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不是。”普莱勒神父看上去更加心烦意乱了。
“但平托奇神父不是你们密码组的成员。”
一道灵光闪过,迈克尔还未及细思,詹姆斯就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向他俩示意跟去另一个会议室。他们穿过洞穴般幽深的罗马教廷走廊,走进掩在三扇门之后会议室。房间一侧摆着录像机和投影仪,每张空的会议桌前椅子上都放着一捆文件,上面标有“机密”的字样。
“我的。这是编了码的电脑密码记录。我都不知道这东西遗落在了别处。大部分密码我都记住了,所以很少参阅记录。”
一群衣着华贵的商人站在桌边,连比带划地畅谈着。迈克尔和两位神父进入之后,有几个人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德阿拉贡神父也在那里,旁边还有个中年神父。两人大步朝迈克尔走来,其中那位中年神父向他伸出了手。
“那是谁的?”
德阿拉贡神父说:“容我介绍一下扎瓦拉神父。他是今天一大早从南美回来的。”
普莱勒神父摇摇头:“不对。资料不是他的。”
扎瓦拉神父有力地握了握迈克尔的手:“幸会。”
迈克尔说:“可能是平托奇神父的吧。他临死前大概正忙着工作。”
德阿拉贡神父把迈克尔介绍给了在座的拉美名流。一连串的权贵的名字令他应接不暇:阿根廷豪门罗伯特·罗米特;家族拥有阿根廷最大银行“里约罗萨”的胡安·维尔塔;阿根廷的佛朗西斯科·瓦勒;智利的奥尔多·德拉米斯;另一位来自智利的胡安·卢茨,其家族掌控着卢茨银行;掌控墨西哥第三大金融组织伊瓦拉集团的艾德里安·伊瓦拉;埃德里安的表兄弟埃斯特班·伊巴拉,掌管伊巴拉证券公司;卡洛斯·瓦伦丁,其家族掌管委内瑞拉的瓦伦丁银行;剩下的两个人是代表人,一位代表智利坎波斯银行的埃利多罗·坎波斯,另一位代表则是墨西哥实业家埃米利奥·路亚派遣来的。
他那恭敬的答语和沉静的风度似在安抚普莱勒神父。神父平静了些:“该我向你道歉才是。希望你不会感到拘束。我只是太惊讶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份特殊的资料。”
上述的每一位身后都有超过十亿的个人财富蓄积。他们掌控着关键的行业,在整个拉美地区拥有强大的政治影响力。
迈克尔认真看着对方的眼睛答道:“没有。如果有什么不妥,我向你道歉。詹姆斯说我可以看这里所有的东西。”
一干人等和迈克尔热情地攀谈了一会儿,客气地寒暄着。每个人都递了名片过来,口中说着“常联系”。詹姆斯把他带到一边,低声耳语:“这些人是我们在拉丁美洲的政治和金融后台。他们跟我们一样,想清除腐败的教士、逃税犯,还有其他黑社会。”
普莱勒神父咆哮:“这一沓材料的顺序没被你弄乱吧!”
几分钟的客套之后,会议开始了。迈克尔知道,在座诸位都想查明“天使长”的行为,看看他们拿着偷税人给的佣金干了些什么。
这一举动让迈克尔警惕起来,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答:“就在平托奇神父的桌子上。”
其他人才看了几页,迈克尔就已将资料浏览了一遍。他知道文件中说了些什么,于是首当其冲为数据作出了一些解释:“‘天使长’好像没什么创新的手法。他们将教士当作快递员把现金运出国家,还有些人买了珠宝偷偷运出去。其他逃税者向其祖国的教会捐赠,随后这笔钱就会变成他们在另一国的银行存款。钱直接从一个教会账户转移到几个皮包公司的账户,有些皮包公司在梵蒂冈有法人组织,以掩饰他们真正的所有者。”
普莱勒神父满意地微笑道:“不仅前无古人,而且后无来者。”他的目光落到了迈克尔手中的材料上,笑容就此消失了。“你从哪里找到的?今早还没在这里呢。”他质问着,情绪激动地夺过材料翻看起来。
“这真令人愤慨!”卡洛斯·瓦伦丁说道,“‘天使长’竟通过我们家族在委内瑞拉的省级银行秘密转移了部分资金。”
“多少该有点动静吧,你走路简直悄无声息。”迈克尔说。他合上文件,但并没有放下它:“我从没见过设计如此精良的系统,真是令人见之难忘。”
普莱勒冷冷地说:“教会也同样感到义愤。”
迈克尔走到一个空位前,上面有个小名牌昭示着此处曾是马迪奥·平托奇的位子。他漫不经心地从文件中挑挑拣拣,然后拿起手边最近的一叠。那里面有些费解的符号,但并非计算机信息,好像是别的什么东西,或许是某种密码。迈克尔太专注于思索符号的意义,瞥见普莱勒神父就站在自己身边,他不禁吓了一跳。
胡安·卢兹冲着眼前的文件皱着眉头:“看起来这些东西复杂到了极点,根本没法阐释清楚。”
来时的路上,迈克尔已被告知耶稣会的交易非常频繁。他们有个卫星接收器,而且分别与包括英国路透通讯社、泰勒克斯公司、彭博社在内的多家机构合作,通过他们获取英国、美国、瑞士及欧洲的市场行情分析,还有相关的新闻报道。
迈克尔说:“看看背面。我画了图表,显示金钱流动情况、公司名称和它们的产权。” 他经常为情报局利用金融博士的学识来解决欺诈问题,就像这次作出图表并分析一样。这个很有趣,有点像是在做纵横填字游戏,他乐在其中。
“欢迎来到我们的证券交易室。” 詹姆斯说。
迈克尔继续说道:“他们的假公司大部分是在梵蒂冈和列支敦士登成立的。”他翻到第五页,开始举例:“例如,这个账户就是以拉那集团的名义开立的。阿波罗集团拥有拉那集团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德尔福公司拥有百分之四十。德克公司拥有阿波罗集团百分之三十股份,马克集团拥有阿波罗集团百分之七十的股份。拉那集团拥有德尔福集团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卡珀集团也同样拥有德尔福集团百分之五十的股份。”
在詹姆斯的引领下,迈克尔穿过微机室,走过一条狭窄的过道,进入一扇大木门,抵达了一个大会议厅。厅里有大约五十名神父和教友在接听电话或是监控屏幕。
“单凭看这些信息,你就能想出这个?” 胡安·卢兹问。
***
“请看这儿。”迈克尔向他走去,指着这一页中间的一个表格说:“我们会追踪德克集团在阿波罗集团占有的股份,以及该股份从拉那集团转移过来的始末。从这儿能看到德克的产权人是嘉慈先生,一位著名的德国金融家。拉那集团唯一的资产是在巴塞尔银行的十二亿美元现金账户。其中嘉慈占有阿波罗那百分之六十的份额之中的百分之三十(约合两亿一千六百万美元)。这还只是在拉那集团账户里。德克还在几个其他集团有股份。”
一个念头猛地冒了出来,让他战栗不已。苏珊·钱伯斯曾在他家别墅,很容易接近他的家人。她究竟是跟“天使长”有所牵连,还是单纯地受了骗?他也拿不准这点。迈克尔长舒一口气,竭力平复心情。他提醒自己,海伦娜和孩子们身边有人关照。苏珊只是个形单影只的女人,假如真的构成什么威胁,在别墅值班的情报局工作人员总归对付得了她。海伦娜也不会袖手旁观,她会像只雌虎那样保护安东尼和卢克。
卢兹咕哝道:“听起来也不是很难。”
迈克尔突然又一次怒从心起。“天使长”用起了心理战,以出其不意地攻击他的心智。他感觉受到了极大的冒犯,比盗用身份之类的行径严重得多。他们竟然操控他的思想!迈克尔火了。他觉得自己受着两面夹击,只不过耶稣会教士的动机和采用的手段相对更让他受用。但无论如何,他都想凭借自己的意志行事。
迈克尔说:“设想一下,如果没有耶稣会的信息,揭露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无异于天方夜谭。这些都是私企,他们不需要公开任何事。”
“话虽如此,你还是让我头疼了好一阵子。真没想到这些技术竟会对你起效。”
他补充道:“我们握有‘天使长’的一些名字,他们开立了瑞士的账户。我们用各种途径顺藤摸瓜,将他们与具体的偷税者和存款款项联系起来。这里有全部的细目。”除了米洛神父的身份。他心中暗想。他们仍不知道谁才是“天使长”的真正头目,这很让他苦恼。
“这确实分散了我的注意力。苏珊和伊雷娜看起来已经很像了;自我暗示只是加强了效果。但苏珊没见过伊雷娜,不知道如何模仿她的举止。而且伊雷娜死后,我的生活有了新的方向。”
来自阿根廷的胡安·维尔塔开腔了:“我发现了一些意大利黑手党的名字。他们持有的现金比拉丁美洲那些人的要少,并且他们的钱是独立出来的。”
詹姆斯说得没错,迈克尔这才醒觉。他现在比以前更加坚强了。虽然对于海伦娜的存在没能抱怀足够的感激,但他的确爱着她。
迈克尔说:“对。”维尔塔理解的速度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些可能是保护费,是他们先前结盟的遗留产物。如果没有回扣,意大利的包围可是连一只老鼠也不会放过,遑论从银行转移资金了。”
“有些事需要自己解决,我对你有信心。你的档案太陈旧了。如果是伊雷娜逝后不久,这个诡计或许真能奏效,但他们低估了你,没有料到你已蜕变得多么坚强。而且他们选的这个女人根本不是合适的类型。”
随着会议的进行,迈克尔越发感到满意。这些拉美高层准备冻结所有他们下辖金融机构的在列账户。他们想要打击偷税者,清除梵蒂冈与逃税者的联系。帮助耶稣会会士达成此举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不单如此,若有政客为难耶稣会会士,他们还会冻结发难者在拉美地区的账户。
“为什么你不早点儿告诉我?”
会末,一位年轻的耶稣会会士走了进来,他手捧托盘,上面放着香槟酒杯。还有一位会士拿着几瓶冰镇香槟,给每个人倒了杯酒。
“有人知道你对我们意义非凡,要探究你的私密档案,想要使你慌乱无措、心不在焉。那人就是耶稣会里的奸细,只有他才能获取到必需的信息。”
普莱勒神父说:“为了新的朋友。为了教会更光明的未来。”
“是啊,已经摆了好几个星期了。每次你从罗马到奥斯提亚或者梵蒂冈去,潜意识就不断被这些图片狂轰滥炸。”
他们举杯共饮。
“这怎么可能!”
***
詹姆斯继续开车向前。每隔八百米就有一个包着横幅的电线杆,印着同样的苏珊和伊雷娜复合而成的肖像。迈克尔看到了下方的写的字:“苏珊就是伊雷娜”。他大声读了出来。沿着通往罗马的道路,每隔一段就有一张这样的图,看得越多他越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在商店橱窗里,有个戴着金黄色假发的模特穿着伊雷娜最爱的同款蓝裙子。底下有个标语牌,用粗体字写的“苏珊”。
迈克尔离开了梵蒂冈的公寓,德阿拉贡神父和詹姆斯神父与他偕行。他急切地想要返回自己所在的部门,督导情报组成员为即将到来的事做准备。三个人刚走进满是游客的广场,一声枪响便立时响起。子弹击中了柱子,距迈克尔后脑仅有方寸之遥。飞溅的碎石弹到了一位女士的手提袋上,她惊叫着,所幸没有受伤。倏忽之间,迈克尔左近的每个人都在尖叫。
“自我暗示术。这是个经典的魔术诡计,操控他人按照既定的方式思考。”
“卧倒!隐蔽!”迈克尔喊着。他刚蹲下,另一枪便响了。子弹从他左耳边呼啸而过。
迈克尔看着车外的街景。在附近一个路灯杆上,与视线等高的地方有张海报,上面是苏珊的头像,与放大了的伊雷娜的形象叠加在一起。迈克尔惊得下巴都要掉了。“那是什么?”他问。
德阿拉贡神父紧抱迈克尔的双臂,倒在他身边。他紧紧盯着迈克尔,用自己的身躯将他挡在了火线之外:“迈克尔……”
“朝右看,你看见了什么?”
又一声枪响。德阿拉贡的头像熟了的西瓜被重锤击中一样炸开了。一块块碎裂的骨头、一片片脑组织、一丛丛黑发纷纷散落在迈克尔身上。周围全是脚步声,人们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地逃往柱廊后躲避。
迈克尔把车停靠在路边,跟詹姆斯换了位子。车被詹姆斯开到路上,沿着罗马郊区外环路慢慢行驶。而后车速慢慢降低,几乎停滞不前。
詹姆斯到了迈克尔身边,掩护着他,螃蟹般敏捷地横行着躲在最近的石柱下。方才狙击式的几枪应该是来自于广场对面上方。如果再无其他抢手,那么躲在石柱后面就能确保人身安全。
“先停车,我来开。”詹姆斯说。
迈克尔试着挣脱好友的手。他觉得反胃,德阿拉贡的血和脑组织还淋在他的夹克和脖子上。“广场上还有群众。”
“你以前说过同样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詹姆斯紧紧抓住他:“不,不会再有枪击了。狙击手是冲着你来的。如果没有你,耶稣会就无法将证据公之于众。‘天使长’在意大利政府当中的同盟和黑手党同盟对我们来说太顽固了。”
詹姆斯微笑:“接受这免费的服务吧,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你连对方想操控你的意图都没看穿,让我真有点失望。事实就摆在眼前呢。”
是这样吗?迈克尔想知道狙击手是不是冲着德阿拉贡来的。震惊和飙升的肾上腺素屏蔽了他所有的感觉,但是他知道,稍后自己就会因死去的神父而悲痛万分。
迈克尔思忖着,难啊,真难。詹姆斯非要他自省人生、决断轻重、确立生命的意义。他说:“没人请你来当我的守护天使。你们耶稣会教士够忙的了,还得扮演对付叛徒的复仇大天使。”
大批梵蒂冈卫士集合到了广场上,有几个沿着防护矮墙跑着,那里是枪击的来源之处。他们动作迅速而高效,但迈克尔知道这仍不足以逮到狙击手。
詹姆斯温言道:“你的生活才刚显出雏形,维系下去就这么难吗?”
他和詹姆斯看着广场,梵蒂冈卫兵包围了德阿拉贡的尸体。一切发生得太快,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他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事外,一直是从远处看到整个枪击的过程。
迈克尔怒火中烧。这哪像男人之间该有的沟通方式?他本不想挑明,这种事大家一般都心照不宣,可现在詹姆斯却非逼他讲出来不可。迈克尔满腹的怒气顿时化为一腔羞愤。
德阿拉贡神父死了。现在迈克尔知道谁是“天使长”的头目米洛了。虽然还没证据能够证明这一推断,但肯定是他。迈克尔低头俯视身上血肉斑驳的夹克衫,看到了一小片紫罗兰色。他摸了摸。那块地方柔软、顺滑而又温暖。
“我掺和什么了?”
他再次望向德阿拉贡神父的尸体。神父为保护迈克尔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迈克尔看见尸体一侧一只变形的手突兀地扭曲着,他忆起神父说过自己的手:“拇指和前两个指头对我尤其重要。我依然能拿圣饼、念弥撒。”
詹姆斯这无辜的语气可惹火了迈克尔。迈克尔说:“你心里清楚自己干的好事!你胆子真大,硬要掺和到里面。”
迈克尔再次摸着这小块紫罗兰色。巨大的悲伤的洪流席卷而来,因为他突然意识到,那是德阿拉贡的眼睛。
“为什么不能邀请她,有原因吗?”
***
“你邀请苏珊到别墅去是什么意思?”
“我们必须解决掉迈克尔·维斯康特。”米洛神父说。“都是因为他掺和进来我们才会倒霉。他家是世族权贵,他妻子家也是。我们往日的手段对他们不起作用。”
“此话怎讲?”
那位方济会修士向他侧目:“我们有他妻子的一张照片,可以把她和孩子们带来。”
他说:“詹姆斯,你究竟要置我于何地?”
米洛神父说;“他的妻子是一名子爵,也出身权贵。所幸目前我的名字是保密的。然而,耶稣会手里的证据太多了。我们现在必须要阻止维斯康特。”
迈克尔开着他那辆蓝色奔驰驶往梵蒂冈,詹姆斯结伴而行。此行计划先参观耶稣会的金融交易室,随后在中午前还要跟拉美名流会面。同詹姆斯吃了早饭,之后默默不语地驱车行进了十来分钟。终于,迈克尔憋不住了。
真是个自私的混蛋。方济会修士想。米洛只管自己,根本不顾旁人死活。方济会修士嘟囔道:“平托奇真是个累赘。谁给钱多就听谁指派。他既然把消息卖给我们,换取在‘天使长’的肥差,或许一转身又出卖我们,换取在耶稣会更高的职位呢。”他顿了顿,又说:“如果我们行动迅速的话,就能给维斯康特一家和耶稣会施压,令他们让步。”
六月二十日,星期四
米洛神父点点头:“一旦抓到维斯康特的妻小,他就会放聪明,不再插手。”他冲方济会修士使个眼色:“万事小心。”
梵蒂冈
老规矩。方济会修士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