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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回到奥古斯塔姨妈的寝室,我找到了我们带来的红色塑料碗,还有猫饼干盒子,倒了一些饼干进去,放在它吃得到的地方。它站在黑暗之中吃着饼干,而我就站在那里看着它,然后它走到门边,发出那可怜的去了脚爪的搔抓声,直到我开了门让它出去。

我猜它饿了。每回拉菲兹上演摩擦脚踝的节目时,通常便意味它饿了,虽然这很容易被解释为是表现爱意。(或许这正是任何爱意的真实表现,不论根源为何——“嗨,那边那个!我想要从你那里得到些东西!”)

我关上门,脱掉衣服换上睡衣,然后打开门留个缝隙。在为我们准备的双人床上,卡洛琳翻过身,在睡梦中含混地发出声音。她原本睡在床的一侧,但现在她躺在靠近中间的地方。

我弯下腰,把它抱起来,希望它继续发出呜呜声,不要扯开喉咙变成引人注意的喵喵大叫。然后两位看不见的安纳特鲁利亚破坏分子继续以听不清楚的声音密谋突击之际,我便扮演完美的反间谍分子——循着猫的足迹回到房里。

窗外,雪还在落下。如果曾经停过,或是雪势稍缓,你也无法依靠我的判断来证明;每次我看窗外,都是大片大片的雪在不断落下。从我所站的位置,没办法衡量积雪深度,但是我猜外头至少应该有一英尺深的雪。

这声音很像非常昂贵且系出名门的汽车声,强劲的引擎正空转着,等着信号灯变换。一言以蔽之,那是猫咪低沉的呼噜声。

我上了床,试着选出有较大空间的一侧。我的头安靠在枕上,卡洛琳的一只胳膊肘抵着我的肋骨。我尝试将就着用我能得到的空间,但不奏效。我开始挪动,而卡洛琳总是会靠过来,用膝盖或胳膊肘干扰我,要不我就得挪移到床边,然后开始往下掉。

我正在想这件事时,又发生了一次。这回我知道那是什么了,不是警察,也不是鬼魂。它发出声音,你知道,而且不是警察会发出的声音(“把手放在墙上!”),不是铁链的叮当声,也不是妖精的哀泣声。

几次之后,我决定冒着弄醒她的风险,一只手放在她臀部,另一只手搁在她肩膀上,轻巧但稳定地将她推往床那一边。这似乎有用,但是她又滚回来,手臂绕着我,脸最后还是窝在我的胸前。

鬼。那是我的第二个想法,无疑是因为卡洛琳的恐惧和米莉森特·萨维奇的恶作剧才涌现的。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相信鬼魂,但如果真有这种东西,那么这就是鬼魂出没的最佳住宅了,或是最好的出现时机。但是鬼会摩擦人的脚踝吗?

我不得不躺在那里,试着思考我对此有何感受。卡洛琳当然是个迷人的女子,但我得说她不是适合我的类型,而我显然也不是她喜欢的那型。在我看来,女人和男人的不同之处,有一点是同性恋与异性恋的区别在女人之间比较容易模糊混淆。有许多异性恋女人似乎容易偶尔与某个女性情人来段实验——卡洛琳一直与这类女人有所牵扯,然后不断发誓那是她最后一次犯错。我自己也见过有女同性恋在难得的场合里,有尝试不同经验的倾向。

警察,我这样猜想,那是我受到惊吓时,最先跃入脑海的东西。不过,这个念头维持的时间不久,因为根据我的经验,虽然警察很容易做些令人不安,有时候甚至难以解释的事情,但绝不会磨蹭我的脚踝。

卡洛琳不是。她对于和男人发生性关系的兴趣,不会比我大。打从我遇见她的那天起,这件事就很清楚了,这也让我们的友谊比较容易发展。我们是最佳伙伴,我们是哥们儿,而我们注定不会做的事,就是共用一个枕头。

我僵在那里,既想离开,又希望能够看到他们是谁,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然后,突然有个不知来自何处的东西过来摩擦我的脚踝。

但我们现在正这么做。她可以睡她自己的枕头,但是现在她的头在我的枕头上,我也是。

但是说话的内容,以及是谁在说,到底有什么关系?我已经决定不让自己引起注意,而这意味着我要在不闯入他们悄声对话的情况下,打开灯,爬上梯子。事实上,这可能意味着我不应该再躲在门口,等着被人发现,揭露我现在显然正在做的事,成为一个被当场抓住的卑鄙的偷听者。

没问题。如果不是我和莱蒂丝在东厅有了一段插曲,或许我的身体会动其他念头。但是现在我的老身体既疲累又干枯,只想好好睡一觉。要达到这个目的,像这样抱在一起取暖,只不过是医生会给的建议。在我最好的朋友臂弯里很舒适,靠她的体温取暖,我觉得自己正在滑向睡眠。

可能是谁呢?失踪的哈德斯蒂小姐,背叛了可怜的迪蒙特小姐,在沙发上和楼上的女服务员拥抱?是达金·利托费尔德那个无赖,离开他那没了老婆的新婚床单,也下来依样画葫芦?或者这两个人根本就是一对情侣,还是他们在计划什么阴谋……计划什么?推翻一个巴尔干半岛政府?在我看来,这是英国乡村住宅侦探小说里的阴谋者会干的事,现在又有个巴尔干半岛的政府活该要被推翻,也许那些人又在玩老把戏。

你看,我又在床边了。我醒了过来。

不止一个人。我突然非常确定,因为在我听来似乎是先有个压低的声音,然后有另一个压低的声音回复。然而,还是没办法分辨悄声说话的是谁,也听不清楚话里的字句。

卡洛琳没醒。睡得很熟,虽然还不到睡眠的最深沉阶段。她完全不知道她抱住的人是她的好哥们儿伯尼,或者根本没想到是男人。她很可能在做梦,而我想你一定知道梦境会改变方向,以便适应环境。如果床边的电话响了,睡觉的人就会立即将电话铃声插入梦境的剧本里。卡洛琳的梦要拥抱的不是个正在响铃的电话,而是个温热的身体,在她的梦里,这变成了一个女人的身体,情人的身体。

是鲁弗斯·奎普睡觉时的喃喃自语吗?除非他离开了原先熟睡的地方,否则不可能。我悄悄地再往阴影里走近一些,停下来试图在黑暗里看清楚,但完全看不到。我闭上眼睛,心想这样会让我的听觉更敏锐。这对盲人报纸经销商应该管用,但是我想这要花上好几年工夫训练,因为在我能分辨的范围内,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只有寂静和喃喃低语,以及更多的寂静和喃喃低语。

在这个梦里,她开始与这个她拥抱的身体做爱。

我侧身向前,转头让耳朵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太能分辨得出来,不过确实有人在说话,在离我所在地点很远的图书馆的另一角,以压低的轻声在说话。其实那里正是雷蒙德·钱德勒的第一本小说安放的最上层书架的角落(至少在我上回看到时是这样)。

而且不只是在梦里。

立刻行动。我正要踏进这个房间,事实上已经伸出一只脚要跨过门槛时,却听到有人在说话。

这实在是难以忍受的怪异。我在那里,半睡半醒,而我世上最要好的朋友正用鼻子磨蹭我的颈子,她的手在我身上游移。我想叫醒她,但我想不出这样做又不让事情变得更糟的方法。等待结束不是比较好吗?

首先,去拿书。

很难说。一方面,这场梦可能会很快地经历整个过程(梦是快速的小恶魔,总是需要比做梦本身还要多很多的时间来叙述)。另一方面,卡洛琳游移的手总是会有可能碰到我身体的某个部分,不完全符合她的梦境,从而赋予“粗鲁地唤醒”新的含义。

先办最要紧的事。以谨慎的方式拿到书,然后藏起来以策万全。接着带着书离开这幢住宅回家去。沉默一阵子,享受拥有书的兴奋心情,然后想一个很好的故事掩饰——它原本在一袋读书俱乐部版本的书底下,有个人从街上进来带了整批的翻印书;我怎样在斯塔腾岛的廉价书店里,连同十几本旧书一起买下来;或者它是在纳索郡某处的车库拍卖会上,乱七八糟一堆藏书里的一册。编造一个天衣无缝的故事应该不难。

怎么办?假设我大叫一声,然后跳下床。我可以说我做了个噩梦,等到她安抚我冷静下来以后,她就已经完全忘记她的梦了。不过,这样做还是不妥,而且在那之后,我们俩要怎样才能睡着?

不过,还是要采取一些防备措施。在接下来的步骤里,直到佳士得或苏富比拍卖会上的槌子敲下来以前,这本书的起源最好是出自雷斯特·哈丁·洛斯的回忆录,而且任何人都可以像我一样,(用反间谍的方法)回溯走过的路径直到费迪南德·卡斯卡特在伯克郡的豪宅。如果没有人记得看过伯纳德·罗登巴尔大步走过加特福的厅堂,怀里紧揣着一本《长眠不醒》,应该会好得多。

她移动了,探索得更紧密了,整个人依靠在我身上。她的大腿缠绕着我的小腿,而且有点像是以一种相当稳定的节奏摇晃着我。我费了点时间才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事情持续之际,我只是躺在那里,然后她步调稍稍加快,抚摸也逐渐变得激烈。接着她的手紧抓着我的手臂,发出微弱的像猎犬般的叫声,然后是呻吟声,最后她叹了口气,翻身离开我,静止不动。

在我会做出让任何人皱一下眉头的事情以前,早已经把书塞到行李里面,在回纽约的路上了。

你永远不能跟她说这件事,我对自己说。事实上,我加上一句,如果你可以忘记这事曾经发生过,那就最好不过了。

为什么要自找麻烦?我在加特福旅舍可是个付费的顾客,完全有资格在这里。既然没有明文公告的关闭时间,我任何时候都有权利使用大图书馆。也就是说,根本不必偷偷摸摸,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大步走进去,和任何贱金属一样厚脸皮,打开我需要的每一盏灯,登上图书馆的梯子,拿我想要的书,带回我的房间。再者,我做这一切没有违反任何住宿规则,更别说是法律了。我甚至不会引起怀疑。我是位顾客,睡觉前想要找些东西读,还有比图书馆更好的找书的地方吗?

不太可能,我想。跟我能睡着的概率差不多,而我之前明明差一点就能睡着了……

此外,拿支手电筒躲躲闪闪的,看起来总难免有点鬼鬼祟祟。这会让自己变成星期日漫画里那种装模作样的夜贼,总是半蒙着面,肩上扛着个装赃物的粗麻布袋。

下一件我知道的事是已经早晨了,而且有人正在什么地方大声尖叫,好像发生了血腥的谋杀案一般。

我终于来到图书馆时,里面一片漆黑。有人拉上了窗帘,关了灯。我站在门槛边,试着找出最自然的方式进去拿书。我带了支窄光的笔形手电筒,但是留在我的(或是我们的,或是奥古斯塔姨妈的,随你怎么说)房间里了。我可以上楼去拿,但是为了找通往图书馆的路,已经费了很多事了。我不想再找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