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米莉森特。”
“我认为除了米莉森特·萨维奇以外的每个人，都可能做出这事，”我说，“用铜制的骆驼打昏一个人，让他的头裂开，不需要花多大力气。如果是致命的一击，或许需要更大的力量，不过像哈德斯蒂这样的运动型女人，也可能发挥出和这里大多数男人一样大的力量。不过这里的情况是，打击并非致命的，而且很可能没有打得很用力。所以我不认为可以排除任何人。”
“他太高了，她够不到。”
“没错，现在我们又回到他或她，他的或她的问题上了。你认为一个女人会做这种事吗？”
“还有迪蒙特小姐。”
“男人或女人。”
“迪蒙特小姐怎样？”
“而另外一个是杀他的人。”
“嗯，是你先开始说的，她坐着轮椅。”她的眼睛突然睁大，“等一下，伯尼。你该不会认为……”
“其中一个人一定是拉斯伯恩。”
“我认为什么？”
“那一定是拉斯伯恩。”她说。
“轮椅是个幌子？她其实身体很好？你是这样想的吗？”
然后我说：“哦，你是指谋杀案发生的时候。我没有，不完全是那样。”然后我解释我正要进入黑暗的房间时，听到两个人在悄声说话。
“为什么我会这样想？”
有那么一瞬间，我没弄清楚话题的转变，以为她的意思是我在她和莫莉·柯贝特的梦中出现。事实上我的确在那里，不过她永远不必知道这件事。
“因为你读过阿加莎·克里斯蒂，”她说，“而且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事情很少会像表面那样。伯尼，你必须有所行动。我希望你了解这一点。”
“我知道，”她说，“她认为的吃快餐就是到DQ连锁店吃个汉堡。这些我都知道。”她缩起双唇，“但是在梦的天地里，”她说，“这个女人真是性感极了。但我还是不知道你先前说了些什么，事情发生时你在现场？”
“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我说，“我应该去拿书，但这时候图书馆禁止进入，除非变戏法才能弄到手。然后我应该离开这里，不过只要我们还被雪围困，就无法离开，更别提等到由警察送我们回家了。所以我没办法做我应该做的事，至少不是现在。所以，我知道我现在要做什么。”
“完全未经世故。”
“要做什么？”
“我知道。”
“我要找些书来读，”我说，“图书馆以外的房间里的书。天知道，这里有这么多房间，里面有这么多书，我应该能找到一些我想读的东西。我要带书到楼上，钻到被窝里，如果我读一读便睡着了，我也不会抱怨。”
“她是个乡下女孩，卡洛琳。”
“伯尼，那不是你该做的事。”
“你相信？为什么？你没有在梦里，伯尼。只有莫莉和我。”她做了个鬼脸，“听起来像个歌名 ，不是吗？《我的蓝色天堂》。无论如何，那真是难以置信的激情。现在我每次见到她都要脸红。”
“我没说那是我该做的事，我说那是我现在要做的事，而且——”
“我相信。”
“还有其他你该做的事。”
“你不会相信有多么真实，伯尼。”
“什么？”
“哦。”
“你必须解开谋杀的谜团。”
“莫莉。在我的梦里。”
我看着她。她回看着我。其他桌的谈话继续着，但是声音太低，听不清楚。外头，你可以听见有人试图发动引擎的声音。是奥里斯，我想，他正要发动吹雪机。
“谁在什么里面？”
“这太荒谬了。”我说。
莫莉倒茶时，我们静静地坐着。她一走到听不见我们谈话的距离时，卡洛琳便说：“她也在里面。”
“还有谁能做到呢？奈吉尔·艾格伦廷倒酒很有一手，但是他连拼图都不会。上校以前是主管，这会有帮助，但他那种是直截了当的军人风格，怎么会知道犯罪心理？”
“太好了，女士。”
“知道得不多，”我说，“另一方面，我又知道什么犯罪心理呢？”
“我是卡洛琳，莫莉。这位是伯尼。”
“嗯，你自己就有犯罪心理，伯尼，而且你用了好多年了。行了吧，还有谁有机会逮到杀人犯呢？”
“当然可以，女士。”
“警察怎么样？”
“真是栩栩如生。我可以发誓——”她话说一半就打住了，然后朝我们的女服务员示意，其实就是负责楼下的女服务员莫莉·柯贝特，那位见到了拉斯伯恩的尸体，尖叫声惊醒了全屋的人。“嗨，莫莉，”她低声说，“我们还可以再来一些茶吗？”
“首先，”她说，“他们和奥里斯一样有强烈家族类似性的迟钝。这附近的居民都和表亲通婚几个世纪了。他们都游到基因池的‘浅水区’去了，这样做往往会受伤。”
“哦？”
“就算这些你都知道，”我说，“这个郡的警长却是个退休的FBI探员，拥有法学学位，还有钢铁陷阱般的心灵。”
“昨晚的时候。某种性的震动或什么东西。你不会相信我做了什么梦。”
“那又怎么样？钢铁陷阱又是什么样的心灵？不管怎样，他不在这里，而且一时间也不太可能会来这里。伯尼，我们被雪困住了，而这表示他也被雪阻挡了。”
“空气里？”
“听到了吗？”
“不管怎样，她看起来有点自鸣得意。我猜我知道为什么了。你知道吗，伯尼？我想是空气里的什么东西。”
“听到什么，伯尼？”
“随你怎么说。”
我指了指。“吹雪机。他本来没法启动，但是现在开始运转了。他很快就可以清除通到桥边的道路，接着他就可以上吉普车，铲除通到公路的积雪。然后，在你还没察觉到时，这里已经到处都是警察了。”
她点点头。“她看起来就像只吞了奶油的猫。”她皱皱眉，“还是叫吃了金丝雀的猫，哪个好？”
“智力不足的警察。”
“哦？”
“训练良好且有法律背景的专业警官，”我说，“由哈佛法学院的法学学士率领。”
“你知道吗，”她说，“你在解释图书馆里发生的事情时，我看着她，发觉她看你的眼光很不单纯。”
“如果他有LLB，”她说，“很有可能是取自L.L.Bean[1] 。但即使他很厉害，伯尼，就算他是另一个雷·基希曼——”
“我不知道她在楼上和他做了什么，”我说，“我只知道她在楼下和我做了什么。”
“别说出来。”我说。
“但莱蒂丝不是。”
“——我们也没办法等他了。因为等他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很多女人会在她们的新婚之夜做这种事，”我指出来，“只不过，大部分女人是对丈夫做。”
“什么太迟了？”
我很快地告诉她前一晚发生的事情。当我告诉她我和莱蒂丝在东厅的插曲时，她的眼睛睁得很大，下巴几乎要掉下来。“我的天哪，”她说，“真难想象有人会在新婚之夜做这种事情。”
“不是什么，而是谁。”
“那你的意思到底是什么？还有，书为什么还在架子上？我以为你昨晚要去拿书。那怎么会——”
“什么？”
“别开玩笑了。”
“我的意思是谁，对谁而言太迟了。”
“你的意思是他被杀的时候，你就在那里？伯尼，你没有……你该不会是……”
“你在说些什么，卡洛琳？”
“不是。”
她抬起头。“我觉得听起来不太对劲，伯尼。”
“你也不是指昨晚，我们两个都在的时候。”
“听起来不太对劲？语法没错啊，谁是对的宾语。‘对谁而言太迟了’在我听来没问题。”
“不是。”
“是引擎，”她说，“吹雪机。发出了很可怕的声音。”
“是啊，我希望我知道谁杀了他。”她皱着眉头，“你是什么意思，你就在那里？你不是指刚才。”
吹雪机发出金属相互摩擦的噪声，像条机械响尾蛇。
“尸体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
“也许吹雪机的声音本来就是这样。”我提出了一个理由。
“我知道。我也不想盯着看，但是我就是一直看，一直看。应该没有别人注意到。希望没有。”
“不太可能，伯尼。”
“还在。”
“你怎么能确定？你以前什么时候听过吹雪机的声音？不管怎样，它停了。现在很安静。”
“我也在，伯尼。每个人都在，只是先来后到的问题。你知道吗？我们站在那里围着拉斯伯恩的尸体时，我一直忍不住盯着书架上方，看看《长眠不醒》是不是还在那里。”
“是啊。”她说，看看周围。她用鼻子吸着空气，像西部片里面的牛仔那样。“太安静了，”她似有预感地说，“太安静了，而且可能太迟了，对……”
“我就在那里。”我说。
“谁。”我说，觉得自己像只文法猫头鹰。
“怎么了，伯尼？”
“下一个受害者，”她说，“你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嗯。”
“我不知道，”我说，“可能是因为我无法相信我真的听到你这么说了。‘下一个受害者’？你为什么认为会有下一个受害者？”
她耸耸肩。“我只是想你可能会有预感。你证明了那是起谋杀，还找到两件凶器，真是太酷了。先用骆驼打倒，然后用靠枕让他窒息而死。这是一种什么死法，嗯？”
“一定会有。”
“我怎么会知道？”
“为什么？”
“那就没问题，”她说，“只要不是回收的爬虫类和啮齿类动物就可以。伯尼，你觉得是谁杀了乔纳森·拉斯伯恩？”
“因为总是这样的。”
“我想那应该是剩下的甘蓝菜和马铃薯。”
“总是这样？”
“我想我应该要表示感谢了，”她说，“他们没有在洞中蟾蜍里用真的蟾蜍。听好，如果他们上了泡泡与吱吱，帮我个忙，好吗？如果泡泡与吱吱里有什么恶心的东西，你自己吃就行了。”
“你读过书啊，伯尼。”
“我想我已经到极限了。”
“我们不在书里，卡洛琳。”
“这并不表示你一定要告诉我。至少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叫它黑布丁了。如果叫血肠，就没人想吃了。那白布丁呢，伯尼？那是用什么做的，淋巴吗？”她皱着眉头，“算了，不要回答了。你还要熏鲱鱼吗，伯尼？”
“不是吗？但也差不多了。现在已经集齐了所有的要素。这不是雷蒙德·钱德勒的平凡街头，也不是长镜头描写。这是他鄙视的那种场景，用热带鱼杀人的那种。”
“嗯，是你要问的。”
“你怎么用孔雀鱼杀人？”我很好奇。
“我真希望你没有告诉我，伯尼。”
“可能是利用刺刀状的尾巴，”她说，“然后刺过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凶手已经用了骆驼和靠枕，你也无法让我相信他会就此罢手。除非我们有所行动，否则他一定会再出手。”
“我是认真的。它的另一个名字就是血肠。”
“我们要做什么？”
“认真点，伯尼。”
“逮到他，”她说，“揭穿他。”
“血。”
“怎么做？”
“他们对布丁的想法很有趣，伯尼。看看约克郡布丁。我的意思是，那也很好吃，但是你不会冲出去，在上面淋上一大堆奶油吧？黑布丁。你认为这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你为什么要问我，伯尼？你是专家。”
“和果冻完全不一样。”我说。
“我不是。”
“嗯，算是吧。”她叉了一口到嘴里，很仔细地嚼着。“很简单，”她说，“但是也很可口。而且是黑色的，这很不错，但是和我吃过的任何布丁都不同。”
“你当然是。想想看，你每次都能解开谜团，并且抓到凶手。”
“这是奇怪的好吃食物吗？”
“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每次发生这种事，都是我误闯误撞陷入一团混乱里，所以我只好摸索出来。”
“我不知道，伯尼。如果听起来不矛盾的话，我猜是一种奇怪的好吃食物。像是这个黑布丁。”
“然后呢？”
“你期待的是什么样子？”
“我在这里可没有搞砸，”我说，“我是来这里度假的。”
“嗯哼。不过这儿却是亚当掉下去淹死了，而且木筏地板上破了个洞。所以就只剩下夏娃独自撑下去了。”她咬了一口，“不过，我必须承认这还不错。虽然和我期待的不一样。”
“还要偷一本书，而且你还没偷到。你还来这里忘掉一个女人，而就事情的发展来看，只怕很难忘得掉。伯尼，有些人认为这就算是搞砸了。”
“那是什么，吐司上放两个煎鸡蛋？”
“我只能说这是运气不好。”
“嗯，没那么糟，”她说，“这有点像木筏上的亚当与夏娃。”
“你想怎么说都可以。伯尼，你知道小说里都是怎么写的吗？侦探迟疑了。他有眉目了，但是不想告诉任何人，因为他想要等到有十足把握的时候。然后，凶手再次出击，他便觉得很糟糕。”
“听起来你有点失望。”我说。
“人们称之为后悔。”
“我很好奇这是什么，”卡洛琳说，“也许这是洞中蟾蜍。”她看着盘子，里面躺了厚厚一片烤白面包。面包中央挖空了，有个蛋摆在留下的圆形空间里。
“天哪，我不是指杀手。感觉很糟糕的是侦探。‘曹[2] 透了，’他会说，‘都是我的错，如果——”
“但是在做任何事以前，”西西·艾格伦廷说，“我想最重要的是，我们都需要吃一顿地道的英式早餐。”
“曹透了？”
“好啊，好啊！”上校说，还有此起彼落为奥里斯喝彩的掌声，奥里斯则因此低下头来盯着他的靴子，好像在测量雪会有多深。
“你知道，曹透了。这只是一种表达方式。波洛每次都这样说。”
“而且事实上，”他继续说，越来越流利，“还有更多的好消息。我们确实孤立无援，虽然是非常舒适，但是我们不会孤立太久。奥里斯向我保证只要他能操作吹雪机，他就可以清理通往桥的通道。我们的吉普车就停在桥那头，装备了强力铲雪机。只要几个小时，奥里斯就应该可以完全清除从我们的车道通到公路那段的积雪。”
“你是说糟透了。”我说。
“嗯，那真是令人放心。”卡洛琳说。
“我就是说这个，糟透了。不要问我那是什么意思。伯尼，我只知道你最好有所行动，要不然图书馆里就会有另一具尸体，然后你就会到处说糟透了。你为什么那样看着我，伯尼？”
“即使没有递送供应，”他说，“我们也不必惊慌。食品储藏室里装满了食物，足够我们所有人吃得很奢侈，一直吃到四月份。里面还备有应急用的桶装水，不过我们不太用得上，因为水井的运作状况良好。还有，或许现在提太早了些，不过加特福的地窖库存丰富，我们有充裕的啤酒、葡萄酒和烈酒，足够我们喝到下个世纪。”
“你是认真的，是不是？”
“最后这部分，”卡洛琳说，“没有客人，应该算是好消息而非坏消息。现在我们最不需要的就是在这幢屋子里再添别人了。但其他的确实是坏消息。好消息是什么呢？”
“我当然是。”
“非常值得怀疑，”奈吉尔说，“即使我们的路清理好了，他们也无法到达我们的车道。其他人也没办法。这个时候不会有任何邮递服务，也不会有客人抵达。”
“你真的认为会有另一桩谋杀。”
“所以，即使我们能打电话给警察，”上校说，“他们是否能抵达这里，也颇值得怀疑。”
“我敢打赌一定会有。”
“啊，雪。嗯，如你们所见，积雪非常深。根据新闻报道，有两英尺多深，加上飘落的积雪，足够埋掉车顶了。乡间大部分道路都要等到铲雪车铲过才能通行，这可要花上不少时间。”
“除非我有所行动。”
“下雪。”她提示他。
她点点头。“但即使你行动了，”她说，“也可能太迟了。”
“其他坏消息？”
“太迟而无法阻止凶手再度出击。”
“这是好消息，”卡洛琳表示同意，“再说说其他坏消息。”
“没错。”
“但是有好消息，”他说着，开朗起来，“我们的电话断线通常都不会很久，我想最多几个小时就会恢复了。”
“那会是谁呢？”
“宣传手册里都没有提到这些。”哈德斯蒂小姐悄声对迪蒙特小姐说。
“第二个受害者？我怎么知道，伯尼？只有一个人知道，而且……天哪，你不会是在怀疑我吧，是吗？”
“啊，”他说，“坏消息。嗯，这时候电话服务确实是没有了。肯定是因为暴风雪。坏天气总是弄坏我们的电话。春天和秋天里的严重雷电雨后，电话也经常出故障，冬天里则有暴风雪破坏电话。”
“我没有怀疑任何人，”我说，“我只是认为你可能拥有预感能力，仅此而已。”
“比如电话线断了，还有其他随电话消失的东西。”
她倾身向前，把声音压得更低。“会是某个留在这里的人，”她说，“某个先前在图书馆里，听你解说为什么拉斯伯恩是死于谋杀的人。某个知道重要信息，但当时没有透露的人。伯尼，很可能是此刻就在这个房间里的人。”
“坏消息。”他说。
前面三个猜测完全正确。但是，后来发现第二位受害者并不在早餐房间里。他甚至不在屋里。
“总是会有的，”她向他保证，“假设你先给我们坏消息。”
是奥里斯。
“好消息和坏消息？有吗？”
[1] 法学学士的英语是Legum Baccalaureus，缩写为LLB，卡洛琳利用了这个缩写，她说的L.L.Bean是一个户外用品的品牌。
卡洛琳解救了他。“看，奈吉尔，”她说，“有坏消息，也有好消息，对吧？”
[2] 卡洛琳本想说法文“Sacre bleu”（意为“糟透了”），却说成了“soccer blew”。
艾格伦廷坚持认为我们只要保持镇定就行了。他重复了好几遍，好像这些字眼是用来驱除恐慌的咒语，但是效果并不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