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知呢,格里芬。”
“人生啊。”格里芬说,“如果要说我学到了什么人生道理的话,那就是人算不如天算。”
维多利亚决定打断他们的谈话,免得话题转向她幼儿园的成绩单、小时候得的麻疹和月经初潮。“妈妈,格里芬叔叔和我正在准备庭审,所以你能不能……”
艾琳耷拉着脑袋,用大拇指和食指把玩着珍珠耳饰。“我还记得我们两家六个人在冲浪俱乐部共进晚餐的样子。朱尼尔大概十岁左右,维多利亚八岁,他俩用鸡尾酒小叉子互相喂石蟹。我们中的其中一人,我想应该是纳尔逊,说要是孩子们以后在一起了该多好。”她停顿了一下,回味往昔,“我觉得,我们都很期待能有一场格里芬和洛德两家之间的婚礼。”
“你们继续,亲爱的,我不会打扰你们。”艾琳举起香槟杯,忙不迭地饮尽剩下的香槟,然后又自己倒了一杯。她问:“你俩有没有聊过我?”
“朱尼尔从未在意过赚钱。”格里芬说,“但最近他开始对做生意有了兴趣,一直跟我作对,说我花了太多钱,冒了太多风险。”
“妈妈,地球不是围着你转的。”
“妈——。”维多利亚用责备的语气说道。她并不惊讶于母亲把聊天主题从史蒂夫转到了她认为唯一配得上乖女儿的男孩——现在是男人了。女王是真喜欢朱尼尔,或者至少喜欢记忆中的他。至于史蒂夫,艾琳在几个月前曾对维多利亚说,有三件事会让她消化不良:生洋葱,穿黄绿色丝绒泳衣的男人,以及想到维多利亚嫁给史蒂夫。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绕着我转了,亲爱的?”
“所罗门?”艾琳鼻头一皱。她可是花了大钱给鼻子做了整形手术,鼻尖向上翘起,犹如豪华游艇的船首。“我猜他只有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才有用。”她又抿了一口香槟,说,“朱尼尔怎么样了?维多利亚告诉我他长成一个肌肉猛男了。”
“你得出去了。”维多利亚说,“我们在讨论案情,你不享有律师—当事人特权,格里芬叔叔说的任何内容……”
“不用担心。”格里芬说,“维多利亚很出色,她的搭档也不错。”
“噢,你真是麻烦!格里芬,告诉我女儿,她无权驱逐我。”
“为废物辩护也许行。”艾琳说,“但对于格里芬一家,他有权享有最好的律师。”
“快出去,艾琳。”格里芬假装不耐烦地说。
“妈妈,我已经经手过好几桩谋杀案了。”
“你不许这样命令我。”
“我只求她别鸡蛋碰石头。”
两人又相视而笑,艾琳的眼神中流露着愉悦。他们对话的样子让维多利亚想起了一些事,但是什么呢?她试图从回忆里探寻,但一无所获。
“当然不是,小公主会证明的。她很出色,艾琳,她继承了父亲的智慧和母亲的美貌。”
母亲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她似乎是在调情。不过,与人调情本来就是她的第二天性。过去五年中,女王的生活里出现了许多男人,要么是有钱的鳏夫,要么是刚离婚的大亨。和她的手工打造金手链一样,艾琳本人也是相当拿得出手的。维多利亚很了解女王的一贯做法:假装不感兴趣,以激发男人追求的热情。显然,她十分享受阿谀奉承、各地旅行、私人飞机和五星酒店。
三人沉默了一小会儿。艾琳压低嗓音小声问道:“那个人不是你杀的,是吧,格里芬?”
维多利亚曾问女王,这么多追求者,为什么她一个都不嫁。她母亲摆摆手,否决了这个想法:“天知道,确实有人向我求婚,但我已经有过一生中最爱的人了。”
他们又花了几分钟缅怀过去的时光,然后才坐下来,一边喝着香槟,一边往小块的威化饼干上抹鱼子酱、鸡蛋和洋葱。艾琳把账单记在了这间套房的名下,也就是说维多利亚要为这顿饭买单。
当然,她指的是维多利亚的父亲,或者说维多利亚一向是这么认为的。但就在刚才,一种怀疑的想法一点点地啃食着她的脑子,就像食品柜里混进了一只老鼠。
“谢谢你,艾琳,她一直很欣赏你。”
那些银铃般的笑声。
“我对菲莉斯的离去表示遗憾。”艾琳说,“请原谅我过了这么久才说出口。”
那些闪闪发光的眼神。
格里芬叔叔和她母亲依旧互相凝视着,维多利亚感觉自己就像一对夫妻晚宴上的不速之客,而自己对这对夫妻并不太熟知。不管他们在回忆什么,她都无从知晓。
两人亲切温柔的交流。
女王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难道她母亲和格里芬叔叔……?不可能,用女王自己的话来说,那简直荒谬透顶。
这其中有多少是真的?
但万一呢?
女王没有说出下半句,而维多利亚在努力回想父亲去世后的日子。她母亲从社交名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最会张罗宴会的女主人”——变为了社交弃儿。拉戈斯乡村俱乐部内出现了流言蜚语,说艾琳·洛德的穷奢极欲让家里债务缠身,纳尔逊因此在生意上选择走捷径,随后陷入了一系列法律、税务和财务之中。
“女王”和“小公主”的名号都是格里芬叔叔取的。他一直陪在她们身边,照料着她们。当维多利亚在迪士尼世界走丢的时候——她当时最多也就六七岁——是格里芬叔叔找到了他,而不是她父亲。另外,开曼群岛的银行账户又怎么说?女王投资有限公司,为什么不叫菲莉斯投资有限公司?为什么不用他老婆的名字命名?难道这个秘密账户揭开了一段地下情?
“那样有些不合适。格里芬,我确实需要钱,但是……”
“快出去,艾琳。”
“我明白,我明白。”两人结束拥抱,保持一臂的距离,格里芬的一只手搂着艾琳的背,好似要来一段狐步舞,“但你也应该让我帮你呀。”
“你不许这样命令我。”
“请原谅我,格里芬。”艾琳说,“我应该给你回信回电话的,可自从纳尔逊走后……”
她突然想起来,这样的对话只在父母之间出现过。但真的是这样吗?会不会一直是格里芬叔叔?她把这两个男人记混了?她母亲也把这两个男人弄混了?
“这么多年了。”格里芬又咕哝着。
在她父亲自杀前,这两对夫妻曾经十分亲近。逻辑告诉维多利亚,她母亲在那段难熬的日子里肯定更需要格里芬叔叔的帮助。因此,既然他们之间有如此强大的感情纽带,为什么女王要把他从生活中抹去呢?
由于家中地毯和沙发都像梵克和雅宝蓬松的毛一样雪白,女王不愿为客人提供红酒。所以,少年时候充满逆反心理的维多利亚痴迷于基安蒂红葡萄酒、金巴利开胃酒和放有红石榴的新加坡司令鸡尾酒也就不足为奇了,她极度渴望一个正常的母亲更是毫不意外了。正常的母亲会在家烤饼干,参加家长会,甚至有一份正常的工作,而不是成天像帝王一样出入。现如今维多利亚已长大成人,她希望和母亲的关系能更近更亲密。但她母亲只会对她行飞吻,而不会与她拥抱。对于一个怕把妆容弄花怕得要死的女人,你又怎么能和她拥抱呢?
原因只可能有一个。
“只喝白葡萄酒,亲爱的各位。”她母亲当年的声音仍回响在耳边。
负罪感。
维多利亚的琴技、姿态、礼仪,甚至她精心打扮的外表,都会影响女王的声誉。她的朋友们都对这位早熟的小女孩表示惊叹。
噢,不。
“弹一些肖邦的曲子,小公主,夜曲第十三首什么的。”
维多利亚强压住嗓门说:“妈妈,如果你能回答一个问题,就可以留在这儿。”
维多利亚爱自己的母亲,但能够冷静理性地对待她。在小时候,维多利亚有时觉得自己就像女王养的那两条雪白色的贵宾犬梵克和雅宝。在晚宴上,女王会将她从房间里召唤出来,为宾客进行表演。那架泛着微光的儿童钢琴是一个道具,而维多利亚在她母亲的生活大戏中就是一位演奏者的角色。
“愿意效劳。”艾琳一边回答,一边往饼干上整齐地抹鱼子酱。
维多利亚多希望现在能来一场交叉质证:“是吗?那你最近一次走过马路去帮助别人是什么时候?那可比绕半个地球近得多。”
“爸爸自杀时,你和格里芬叔叔有一腿吗?”
“格里芬有难,我就来了。”
艾琳的手颤抖起来,抹着鱼子酱的饼干从手中坠落,酱朝下掉在了地毯上。
“妈妈,你还是没说为什么来这儿。”
“噢,我的天啊。”格里芬倒吸一口凉气。
维多利亚暗忖:更别说一些全新的“零部件”了。她母亲的胸好比少女,而臀部可以称得上是新生儿。
艾琳挤出一个像冰柱般冰冷的笑容:“你这个问题真是无理取闹。”
“补充营养,保持锻炼,还做了些修复手术。”
“爸爸发现了,是吧?”维多利亚的问题从喉中爆发出来,“这是不是他自杀的原因?”
“你怎么做到的?”格里芬紧紧抱住她。
格里芬紧闭双眼,用指关节按摩着他的太阳穴。
“讨厌鬼,我明明变得更漂亮了!”艾琳笑道,笑声仿佛教堂的钟声。她扬起下巴,让他好好欣赏她美丽的骨骼和如丝般平滑的喉部皮肤。
艾琳拿起一张亚麻餐巾,轻轻点了一下嘴角,动作十分优雅。“我的天啊,看在可怜的格里芬的份上,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更优秀的律师,而不是八卦记者,亲爱的。”
“艾琳啊艾琳。”格里芬激动地说,“十六年了,你一点儿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