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尖叫起来,发出了这辈子最响亮的声音,在浴室瓷砖间回荡。蛇有她手腕那么粗,盘绕在她大腿上。它的头是纯黑色的,身长五尺,上面有黄、红、黑三色条纹。
这条蛇紧紧缠住她的小腿越爬越高,一直到了膝盖的位置。
珊瑚蛇!
一条蛇!
这条蛇仍旧在她腿上盘绕而上,不停吐着舌头。
突然,有个东西缠住了她的腿。
她又尖叫了一下。
她拿起一块香皂,一边擦拭着身子,一边思索这个问题。
该死的!别傻愣着!
或者,一半是朱尼尔,一半是史蒂夫,就像一个梦中恋人版的米诺陶1。如果梦真的如她在心理学入门中学到的那样,代表了被压抑的渴望,那么他俩谁才是她渴望的呢?
她飞快伸出一只手,抓住蛇头部附近的位置,想把它从腿上拉开。但这可恶的家伙力气大得出奇。她伸出一只脚撑在浴室墙上,用尽全力猛拽那条蛇,后者从她腿上松开,却又缠上了她的手臂,尾巴在空中摆动。她用力甩动胳膊,但蛇纹丝不动,还张开了血盆大口,足够吞下一个橘子。它露出尖牙利齿,朝维多利亚的脸猛扑过来。她侧身躲了过去,但湿滑的地砖令她滑倒,撞开了浴室门,重重地摔在地上。
水,大海,那个梦,朱尼尔。
她的屁股首先着地,疼痛感从下传到腿上。蛇从她的手臂上爬下,来到浴室门口,堵住了她的去路。这条爬行动物左右晃动着脑袋,吐着舌头,认定她不敢移动半步。
她打开淋浴间的门,拧开了水龙头。水温比平时更热,水汽像一团洁净的白云在浴室里升腾。她走进淋浴间,让水流冲刷着身体。
一丝不挂,浑身湿透,屁股抽痛,胆战心惊,维多利亚就这么卧在满是肥皂泡的地板上,眼睛在四处寻找武器。有什么可以当武器呢?一块香皂?一把毛巾?一小瓶香水?
五分钟后,维多利亚从抽屉里拿出几件纯棉运动衫。但由于自己满身大汗,她决定在换装之前先洗个澡。她脱下紧身背心,快步走进浴室,差点被自己放在水槽边地板上的一只扣带凉高跟绊了一跤。
一只鞋!
***
她之前差点被这只鞋绊倒。这是一只脚踝扣带凉高跟,装点着一些紫红色的小绒球,是某位委托人偷来的一双莫罗·伯拉尼克凉高跟中的其中一支。这鞋轻如薄羽,只有一百多克重。她现在急需的是一双带铁制鞋尖的工装靴。
“冷静。”
不过这高跟也不赖,足足近十厘米长,足够用来钉钉子了。鞋子距她六十厘米,就在她和那该死的蛇正中间。
“什么?”
蛇前后摇晃着脑袋,似乎在丈量他们之间的空间。接着,它俯下身子,贴着地面朝她爬来。
“史蒂夫……”
“小公主!小公主!你没事吧?”
“找老爸的车钥匙。妈的,到底在哪儿?”
她母亲的声音从卧室传来的。女王肯定已经穿过了中间的门。那条蛇停住了,把头转向了声音来的方向。
“你在干嘛,史蒂夫?”
趁现在!
没错,史蒂夫睡觉时会在床下放一根棒球棒,不过他唯一用球棒打过的只有偶尔出现的佛罗里达蟑螂。在电话这头,维多利亚听见了抽屉碰撞的声音和几句含糊的脏话。
维多利亚迅速伸出手,抓起凉高跟奋力挥击。鞋跟钩住了蛇嘴上沿,刺穿了蛇皮,并重重地扎进了瓷砖里。蛇蜷起身子拼命扭动,但凉高跟岿然不动。
“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去你那儿过夜。我可以用贝瑞·邦兹的签名球棒好好修理那家伙。”
“小公主!你在里面吗?”她母亲越来越近了。
“没有。”
“呆在外面!”维多利亚挣扎着站起来,对母亲命令道。
“你看见了那人的模样吗?”
再看地上,那条蛇继续扭动着身子,凉高跟有些松动了。维多利亚抓起蛇尾,像甩鞭一样抽击它,发出一串软骨破碎的噼里啪啦声。她又甩了一遍,这次将蛇头朝磁砖墙狠狠砸去。随后她把这条无法动弹的蛇扔在了地上,
“我冷静着呢。”
“小公主!出什么事了?你干嘛尖叫?”
“保持冷静。”他提高了嗓门。
女王从门口走了进来。她身着一件白色丝质长袍,脚踩一双松软的拖鞋,头顶上还戴着美容面具。
“我确定。”
“我的天啊!”她母亲把身子缩了回去,让自己和蛇保持距离,“有红色的条纹,这是珊瑚蛇吗?”
“不不不,呆在房间里,再检查一遍所有的锁。我给拉斯克打电话,他会在十分钟内带警察过去。你确定没事吗?”
维多利亚一屁股坐到冰冷的地砖上,不住地颤抖。“嗯,我觉得应该是。”
“我没事,我穿好衣服马上就去楼下前台。”
“你没事吧?”
“什么!你还好吗?”
“我感觉很累,不过还好。”维多利亚揉了揉自己的臀部,琢磨着几小时内屁股肯定会出现淤青。
维多利亚坐在床沿,拿起电话拨通了史蒂夫的手机。她说了三遍,史蒂夫才从睡意中醒来,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然后整个人变得焦躁不安。
“我去拿冰块……”
维多利亚一度想叫醒几尺外隔壁房间的母亲。不行,她会来添乱的。还是让女王安稳地睡个美容觉吧,明天早上再告诉她。
“没事儿,妈,别为我担心。”
她冲向衣柜,一挥手打开柜门。里面什么人也没有,只有卡尔文·克莱恩、唐纳·卡兰……等品牌的衣服。噢,还有王微微……的婚纱。
“不是给你拿,是给蛇。”
有人离开,不代表没人留下来。
噢,她母亲的思路比她更清晰。“为了保存证据吧,好想法,妈妈。”
床头柜上的数字时钟显示,现在是凌晨3点17分。她打开灯,检查了一下工作桌,似乎没有少什么。她不由产生了一个让人后背发凉的想法。
“证据?什么证据?我认识一个迈阿密的手艺人,他可以把这条蛇做成羡煞旁人的手提包。”
认真想。
二十分钟后,她母亲回房间睡觉了,维多利亚也换上了一套粉色纯棉运动衫和一双运动鞋。泳池边和停车场内,门罗县的几位警官正在慢悠悠地闲逛。警长威利斯·拉斯克两腿跨在死蛇两侧,拿起了维多利亚的那只紫红色带绒球的凉高跟。
慢一点,放轻松。
“你就用这个小玩意儿弄死了这条怪兽?”警长一脸疑惑地问。
她的肾上腺素已经停止了喷涌,但脑子里却急速思考着。她眼下要做的事太多了:报警,给史蒂夫打电话,洗脸,穿衣服,上厕所……一定不能忘了上厕所。
维多利亚耸肩表示:没错。
她喘着粗气朝玻璃窗外窥探。空无一人的泳池边,火把正熊熊燃烧。棕榈树的树叶在海风的吹拂下摇曳着身姿。除此以外,周围一切都静止不动。闯入者也许已经从她的二楼阳台爬下去了,甚至可能是跳下去的。
当史蒂夫终于从船屋赶来时,他紧紧抱住她,说了许多表达自己关心的话,比如要让凶手粉身碎骨之类的。拉斯克劝史蒂夫冷静一点,然后让维多利亚告诉自己今晚事情的全过程。她照警长的要求一五一十地说出了经过,但没有提及那个裸体畅游碧蓝色大海的梦。
闯入者转过身去,从桌子旁走开了。她听到阳台门在轨道里滑动的声音。默数五秒后,她从床里一跃而出,冲向阳台,迅速关门上锁,并扣住了滑轨上的门闩。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蛇进入浴室里。”拉斯克实话实说:“我见过爬满蝾螈和灌木蜥蜴的男厕所。莫莉·奥尔特的儿子偷轮胎胶被店主逮了个正着,于是他把这些可怜的小东西一股脑扔进了厕所里进行报复。”
还差一步,闯入者却停下了脚步。她又听见了呼吸声,但这次不是她自己的呼吸声。在这漆黑之中,他会不会看到她圆睁的双眼?
“蜥蜴和蝾螈可不会咬人。”史蒂夫说。
她要用尖叫镇住他,然后把他的脸整个撕下来。
“也许是不会咬人,但如果你的屁股被它舔一口,你估计就要被吓得腿绊抽屉头撞墙了。那个店主就是这样被整的。”
尖叫着冲上去。
维多利亚用穿着运动鞋的脚指着蛇的尸体说:“这可不是蝾螈,警长,是珊瑚蛇。有人想杀我。”
又近了一步,还差两步我就……
“也许有,也许没有。”拉斯克沉思道。
她十指微曲,摆出爪子的样子。
维多利亚不太喜欢他这种圆滑的态度。警长身上带着一丝大麻的味道。他要么是刚刚截获了一车大麻,要么是在来的路上抽了一支大麻烟。
决不能让自己被凌辱、被殴打或者被杀掉。她现在怒火中烧。闯入者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她计划着,等那人离自己足够近了,就冲上去抓他的眼睛!
“威利斯,我同意小维的观点。”史蒂夫说:“闯入者把蛇放进了浴室。”
拜托,我必须和他正面交锋。
“这种可能性极高。”拉斯克表示认同:“但如果洛德小姐被咬了,她也可以在十分钟内赶到医院,时间很充裕,而且本地医院尤其擅长治疗蛇咬伤。如果是本地人放的蛇,他应该知道这点。”
她全身肌肉紧绷,关节就像石化的木头,恐惧得无法动弹。
“你在说什么呢,警长?”维多利亚不满地说:“你觉得这只是个恶作剧?就像在厕所里放蜥蜴一样?”
老天爷啊,这又是哪一出?
“你听说过有个女的被鳄鱼宝宝咬了屁股吗?”拉斯克问。
她看到人影静静地朝床走来。
维多利亚心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只有大麻才会让他这样。
呼吸,该死的,快呼吸,否则还得咳嗽。
“那是在斯托克岛的拖车公园里。”拉斯克开始回忆往事:“那女的进了浴缸,准备泡会儿澡,锉锉脚上的鸡眼。但她老公忘了自己上午抓了只小鳄鱼。我不知道他是打算吃了它还是把它养大,反正我就记得那女人的屁股缝了三十针。”
突然,她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咳嗽。那支微型手电筒立刻熄灭。这一刻时间仿佛凝住了,没有任何动静。那个人影像雕塑一样伫立在桌旁,维多利亚则像被冻住一样躲在床单下。
“警长,先有史蒂夫被人撵下桥,后有我的浴室被人放进了毒蛇,你不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吗?”
别咳嗽。
“是有蹊跷,但不是蓄意谋杀。就像我之前跟史蒂夫说的,如果有人想取他性命,对方就不止会往他的挡风玻璃扔浆糊了,另外,今晚闯进你房间的人要是想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她像猫一样竖起耳朵,整个听觉系统已经进入了最高警戒状态。她的床此时犹如一个火炉,令她转瞬间汗流浃背。大颗大颗的汗珠像眼泪一样从脸和脖子上淌下。她的喉咙干燥紧绷,几乎无法呼吸。
“他们想从心理上搞垮我们。”史蒂夫说。他走到迷你吧前,想打开它,但维多利亚早把钥匙藏起来了,免得她母亲过来蹭酒喝。“他们想搅乱格里芬的辩护。”
你想偷什么就偷吧,偷完快走!
“也就是说……”维多利亚插了一句:“作案者还想栽赃格里芬叔叔。”
只听得一阵翻纸的沙沙声,闯入者打开了一本文件,手中的微型手电筒射出一道细光。
“说不定就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史蒂夫说。
她现在毫无自卫能力,只穿了一件露脐缎子紧身背心,身上盖着一张床单。
“不敢苟同。”拉斯克说:“我认为你们的委托人才是凶手。”
她需要一件武器。剪刀,钢笔,什么都行。但她手头有什么呢?一个带时钟的收音机,一本平装书,还有一个枕头。
“小维,你绝不能再独自过夜了。”史蒂夫向她提议。
她的心狂跳不已,被吓得动弹不得,屏住呼吸,又大口地呼气,那个闯入者肯定能听见。
“船屋实在太小了。”她答道:“我需要房间工作。”
我是不是该尖叫?跳起来跟他拼了?
“那我搬过来住。”
只见人影弯下腰,从地板上捡起一个文件,放到了桌上。
她没有马上作答。
啊,老天爷啊,我现在醒了,这不是梦!
该怎么说出口呢?
有东西在动。她的床位于房间凸起的一块地板上,六米外就是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再远一些,是阳台的滑动门。楼下泳池边的火把在玻璃门上投射出一个人影,她看得一清二楚。
“我需要自己的空间,史蒂夫。”
她紧接着又听见了拍打声。不是飞鱼撞击水面的那种声音,而是一种陆地上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一声闷响,是某种扁平的物体撞击地毯的声音。
“想得美,臭小子。”拉斯克在一旁煽风点火。
去你丫的,竟然还闯进我梦里!
“那就给他官方保护,威利斯。每晚派两名警官驻守,一个在走廊里,一个在阳台下面。”
“我想在水下啪啪啪。”朱尼尔的话突然变得无比清晰,但却是史蒂夫的声音。
“小史,我们现在预算吃紧啊……”
“你说什么,朱尼尔?你想娶我?”
“威利斯,这事对我非常重要,好吗?”
朱尼尔张开嘴,又咕嘟了一句。水下的声音效果实在是太差劲了。
“小史,你够了。”
不用说,这钻石是公主方形切割的。
“我爸肯定也会想让你……”
朱尼尔用手掰开牡蛎壳,对她说了些什么,但她只看见他嘴里不停吐着气泡。牡蛎里面有一枚光彩夺目的戒指,戒指中央镶着一颗大方钻,周围还环绕着一些漂亮的三角形小宝石。
维多利亚暗忖,史蒂夫这是把他爸这张牌都打出来了。赫伯特·所罗门多年前曾替威利斯·拉斯克解困,后者能有现在的工作是不是得感谢于赫伯特呢?
该死的,别惦记他俩了,跟着梦境走。
拉斯克叹了口气说:“好吧,你赢了。”
维多利亚的思绪如海流中的海藻一样四处翻滚。她想起了史蒂夫喜欢牡蛎是因为它可以做下酒菜,想起了女王喜欢牡蛎是因为它可以产珍珠。
“我不想要警卫。”维多利亚说。
朱尼尔再次回到了她的视野中,像一枚导弹从海底笔直地冲上来。他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是一只牡蛎。
“我不管。”史蒂夫说。
维多利亚纳闷,自己怎么能在水下自由呼吸。突然她想明白了,自己也许是一只美人鱼。嗯,姑且这么认为吧。
“你听到了没?我不想要警察保护。”
快回来,朱尼尔,马上就要天亮了,梦里的我已经饥渴难耐了。
“你说了不算,小甜心。”
啊,他正朝水底游去呢,双臂伸开,双脚蹬水……哇,我的天……他双腿间那玩意儿活脱脱就是一把大锤,在水中划出一道水波,就像单桅帆船的龙骨。
“你叫我什么?”
朱尼尔到底去哪儿了?
“让你的警察守在这儿,威利斯。”史蒂夫安排道:“把国民警卫队也派来,反正你现在还可以管他们。”
史蒂夫选择在船屋上过夜,而她则一个人躺在码头宾馆的双人特大号床上。好吧,应该说是几乎一个人。
“你的控制欲真是太强了。”维多利亚嘴上假装生气,心里却很欣赏史蒂夫为自己出头的行为。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关心。虽然她对俩人的感情有些疑虑,但有一点她确信不疑:史蒂夫是真正关心着她。
她正处于半睡半醒之间,只是隐约感到自己在做梦。她对此倒是不介意,如果能在早上起床后记住这个梦就更好了。从开头这一段预告来看,这个梦就像一部电影,还是限制级的。
警长弯下腰,把蛇完全拉直。“你觉得这些皮足够做一双靴子吗,小史?”
原来是朱尼尔·格里芬。
“我觉得可以做一个公文包。”史蒂夫答道,同样弯下腰。
突然,一个身材苗条、全身赤裸的男人从水面下掠过,一把将她搂在他强壮的臂弯里。
“你俩就别想了。”维多利亚命令道;“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维多利亚弓着背,张开双臂,像一位长着翅膀的女神,朝这片充满咸味又极度诱人的大海更深处游去。这种感觉真是令人心情舒畅。碧蓝色的海水带着一丝温热,像天鹅绒一样从她双腿和双峰间滑过。
1希腊神话中的牛首人身怪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