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前合伙人。”维多利亚纠正说，“法官大人，在陪审团不在场的情况下我能讯问一下所罗门先生吗？”
待陪审员们鱼贯进入他们的小房间后，斐泽斯法官问维多利亚：“你到底想从你的合伙人那里引出什么？”
“请便。”
“检察官说得有理。”法官转向了法警，“让陪审员们离开一下。我们要在不影响记录的前提下解决这件事。”
“所罗门先生，克莱夫·福尔斯告诉你是谁杀了本·斯塔布斯吗？”
“有区别吗。这位律师站上了证人席，侃侃而谈是谁杀了死者。”
“他说了。”
“是前辩方律师。”维多利亚说。
“我就知道。”沃德尔说，“法庭竟然会听取传闻证据1。”
“反对，我方提出删除动议。”沃德尔说，“这只是猜测，不是在作证。法官大人，我不知道迈阿密的规矩是什么，但我从没遇到过辩方律师来当证人的案子，而且……”
“别猴急，理缺德。”法官说，“我听了不代表会让陪审团听。接着说下去，洛德女士。”
史蒂夫说：“康克林先生不想让克莱夫·福尔斯告诉我谁是杀害本·斯塔布斯的真凶。”
“为什么克莱夫·福尔斯会告诉你？”
“反对暂时无效。”法官说。
“他在为第三方工作，并拒绝说出是谁。这个第三方想让斯塔布斯写一份负面的环境评估报告，扼杀‘大洋洲’。福尔斯的工作就是保证斯塔布斯遵守承诺。如果他反悔，就杀了他。”
“他是有关的。”维多利亚说，“因为莱斯特·罗宾逊承认康克林曾是他的员工，而被告人哈罗德·格里芬是他的商业对手。”
到目前为止，他说的全都是事实。
“反对！这是诱导结论。”沃德尔需要制造一点噪音来扰乱节奏，“据我所知，康克林先生和本次诉讼无关。”
“那么福尔斯先生对于这些指示又是怎么回应的呢？”
“为什么切斯特·康克林想要杀你？”
“他悄悄溜上不可抗力号，当斯塔布斯反悔的时候，福尔斯就执行了他的任务。”
几个陪审员骚动了起来。只要证词里提到枪击就会有这种效果。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事实。
“昨天遇到了。他用一把来复枪朝我和克莱夫·福尔斯射击。”
“能说得具体点吗，所罗门先生？”
“你后来有没有再遇到过康克林先生？”
史蒂夫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无路可退了。只要向陪审团说出字面意义上的事实——斯塔布斯被射杀是一场意外——便能让格里芬脱罪。但这样的事实奈何不了罗宾逊。他说：“福尔斯说他用捕鱼枪射杀了斯塔布斯。他遵照命令杀了人。”
“一个名叫切斯特·李·康克林的人。又叫‘逃兵康克林’。”
这句话对罗宾逊毫无威胁，是吧？先别急。“除了说自己杀了斯塔布斯先生外，”维多利亚问，“福尔斯先生还做了什么？”
“警察查出这场袭击的肇事者了吗？”
“他写了一份认罪书并签了名。”
“是的。”史蒂夫说，“我的凯迪拉克老爷车淹水里了。”
“这事是何时何地发生的？”
“是否经历了……”是律师们口头禅之一。类似的还有：“难道不是……？”“请你回忆那天晚上……”“你说我的代理费太高是什么意思？”
“昨天。在福尔斯那条二战时期的两座战艇上。”
“所罗门先生，你是否经历了被一辆摩托车撞下桥的意外事故？”
“他的什么？”法官问。
“快点。”斐泽斯法官说。
“一艘可以乘坐两个人的水下潜艇，看起来就像带着两个座椅的鱼雷。要乘坐它，你得先戴好水肺。当时我们在海底。”
“我马上就结束。”维多利亚说。
“海底？”沃德尔大笑起来，“这位证人神志不清，怕是被氮麻醉了吧。”
沃德尔高声说：“法官大人，我们这是在解决一桩谋杀案还是夫妻情感咨询？”
“福尔斯先生是如何在水下写认罪书的？”法官很好奇。
“跟你有关。那时我嫉妒朱尼尔·格里芬。”
“用一块磁力手写板。就是潜水员们用的那种。”
“请说。”
沃德尔清了清嗓子说：“法官大人，根据最佳证物规则2，那份所谓的手写认罪书在哪里？”
“我们必须讨论这个问题吗？”史蒂夫恳求说，“实在是有些丢人。”
“掉在海里了。”史蒂夫说，“福尔斯撞上康克林的船，两人同归于尽的时候，我把手写板弄丢了。”
“你为什么指控格里芬先生的儿子？”
“老天。”斐泽斯法官发出了一声低呼。
“我指控格里芬先生的儿子朱尼尔犯了谋杀罪，格里芬先生就不乐意了，你也不乐意。顺便说一句，我错了。”
“法官大人，我要求撤销所罗门先生的所有证词。”沃德尔表示，“那份所谓的认罪书纯粹是传闻证据，仅此而已。”
“你为什么被解雇？”
“检察官说得对。”法官说，“洛德女士，如果你有那块手写板，我倾向于让所罗门先生证明其真实性，才能归入证据。但没有的话……”
而且那时我们都光着身子。不过没必要用那种八卦来挑逗陪审员。
“谢谢。”沃德尔得意地笑了，“现在我们可以请陪审员们入席，然后对本案依法作出审判了吗？”
“在被他炒鱿鱼之前，我曾是他的代理律师。或者说炒掉我的人其实是你。这事儿说起来就复杂了。”
正在这时，法庭的大门打开了，一个高个子、古铜肤色的英俊男人闯了进来。朱尼尔·格里芬穿着拖鞋、卡其裤和无袖T恤，长长的金发湿漉漉地粘在背上。在史蒂夫看来，他就像是男士古龙水的广告模特。
“你和被告哈罗德·格里芬是什么关系？”
不过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总觉得“法律代理人”这个名号听起来有点装腔作势。
“希望我没来迟。”朱尼尔挥动着一个网兜。兜里正是那块磁力手写板。
“史蒂夫·所罗门。专职出庭律师。”
史蒂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维多利亚起身走向证人席，脸泛红晕：“请说出你的名字和职业，以供记录。”
我本希望自己是英雄，而不是他妈的朱尼尔·格里芬！
这代表着你也许说的大部分都是事实，但在边边角角的地方进行一些塑造。史蒂夫坐上了证人席，但还不知道自己将要说出哪种层次的事实。
“不过25米深而已。”朱尼尔说着，走向法官席，“但海岸巡逻队的坐标有偏差。我潜了五次才找到。当然，没带氧气瓶。”
只说事实。
法庭书记官是一位穿着露趾凉鞋和短裙的年轻女子，她紧盯着朱尼尔，仿佛对方是个奶油糖果圣代。“我能记录一下你的名字吗？”她问。
这其实承认了事实是有不同层次的。
“小哈罗德·格里芬。”
说出全部事实。
“还有你的电话号码。”她继续说。
他旁听过上千遍宣誓程序，但自己做起来却是另一回事。作为律师，你不应该公然说谎。但你可以跨过黑白之间那条模糊的界限。你大可戴上大礼帽拿着文明棍跳踢踏舞，分散注意力，娱乐大家。正如大律师比利·弗林说的那样，“让他们眼花缭乱”。你可以弱化事实，也可以添油加醋。但作为证人的时候，你就必须……
“给我们看看你拿来的是什么，年轻人。”斐泽斯法官说。
史蒂夫站上证人席，宣誓要说出事实，说出全部事实，并且只说事实。
朱尼尔打开网兜，把手写板递给了法官。上面的字迹还在：“我杀了斯塔布斯。”旁边附着克莱夫·A·福尔斯的签名。
“我就是。”史蒂夫说。
“所罗门先生，这就是你所说的手写认罪书吗？”法官问。
正当史蒂夫想着所有可能的“也许”时，法警从法庭的门后探出头来，用街头公告员的腔调喊道：“所——罗——门——先生！史蒂夫·所——罗——门——！”
“正是。”
也许这就是我们如此契合的原因。也许等这个案子了结了，我们又会成为一个团队。也许我们会分享同一个法庭，甚至同一间卧室。
“你亲眼看着福尔斯先生签的名？”
当然，史蒂夫认为他们的区别不止于此。他有着市井的小聪明，而她拥有真正的大智慧。他舞一口大刀，她使一把轻剑。
“是的。”
史蒂夫暗想，维多利亚一定已经把他抽筋扒皮了。她是一个优秀的律师，比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更加出色。维多利亚能有这样的成就，一部分要归功于她并不知道自己多么优秀。这一点小小的不自信让她没有自命不凡。她对于被人喜爱的渴望——一种他无法体会到的苦恼——让她更加……可爱。
“很好，那么请陪审员们入席。我认为洛德女士有些新证据要出示。”
很好。非常好。
1传闻证据规则是英美证据法中最重要的证据规则之一，它原则上在审判中排除传闻证据，证人证言须在法庭上接受检验，只有在符合法定的例外情形时才允许采纳庭外陈述。例如，当证人甲在法庭上作证时，不可引用另一位不能在法庭上作证的人的言论作为证据使用。
法庭的门猛地打开了，莱斯特·罗宾逊快步走了出来。他嘴里嘀咕着脏话，脸部扭曲得像要咆哮。他低着头走向电梯，差点儿就撞上了史蒂夫。
2最佳证物规则，是指证物的原件拥有最高效力。当证物原件存在时，其复制品便不被法庭认可。
通往法庭的走廊是条大约四层楼高的狭窄天桥。史蒂夫正等着被传唤出庭作证，他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一道道汗水顺着面颊流到了颈托上。酷热似乎给他带来了阵阵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