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有了，但答案仍不清晰。在朗姆酒和杜冷丁的作用下，史蒂夫放松了下来，靠在尾甲板的塑料躺椅上，凝望着平静的水面。有只鸟躲在裂榄树上鸣叫，声音很像手机铃声。赫伯特和博比乘着波士顿捕鲸者公司的小艇往舒格洛夫岛去了。他们把船停在桥桩附近后，会在那儿抓几个小时的虾。
为什么老爸这么护着粉红卢贝，护着这个用伪证毁了他人生的家伙？
一个念头如潮水般往一个方向缓慢而不可逆转地在史蒂夫脑海里涌动着。他现在可以像警察一样在船屋上四处翻查，只是没有搜查许可证而已。
连带着一个更大的问题。
不……我不能私自乱翻老爸的东西。
这是一个值得史蒂夫考虑的问题。
但是……如果老爸没发现的话……又有什么关系呢？
要不要窥探一下呢？
好吧……从哪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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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赫伯特在史蒂夫回答之前抢着说，“史蒂夫舅舅需要休息。”
如果他家老头曾卷入过什么不法事件，那绝对不可能是为了从中牟利，不然他为什么还住在这么个锈铁罐子里，住在这个歪斜地停泊在海盗湾沼泽、12尺长4尺宽的玻璃钢方盒子里？
“史蒂夫舅舅，你要跟我们一起去捕虾吗？”博比问。
史蒂夫首先从甲板开始搜。甲板是开放式的，船头有一座驾驶桥楼，没有任何可以藏东西的地方。主甲板上的保管箱里装满了渔具、鱼叉、手电筒和钓索。他听见海湾里传来了马达的嘎嘎声。几个孩子乘着一艘带中央驾驶台的渔船向外海驶去，船首高高地翘了起来。
这老头子到底在隐瞒什么？
史蒂夫溜进赫伯特的房间，仔细搜查着内置橱柜，在一堆卡其色短裤和褪色的T恤衫中间翻来找去。
老头子又在转移话题，史蒂夫暗想。打一枪就跑是他父亲一辈子的习惯。先是在失去维多利亚这件事上开玩笑，然后又逃避关于卢贝的话题。
话说，我到底在找什么？
“很好，这样逮它们就容易些了。把电脑关了，去把网和提灯拿过来。”
舱壁上固定着一张小小的书桌。木抽屉里塞着一些账单。一个抽屉里装着盒文具，还有他父亲的支票本。史蒂夫浏览了一下支票存根，都是些小数目，什么电费、酒类专卖店消费、电话账单之类的。
“虾是不会跑的，外公。”
电话账单。
“没有什么比莫吉托更管用的了。”赫伯特越过博比的肩膀，看向了显示器，说，“看那里。那里就是鲨鱼海峡。博比，你觉得虾群今晚会跑起来吗？”
昨天支付的。
“稍微坦诚点要比一杯莫吉托酒来得管用。”
史蒂夫把书桌下面橡胶垃圾桶里的垃圾都倒了出来：垃圾邮件、房地产传单、门罗县政府发布的驱蚊通知，以及……威瑞森无线通讯公司的账单。
“我不想说粉红卢贝的事。”赫伯特递给了史蒂夫一杯酒，说，“酒能帮你解忧。”
他一行行往下看，认出了其中的一些电话号码。当然，有他自己的。还有一个从科勒尔盖布尔斯打来的电话。他知道打电话的是特蕾莎·托拉诺——一位他从父亲那儿继承过来的客户。还有一串迈阿密的号码，史蒂夫不认识。一共打了五次，都在他找粉红卢贝取证词的那天。从时间上来看，有两个电话是在取证之前打的，另外三个则在之后。也许这说明不了什么，但是……
有那么一瞬间，史蒂夫想问博比能不能找到一张码头宾馆的卫星图，可以透过窗户窥视维多利亚的房间，观察她内心深处的角落。史蒂夫暗忖，如果科技都办不到，他又如何能做到。但他现在并不想纠结于自己的个人问题。“老爸，你怎么总是帮卢贝那个卑鄙小人说话？”
史蒂夫拨通电话，等待着。
“孩子指的是我，史蒂夫舅舅。不是你。”博比点击鼠标，放大了图片，说，“看，我找到了一张海盗湾的图片，能看到外公这条船的甲板。”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这里是琼斯先生的办公室。”
“你搞错对象了。”赫伯特说，“粉红卢贝从来不会对孩子动手。”
琼斯。范围缩小了。
“你跟我说过粉红卢贝认识一些不好惹的朋友。”史蒂夫问，“他们之中有谁骑哈雷摩托吗？”
“请让琼斯先生接电话。”
博比坐在桌旁捣鼓着笔记本电脑，假装自己没有在听。他找到了一个有佛罗里达群岛实时卫星照片的网站，正在搜索裸体海滩。史蒂夫摊开四肢躺在一张双人沙发上，原先排山倒海的头痛已经变成了闷闷的钝痛。头顶上的电风扇呼呼转动，搅动着潮湿的空气。
管他是谁。
“不是在床上。我们在厨房里站着办事。”赫伯特喝完了莫吉托酒，说，“小子，你得当心点，别失去那个姑娘。”
“请问您是？”
“如果可以的话，老爸，我不愿意想象你和妈妈在床上的情景。”
“达罗。克拉伦斯 ·达罗。”
“想得美。”赫伯特喝了一大口酒，转向了史蒂夫说，“我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天都和你妈妈办事儿。有的男人趁着午休溜去跟小三偷情。而我回家吃午饭，然后和老婆迅速来一发。”
“您能说说找琼斯先生有什么事吗，达罗先生？”
“他的小弟弟全年无休！2”史蒂夫刚要阻止他，博比已经脱口而出。
恐怕不能。我自个儿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别别别，博比。今天别说脏字儿。”
“私人方面的事情。”史蒂夫回答。这倒是实话。
“史蒂夫‘大战’维多利亚1……”博比说，“知道我会说什么吗？”
“如果不是法庭事务的话，他要到下午6点以后才能回电话。”
“喂，老爸。少儿不宜。”
啊，法庭事务。
“你们俩多长时间没同房了？”
“我收到了陪审团召集令的邮件……”
“什么？”
女人笑了起来，说：“所以你就打电话来找书记官长帮你免除陪审团义务？”
“嗯哼。多长时间了？”
书记官长。史蒂夫的脑海里蹦出了一个名字。雷金纳德·琼斯。迈阿密-戴德县巡回法庭的书记官长。史蒂夫已经见过这名字几百次了。所有的传票、行政命令以及法院开出的其他官方文件上都印着这个名字。
“小维在酒店里睡得更好。”
“我想告诉琼斯先生，我的名字写错了。”
“这就是她昨晚不留在这里过夜的原因吗？”
“我会转告他的，达罗先生。再见。”
“她说很多女人都会想把我撞下桥。”
***
赫伯特尝了尝自己调好的酒，满意地点点头，又问：“维多利亚怎么看？”
史蒂夫又倒了一杯莫吉托酒，但没放糖、苏打水、柠檬和薄荷，似乎有些名不副实3。他一边啜着什么也没加的朗姆酒，一边思考父亲和雷金纳德·琼斯之间发生了什么。
“迪莉娅很情绪化，但她不会诉诸暴力。”
琼斯是执掌着当地政府的无名官僚之一。他是个拿着体面的六位数薪水的行政官。他的名字不常出现在报纸上，除非法院收到了炸弹威胁或清洁工罢工。琼斯的职责是管理几百名副法庭书记员、法警以及低级行政人员。而那些人则维持整个司法系统的运转：民事法庭、刑事法庭、少年法庭、陪审员选任、收养、结婚证书、不动产登记、课税扣押等等，涵盖了政府对人们生活的所有干涉。
“是啊，没可能。”博比附和道。
但赫伯特·所罗门并没有任何法庭事务。现在是没有。不过……
“没可能。”史蒂夫说。
史蒂夫记起一件事来。他小时候喜欢到法院去玩，沾沾他父亲权力与威信的荣光。赫伯特·所罗门是第十一巡回法院的审判长。粉红卢贝则是州检察官办公室的死刑案负责人，也是赫伯特法庭上的首席检察官。而坐在法官席前面记录证据以让法庭快速高效运作的副书记员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非裔美国人，他身材修长，留着齐整的小胡子。所罗门法官似乎很喜欢这个年轻人，曾邀请他参加法官和双方律师的私下讨论或办公室内部审理。史蒂夫甚至还记得他父亲在办公室里对这个男人说：
“大多数听众都认为你只是迈阿密众多菜鸟司机中的一员。”赫伯特将朗姆酒倒入杯子里，分量恰到好处，然后又加了些鲜榨柠檬汁，一点苏打水，还有薄荷叶，问，“那个古巴姑娘跟你被袭击的事有关系吗？”
“雷吉，你去告诉三号陪审员，以后记得穿内裤来出庭。”
“什么？”
“雷吉，那个证人证词里的漏洞简直比克萨哈奇路上的坑还要多。”
去过哈瓦那旧城的第二天，史蒂夫的智囊团——他的老爸和外甥——发表了他们的见解。赫伯特一边说话一边拿了一节甘蔗榨汁，甜甜的甘蔗汁涓涓流入一个装着冰块的杯子里，“比利问听众，你究竟是遇到了一场意外，还是因为格里芬的案子所以被人整。”
“雷吉，你去跟卢贝先生说，如果他再迟到，我就要让他蹲大牢了。”
“他就是个整天蹭话题的蠢货。”
赫伯特口中的雷吉一定就是雷金纳德·琼斯——现任法院书记官长。在赫伯特·所罗门身败名裂之前，他就已经和赫伯特有过交集。但他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父亲的通话记录里？
“有个听众打电话问为什么你掉进海峡却没被鲨鱼吃了，比利说这是因为同行惺惺相惜。”
1英文原文为Steve humps Victoria。
“比利·瓦胡是个蠢货。”
2英文原文为His stump overactive。
赫伯特·所罗门站在船屋的厨房里，一边碾着鲜薄荷叶，一边对史蒂夫问这问那：“知道比利·瓦胡一直在广播里说你吗？”
3莫吉托酒由白朗姆酒、薄荷叶、白砂糖、青柠汁、苏打水、冰块、青柠角调制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