加峰脱下鞋子,膝盖压上病床,身体微微前倾,用自己的脸磨蹭乳房。菜绪的体温藉由两道隆起传达过来。他含起些许口水又吐出,舌头前后摆动,将口水涂在乳房上。乳房沾满唾液,湿润光亮。加峰俯视着菜绪,一股愉悦的悖德感充斥心头。

“波波经理,你、你的眼球变大了。”

“抱歉了,菜绪。”

波波忽然缓缓抬起头。脸上还沾着干掉的口水渍。

加峰的喃喃自语彷佛交融在昏暗的房间。

“那女人很年轻吗?”

加峰很喜欢菜绪的乳房。菜绪的脸蛋、手脚、甚至从肚脐到背部都布满脑瘤,不知为何只有乳房完好如初。加峰只有抚摸这对乳房的时候才能感受到菜绪的心,知道现在的她仍是人瘤病发病之前的那个她。

“快拒绝。随便插手麻烦事,准没好下场。”

“谢谢你,菜绪。”

原来是这么回事。据说海晴市十七年前爆发感染之后人口骤减。过去的丑事好不容易渐渐淡去,假如又有人染病,海晴市当然想抹除这个污点。

加峰将脸埋进乳房之间,深埋在脑海中的记忆忽然如走马灯一般复苏。

“加峰大哥猜不到吗?海晴市十年前宣称,已经全数扑灭市内的人瘤病病毒。医疗院所虽然还塞了一大堆病患,最近十年完全没出现新的病人。我哥想卖的那个女人,在海晴市可是不能说的秘密。”

菜绪在加峰十岁的时候染上人痛病,当时菜绪才五岁。

“为什么?”

妹妹的手脚、腹部接连长出凸起,浮现类似青蛙的脸孔,当时那股恐惧仍鲜明地烙印在加峰脑海中。尤其是脑瘤挤坏菜绪脸孔的时候,自己打击过大,抓着马桶猛吐胃酸。那股感觉依旧记忆犹新。

“不是,她跟我家没关系。我问了原因,我哥不肯说。不过我大概猜得到为什么。”

加峰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年只是个小学生,其实完全不懂菜绪得了什么病。加峰当初认为只要花钱,医生就会治好菜绪的怪病。

“我看这世界要完蛋了。那女人是你亲戚?”

然而当时人瘤病病毒研究未有进展,新闻媒体擅自写出未证实的报导。当时有一名挂着厚重眼镜、小有名气的医生艺人,叫做“四毛别”。他不断在节目上主张“及早进行手术就能有效切除脑瘤”。

加峰正要将酒杯举到嘴边,一听见仁太的话,手突然僵住。日本的治安真是差到极点,堂堂警察居然叫家人买卖人口。

“人瘤病患者不能进行切除手术”,这一点在现代已经是人人皆知的常识。原因在于病毒扩散至神经系统后,切除脑瘤不但无法清除病毒、受伤的细胞组织还会释放因子刺激神经干细胞,脑瘤的数量反而会增加两、三倍。

“我原本以为是,结果正好相反。哥哥他拜托我买走一个女人渣。”

患者一旦感染病毒,就无法防止脑瘤生长。再说,感染人瘤病的病患并非所有人都和菜绪一样,会彻底丧失意识。人瘤病病原体其实有两种病毒,只是两者统称为人瘤病。一是“三宅Ⅰ型”病毒,俗称恶性病毒,良性病毒则称为“三宅Ⅱ型”。两种病毒分别会带给病患迥然不同的命运。

“他打来叫你别干八大行业?”

恶性病毒“三宅Ⅰ型”会使剩余的神经细胞变性,破坏大脑功能。但是身上的脑瘤不会正常发展智力,顶多成长到一、二岁左右的智力。病患身上的病毒会在一、二年破坏原本的大脑,脑瘤又只有婴儿等级的智力,病患就会失去人类应有的思考能力,变成废人。日本的人瘤病患者九成都是染上恶性病毒。

“我哥不知道是不是看太多连续剧,原本想当法医。不过那家伙脑袋不够聪明,最后成了乡下小警察。他个性超级古板,很讨厌。我从以前就跟他合不来,在我离开老家之前就不常来往了。结果我哥不知道从哪听到消息,发现我在仙台的人渣按摩店工作。上周末他忽然打电话来。真不知道他从哪查到我的电话。”

良性病毒“三宅Ⅱ型”不会损害宿主大,患者可以维持原本的人格生活。染病的人渣只要用支架固定住脑瘤的牙龈,避免让脑瘤擅自开口说话,就可以像常人一样上学或工作。

仁太严肃地开始说明。加峰也很熟悉垒地区。垒地区就是十七年前,日本国内率先爆发人瘤病传染的地区,是一座靠海的城镇。

不过良性病毒引起的脑瘤成长更加快速,智力发展也比较接近成人。这种脑瘤的成长程度有个体差异,但大部分都会说人话,也和人类一样会哭、会笑。良性病毒患者大约占日本人瘤病患者总数的一成,然而这些患者是逼不得已必须和复数大脑共同生活,有许多人受不了处处受限的生活,最后走上绝路。

“不是啦,我是想请加峰大哥代替波波经理听我说。我之前不是说过我老家在海晴市垒地区吗?其实我还有个哥哥,他在垒地区的派出所工作。”

菜绪患上的是三宅Ⅰ型——也就是俗称的恶性病毒。菜绪原本的大脑已经遭到破坏,处于脑死状态,现在由四散在全身的脑瘤维持她的生命活动。她身上的脑瘤停滞于婴儿程度,智力不可能继续发展到原有大脑的程度。

“你现在是要赶我走?”

加峰早就明白菜绪不可能再次露出笑容。那么他为什么要拚命缩衣减食让菜绪入院?有时候连自己也搞不清楚答案。即使如此,加峰仍然渴望着唯一的家人,他就如同神社的百次参拜,每周必定前往“heartful永町”探病,贪图她的体温。

仁太一边说,一边为加峰倒啤酒。这啤酒似乎是进口货,喝起来感觉要冰不冰,味道简直像是涌上喉咙的胃酸。

加峰用脸磨蹭乳房一阵子,忽然嗅到一股类似耻垢的腥臭味。他抬起脸一看,差点吓得喊出声。乳头冒出犹如洗米水色泽的白色液体,混着唾液流下来。

“对了,我有件事想和波波经理商量。”

加峰反射性地舔舐母乳。他不懂,菜绪从未怀孕,怎么会流出母乳?加峰一个劲吸吮乳头,不放过任何一滴乳汁。

据波波所说,“摘瘤小姐”的营业许可证在一年前的火灾之后遭到撤销。波波其实可以改变店名和业态之后重新申请许可,但是他选择自主停业。这次火灾有按摩小姐死在店里,与其急着重新营业,不如想办法保护“摘瘤”这块延续十一年的招牌。火灾后之后整整一年,加峰四处做清洁工、建筑工人,兼差糊口。加峰的妹妹菜绪住在疗养院,她的生活费一口气耗掉加峰工作三年的存款,但生活还算过得去。若不是加峰早知道一年后就能回波波店里工作,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忍过这段孤寂。

“————”

十二月中旬的某个星期一,波波经营的人渣按摩店闭店一年后再次开张,店名改为“摘瘤小妹”,店址搬到住商混合大楼的地下一楼。虽然改了店名,但店里的员工都是熟面孔。

加峰惊觉某处传来脚步声,急忙抬起头。

加峰冲着厨房大喊。男店员不耐烦地站起身,从架上拿出陌生品牌的瓶装啤酒,在吧台上一字排开。

有人在走廊上。脚步声从电梯不偏不倚地走向这间病房。办公室的看护可能是看加峰很久没走出来,前来查看状况。

“你倒是变成熟了,连客套话都说得这么溜。喂、老板,拿啤酒来。”

加峰正想悄悄整理菜绪凌乱的衣着,却吓得屏住呼吸。翻起的衣袜之间有两颗眼珠直盯着自己。腹部的脑瘤似乎醒来了。

“别害羞啦。一年不见,我很高兴能再和加峰大哥一起工作。”

“咪呀——”

加峰说着,斜眼看向一旁睡到流口水的矮小男人。

加峰伸手捂住脑瘤半开的嘴唇。侧腹冷汗直流。

“又不是我开的店。”

大多数人瘤病患者都会把一种金属零件镶进脑瘤的嘴里,称为“支架”。毕竟脑瘤随便开口说话,患者就没办法正常生活。他们会在脑瘤的上下牙龈打洞,穿过钢丝加以固定,不让脑瘤张开嘴。但是专门照护人瘤病患者的机构多半不会为病人装上支架,“heartful永町”也不例外。

仁太等加峰坐上吧台椅,开心地道贺。

脚步声马上就要抵达病房前方。月光映照着湿润的乳房,加峰的唾液隐隐闪烁光泽。被人看到这一幕可就百口莫辩了。加峰眼前忽然一阵黑。

“加峰大哥,店里隔了一年终于再度开业了呢。恭喜你。”

“打、打扰了——”

三坪大的小店铺里没有其他客人,一名东南亚外貌的五十几岁男人坐在厨房里,满脸通红地喝着烧酎。

“咪啊啊啊啊啊!”

仁太腼腆一笑。波波坐在仁太身旁,单手拿着酒杯,嘴里还打呼,似乎早就喝得醉醺醺。他的体型跟中学生差不多,桌子、椅子反而显得特别大号。

隔壁房突然响起极为凄厉的惨叫。

“我去做了植牙。请你别再揍掉我的牙了,这颗很贵。”

接着是门锁转开、打开房门的声响。看护似乎走进左边的三〇八号房。加峰按着脑瘤的嘴唇,同时用手帕擦去乳房上的唾液,合起衣襟盖上棉被。他这才小心翼翼松开手。脑瘤已经翻白眼昏厥,应该不会再出声。

“哇、门牙也复活了。”

“晚安,菜绪。”

“别一见面就这么说话,我看得到啦。”

加峰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间,正好看到看护走出三〇八号房。如加峰所料,上来查房的看护就是刚才那名戴着鼻屎鼻环的男人。

“你的发型还真猥亵。那样看得到前面才有鬼。”

“哟,要回去啦?”

吧台前的仁太马上起身鞠躬。仁太一年前还理着大平头,现在他却像是留了一头鸿喜菇。身后的衣架挂着一件看似高价的卡其色风衣。

“是啊。病人夜啼了?真辛苦。”

“啊、辛苦了。”

加峰故作从容地回答。

加峰远离路上的吵闹,松了口气,缩起身体抵挡十二月的寒风,继续前进。他看到一副装着黑板的画架,黑板写着“恶阻屋”。加峰拿出手机确认时间,转开黄铜门把。

“就是说啊。而且刘先生打太多次镇静剂,腋下简直跟藤壶没两样。你要看吗?很恶心喔。啊!你家的菜绪都很安静,很好照顾。刘先生的事就麻烦你保密了。”

十二月举办了圣诞灯光秀。路旁的榉树平时高雅地伸展枝叶,现在枝头却挂上大量绚烂夺目的灯饰,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一对对大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女在街道上漫步,他们像是遵守服务业的待客礼仪,人人脸上都装出标准笑容。

男人炫耀似地说个不停,口沫横飞。加峰随口应了几声,急忙走进电梯,直接离开“heartful永町”。

迂远寺街道的喧闹令加峰皱起眉头,他转进大楼间的小巷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