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特-布勒清了清喉咙。“有点不太文雅,你不认为吗?”
“我不知不觉说了什么脏话吗,上校?‘熟透’什么时候变成脏话了?”
他们争辩继续着,但我已经失去了兴趣。我不太想走到峡谷的边缘,但我强迫自己过去,查看那条让可怜的奥里斯送命的断绳。
“我说,”上校提醒他,“这里有女士,利托费尔德。”
我记起从帕特斯吉尼克车站载我们来这里的莽汉的话。他说那是很结实的绳子,还说雨水会渗进绳子里,结冰后会膨胀,切断纤维,然后经过融解又结冻,造成看不见的损伤,最后像他说的那样,“啪”地一声像树枝那样折断。
这对莱蒂丝的新丈夫没有什么影响。“如果我们想到达他那边,”他继续冷漠地说,“会是件很困难的事,然后,即使我们抬出了他的尸体——这会更为困难——那又如何?”他没有停顿以等候回答。“我们还是得把他放在外面,”他说,“放在后院,像木材一样堆着,抛给他一条毯子盖着。我们可能要等上几天让外面的世界和我们联络上,他最好是摆在比较冷的外面,而非温暖的室内。”他的鼻子因为这个念头皱了起来。“否则我们把他摆在哪里?图书馆已经禁止进入,因为里面已经有一具尸体了。如果那边那位天才,”他指了指我,“没有费尽心思向各位推销拉斯伯恩是被谋杀的想法的话,我们就可以在他开始熟透以前把他移到室外了。”
我仔细查看这条结实的绳索,看到了像树枝般折断的地方。然后我迅速转头,确定没有人站得离我太近。毕竟我正好站在峡谷的边缘,只要轻轻一推,我就会直直地掉下去,下场比奥里斯还惨。
一阵啜泣,悲伤得足以融化铁石心肠,伊尔琳·柯贝特哭出声来了。
而且有人会很想要轻轻推那么一下。
“在这种天气里,他应该相当安全,”达金·利托费尔德说,“而且他在那里躺得越久,就越安全,因为只要他冻得僵硬,就不必担心有什么东西会来啃咬他。倒不是说他自己会为这事担心。”
没有人靠近我站着,对我造成威胁,但是我还是从边缘退回来。克雷格·萨维奇正在说着什么,不过我没注意听,只是等待他停顿。他一停下来,我便抓住了机会。
有人提到了觅食腐肉的动物,还有几个人头朝天空看,好像看到了秃鹰耐心地在上空盘旋。上头什么都没有,只有天空。
“尸体必须留在原来的地方,”我说,“警察会希望这么做。”
“为什么不?他又不会去别的地方。”
有人想要知道警察和这事有什么关系。“有人意外死亡时,你不需要警察,”有人告诉我,“若是明显的意外,我们不需要,在这种乡下地方不需要。只要医生开一张死亡证明书就行了。”
“但是我们该怎么办?”奈吉尔·艾格伦廷问,“我们不能就这样把他留在那里,不是吗?”
我不知道这里的处理方式,也不确定是否真的如此。不过这不重要。
“这种姿势不难办到,”利托费尔德说,“只要你是只小鸡,而且已经有人帮你扭断了脖子。面对现实吧,这个人已经死了。他的未来已经留在了过去。任何人去救他,都很有可能和他一样摔落,最后变成一样的姿势。已经死了两个人,对乡村的安详周末来说,已经算很多了。如果有其他人愿意当第三个出局者,欢迎之至,但我认为你是疯了。”
“那不是意外,”我说,“小溪这端的桥有两条绳索支撑,一条在左边,一条在右边。这是很结实的绳索,足足有半英寸粗。它们没有道理会断裂。”
“那是很奇怪的躺卧方式。”布朗特-布勒上校表示同意。
“绳子又不是钢索,”哈德斯蒂小姐说,“绳子就是绳子。虽然很结实,但还是会断的。”
“我的意思是他已经死了,”利托费尔德说,他的话和说出这话的嘴一样冷酷,“他摔下去的地方很深,而且撞击得很重。他可能在那岩石上把脑浆都撞出来了,如果他没因此而死,那么脖子扭断也要了他的命。看到他躺着的样子了吗?”
我开始说着什么,但是莱蒂丝发出一声喘息。“我的天,”她说,抓住她丈夫的手臂,“我们是最后在桥上的人。”
“你是什么意思?”
“我们只是最后过桥的人,”他纠正她,“下面那个人才是最后在桥上的人。”
“这种情形都会发生,”利托费尔德表示同意,“但是只适用于活着的人。”
“达金,我们很可能摔死。”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柯利布里太太说,“在我看来人总是会因为暴露在外而死。当他们经历严重的创伤而没有得到医疗照顾时也会因为休克致死。”
“我们还可能被闪电击中,”他说,“或是突然被洪水冲走。但我们没有。绳子断掉时,我们也不在桥上,我们很幸运,而那个可怜的笨蛋就没那么幸运了。”
“应该不会。”利托费尔德说。
称奥里斯是个笨蛋,虽然就事实而论可能没什么好指责的,但对我而言,这显然是对死者不敬。不过我任由他去,从伊尔琳·柯贝特阴沉的脸色看来,不难想象利托费尔德夫妇此后会得到的差劲服务。
“但他会死的!”有个女人哭着说。(我想那是伊尔琳·柯贝特。她的堂妹莫莉度过了一个忙碌的夜晚,在卡洛琳的梦里演出,然后在发现乔纳森·拉斯伯恩的尸体时大声尖叫。这次轮到满脸雀斑的伊尔琳了,她在克雷格·萨维奇宣布奥里斯坠落时,已经尖叫了一声;柯贝特家族似乎有一种扯开喉咙尖叫的倾向。)
“其中一条绳子可能会断裂,”我说,“但不是两条,不会两条一起断。”
“让他留在那里。”达金·利托费尔德说。
“我觉得奇怪,”上校说,“如果其中一条绳索的结构被磨损或减弱,另外一条难道不会也受到压力吗?”
现场的人似乎想去救他。峡谷侧壁即使在好天气时也显得过于陡峭,没办法安全下降,现在更是不可能了,大雪覆盖了一切,让大家看不到哪里可以落脚。根据奈吉尔的说法,顺流而下大约一英里处有个地方可以比较轻松地穿过小溪,然后再逆着溪流而上,便可以抵达奥里斯所在的位置。当然,横越积雪两英尺深的乡野需要很多时间,回程沿着结冻的河床走,至少也要花同样多的时间,更别提有踩错位置、扭伤脚踝或跌断腿的风险了。
“某种程度上会,”我承认,“但是不会到两条绳子同时断裂的程度。”
不过当我加入了疯狂而混乱的人群去看奥里斯究竟出了什么事时,我见到的是一个深邃陡峭的峡谷,两侧几乎是垂直的。横越其上的桥从峡谷对面的连接处,像意大利面一般松松垮垮地垂落着。我们这一边的系结绳索在奥里斯到达对岸前就断了。也许在绳缆突然断裂的一刹那,他便喊出声来。也许那时他已经往下掉了。他显然掉到了至少有三十英尺深的谷底,我们看到时,他躺在一堆圆石上一动也不动,头的姿势是只有橡皮人才能摆出来的造型。
“我知道你的论点,罗登巴尔。但是如果一条绳子断了,难道不会对另一条绳子造成更多压力吗?而这不足以让一条已经很脆弱的绳子断掉吗?”
如果我在白天看过这座桥,我根本不认为我走得过去。但在黑暗中,我可以说服自己相信乌贼骨溪的浅水离我的脚下只有几码远。万一我们掉下去,顶多只会全身湿透而已。
“会稍慢一些,”我说,“一条绳子断掉之后,要过几秒另一条绳子的纤维才会断掉。也许有足够的时间让桥上的人逃离这场灾难。”
我全听到了,也听到他宣布完之后有人发出的尖叫声。怎么可能听不到?那声音在佛蒙特州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也许,”他说,“如果他够机灵的话。奥里斯当然不是个低能儿,但是没有人会认为他称得上敏捷机智。他显然非常迟钝。”
“是奥里斯!他掉下去了!桥塌了!他从很高的地方摔下去,而且动也不动了!他就躺在那里!我想他死了!”
“而且他每天都会过桥,”奈吉尔·艾格伦廷插话进来,“他过桥时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事,而我们这些对桥非常紧张的人却会考虑。他一定是专心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发动吉普车,铲除车道上的雪。”
他抵达大门处,放下她,推开门,然后向整间屋子里的人高喊他的发现。
“你说得对,”上校说,“他根本没有注意到第一根绳子断了。他或许听到了声音,而等他弄清楚的时候,呃……”
米莉森特当然没有遵守她父亲的命令留下来,而是跟在他后面走过去。不过,她发现自己走得很慢,她的早熟是理智上而非身高上的,在她能够走到桥边以前,她父亲已经转过身来往回走了。他一把抱起她,带她回加特福旅舍,他尽可能赶快走,对她提出的一连串问题完全不予理会。
“发现鲍伯是你叔叔。”卡洛琳说。
如我所说,我没有听到。但是奥里斯和柏克莱的树不同,即使我没有听见他倒下来,也有其他人听到了。米莉森特·萨维奇那时正在房子前头,指挥她父亲堆一个雪人,她听到了奥里斯的叫声。她父亲也听到了。“在这儿等着。”克雷格·萨维奇对女儿说,然后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其实是顺着雪地上奥里斯的足迹走去,雪深超过了膝盖。
“你说什么?”
于是我继续读书,正当我大约第七次被打断,并且试着说“哦,这是个麻烦的问题,让我想想看”时,外面传来了一声尖叫,或者至少是一声大叫。
“只是一种表达方式,”我说,“在我看来,应该要花比较长的时间,第二条绳子才会断裂,不过我们无法检测这个假设,所以我们就别管它了。”
可能有效的办法是将字谜从猜谜者那边抢过来,自己迅速填完所有空格(管他对还是错),然后得意扬扬地还给对方。那个早晨我该试试看这样做——我已经快生气了,虽然胃里塞满了熏鲱鱼和麦片粥,还有洞中蟾蜍(或是柳林风声,或是其他什么东西),但我就是无法对可怜的迪蒙特小姐态度恶劣。我很怕她会哭出来。那样我会觉得很糟,然后哈德斯蒂小姐会过来,把我剁成肉泥。
“所以就没有任何理由假设这不是一件意外了。”达金·利托费尔德说。
我一直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会有人在猜字谜时请人帮忙?还有我们应该怎么回应要求帮忙的人?如果你提供了答案,那只会鼓励他们问更多的问题,但是如果你假装不知道,似乎也无法让他们死心。事实上,他们好像什么都问,即使是他们自己知道答案的也问,似乎在试探你的愚蠢程度。
“但是有理由。”我说
我正在读一篇短篇故事,讲的是一个女人在等待电话铃响,但是我没有十分专注,因为迪蒙特小姐不停地打断我,要我帮她猜字谜。我知道一个六个字母的有袋类动物,第三个字母是M的吗?我可以用以R结尾的五个字母的词来解释“John Jacob Blank”这个句子吗?
“哦?”
总之,不是第一次的那种尖叫。我在会客厅里,不是莱蒂丝和我在剑角羚羊标本下行为不轨的东厅,而是西厅;当时我正坐在安乐椅上,脚下踩的是针织覆面的绒脚垫,读着一本《便携式多萝西·帕克》。便携式多萝西·帕克的主意吸引了我。你可以在旅途中带着她,偶尔她的头会跳出你的轻型旅行袋,提出机敏的评论。
“绳子的末端,”我说,“我看起来不像是磨损的。我认为是有人把它割断了。奥里斯上桥时,实际上就只有一根线头撑着。嗯,两根线头,一边一根。然后绳子立刻就断了,而他才走了一两步。”
这一次我没有听到尖叫声。
有人问我怎么知道。
“也不一定。”她说。
“看这座桥。”我说,并且指向峡谷对面靠两根剩下的绳索悬吊着的桥。“上面覆盖着雪,”我说,“就像郡里其他一切事物一样,现在大部分雪都掉落到峡谷里了。但是你可以在其中一端见到脚印,奥里斯的体重压实了脚下的雪。他只有机会走了两步。”
“老笑话是最好的笑话。”
这又让伊尔琳·柯贝特开始啜泣,她布满雀斑的脸现在满是泪水。
她看着我。“这是个老笑话,嗯?”
“我不是法医专家,”我说,带有那么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警方应该有人可以查看绳索的末端,并确定是否被人割断。但是在我看来确实像割断的,而这更证实了应该让奥里斯的尸体留在那里的论点。我想可以有人下去看一看,只是去确定他死了,但是我不认为这还有多大的疑问,原因是他的头呈现那种角度。”
“哦,那是个老笑话了。”我说,然后告诉她年轻的海军陆战队员第一次跳伞的故事。教练告诉他伞会自动打开,如果伞不开,还有紧急用的拉伞索,他着陆之后,有卡车会来接他,载他回军营。于是他便跳了,伞没有开,而拉伞索也离了手,于是他对自己说:“我打赌卡车也不会在那里。”
“我觉得,”上校说,“整件事情有点古怪,不是吗?加特福旅舍这里有人设下了陷阱,谋杀了他。”
“我漏听了什么吗,伯尼?什么卡车?”
“不一定是这样。”我说。
他转身离开,去向另一桌宣布这个消息,我对卡洛琳说:“我打赌卡车也不会在那里。”
“不一定?但是你刚才说——”
和老板悄声说了几句话后,年轻的奥里斯又踩着沉重的脚步出去。有些什么——不是预感,我向你保证——催促我问奈吉尔·艾格伦廷是否有什么事情,但是我抑制住了冲动。结果根本不用我去问,因为奈吉尔走到我们这桌边,说吹雪机出了问题。引擎似乎坏了,他要去检查一下,虽然他对引擎不是特别在行,但万一真的修不好,我们也不必担心,因为机器不是最要紧的。虽然庭院里积雪很深,已经超过了三英尺,但奥里斯体格很强壮,他称自己可以跋涉穿过积雪走到桥边,并通过桥。当然桥的另一边有吉普车,而我们完全可以放心,吉普车一定可靠。
“我们先回屋里,”我说,“否则我们会冻死的,或是有人踩错了地方,和奥里斯一样掉到沟里。回屋后我再解释。”
回想起来,我发现卡洛琳几乎四项全都猜对了。她刚说完下一个受害者可能是和我们一同在房间里的人,奥里斯就出现了,双手握着帽子,走向奈吉尔和西西·艾格伦廷坐着喝咖啡的桌子。我看到他已经脱去靴子,穿着厚羊毛袜。裤脚上沾着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