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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胜利之V

“G先生招待客人的时候喜欢自己驾驶不可抗力号。为了炫耀。”

“你在码头上喝了酒。”维多利亚插嘴说,“然后就回岸上去了。为什么你不去开船 ?”

“如果他需要中途停船去取捕虾篓,也是这样吗?”维多利亚问。

“我当然知道。”福尔斯说,“我帮G先生打扫了船,还加了燃料。”

“更是了。他要上演《大渔夫》的戏码。停船,拿出鱼叉,捞起他的晚餐。这是很有男子气概的事。”

“你知道格里芬要带斯塔布斯去基韦斯特岛吗?”史蒂夫问。

“你觉得格里芬不希望你跟着吗?”史蒂夫问。

福尔斯解开连体工作服,看上去就像晒黑了的哈克贝利·费恩1。他从工房里带来了冷藏柜。尽管还不到中午,史蒂夫已是第二瓶冰啤下肚。离岸一公里远的地方有艘舤船正顺风而下,船头猎猎鼓动的橘黄色三角帆犹如一把暴风里的雨伞。

“不完全是,伙计。G先生只是给我放了假。前一天我拼了老命地给他干活,到玄龟岛去安置捕虾篓,回来之后还干了其他活儿。”

十分钟之后,他们坐在混凝土防波堤边,沐浴着上午的阳光。维多利亚穿着橘黄色的莱卡抺胸上衣和前系带印花七分裤,小麦色的长腿在水面上晃荡。史蒂夫穿着牛仔短裤和一件T恤,衣服上写着:“你能不能等我喝几杯再来?”

维多利亚和史蒂夫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一个必须提出但不能暴露太多底细的问题:捕虾篓里放着的可不止是用来当诱饵的鲑鱼,福尔斯知道吗?维多利亚字斟句酌地说:“我以为哈尔·格里芬是自己去放的那些捕虾篓。”

***

“他这么跟你说的?”福尔斯笑了起来,“是啊,我能想象到他说‘这些捕虾篓是我放的’。他还会说‘我开飞机去了拿骚2’或者‘我修好了柴油机’。我认为G先生可以这么说,毕竟他付了钱,不过开飞机和修柴油机的其实是老好人克莱夫·福尔斯。”

史蒂夫暗暗觉得不止如此。克莱夫·福尔斯似乎在把自己与祖父相比较,迫切地想成为一名英雄。但是他怎么可能赢得过这些光荣的历史呢?在佛罗里达海湾蓝绿色的温暖海水中,一个人要怎么做才能为自己赢得勋章呢?

“关于捕龙虾的事……”史蒂夫问,“你用什么当诱饵?鲑鱼?螃蟹?”

“我认为在战争中没有比我爷爷更勇敢的人了。”福尔斯的声音低了下来,变成了丘吉尔式的男中音,“‘除了热血、辛劳、眼泪与汗水外,我无以奉献。’”他露出悲伤的微笑,继续说:“这就是霍勒斯·福尔斯。他让我成为了幸运儿。我最尊敬的人与我血脉相连。”

又是一阵笑声。“别旁敲侧击了,所罗门。直接问吧。没错,用的是一些螃蟹和一大袋钱。”

“你一定感到非常骄傲。”维多利亚说。

维多利亚暗忖,格里芬叔叔竟然让福尔斯搅和进来,真是太大意了。现在这位船长就成了检方头号证人。他能够帮助公诉方坐实那些行贿交易,至少能坐实一桩。

“丘吉尔本人将这枚勋章颁给了我的祖母。”福尔斯一只手举过头顶,像那位战时首相常做的那样,伸出了两根手指说,“胜利之V。这是丘吉尔对我奶奶说的话。”

“格里芬告诉你那些钱是用来做什么的吗?”史蒂夫问。

他伸手从工作服的上衣里取出一枚挂在链子上的勋章。那是一个饰有王冠和狮子的十字勋章,刻着“致英雄”的铭文。

“没有。”

克莱夫·福尔斯喝了一大口酒,无疑正在想象那艘小型潜艇葬身水底的情景,“我爷爷被授予了维多利亚十字勋章。当然,是追授。”

“你没问?”

“从一艘55,000吨的战列舰的甲板上望过去,她就是这么渺小。”福尔斯解释说,“爷爷穿过了防潜网,将愚者福尔斯号停在了战列舰船腹下。想象一下,三个英国小伙子,抬头可见这个装载着2,600名船员的巨兽,上面的弹药足以炸毁整个伦敦。但是这鬼东西不能往水下开火,所以德国佬们都拿着来复枪和手枪。我爷爷跳进水里,将炸药系到了船壳上。他回到潜艇,赶紧开溜,然后引爆了炸药,提尔皮茨号飞出了水面一米多高。在撤退出峡湾的时候,愚者福尔斯号被反潜网缠住了,一艘德国巡洋舰击沉了他们。”

“不付我钱我干吗要问。”

福尔斯继续讲故事。霍勒斯带领突击队追击战争中最为强大的对手提尔皮茨号——一艘俾斯麦级的战列舰。为了进入德国战舰停泊的挪威峡湾,霍勒斯从愚者福尔斯号上一头扎进冰冷的海水里,用小刀割开一层层反潜网。提尔皮茨号上的船员们看到了X战舰,但以为是只海豚。

“但你肯定好奇。”史蒂夫说,“好奇心是免费的。”

“这种小型潜艇简直是绝佳的水上棺材。”福尔斯对维多利亚和史蒂夫说,“或者说是水‘下’棺材更贴切。爷爷经常遇到密封舱漏气、电池没电、泵体失灵等问题,只能用口香糖和麻绳来修理。相比之下,我在马岛的服役生涯显得乏善可陈,比不上在大西洋北海跟纳粹作战。”

“我想本·斯塔布斯下船的时候会比他上船时更有钱。”

霍勒斯·福尔斯曾参与设计英国皇家海军的水下战艇,也就是一种头部带有270公斤弹头的鱼雷,两个驾驶员坐在嵌进艇身的座椅上。霍勒斯是一位早期的战艇驾驶员,这可能是二战中除了神风特攻队以外最为危险的职务了。霍勒斯穿着笨重的潜水服,驾驶鱼雷潜入水下,瞄准德国军舰发射,然后钻出战艇,寄希望于被友军的船只或潜艇捞起来。后来,他的座驾从水下战艇换成了能乘坐四个人的小型潜艇,叫作“X战舰”。他将自己的潜艇命名为“愚者福尔斯号”。

“知道老板在贿赂这家伙,你生气吗?”

福尔斯从冷藏柜里给他们每人拿了一瓶健力士黑啤。史蒂夫接了过来,维多利亚则皱起眉头拒绝了。福尔斯的金发乱糟糟的。也许是因为焊枪的高温,他那饱受日晒的脸庞比平时更亮眼。福尔斯靠在锯木架上,开始讲他袓父的故事。

“仅仅是加深了我对人情世故的认识,所罗门。有钱能使鬼推磨。”他操着英伦口音说。

赶紧说吧,史蒂夫想。

福尔斯把一个空啤酒灌扔回了冷藏柜里。一张包装啤酒的塑料包装纸躺在防波堤上,很可能会被微风吹进水里。他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免得海里的鱼被塑料缠住而窒息。

“这背后一定有故事。”维多利亚说。

维多利亚坚信福尔斯不可能往水里扔垃圾,也不会原谅这么做的人。他的心和迪莉娅一起站在保护珊瑚礁的战场上,可是他的钱包站在格里芬叔叔这一边。所以他到底站在哪边?

“我倒是想能拥有他的小型潜艇。”福尔斯继续说,“可惜它在挪威一条峡湾的海底。”

“你觉得谁会想让你的老板卷入谋杀案?”她问。

战艇?弹头?

“我觉得是某个想让‘大洋洲’停工的人。”

“这是我祖父的水下战艇。”福尔斯骄傲地说,“没装弹头。”

维多利亚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比如迪莉娅?”

永远要让证人自得其乐。

“我的天啊!你还在怀疑她吗?迪莉娅是个好恋人,不是个杀手。问问你合伙人就知道。”

就算知道,史蒂夫也会保持沉默。

史蒂夫露出微笑表示赞同。欠揍的表情。

他看到有人来访,便关了焊枪,翻开护目镜,说:“我打赌你们不知道这是什么。”

“你向格里芬先生提过自己对‘大洋洲’的看法吗?”维多利亚向福尔斯发问,没有管身旁的史蒂夫。

他们在岛尽头的船库里找到了福尔斯。船库是座像车库一样的开放式建筑,中间有个窄小的入口,通风又敞亮。福尔斯穿着脏污的工作服,戴着护目镜和重型手套,正用焊枪焊一个带着两张内置座椅、形似生锈鱼雷的东西。这个奇怪的玩意儿被两条铁链悬空吊在了头顶的架子上。福尔斯焊接尾部时,焊枪喷出蓝色的烈焰,火星四溅。

“我跟他说了夏威夷和香港的大礁石是如何因为开发而被毁掉的。我告诉他,离礁石这么近打桩会搅起沉积物,堵塞住珊瑚的孔洞。煤气管道、水管和输电管会把海底搞得一团糟。但是他反驳了我说的每一条。就像我一开始跟迪莉娅说过的,做决定的人是G先生,而不是那个帮他驾船开飞机的家伙。最后,我的意见并不比朱尼尔的意见来得有用。”

***

“这是什么意思?”史蒂夫连忙插嘴,“朱尼尔的意见是什么?”

维多利亚在这种游戏里相当出色。可能因为她确实很关心别人,而不是假装对他们平庸的生活感兴趣。在车上,她宣布由自己来主导对福尔斯的质询,史蒂夫的身子看上去还是有点儿虚弱。她这么做是在委婉地暗示自己更能让人敞开心扉。史蒂夫没有反对。他们需要知道为什么福尔斯——这位格里芬信任的船长——恰好就在他老板带着斯塔布斯登上那艘夺命游艇的时候消失了。这个英国人的不在场证明有多可靠?当捕鱼枪刺伤本·斯塔布斯的时候,他真的在品尝迪莉娅的那些蒜蓉或其他什么口味的牡蛎吗?

“我的意思是,父子之间并非永远意见一致。”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律师得伪装成一个真诚的倾听者,并且在证人滔滔不绝地说着一个又一个乏味的话题时不要打瞌睡:获过奖的蝴蝶收藏,引人垂涎的传统食谱,或者像眼下这样——皇家海军潜航员霍勒斯·福尔斯在二战中的英勇事迹。

“格里芬叫你对我们坦诚相告。”维多利亚提醒福尔斯说,“但是你现在有所保留。”

在这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福尔斯喋喋不休地说着他那位英勇的祖父,而史蒂夫则假装自己在认真听。这是律师的经典伎俩。你不能一上来就直接问:“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委托人拿着一把冒烟的枪站在被害人的尸体旁边?”你要不断地给他灌迷魂汤,直到他确信那个拿着枪的家伙和你的委托人看上去没有半点相似之处,而就算委托人拿了枪,也是出于正当防卫,甚至就算不是正当防卫,被害人也是个罪有应得的混账。

英国人没有回话。史蒂夫又问:“朱尼尔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

福尔斯把裤腿放了下来,说:“没什么,只不过在融资遇到麻烦的时候,G先生和朱尼尔吵了一架。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吵。”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喜欢听你说出来。”

“在融资遇到麻烦的时候……”

“我从你那里学的。你不知道吗?”

这是什么意思?格里芬拿到了一笔巨额施工贷款。他明明融到资了。那么福尔斯指的麻烦到底是什么?史蒂夫看了维多利亚一眼,仿佛在警告她:“不要透露出我们一无所知。”

“棒极了。你很有自信。如果候选的陪审员有问题,你会主动去解决。我很欣慰。”

她怎么可能会暴露底细呢。她试图回忆朱尼尔对他们说过的一些事。老天,是什么来着?难道她一见他就神思恍惚忘了其他事了吗?她想起了“难关”这个词。朱尼尔抱怨过保险公司给他们的融资设立了重重难关。他在最后谁承保的问题上闪烁其辞,含糊地说是个外国财团。然后史蒂夫编了个“泛太平洋公司”出来,朱尼尔似乎附和说就是这个公司。

“怎么了?”她问,眼睛依然看着路。

维多利亚小心翼翼地抛出了另一个诱饵:“融资遇到困难是因为保险的问题吗?”

史蒂夫看着她,笑了。

“确实是这样。”

“别担心。我会在陪审员选任时淘汰掉那些坏家伙。”

“但格里芬在已经从其他地方搞定了保险。”史蒂夫补充说,“要不然他就拿不到施工贷款。”

“这混蛋在混淆候选陪审员的视听。”史蒂夫抱怨。

福尔斯大笑起来,说:“看来你什么也不知道,对吗,伙计?”依旧是英伦腔。

“这两个迈阿密律师好像有招惹意外的体质。先是所罗门的车掉下了桥,然后洛德又差点被蛇咬。这两人都是投机分子哈尔·格里芬的喉舌,而麻烦就像蚊子见血般地缠着他。按我说,所罗门和洛德肯定会在法庭上栽跟头。”

“告诉我们。”史蒂夫说。

维多利亚驾着她的银色Mini Cooper,在快到通往天堂岛的堤道时关闭了手机。天一亮媒体就开始打电话,询问她被蛇袭击的事。车载收音机播放着自称“海螺共和国首相”的比利·瓦胡的脱口秀。

“‘大洋洲’一直拿不到保险。因为电脑模型显示,这个酒店会毁于五级飓风。G先生争辩说五级飓风击中海湾上这么一个小点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但没有用。没有人愿意为这个项目承保。”

***

“那么他是怎么拿到施工贷款的?”

史蒂夫觉得福尔斯是个内心充满矛盾的人。一边是对迪莉娅·布斯塔曼特和珊瑚礁爱之深沉,一边是对哈尔·格里芬恪尽职守,实在是左右为难。史蒂夫不知道哪一方会在这场拔河比赛中取得胜利。

“用他所有的财物作抵押。所有不动产,所有股票和债券,以及所有闲钱。这就是那场争吵的由来。朱尼尔咆哮着说他父亲已经自大得失去控制了,他在为自己建造一座极其愚蠢的纪念碑,他会倾家荡产。”

今天,史蒂夫原本决心要查个明白。他打算租车去迈阿密造访琼斯的办公室,跟他拍桌子瞪眼问出一些话来,或者什么也问不出来。但是经历过宾馆房间那起突发事件后,史蒂夫不愿离开维多利亚半步。而她坚持要与克莱夫·福尔斯面谈。琼斯的事只好再等等了。

维多利亚想起了女王驾到那天格里芬叔叔说过的一些事:“最近朱尼尔对我的生意产生了兴趣,向我发难,说我花了太多钱,承担了太多风险。”

然而发生了什么呢?赫伯特做了什么以至于现在这么怕卢贝呢?雷金纳德是这两个人之间的联系,从字面意义上来说,在法庭里他坐在两人之间。但是琼斯——那时候还是个菜鸟书记员——跟这事儿有什么干系呢?

“所以朱尼尔因为自己可能失去遗产而吓坏了?”史蒂夫一字一顿地说,生怕维多利亚没有听到重点,生怕她不知道他已经将朱尼尔推到了可构建合理怀疑的首要嫌疑犯的位置上。

“我要好好把这个没节操没道德的地方清理干净。”赫伯特·所罗门被同侪们提名巡回法庭审判长时曾放言道。

“G先生也吼了回去。”福尔斯继续说,“给朱尼尔好一顿臭骂,说他是个爱慕虚荣的花花公子。”

听起来像个由他家老头担任一垒手的双杀组合。二十年前的那些死刑案究竟发生了什么?当时,法院里充斥着各种小团体,有卑劣的律师、贪婪的保释代理人,以及在走廊上转悠的腐败警察。而负责这一堆烂摊子的则是穿着长袍坐在法官席上的庄园主们,他们有的正派得体,有的难堪大任,有的纯粹是投机分子。

“花花公子。”史蒂夫重复了一遍,生怕维多利亚没听见。

从琼斯到卢贝再到所罗门。

“G先生说这是他的钱,他爱怎么用就怎么用。所以如果要我说的话,比起迪莉娅或者我,朱尼尔·格里芬想让‘大洋洲’泡汤的理由要多得多。可以说是‘不可胜数’。”

他没把自己私下乱翻父亲东西的事告诉她。他知道她会反对,给他扣上“侵犯个人隐私”的帽子,所以也就没提自己发现父亲打给巡回法庭书记官长雷金纳德·琼斯的那几通神秘电话的事。他要自己去调查。

史蒂夫一脸得意,维多利亚恨不得一耳光把这副表情给扇下来。

史蒂夫的情绪混乱且矛盾,既由于维多利亚安然无恙而松了口气,又因为自己没在身边保护她而感到内疚,同时也为自己的欺瞒而自责。

1马克·吐温的著名作品《费恩历险记》中的男主角。

一小时之后,拉斯克警长把死蛇放进易酷乐冷藏箱里带走了。他承诺一旦完成了测量、拍照、分析等取证工作,就把它用联邦快递寄给艾琳的皮革匠。上午9点的时候,维多利亚和史蒂夫已经驶上了北上天堂岛的路。

2巴哈马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