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
“当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我的主意。当我被选定为梅斯一案的二审法官后，我马上把粉红卢贝和雷吉召集到我的办公室，向他们说明了我的计划。雷吉听到时几乎吓晕了，但他是个好孩子，照我说的去做了。他是最佳人选，因为黑人聚居区一半的家庭他都认识。他不仅把我们不想要的黑人排除了，还把那些能帮我们达成定罪的黑人选进来了。”
赫伯特饮尽杯中酒，继续道：“雷吉先对陪审员召集列表进行了筛选，然后才送到书记员办公室。他把自己认为会支持判刑的人都选进了我的法庭，把他认为会阻碍判刑的人都以行为不端的名义转到了县法院。在陪审团选任前，他再次进行了筛选，把不想履行陪审员义务的人都踢了出去。在我们就要挑出第一位陪审员时，粉红卢贝说了句：‘我们不妨把犹太人也剔除吧。’
“所以，是粉红卢贝请求你操纵陪审团喽？”
赫伯特笑了，仿佛粉红卢贝是卓别林第二。
“你看过案发现场的照片吗？那人渣割破了前女友的喉咙，还勒死了他们的小宝宝。然后他竟然若无其事地向他的朋友吹嘘这件事。”
史蒂夫摇摇头说：“很好笑嘛，一个犹太法官，一个犹太检察官，干的却是纳粹的事。”
“如果你真这么想的话，你应该辞去法官职务，去当警察或者义务警员。”
“噢，去找圣约之子会6发泄你的愤慨吧。你我都知道犹太陪审员最爱消极怠工。你试过让一群犹太陪审员做出死刑判决吗？祝你好运，小子。”
“检察官需要帮助。佛罗里达最高法院此前结束了州政府诉尼尔一案，美国最高法院也即将审理肯塔基州政府诉巴特森一案5。检察官不能仅仅因为陪审员的种族而把他们排除在陪审团之外，哪怕陪审员会仅仅因为种族而认定被告无罪。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如果我们没有把梅斯绳之以法，他也许又要出去杀人放火了。”
“既然你们已经挑好了人选，你还需要提示粉红卢贝找哪位候选陪审员提问？”
“你的角色应该是法官，而不是检察官。”
赫伯特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是他要求的。我在选陪审员方面远胜于他，他心里也清楚。有意思的是，我们原想在将梅斯定罪后收手，但是这计划实在太管用了……”
“是这样吗，聪明鬼？那你告诉我，梅斯为什么可以在有目击证人的情况下躲过第一次审判？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当时正值麦克杜菲骚乱3之后，自由城4里的所有人都认为白人警察以杀死黑人为乐。黑人陪审员连说‘早上好’的白人都不信任，更不会根据一个白人警察的证词把一个黑人送上电椅。我不能告诉你我有多么责怪他们，因为我得去炸鱼了，不好意思。”
“你们又如法炮制了十六次。”
“我看了庭审文字记录和录像，粉红卢贝有充足的证据给梅斯定罪，他不需要盘外招。”
“现在回想起来……”
赫伯特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喝着自己的朗姆酒。在喝完第三口后，他叹气道：“四个字：威利·梅斯。不是那个打棒球的威利·梅斯2，是冷血杀手威利·梅斯。”
“你希望你们没做过这件事？”
两人对这四个字沉思了一会儿，接着史蒂夫说：“那现在只剩一个问题：二十几年前，你为什么要操纵陪审团？为什么？”
“当然不是，我希望我们更早之前就这么做了。这些人都有罪，儿子，每个人都有罪。”
“血浓于水，儿子，血浓于水。”
“那些推崇死刑的暴民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这婊子养的混蛋。”史蒂夫恨恨地说。
“得了吧，我觉得自己远胜那些让O·J·辛普森逃脱法律制裁的检察官。那些傻子为了所谓的‘多元化’陪审团，为了政治正确，选择在洛杉矶市里打官司，结果陪审团里有九个黑人，如果是在圣塔莫尼卡7的话，最多只有一两个。辛普森的案子还没开始就已经有结果了。要是我们没有主动出击的话，梅斯一案可能也会同样收场。”
“巴里·卢贝被判了缓刑，粉红卢贝被判了一年半，而我，用你的话说，被判了终身监禁。”
“主动出击？是腐败的新叫法吗？”
“所以他供出了巡回法院首席法官。”史蒂夫这下明白了，“粉红卢贝牺牲你来保住他儿子。”
“去你的，我知道你自有一套规则，但也不是什么君子规则。”
“巴里因为嗑药过度死了。当年他就是一个小混混，四处惹是生非，州政府曾指控他吸毒，与此同时，反腐调查盯上了粉红卢贝，让他很是烦心。如果他不配合的话，调查人员就会对他儿子下重手。于是粉红卢贝供出了土地规划部门内部的几个小鬼，不过政府还想要更多。问题是，卢贝没有更多可告发的料了”
“不要看不起我的工作。”
“我不知道卢贝还有个儿子。”
“总之，我很高兴你终于知道这事了。我再也不用面对这些纷争，你也可以放弃那愚蠢的上诉了。”
两人站在船屋的走廊里，赫伯特给自己倒了杯加冰朗姆酒，但没给儿子倒。“卢贝是因为他儿子巴里才说谎的。”
“我为什么要放弃?你过去的卑劣行为说明你不适合当法官，但你又不是要重返法官席。其他人也不必知道这事。”
“我没那么聪明，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操纵陪审团，为什么几年后卢贝说你在土地规划中受贿？”
赫伯特大笑：“你这话有辩护律师的风采。问题在于，你的最后一句错了，‘其他人也不必知道这件事’。”
“我知道你想干嘛。”赫伯特怒气冲冲地说，“你就想显示自己多聪明。那恭喜你了，你是最棒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博比早已被史蒂夫放到了吊床上，正在心满意足地打着呼噜。
“你准备怎么把我的律师执照要回来？”
“小声点，你会吵醒博比的。”
“证明粉红卢贝指控你受贿是说谎。”
“回家去！别来烦我。”
“他确实说了谎。不过政府和粉红卢贝在交易时让他放弃了伪证惩罚的时效限制。如果你证明他撒了谎，他就又会蹲大牢。所以他一定会阻止你把我的案子送上法庭。”
“所罗门家的扫把星。”
“他怎么可能阻止我？”
“为什么！”赫伯特·所罗门笨拙地想系上他那破旧毛巾浴衣的腰带。“你大老远开车过来把我弄醒，就是为了问我的动机？你是哪儿来的扫把星？”
“他会重返过去，儿子。”
***
“什么意思？”
“天啊，爸，为什么？”
“被我们定罪的那十七个被告还有几个活着？”
在史蒂夫还是菜鸟律师的时候，曾被一个案子难住，父亲告诉他：“当你找到一根线头，就拉一拉，看看能把你引向何处。”如今史蒂夫照做了，结果发现陪审团的构成被人为操纵，他父亲还有骇人的违法企图。不过史蒂夫心中的疑问还是多于答案。他开车驶上通往父亲船屋的碎石路，心情降到冰点。向父亲大声宣布“被我抓到把柄了吧”已经没有任何乐趣可言。赫伯特早已不是完人。但究竟是什么让他走上了那条路？为何他要违背自己的誓言？为何他要赌上一切？
“有八个被处决了，有三个还在等候执行死刑。有六个被判了终身监禁。”史蒂夫计算着，不过也许没有博比算得快，“也就是还有九个人活着。”
这场阴谋被发现的几率几乎为零。只要陪审团中有非裔美国人，谁会注意到大部分陪审员其实是人为操纵的结果？正所谓铁打的法官流水的律师，这些辩护律师肯定是发现不了的。只有法官、检察官和计划这一阴谋的书记员知道。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几年后粉红卢贝要把赫伯特卷入一场土地规划丑闻中？虽然赫伯特在那些被操纵的谋杀案审判中扮演了关键角色，但与土地规划受贿案毫不相干，两起案子之间似乎并无联系。另外，这两起事件和上诉拿回赫伯特的律师执照究竟有什么关系？
“粉红卢贝也知道这个数字，还知道他们的名字。你说说，一旦你把他扳倒，他就会把我们二十年前干的事都供出来，你觉得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这是一场公然违法却十分巧妙的阴谋。赫伯特·所罗门已经有上百场大案的庭审经验，他可以比任何检察官更准确地看清陪审员，因此他的帮助对卢贝而言是无价之宝。而可怜的被告辩护律师只能以一敌三。
“那九个人会重新接受审判。”
赫伯特·所罗门在这起阴谋中屁股绝对不干净。粉红卢贝之所以能连赢十七场诉讼，靠的是书记员和法官的帮忙，前者负责圈定候选陪审员，后者负责从这些本就嗜血的候选者中挑出推崇私刑的暴民。
“那可是九个杀人犯啊，这是最糟的。我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儿子。证人都没了，证据都被破坏了，文件都丢了。你觉得这九个人里有多少会被无罪释放？”
史蒂夫记得那个水壶，摆在他父亲的法官席上好多年了。水壶配了一个托盘，上面有佛罗里达司法大会刻的“年度最佳巡回法官”几个字。也许这个头衔得重新评估了。
“说不清楚，我猜有几个吧。”
当赫伯特打开盖子时，粉红卢贝就留下当前的候选陪审员。当赫伯特关上盖子时，卢贝就淘汰候选陪审员。每次如此。
“有一个也嫌多，尤其是那个叫威利·梅斯的。”
锡铅水壶的盖子。
1 一种红胸的小黑蝇，在交配结束后，雄性和雌性在一段时间内仍会保持结合状态，甚至在飞行中也不分开。
直到第三场录像，史蒂夫才发现了其中的信号。
2同名美国著名棒球运动员。
他父亲在这场阴谋中的角色有些微妙。赫伯特全程一个字都不用说。每当问询完一位候选陪审员之后，粉红卢贝都会停下来做笔记。这并无反常之处。大多数律师都会在选定陪审员之前记下自己对他们的印象。在研究卢贝的时候，史蒂夫发现了一丝端倪。有些扑克牌选手在偷鸡前，喜欢用手指搓筹码，或者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逼得对方把目光挪开，粉红卢贝也有类似的习惯。每当在记笔记前，粉红卢贝都会望一眼法官席，但赫伯特·所罗门从来不会回看他，而是倒一杯水，想必老爷子的膀胱一定是铁打的，因为卢贝每问完一位候选陪审员，他就会喝一杯水。
31979年12月17日，黑人亚瑟·麦克杜菲被四名警察抓捕并受伤，四天后死亡，1980年5月17日，这四名警察被判无罪，在迈阿密引发大规模游行，最后发展为骚乱。
史蒂夫花费了几个小时，从头到尾看了三场陪审团选任录像，才把赫伯特·所罗门与阴谋联系到一起。起初，史蒂夫犯了一个错误，在观看录像时仅仅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父亲身上。然而和看橄榄球比赛一样，你不能只盯着四分卫看。
4自由城是迈阿密的一个社区，是麦克杜菲骚乱的主要发生地之一。
该怎么对老头子开口呢？“被我抓住把柄了吧”？
5这两个案子涉及的被告都是黑人。
下午两点刚过，他们就到达了舒格洛夫岛。博比在副驾上睡得很香，这倒是在狭小的驾驶舱里消磨时间的好办法。在南下的路上，史蒂夫演练了一下自己要对父亲说的话，但仍然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6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犹太人服务组织，1843年10月13日成立于纽约市，该组织致力于各种各样的社会服务和福利活动，包括促进犹太人的权利，帮助医院和自然灾害的受害者，向犹太人的大学生发放奖学金，反对反犹太主义等。
一对对情侣虫1撞击着挡风玻璃，在临死前享受了最后的欢愉。撞向Smart车的虫子实在太多了，史蒂夫不得不驾着这台小车左避右闪，试图躲开这波虫林弹雨。
7美国加利福尼亚州西南部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