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总是在厨房里。”
“她或许不知道,”我说,“因为事情发生时,她不在这里。”
“但是稍早的时候她和我们一起在吧台,记得吗?当我们在争辩某些事情时,她离开去了厨房。有人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吗?”没有人注意到,“嗯,她站在后面,可以非常谨慎地溜出去。”
奈吉尔确认了这一点。“如果你想挨骂,只要去掀她的锅盖就行了。我无法想象如果有人替她加了盐,她还会站在那里不动。”
“然后有其他人跟在她后面溜走、毒死她,然后再溜回来吗?”
“厨师不喜欢有人到厨房里,”莫莉·柯贝特说,“如果有人打算放任何东西到她的炖锅里,她会非常生气。”
我摇摇头。“应该是更早的时候发生的事,”我说,“她并不是几分钟就把这些炖肉弄好了。她一定是在我们吃早餐时,就已经开始准备。这已经煮了一个早上了。奥里斯发生意外,而伊尔琳的尖叫声大到几乎可以唤醒他时,厨师大概离开了厨房,出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这得看毒药的种类而定,”他说,“无论如何,她没有觉得太难受,然后坐了下来。显然这是一种温和的毒药,而且一定是让她打瞌睡,然后在睡梦中杀死她的。”
“她在外面,”上校想起来了,“我记得我注意到她了,那时我们正在权衡搬回可怜的奥里斯尸体的优缺点。”
“毒药会有这种效果吗?让你的腿变得虚弱无力?”
我想那又让伊尔琳哭了起来,但或许她已经开始从伤痛中恢复。“在那之后,”我说,“她最后来到吧台。所以她离开厨房有一段时间,她不在的时候,有人可以到厨房,然后把任何东西放到那锅炖肉里。”
“在炖肉里。也许一开始她只是觉得要多加一点盐,但后来毒性发作了,她的腿脚发软,必须坐下来。”
卡洛琳说:“比如什么,伯尼?莫菲太太的工作裤?”大家都盯着她看,而她说,“像那首歌,‘谁把工作裤丢到莫菲太太的杂烩锅里?’哦,得了吧。我应该不可能是唯一记得这首歌的人。”
“毒?”
“当然有可能,”我说,“至于凶手在炖肉里放了什么东西,我无法随意猜测。我对毒药所知不多。”
“而且她拿了把汤匙,”她的丈夫观察到,“一把调理汤匙。我想我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他比出姿势,模仿动作。“她在火炉前,搅拌着炖肉,尝了一口。然后毒发——”
“蘑菇,”迪蒙特小姐说,“炖肉里有蘑菇吗?”
利昂娜·萨维奇指出了其中的讽刺。几分钟前我们还在讨论我们被厨师下毒的可能,现在看来厨师自己却可能被下了毒。
“我希望有,”鲁弗斯·奎普说,“有哪个头脑清醒的人,不会在炖小羊肉里放蘑菇?”
“我不知道,伯尼。氰化物会让你痛苦地翻滚吗?如果她被下毒了,一定是某种不会引起剧痛的东西。”
“毒蘑菇,”迪蒙特小姐大叫,“颠茄!”
“如果她吃了氰化物的话,”我说,“但是她看起来不是非常安详吗?一点也不像氰化物中毒的受害者。”
“那不是毒蘑菇。”戈登·沃波特说。
“我想可能会有苦杏仁味,伯尼。”
“不是吗?”
“你为什么想要闻她的呼吸?”
“不是。但有很多有种毒蘑菇、毒菌,或者随便你想怎么称呼的东西。比如迷幻蘑菇毒性就尤其大。其中有一种叫死亡天使——那可能就是你想说的那种。但在这种天气下,是没有办法到外面摘蘑菇的。而且现在也不是当令的季节,就算是,你也永远无法在雪堆下找到它们。”
有一阵表示同意的喃喃声,但是卡洛琳把脸凑到厨师那里,然后退后一步摇摇头,声音就停下来了。“没有用,”她说,“我试着闻她的呼吸,但是她没有呼吸。”
“如果颠茄不是一种蘑菇,”迪蒙特小姐说,“那它到底是什么?”
“这里还有一锅可口的米饭,”他说,“看起来既完美又松软,柜台那里还有用大木碗装的沙拉,只等着搅拌。”他将锅盖放回炖锅。“我想我们应该吃饭,”他说,“我认为我们全都吃饱了,才更有精力应付。”
“一种藤蔓,”沃波特告诉她,“是番茄和马铃薯的近亲,更别提还有茄子了。”
“不是当令的季节。”有人说。
“为什么别提茄子?”
“而且是一顿很好的午餐,从味道上来看。”鲁弗斯·奎普已经往前挤到炉前,掀起锅盖嗅闻着。“炖小羊肉,”他宣布,“加了迷迭香和百里香调味,还有,那会是新鲜莳萝吗?她哪里弄来新鲜的莳萝?”
“这里有番茄,”鲁弗斯·奎普宣布,“当然也有马铃薯,还有蘑菇和大麦。”如果还有某种由空气传播的毒的话,依照他那种闻嗅的方式,我猜他的时日也不多了。“我不认为有茄子,这在炖小羊肉里不常见,虽然加一些应该也没关系。我确定这里没有什么东西是我们要找的。为什么有人要对一锅美味的炖小羊肉下毒?”
“厨师甚至没有说任何话,”西西回忆道,“或是看起来很困扰。第一起命案后,她准备早餐,第二起命案后,她来到这里开始准备午餐。”
“为什么有人要杀厨师?”卡洛琳回问他,“或是破坏吊桥和吹雪机?或是杀死拉斯伯恩先生?”
“我是指那种会让你心脏病发的休克。她的心脏可能不好,而且我也不认为她会注意吃低脂食物。由于前面两起命案造成的惊骇——”
“我确定我一点也不知道,年轻的女士。我现在只是胃里空空、非常饥饿,而我想要的就是一碗炖肉。”
“如果被闪电击中的话,或是触电。”
“但是如果下了毒……”
“休克,人不是会死于休克吗?”
“如果有益健康,”他说,“那么我们应该吃。如果有毒,我们应该保持距离。但是我们怎么知道到底有没有毒?”没有人有答案,于是他自己盛了一碗。“我们需要一个试尝师。有人吃了一碗炖肉,如果他活着,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加入飨宴。如果他死了,那么,至少其他人逃过一命。”他张开臂膀。“我就是这个人。”他说。
“在这里,”另一个人表示反对,“谋杀就是一种自然死亡。”
“但是奎普先生——”
“也许是自然死亡。”我听到有人说。
“行了,”他说,“我心意已决。”
大家立刻开始说起话来,空气中充满了疑问和建议。听到西西的话,我们都一起赶到这里,虽然我无法确定有没有人在中途溜走。
“但是如果你死了……”
“我不知道,”我说,“没有任何暴力的迹象。她没有被枪击,或刀刺,也没有从高处摔下。”我翻开她的眼睑查看了一下,没有见到任何点状出血的迹象,或者其他东西,只有无神的眼珠。我阖上她的眼睑,站直身子。
“你们会把我留在我倒下的地方,这好像已经成了这幢房子的惯例。如果你们真的将我好好埋葬,那么墓碑上应该可以刻上:他试吃,为了让别人活命 。给我那边的碗好吗?可以的话,还有那把勺子。”
“她为什么——”
在餐厅里,奎普坐在一张双人桌边。他塞好餐巾,拿起一只叉子。“‘比起我曾经做过的事,’”他说,“‘这是我做过最好、最好的事了。’恐怕我能记得的就只有这句了。我应该做饭前祷告,但是如果炖肉里真的加了砒霜,那也不是什么咱们没料到的事情。所以我就不客气了……”
但是比起先前两位死者,她的情况就难以理解得多。看到前两位死者,我们至少知道正在处理的是什么事件。厨师看起来却像是睡着了,而她的体温虽然显然比一般的三十七摄氏度要低,但是还没有跌到像午餐肉那样的低温。我猜她的体温不久就会降到那个程度,厨房很温暖,这会花上一段时间。
他用叉子戳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然后又咬了一口,咂了咂嘴。
“恐怕她已经死了。”我说。
“好了,”他心满意足地说,“你们都看到了——”
对女人来说,她的手大了些,现在放在膝上,其中一只手的手指还绕在一把木制调理汤匙的柄上。我用手尖压一压她的手背、上臂,以及她宽阔的前额。
他的话中断了,鲜红的脸上满布一种警戒的神情。没有拿叉子的那只手移到胸部中央,就在心脏上方。他的下唇颤抖,然后跌坐在椅子里。
“其实我相当好,奈吉尔。”她的眼光朝我寻觅,“她死了吗,罗登巴尔先生?我不觉得她能睡得这么熟,可能吗?”
我为什么没有阻止他?我怎么能让一个人像这样杀死自己?哦,在某种意义上,他已经这么做好几年了,用刀叉挖掘他的坟墓,但是……
“慢慢说,西西莉亚。”
“哈!”他在椅子上坐直,发出一声不大的笑声,显然看到我们的表情而感到愉快。“哦,天哪!”他说,“哦,天哪!哦,天哪!我太坏了,我知道,但是我没办法克制。你们会原谅我的小玩笑,会吧?”他将叉子投入那碗炖肉。“味道太美妙了,我敢保证,”他说,“而且不可能伤害任何人。我请你们每个人都自己添一碗,加入我的行列,好吗?”
“她总是坐在那里,”西西说,“每次也都是这个姿势。我以为她只是打瞌睡,你知道,烹饪书摊开放在她的膝上。但我跟她说话时她没有回应,你知道的,我就碰了她一下,然后轻轻地摇摇她,然后——”
“我们无法确定是否安全,”哈德斯蒂小姐说,“有那种发作较慢的毒药,不是吗?”
她还跟西西与柯贝特家女孩发现她时的模样一样,坐在六个炉头的瓦斯炉左边的巨大橡木扶手椅里。后面一个炉头开着小火,上面正煮着一大锅炖肉。关不紧的水龙头里有水滴落到大型旧式水槽里的咖啡杯里,水槽里还有几只汤匙和一根烤肉叉。厨房里有台收音机,音量调得很小,混合播放着乡村音乐和静电干扰。
“如果厨师是被下了毒,”奎普说,“毒性应该是以光速发作的。但是也许你是对的。炖肉含有发作较慢的毒药,而我注定会死。在五十年内,我一定会完全断气。”他转动眼珠。“在这种时限里,小米莉森特或许不想吃。其他人大可尝试一下。”
萨基有个短篇故事就是这样开头的。她是个好厨师,以厨师而言;厨师走了,她也走了。这个统辖加特福厨房的壮硕女人,确实曾经是个好厨师,甚至算得上是杰出的厨师,而她也像那虚构的人物一样走了。她已经离开了人世,虽然她并未离开厨房。
柯利布里太太说她想等一下,不是五十年,嗯,大概十五分钟,只是要确定安全。其他几个人也喃喃表示同意。奎普说随便我们,但是他可能会盛第二次,甚至第三次,“还有,莫莉或伊尔琳可以为我拿一盘那个沙拉吗?”他说,“还有那种七种谷物的面包,我相信还有剩。当然还有奶油和啤酒,我想会比配葡萄酒好。我们还有那种很棒的褐色麦酒吗,奈吉尔?”
“她是个好厨师。”西西·艾格伦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