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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为什么?”

“但这根本不可能。”奈吉尔·艾格伦廷说。

“因为这表示……”

“这两种说法都没有道理,”我说,“还有一种可能,确实有人关了灯,但是不能承认,因为他不想让我们知道昨夜他曾经接近这个房间。因为他谋杀了拉斯伯恩,关了灯以便拖延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却没有考虑到拉斯伯恩在一间黑暗的房间里被人发现,是件多么可疑的事。”

“怎么?”

“似乎没有任何人关了灯,”布朗特-布勒上校说,“所以我们就得面对两种可能。拉斯伯恩是在黑暗中爬梯子,或是灯自动熄灭了。”

“这幢房子里有人犯了谋杀罪。”他说。

大家看看我,又彼此互看,然后望着地板。利昂娜·萨维奇谨慎地与女儿悄声说话,而米莉森特大声否认她在这两个时间到过图书馆,更别说是关什么灯了。她父亲支持她的说法,指出这小孩一辈子从来就没有主动关过灯。

“恐怕是这样。”我说。

“一定是我们其中的一人,”我说,“而且我认为这不是我们会忘记做过的那种事。有任何人昨夜很晚或是今天很早来到这里,关了一盏灯吗?你们有谁关了吗?”

“但是我们都不……”

没人答话。

“不是我们之中的人,”西西·艾格伦廷坚决地说,“如果真有人伤害了可怜的拉斯伯恩先生,也不可能是我们之中的人。”

沃波特认为这很有道理,也没有其他人提出反对。“很好,”我说,“所以,还剩下一个有待回答的问题。谁关掉了灯?”

“那还有其他什么人会干这种事?”迪蒙特小姐想知道。

“如果真看了的话,”卡洛琳说,“但也有可能只是喊了一声。‘有人在吗?’那么除非拉斯伯恩能够发出声音,否则你就会认为房间里只有你一个人。”

“一定是经过附近的人,”西西说,“比如流浪汉,四处漂泊的人之类的。”

“而且如果你朝四周看看,几乎肯定会见到拉斯伯恩。”

“在这种天气里?”

“很好的论点。”我说。

每个人都望向窗外。外面的雪已经积得够深了,足以让文西斯劳斯国王[2] 龙心大悦,但其他人可开心不起来。

一阵喃喃声同意了这个思考方向。声音一停,戈登·沃波特清清喉咙。“我觉得奇怪,”他说,“你在关掉图书馆的灯之前,不会四处看看以确定没有人窝在椅子上读一本好书吗?我想这是很基本的礼仪。”

“他可能想躲避恶劣的天气,”西西说,“他无法在这种夜里睡在外面,所以闯进来,然后——”

“他或她,”我说,“如果没人反对的话,我接下来就用男性代名词了。”没人反对。“很好,”我说,“重点是,有其他灯可能亮着,而经过的人可以在见不到乔纳森·拉斯伯恩尸体的情况下关掉灯。他可能走进来,关灯,然后离开,却根本没想到地上有一具尸体。”

“然后想找些东西读。”柯利布里太太提议。

“怎么了,伯尼?”

“然后受到灯光吸引,进了这个房间——”

“我可以给个解释,”我提出来,“拉斯伯恩爬上图书馆爬梯发生意外时,是开了盏灯。他像柏克莱主教的树一样,直挺挺地倒下来,没有发出声音,所以没人跑过来看[1] 。但是后来有其他人经过这个房间,看见灯亮着。他或她知道半夜里灯不该亮着,所以进来关了灯。如果是这一盏灯,或是那一盏灯亮着,他或她不应该看不到拉斯伯恩的尸体,因为刚好就在视线上。哎呀,真该死。”

“像只飞蛾一样。”伊尔琳·柯贝特说,看起来一副因为大声说了这句话而受到惊吓的样子,赶忙用满布雀斑的手遮住小嘴。

“一定有个解释。”她说。

“然后发现可怜的拉斯伯恩先生,”西西继续说,“已经因为意外坠落而亡。流浪汉因为担心受到怀疑涉嫌杀人,所以关了灯离开。”她叹了口气。“就这样,罗登巴尔先生!我们都没有涉嫌,而且也根本不是谋杀!”

我正苦思着适当的字眼。西西·艾格伦廷替我解了围。

“亲爱的,”奈吉尔·艾格伦廷说,“整个过程发生得实在太巧合,只怕听起来有些荒谬。”

这是个抉择的时刻。他们都看着我,等我说些话,而那不请自来、从我嘴中脱口而出的话是:我想你们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把你们全找来这里。我以前偶尔有机会说这句话时,这些字眼总是让我因寻猎的刺激而脉搏加快,屡试不爽。但是这一回时机不太恰当。我并未召唤任何人,大家也没有理由怀疑自己为何会置身这里。

“这很荒谬吗,奈吉尔?”

“嗯。”我说。

“恐怕是这样,亲爱的。”

确实如此。每个灯泡都是好的,我们弄清楚以后,我请大家把灯关上。我们不需要灯光;外头的整个世界都覆盖着白雪,穿过那面窗反射进来的光线比实际需要的还多。

“哦,但是——”

“全部。一个烧坏的灯泡无法证明这个推论,但如果没有任何灯泡烧坏的话,就可以排除这个论点。”

“还有其他东西。”我说,走近地上的乔纳森·拉斯伯恩,向下指着他那还空虚地向上望着我们的眼睛。我弯下身,故意发出嗯哼一声,然后直起身。“如果各位仔细看,”我说,“你们会见到两只眼里都有细微点状出血。”

“全部的?”

没有人靠近来看。大部分人反而盯着我。

“如果是这样,”我说,“灯泡仍然是坏的,因为我想我们都同意莫莉还没有机会换灯泡。我们是否可以检查一下所有的灯光设施?”

“我认为他并非死于失血,”我说,“他是流了不少血,因头皮外伤流血致死也是有可能的,但是他没流那么多血。确实有可能撞击头部,并因为重击而致死,但我认为事情不是这样。能够造成极大伤害的坠落,应该会发出很大的声响,但是这里显然没有人听到什么声音。我认为拉斯伯恩不是从图书馆爬梯上跌下来的。我认为一开始他就没有去碰梯子。凶手袭击他时,他应该正坐着。”

“一定就是这样。”奈吉尔·艾格伦廷说。

克雷格·萨维奇想知道我哪里来的这种想法。我蹲在尸体旁边,指出流血的源头——左太阳穴上方很深的伤口——周围有清楚的变色。“如果凶手站在他前方,”我说,“而且假如他惯用右手,向下敲击,那么这里应该就是撞击的位置。”

“如果他撞上了灯,”我说,“很有可能。或者他根本没撞到,但是落地的震动大到把一盏落地灯弄翻了,或是让一盏桌灯翻倒在地。”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也有可能是灯泡烧坏了,”我说,“自动烧掉的。他发生意外时,有盏灯亮着,然后在莫莉发现他以前,灯烧坏了,这并非没有可能。”

上校想知道跌倒是否会造成类似伤口。我说这也有可能,但是他得撞到某个东西才行,比如说最下面一级阶梯,或是桌子的尖角。如果是这样,我们应该会在他撞到的物体表面发现血迹。

“我们不知道他踩在哪一级上,”戈登·沃波特推测道,“不过,如果他站在顶端那几级。那可真是摔得很重,足以在他头上造成那道伤口,让他昏迷。或许他跌下来时,有可能撞熄了一盏灯?”

“但我们没发现,”我说,“而且也没有发现所谓的钝器,可能是凶手带走了。但很可能是钝器所伤,比如说是书挡,或是玻璃烟灰缸,或是像那边那只骆驼那种铜制装饰品。事实上……”

“不太可能关了,”我说,“她进来的时候,房间是暗的。如果有盏灯亮着,她应该会注意到。如果她没注意到,怎么会去关掉?”

上校随我走到旋转书橱旁边,他要伸手去拿骆驼时,我抓住他的手。“最好不要碰,”我说,“虽然如果上头的指纹没有擦干净,我会很惊讶。不过,这上面很可能还有显微镜看得到的证据。在我看来,基座部分好像有些血迹,但是必须做过测试才能确定。”

“我不记得了,”这女孩哭了出来,“我不觉得关了,但是——”

“我的天哪,”西西·艾格伦廷说,“你该不会是说他被我们的骆驼杀了吧?”

西西·艾格伦廷说:“莫莉,你确定你没有关灯吗?”

“我想他是被骆驼打倒的,”我说,“但不是杀死。”

“我要说的是,这比表面上看起来复杂得多。乔纳森·拉斯伯恩不会在黑暗的房间里发生这种意外。他跌下来时一定有灯亮着,否则实际发生的事一定和你们重建的大为不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布朗特-布勒清清喉咙。“你想说什么,罗登巴尔先生?”

“我的意思是这一敲将他击倒在地,”我说,“并且流了血,而且很可能让他失去意识。最后或许会证明这是致命的,必须要解剖才能下定论,不过这一击并未立刻杀死拉斯伯恩,但凶手不愿意坐下来等待。他知道最好是再袭击一次,并且假装是摔倒的结果。所以他用了别的东西。”

“这或许可以解释他为何踩到了鞋带,”我说,“毕竟,他看不到鞋带松了。但是这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登上爬梯。这里太暗了,他根本找不到爬梯,更别说是找一本书来读了。”

“什么?”

莫莉站在那里张着嘴思索。奈吉尔·艾格伦廷蹙眉思索,看起来不愿意接受下一步推论的结果。他的妻子说:“当然是这样。拉斯伯恩先生摔下来时,这里是漆黑一片。”

我指向躺椅。“那个靠枕,”我说,“不,别拿起来,只要看一下就行。我想纤维上也沾了东西,我猜最后会发现这些污点也是血迹,而且是拉斯伯恩的血。”

“你当然不在,”我表示同意,“但是如果你在的话,当时天还没有亮,也没有打开灯,窗帘也拉起来了,你就会发觉房间是暗的,你不会这样假定吗?”

鲁弗斯·奎普飞快地瞥了一眼。他坐在躺椅上,够得着那个靠枕,现在身体挪开了。“直到刚才为止我都听得懂,”他缓慢地说,他的声音有如睡着般黏腻,我不记得先前听到过他说话,而且几乎没看他清醒过,“但现在你把我弄迷糊了。你是说已经用骆驼打了这个家伙一次以后,凶手最后用靠枕拍打来完成工作?”

她看看我。“我不在那里,先生。”

如果你能够承受得住一只骆驼,为什么会因靠枕而受伤?但是我无法这么说,而在我想出其他字句来说以前,米莉森特·萨维奇说:“真傻,他不是用靠枕打他。他是用靠枕让他窒息!”

“开启的门那边有一点光线,”我说,“因为天已亮了。但是稍早一些,拉斯伯恩先生发生悲剧时,应该是完全黑暗的,对不对?”

“米莉森特,”她的母亲说,“你不可以插嘴打断别人说话。”

“没有,先生。”

“她虽然打断了我,”我说,“但她说对了。这可以解释细微的点状出血。那揭露了一桩仁慈的谋杀,护士或是急着想继承财产的亲戚,会用枕头压在末期病人的脸上,好加速死亡。”

“也没有灯光。”

“如果靠枕上有血迹,”上校说,“那就是罪证确凿的证据了,对吧?如果拉斯伯恩是自己摔下来的,血就不会在那上头。”他的眼光投向艾格伦廷太太。“我很不愿意这么说,西西莉亚,但是这推翻了你那流浪汉的理论了。”

“没有,先生。”

“我真希望是个流浪汉。”西西说。

“但是这间房里没有光线。”我说。

“因为另一种可能让人无法接受,”上校说,“但恐怕在这个情形下,无法接受的却是真的。奈吉尔,现在没有什么好选择的了。你应该立刻打电话报警。”

“是的,先生。不是全暗,有些光线从打开的门透进来,比如说从其他房间进来。”

奈吉尔吸了口气,咽下他原来要说的话——不管是什么——离开了房间。达金·利托费尔德过来察看了靠枕、骆驼,以及倒地的乔纳森·拉斯伯恩。“我不明白,”他说,“如果凶手费了这么多工夫布置得像是意外,为什么他会在靠枕和骆驼上留下血迹?他差一点就能犯下完美的罪行了,却突然变得草率疏忽。感觉说不通。”

“那么在你拉开窗帘前,房间里是暗的吗?”

“是吗?”

“当然,先生。我白天的时候都拉开窗帘,好让光线进来。”

“我只是说这没道理,”他提醒我,“但是我相信你会做出解释。”

“我相信你没有,”我说,“我相信你只是打开了窗帘。”

我几乎脱口而出,我相信你已经有了不在场证明,但又收了回去。“我的猜测是,意外是事发之后才布置的,”我说,“攻击一定是非常仓促,甚至是冲动的。事后凶手急于回到……嗯,管他要回到哪里。他不希望在那里逗留,随时会有人经过,发现他站在死者的旁边。他花了一分钟把拉斯伯恩摆放在爬梯的底部,让他的血流一些到地毯上,然后用靠枕让他窒息而死。他很快地擦干净骆驼,然后放回旋转书架上面。他可能没见到靠枕沾了血迹。正当谋杀发生时,有谁会去注意到有一盏灯亮着?拉斯伯恩应该不会在黑暗中浏览书架,但是他或许会在一间阴暗的房间里进行简短谈话,而杀掉一个人又需要多少光线?”

“我根本没有碰他,先生!我对上帝发誓!”

“为什么不干脆把靠枕带走算了?”利托费尔德想知道,“为什么留在附近?”

我转向莫莉·柯贝特。“你早上进来这里的时候,”我和蔼地说,“都做了些什么?”

“要不然他会放哪里?他的行李箱里?或是他房间的椅子上?”

“你在说些什么,罗登巴尔先生?”

“我不知道,但是——”

“我想你们应该立刻叫警察,”我说,“我认为他们会想尽快赶到这里,不论雪有多深。”

“放在其他地方,总是会引起注意,”我说,“放在平常的位置上,最不起眼,就是原来他拿到靠枕的躺椅上。即使他知道上面沾了血迹,也最好将它留在那里不动。他希望没有人会寻找血迹,警察只会草率地检查一下尸体,解剖验尸也是循例敷衍,并不完整,拉斯伯恩的死亡只会在档案里被记载为意外。”

整个房间静了下来。

“如果是这样,”我接着说,“他便可以自由回家。如果不是,那么除了靠枕上的血迹和铜制骆驼上的一两滴血外,还有更多拉斯伯恩的血要费力寻找。精细的法医调查可以显示四处都是血迹,足够重建出拉斯伯恩遭受袭击时所坐的正确位置。”

上校正在谈几年前在萨拉瓦克发生的不幸意外。我等他说到一个停顿的段落,然后说:“抱歉。”

有几个女人似乎要缩进自己的肩膀里,以避免接触遍布她们周遭的血迹。

我环视一圈。上次我见到时正在读书或打盹儿的肥胖男人,鲁弗斯·奎普,进了房间,不仅清醒,而且还站立着。正当我注意到这点时,他又将身躯安放在沙发上了。另一边稍远处莱蒂丝·利托费尔德站在她丈夫身旁,一手紧握着他的手。我朝她微笑,然后朝他撇撇嘴。我不认为他们俩注意到了这一点。

“其实,”我说,“我们可能应该离开这个房间,将这里封起来,直到警察到达。没有人碰了什么东西,这很好,但是我们不该留在这里。这是犯罪现场。”

“真不想打扰他们,”他又说,“尤其在这种天气情况下。我想他们已经忙不过来了,何况地上还有两英尺深的积雪。”他用手势比向有窗户的那面墙。“我无法想象现在的道路状况,我知道天气引起的突发情况一定没完没了。恐怕意外死亡得到优先处理的机会很低了。”

“没错,”布朗特-布勒上校说,“虽然我不知道本地警察是否会像苏格兰场的警察那样处理犯罪现场,但是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先生。你对这方面的事情很有经验吗?应该是在警界服务吧?”

萨维奇承认他没有想到这点。布朗特-布勒上校说这些都为时已晚,因为即使再多打两次结的鞋带,现在也救不了这可怜的家伙了。拉斯伯恩先生昨晚在写字台上奋斗时,在沙发上读特罗洛普小说的老柯利布里太太询问是否已经打电话叫警察来了。没有人立刻回答,然后奈吉尔·艾格伦廷说还没有打,而且他认为应该要通知警察,不是吗?

“也不尽然。”我说。

哈德斯蒂不接受这种说法。“你打两次结之后,”她说,“鞋带就会比较短。所以末端就不会长到会被另一只脚踩到。”

“难道是私家侦探吗?”

“还是有可能发生的,”萨维奇告诉她,“鞋带不会松脱,但你还是有可能踩到鞋带末端,使自己摔倒。”

我摇摇头。“我是个爱书人,”我说,“我读了一大堆侦探小说,也看了很多电视。你知道,密室案件、不可能的犯罪、英国乡村住宅谋杀案……”

“这就是为什么我的鞋带总是打两个结。”哈德斯蒂小姐说。

“波洛之类的。”上校说。

“很可能一开始并不是松脱的。”克雷格·萨维奇提议道。有趣的是,他自己穿着拖鞋,“他在爬梯上调整位置时,可能踩到了一根鞋带的末端,”他解释道,“然后他抬起另一只脚时就松脱了鞋带,造成他跌倒,一下子同时发生。”

“就是这样。”

“或者他绑紧了鞋带的话。”迪蒙特小姐说。就一个很少走路的人来说,她对这个话题有很多意见。

“我从来没想到这些东西那么具有教育意义,”他说,“血液溅洒的痕迹,细微点状出血,敲击的方向,你看起来像是真的都懂,罗登巴尔。”

“可怕的意外,”奈吉尔·艾格伦廷说,接受了重建的解释,“我猜摔下来以后,这可怜人失去了意识。然后他一定是因失血过多而死,或者是因为头骨碎裂而亡。如果有另一个人在房间里,这场悲剧很可能就可以避免了。”

我得承认,我有一点得意。有个带那种腔调的人恭维你,很难不得意。这位好心上校接着问我到底从事什么行业时,我还忙着享受这种感觉。

卡洛琳看看我,然后转动眼睛。“我敢说他已经得到教训了,”她讽刺地说,“伯尼——”

“事实上,”我说,“我现在没有工作。我被裁员了,企业缩编,至少他们用的是这个字眼。其实这等于要更少的人做更多的工作,而最糟的是你是其中的牺牲品。”

“爬上梯子前,”迪蒙特插嘴说,“他应该要绑好。真是太不小心了。”

“英国陆军里也有过这种事,”他说,“在我们失去印度之后。”他的脸色暗下来。“如果他们称之为缩编的话,或许会让面子上好看些。你在解脱以前,为那些粗俗的贪心鬼做什么?”

“难怪他会摔下来,”她说,“他的鞋带松了。他一定是踩到了鞋带。”

“他是个窃贼。”米莉森特说。

诸位女士看来都还可以承受。其中一位,哈德斯蒂女士,在上校说话时正好进入图书馆,推着她同伴的轮椅。现在她接着上校的推论解释。

所有的谈话都中断了。我勉强笑了一声,在那庞大的房间里显得非常空洞。“我昨晚和这个孩子开玩笑,”我说,“但恐怕她当真了。”

“说得没错,”上校说,“但是重建现场不会太困难,对吧?很容易看出来发生了什么事。”他清清喉咙。“晚上起床。睡不着。下来这里想找些东西读。看到了他想要的书,但是够不到。”他一只手搁在图书馆的爬梯上。“爬上这个,对不对?失去平衡,跌了下来。”他指出头皮上的伤口。“撞到了头,对不对?像只被刺到的猪一样流血,如果诸位女士可以原谅我的表达方式的话。”

“你说是个玩笑,”这小讨厌说,“但我认为是真的。我认为你真的是个窃贼,伯尼。”

“真可怕,”奈吉尔·艾格伦廷说,“不忍目睹的悲剧。悲惨的命运。”

“米莉森特,”利昂娜·萨维奇说,“回你的房间去。”

奈吉尔·艾格伦廷告诉我们,那是死者的姓名。我和卡洛琳冲进来时,艾格伦廷已经在图书馆里,当然还有莫莉·柯贝特,以及爱德华·布朗特-布勒上校,还有可怕的奥里斯,他的双眼比我记忆中的似乎又更靠近了些。其他人很快加入我们——米莉森特·萨维奇、她的父母、戈登·沃波特、西西·艾格伦廷。厨师站在一边,焦躁地弄着围裙,看起来相当烦恼,有个脸上雀斑丛生的红发年轻女孩,目瞪口呆地看着倒下的顾客,既惊骇又欣喜于生活居然可以真的像小报上描写的一样(我后来知道她是楼上的服务员,是莫莉的堂姐,莫莉父亲的兄弟厄尔的女儿,名字叫伊尔琳·柯贝特)。

“但是妈妈,我——”

我们到达图书馆时,已有五个人在那儿——死人不算在内,我们稍事喘息时,又来了好几个人。我得知叫喊的是位漂亮的年轻金发女人莫莉·柯贝特。她是楼下的女服务员,进来拉开窗帘,清理房间,当她突然看见已经死亡的乔纳森·拉斯伯恩时,便以传统的方式做出了反应。

“米莉森特!”

时间或许与此有关。现在正是黎明时分,而我不认为我和卡洛琳是在叫声唤醒我们之前,唯一还在沉睡的人。如果我们正在读——比如简·奥斯丁的小说,那么我们或许会以比较优雅的方式反应,而不是跳下床,匆忙套上衣服,一头冲往楼下骚动的根源。

“没关系,”我说,“我想她没什么恶意。无论如何,也没造成什么伤害,而且——”

当然,剑角羚羊还在东厅的墙上,现在看不到。这使得它成了少数留在原地的生物,因为几乎所有加特福旅舍的其他住民都回应了这声叫喊,宛如自动电梯回应高层办公大楼的火警一样。电梯全都冲向火警来源,无视危险的存在,而这正是我们所做的事。

我停下来。奈吉尔·艾格伦廷回到了房间,眉头深锁。

他后背着地,躺在图书馆的爬梯下。他的深色头发还是很整齐,但血从头皮上的伤口流出,沾染了他头下面的地毯。他线条分明的五官因死亡而显得松弛;深色的眼睛在他生前是那么炯炯有神,现在却像被填塞的剑角羚羊的眼睛一样,有如玻璃。

“肯定是雪的缘故。”他说。

目前他躺在离火炉几码远的地方,离我见到《长眠不醒》的那个书架不远,而且我很高兴,书还在那里。他的衣着和前一天晚上一样,外穿一件有皮制纽扣的骆驼毛休闲外套,里头是浅底深色方格的背心,下身是深棕色灯芯绒的休闲裤。脚上穿的是马球靴,一只鞋的鞋带松了。

我们看着他。

我见过死者,虽然我们未曾彼此介绍。我们第一次进到那间堂皇的图书馆时,他就在里头。他就是那个眼光投向卡洛琳身上时,让她感觉很不好的男人。那时他坐在用果树材料制作、有提琴式靠背的椅子上,面对皮革铺面的小写字台,我假设他正在写信,非常投入地书写,然后停下来,套上笔盖,目光望向虚空,然后又摘下笔盖,继续写。

“电话,”他解释道,“线路断了。肯定是雪的缘故。”

但我们发现了。

[1] 指英国出生的爱尔兰哲学家柏克莱主教,这里影射他的“林中一棵树倒下来,若无人在旁,是否会发出声音”的论题。

同样的道理,尖叫也可能表示尖叫者刚刚见到了鬼,或是一个潜在的攻击者,或是彩券上的号码中了奖。“尖叫得好像发生了血腥的谋杀案一般”毕竟只是一种表达方式,而你听到这种叫喊,不代表你会在图书馆里发现一具尸体。

[2] 文西斯劳斯(King Wencelaus,1378—1419),波希米亚国王。

有各种各样的事情会引人尖叫。比如说一只老鼠从家具背后突然窜出来,很容易诱发某种类型的女人大声喊叫。(依我的经验,告诉这种女人老鼠其实比她更害怕也完全没有用。很少有女人认为这种信息具有安慰效果,而我自己甚至不知道这是否属实。一个女人从沙发背后跳出来时,你很难听到老鼠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