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没有人听到桥断了。”
“我想他踩上了桥,然后开始横穿,而割断了一半的绳索最后断裂,那就是他掉下去的原因。”
“啊,”我说,“半夜里也没有人听到。也许发出的噪音不是很大,也许奥里斯的叫声把噪音掩盖了,也可能是混在一起了,才没有人注意到。要记得,雪覆盖了一切,雪可以吸收声音。不,我认为桥是和奥里斯同时掉落溪谷的。”
“什么?”
“那是你原来的看法,”卡洛琳说,“记得吗,伯尼?你第一次告诉大家绳索被人割断的时候。”
“这也没错。你或许可以说他几乎没有脑子。不过,他至少还是拥有柯贝特家近亲繁殖的智商,不是吗?你不会认为他打算凭空走过去吧?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莱蒂丝?”
“说得没错,”我说,“大致检查了一下绳索末端后,我觉得是那样的。在其中一端很容易看到有些纤维是被整齐地切断,其他部分看起来则是受到拉扯而断裂的。”
“而且他的智力也受到了质疑。”
“我不明白,”莱蒂丝说,“这有什么区别?也许沃波特不希望冒任何风险让它发出很大的噪音,所以他在完全切断绳索前停住了。也许你在图书馆里说的是对的,奥里斯由于太匆忙了,没有注意到脚踩在哪里。不论如何,他死了,而且不管怎样,沃波特都要负责。”
“没错。”
“你可能是对的,”我承认,“沃波特现在已经听候上天的差遣了,所以他是故意设下致命的陷阱,还是只想防止任何人过桥,已经无从可考了。而且我也不认为试图拯救奥里斯智力上的名声会有什么实际用处。”
“你曾经解释他可能得了雪盲症,伯尼。”
我拿起一张纸,但是拉菲兹看起来很舒适。我无心打扰它,也不想冒着丢出纸团,它却视而不见的风险。每次发生这种事,我都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你以为他会因过于惊讶而叫不出来,但是他勉强喊叫出声。你能想象踏空走出那样的悬崖吗,莱蒂丝?在大白天里?”
“所以我就放任不管了,”我继续说,“警察结案了,他们也很高兴,所以何必麻烦他们?”我望着血红色蝶形领结上方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但是我不希望你以为你可以逃得掉。”我说。
“是的吧。伯尼,我们一定要谈——”
“我不明白。”她说。
“我知道,但是这介于悲剧与闹剧的边界上,不是吗?还有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我的意思是,他又不是在被一只熊追着跑,不是吗?他只是在走路,穿越雪堆,然后突然间没有雪了,脚底下也没有任何地面。他一定非常惊讶。”
“你知道,”我说,“我一直都愿意打赌你从嘴里说出的会是这些话,真是无稽。你当然明白。”
“好笑?那个人死了。”
“但是……”
“我一直想着奥里斯的画面,”我说。“像那样直接踏空出去。那是个相当好笑的画面,你认为呢?”
但是之后有六个点,而不是破折号,因为我没有插嘴打断。我只是让话悬在空中,寻思它最后是否会落入溪谷。
“我记得,”她说,“你在图书馆里全解释过了,在达金掏出枪以前。”
然后我说:“你切断了绳索,莱蒂丝。你和达金是最后过桥的人。你要么就是落在后头,要么就是假装掉了什么,然后回过头去,这让你有时间从皮包里拿出一把刀,开始锯割支撑吊桥的绳索。”
“没错。而桥摔落谷底,像柏克莱的树一样寂静。然后第二天早晨奥里斯直接走出了悬崖,甚至没有注意到桥不见了。”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她点点头。“戈登·沃波特切断了绳索。”
“我正希望你能告诉我呢。”
“你记得桥最后如何掉落峡谷的,是吗?”
“这太荒谬了,”她说,“我会为一个我甚至没有见过的人设下陷阱。你和我曾经……很亲近,伯尼。你怎么会认为我做得出这种事?”
“桥怎么了,伯尼?”
“你没有设下陷阱。”
“是吊桥的事情,”我说,“跨越乌贼骨溪的吊桥,后来断掉了。”
“但是你刚才说——”
“哦?是什么事情?”
“如果你完全切断了,”我说,“那么你就是以‘纽约分钟’的速度切断了绳索。但是在虚假的英国乡间,一分钟要长得多。而且你没有适当的工具。”
“嗯,见到你总是令人愉快,莱蒂丝。但是我有些事情想谈。”
卡洛琳问我的话是什么意思。莱蒂丝只是盯着我看。
“我以为你只是想见我,伯尼。”
我指指她的皮包。“如果我从你那里把皮包拿过来,然后把东西倒在柜台上,”我说,“我敢打赌里面有一把可爱的小刀,刀刃比你的小指头还短。那是有用的小配件,用来拆信或削指甲或切除线头都很顺手。你甚至可以拿这个东西来切断坚韧的绳索,但不太容易。你可能必须用锯的,而这很花时间。”
“所以我猜你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找你来这儿,”我说,“今天,我的意思是这个下午。”
她沉默了一阵,手臂防卫性地压着她的手提袋。然后她说:“有很多女人皮包里都有刀。”
“没错。”
“我知道。现在有些人带着喷雾器,有些人还随身带着枪。不过那些是小枪,不像达金从沃波特的尸体上拿到的大枪。小型的淑女枪,就像你的刀是把小型的淑女刀。”
我揉了个纸团,丢给拉菲兹。“雷在那里没有任何管辖权,”我接着说,“但是他联络上了州警,而他们尝试联络加特福旅舍,确定电话线断了。所以他们准备了一架直升机,并且带着雷一起过来。其余的部分你都知道了,因为你也在场。”
“就算我有一把那样的刀,”她说,“也无法证明什么。”
“而且来得正是时候。”卡洛琳说。
“如果刀上有绳索的纤维就可以。如果正好和加特福桥上的绳索符合就更能确定了。”
“我猜是我运气好。”我说。我没有告诉她,在贼眼中,上锁的车不是最具挑战性的阻碍。“我找到了一部电话,准备打给九一一,但我想不出来要告诉他们什么。所以我打给了雷·基希曼,不要问我告诉了他什么。也不要问他,因为我把他从半夜的睡梦中吵醒,他也无法弄懂我在说些什么。但是他弄对了重要的部分。”
她带有敌意地盯着我很久,然后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从来无意要让任何人死掉。我希望你相信我,伯尼。”
“大家都不锁车的吗?我确定达金锁了我们的车。”
“我相信你。”
“就在桥的另一边,每个人都把车停在那里。他猜有人应该会有手机,他便打开车门找到了一个。”
“‘我愿意’[1] 。那是我站在达金身旁,面对市府牧师时所说的话。那是整件事情的开端。”
“停车场?”
“发生了什么事,莱蒂丝?”
“然后,他沿着溪的另一边往回走,”她继续说,“直到他走到停车场。”
“我不知道,”她说,“不知怎么的,我知道我犯了个错。我在婚礼前几天就知道了,伯尼。我猜那是直觉,是我得到的微小暗示。我知道我不应该和他结婚。”
“不需要涉水,”我说,“乌贼骨溪已经冻结了。我唯一要跋涉穿越的就是积雪,而且我想如果是雪的话,你们就不会称之为跋涉了。这可以称为蹒跚前进或奋力向前,在我看来,两者我都经历了不少。”
“但你还是结婚了。”
“伯尼打了电话,”卡洛琳说,“把假人放到谷底,假装自己死了以后,他往下游走,找到一个可以涉水渡溪的地方。”
“我在几年前几乎结了婚,”她说,“和一个非常完美的年轻男人,但是我突然丧失信心,在最后一分钟逃跑了。所以我以为我又在做同样的事情,而我告诉自己这回要坚持到最后。我害怕去阿鲁巴,伯尼。我有预感会在那里发生什么事。”
“但是他怎么……”
“而那就是你说服他到加特福旅舍的原因。”
“这我注意到了,”我说,“很奇怪,不是吗?”
“没错。开车的时候,我想,嗯,我可以在第二天早晨就走人。我可以拿了钥匙,趁他不注意时离开。而当我们走过那座桥时……”
“他是个纽约警官,而且他似乎认识你。”
“怎样?”
“雷·基希曼。”
“我想,嗯,如果我们周末被雪围困,又如果我无法离开,我就可以熬过这心神不宁的状态,安定下来为人妻子。但我不确定是否会下那么多雪让我留下来。然后我想,好吧,如果桥出了事情——”
“这些部分我都知道。但是他们怎么知道要过来的?还有他们怎么知道需要搭直升机?还有带头的人——”
“你就会被迫留下来。”
“所以道路状况无关紧要,”我说,“没有除雪的车道,或是断落的吊桥,都无法阻挡他们。他们只要飞过来就行了。”
“没错。后来我想,只要切断绳索就行了,但是绳子又粗又坚韧,天气又冷。我只好放弃,因为达金已经沿着通道回头走过来看我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他看到我正在锯绳索——”
“这我知道。”
“他可能会觉得奇怪。”
“他们搭直升机。”我说。
“天知道他会怎么想。我本来打算晚一点再出去完成工作。事实上,我确实下过楼,那是在我,嗯,那个之后——”
“没错,伯尼。警察到达那里的时候真是太好了。我仍然无法理解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上床之后。”
“但是现在你眼睛睁开了,全都结束了。”
“是的。我要去完成我已经开始做的事,但是我也非常慌乱不安,因为你毕竟也在加特福旅舍出现了,你和嗯——”
“确实如此。”
“卡洛琳。”卡洛琳说。
“我想这一定像是一场噩梦。”我说。
“是的。然后我四处探看,直到找到你,伯尼。然后我,嗯——”
“甚至在他知道债券不见以前,就已经拿回来了,伯尼。他也了解我和他一样,都是达金的受害人。我太过轻率,让达金有机会复制我的钥匙,但是斯坦哈根先生知道我再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完成了你要做的事。”
“我猜他拿回债券就很心满意足了。”
“可以这么说。然后我想再到屋外去,但是我觉得屋内非常温暖舒适,也很想睡,而且外面还在下雪。然后我发觉自己正在寻思,为什么一开始会想破坏吊桥。我不必封死自己的脱逃路线,以便熬过周末。婚姻生活不会那么糟糕。”
“他坚持让我休假一星期,”她说,“但是当然他希望我回去。”
“婚姻生活。”我说。
“你是和他结婚的人,”我说,“我想你已经获得了宣告婚姻无效的理由,不过他替你省下了争吵与虐待,就像他替州政府省下了审判费用一样。你又单身了,而且就警察关切的范围而论,你一点犯罪嫌疑也没有。斯坦哈根先生呢?他让你回去工作了吗?”
“嗯,我不认为我会当个传统的妻子,伯尼,烤饼干和补袜子之类的。”
她颤抖起来。“这种说法真令人不舒服,”她说,“而且我希望你不要称他是我的丈夫。”
“不,”我说,“我想不会。”
“但是那可能不会发生,”我说,“而在那之前,我们可以自由交谈。在你丈夫吞枪自杀后,我没有多少机会和你谈话。”
“我没想到会闹出人命。坦白说,我原以为需要一把链锯才锯得断那些绳索,我不知道已经破坏到只要有人踩上去,桥就会断掉的程度了。”
“你开心就好。”
“然后奥里斯摔下去跌死了。”
“四个,”我说,“如果把猫算进去的话。而且我无法保证不会有更多人。你可能会觉得很难相信,但是偶尔真的会有顾客走进来。”
“是的。而且我知道那是我的错。”
“你在电话里就是这么说的,但是我没想到会有三个人。”
“但是你什么也没说。”
“我想在这里碰面比较好。”
“不,当然没有,”她说,“你呢,伯尼?”
“你的太太,”她说,“不过她其实不是你太太。这真令人困惑。你打电话来时,我以为你或许想来我的公寓,或者会请我到你那边。”
“我怎样?”
“你记得卡洛琳。”
“你打算说什么吗?”
“谢谢你,伯尼。”
“我刚刚说了。”
“这时间再好不过了,”我说,“你看起来很好,莱蒂丝。”
“我的意思是说给其他人听。你没有对警察说任何事。我猜你那时还没有想出来。”
“伯尼,”她说,“见到你真好。还有你那可爱的小猫,”她看到了卡洛琳,脸色一暗。“也许时间不对。”
“我当然想到了。我知道如果是沃波特应该会完全切断绳索,任何其他以此为目的专程前去的人也都会切断。有相当多的工具可以完成工作。厨房里满是又长又利的刀,如果你不想走那么远,墙上还挂有刀刃奇特又锋利的武器,像是我后来用来毁了我的皮外套的马来短剑。所以我猜这起破坏是一时冲动,而那时我便想到了。小莱蒂丝,用一把很小的小刀锯割。嗯,结果那比一把剑还要利,不是吗?”
我去探看,就是她,利托费尔德寡妇。我觉得她会不穿黑色衣服,而她确实也没穿,反而穿了一套浅灰色的束腰套装,显得非常漂亮。她穿着白色的衬衫,而领口处垂下的女性化的蝶形领结,则是鲜艳的血红色。
“你打算怎么做,伯尼?”
“嗯,我的脚可是很聪明的,伯尼。它们自动把我带到那里,而且——”门上的小铃铛叮咚作响,她停住话,有访客光临。“等会儿再说,伯尼,”她说,“话先留着。看看是谁。”
“我?卖书直到六点左右,然后回家。”
“真是令人惊讶。”
“你知道我的意思。你要拿我怎么办?你打算告诉任何人吗?”
“昨晚,”她说,“我得了严重的春季倦怠症,因为现在已经是春天了,即使在伯克郡他们还没有读到这个字。所以我出门散步了,你知道吗,最后我居然走到了卡比洞。”
我摇摇头。
“冒险?”
“你不打算这么做?”
“我也一样。整天洗狗,然后回家,看我的猫自己清理身体。”她露齿微笑,“然后晚上外出喝几杯,看看有什么冒险的机会。”
“我告诉你。这就够了。”
“完全正确。那么多新鲜空气,我都快受不了了。我真正需要的是待在家里几天,再度找回自己。在书店里工作,和我的猫玩耍。”
“为什么?”
“那些新鲜的空气,伯尼。如果你不习惯……”
“为什么告诉你?”
“嗯,你知道西德尼·史密斯是怎么描述乡村的吗?他说他认为那是一种有益健康的坟墓。”
“没错,为什么?你打电话来时,伯尼,我还以为我会到你家,然后你会播放你的梅尔·托美录音带,然后我们会在你的假蒙德里安画作前享乐一番。但是这不会发生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伯尼。简单的愉悦。”
“我猜也是。”
“你说得没错。我认为到乡下是个不错的变化,但是在心底我还是个城市男孩。我宁可坐在布莱安特公园的长椅上,让生活在我周遭来来去去。给我尖峰时刻的地铁,几辆警铃大作的消防车……”
“永远不会发生了,伯尼。你永远毁掉它了。为什么?我想知道。”
“它不是唯一的一个,伯尼。”
“嗯。”我说。
“我以为这阵子没活动对它有害,”我告诉卡洛琳,“但是它的技艺一点也没有荒废生疏。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它很高兴回到家。”
“没关系,”她说,“别告诉我。我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你不会再见到我了,伯尼。再见。”
四天后我坐在巴尼嘉书店柜台后的圆凳上,打开购自街角俄罗斯熟食店的美味三明治。他们用的是特别容易起皱的蜡纸,但是我不认为那上面真的有蜡,我认为那是某种奇迹式的聚合物薄纸,设计来蹂躏还没有出生的那一代。不论那是什么,都比D线地铁还要吵,而且揉成一团后,总是能够引起拉菲兹的注意。它振作起来,我假装朝左边,却投向右边,而它没有受骗,像个冠军似的跳起来捕捉。
[1] 原文中“我相信”和“我愿意”用的都是I 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