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莫吉托是我调的,”博比自豪地说,“秘诀在于要榨取新鲜的甘蔗汁。但别贪多,因为朗姆酒已经够甜了。薄荷叶也得是新鲜的。”
“这么说,我想你舅舅除了木瓜奶昔还会调制别的饮料。”法官说。
津克维奇说:“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啊,所罗门。”
“要是喝了太多莫吉托3的话,她们就会留下来。”博比说。
“嘿,闭嘴。”史蒂夫说。
“她们中有谁曾在家里过夜吗?”
扬声器里传来法官的话音:“家里有女人过夜的话,会打扰到你吗?”
“嗷,该死。”史蒂夫禁不住抱怨道。
“完全不会,”博比说,“有时候到了早上,我还能欣赏到赤裸裸的乳房。”
“史蒂夫舅舅不出去约会。只是有些小妞会上门来,在他卧室里玩会儿,然后就离开了。”
史蒂夫觉得喉头发紧,吞咽困难,他怀疑自己恐怕要窒息了。他确信自己听见了法官的钢笔划过笔记簿的声响。
“有时出去约会?”
“索菲娅早上会做墨西哥煎蛋,”男孩继续说道,“但莱茜和勒茜不怎么下厨。她们都是模特,就吃片柚子,再喝一丁点酸奶。”
“几乎形影不离,”博比说,“你懂的,除了他有时……”
“模特啊,”法官不以为然地说,“你舅舅现在还和莱茜或勒茜约会吗?”
“你常和舅舅待在一起吗?”法官问。
“没。”博比说。
哎呀。史蒂夫停止了踱步。如果他吸烟的话,现在就该点上一支了。
史蒂夫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原来如此。”
“他以前会约她们,一次约俩。”
“有时史蒂夫舅舅就直接从邻居的树上偷摘。”
“啊,去你妈的大头鬼!”史蒂夫哀号道。
“他们那儿的农产品都很棒。”法官说。
“她俩是双胞胎。”博比自认有用地补充道。
“我们有时会从红路的水果摊上买木瓜。”
史蒂夫在旁低声哀鸣,津克维奇则不禁失笑。
“嗯嗯。”
“你俩都安静点!”维多利亚的脸上闪过一丝愠色。
“促使我排便。”博比说。
史蒂夫说:“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维。起码也有六个月了。”
“很健康的饮料。”
“拜托你住嘴,别妨碍我听证词。”她说。
“不用。史蒂夫舅舅为我做了木瓜奶昔,我在来的路上喝过了。”博比的声音显得高亢而紧张。
这期间博比又说了什么,但他们没听见。
“你想喝点什么吗?”罗尔法官问,她的声音透过扬声器细声细气地传来。
“……史蒂夫舅舅已经有一阵子没拈花惹草了。”
史蒂夫在一组书架前来回踱步,狭小的等候室令他产生了幽闭恐惧。维多利亚笔挺地端坐在一张办公桌前,紧攥着一支笔,随时预备记笔记。津克维奇陷坐在一把垫了软垫的椅子里,腰间的赘肉从扶手的空隙里溢了出来。
“拈花惹草?”
***
“你懂的,就是玩玩,大屁股小妞之类的。”
“那接下来,”奥尔西娅·罗尔法官说,“我会和男孩在我的办公室里单独谈谈。律师就移步等候室,通过扬声器旁听。这样,他既不会受所罗门先生的影响,也不必接受津克维奇先生的质证。好了,别浪费时间了,各就各位。”
“这么说,再没什么大屁股了?”
“我们相信,没人能比这位与本案最休戚相关的人更适宜出庭作证。”维多利亚答说。她自己其实是不信的,但有时你得按委托人的要求行事,何况这位委托人还是个仿佛无所不知的律师。
“莱茜、勒茜、索菲娅、吉娜。自从史蒂夫爱上维多利亚后,她们就再没来过。”
“洛德小姐?他的前未婚妻?”
“至于这孩子的证词嘛,洛德小姐,你真想召他上庭吗?”
“噢,没那回事。”
维多利亚心知,这话的意思是,他无意向津克维奇道歉。
“什么?”法官困惑地说。
“我向法庭道歉,夫人。”
“他们订婚的事,都是演戏而已。”
“我们会安排一次中场休息,让他们去角落里坐着思过。”
“图什么?”
“不知道,夫人。”
“史蒂夫舅舅不想失去我,他觉得维多利亚好像能让他显得成熟可靠一点。”
“我听到了,所罗门先生。”奥尔西娅·罗尔法官说着摇了摇手指。法官身着紫红色长袍,短披肩的褶边饰带就系在脖颈前。“你知道当有人在少年法庭上调皮时,我们会怎么做吗?”
“我懂了。”
“老油条,你理解吗?”史蒂夫低声抱怨道。
“但他也并不是不想娶她。”
“这小孩能理解最基本的宣誓内容吗?”津克维奇说。
津克维奇在等候室里笑得前仰后合,一口哈喇子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我们认为博比的作证能力应由法官大人自行判断,不必津克维奇先生代劳。”维多利亚说。
“所以现在就只有洛德小姐会来你家?”罗尔法官问。
“反对,”津克维奇说,“该证人的证词会受舅甥关系的影响,何况他还曾患有幻觉症。”
“只是为了工作才来,不是和史蒂夫舅舅好上了。她要嫁给别人了,史蒂夫舅舅失望极了。”
“申请人召罗伯特·所罗门上庭。”维多利亚说。
上帝啊,真是颜面扫地,史蒂夫暗想着。为什么就没人发明个能让人隐身的药丸?
***
“这不是庭审,俨然是出肥皂剧。”津克维奇说。
“已经说定了。”
法官说:“跟我说说你在家里接受的教育。”
“你让我跟着自己的直觉走,而我的直觉告诉我——”
没错,和法官说说,这点他们事先排练过,史蒂夫想道。
“你当然不怕啦,小子,”史蒂夫说,“你绝对没问题。”他转而对维多利亚说:“博比要出庭作证。就这么定了。”
“我在读拉丁文的《埃涅阿斯纪》,维吉尔太酷了。”
得,不用兜圈子了。
好极了,就这么说,小子。
坐在后座的博比说:“我不怕和法官说话。”
“还有希腊语的《伊利亚特》,战争场面写得太恢宏了,比《特洛伊》那烂片好多了。”
她斟酌着用词,想说博比不熟悉作证流程,直接召他出庭太冒险了。“也许我们该重新安排下证人。”
“真不错,”法官说,“那些书都是你舅舅给你的吗?”
他那气人的第396号臭毛病又来了:他不愿正面应对时,就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是,还有《花花公子》五十周年纪念刊。”
“你负责搅和津克维奇,我去买两个糖汁小煎饼。”
哎呀,进一步,退两步,史蒂夫暗暗叫苦。
“我们的计划可能会弄巧成拙。”她说。
“我觉得斯黛拉·斯蒂文斯很性感,但从没见她跳过库奇舞4。”
她纳闷为何他不明白博比出庭作证的风险。他明知博比总是口无遮拦地实话实说。而所罗门显然比其他人更深谙真相有时需要粉饰的道理。
等候室里,史蒂夫一头撞上书架,一卷灰扑扑的《美国法律释义》应声掉地。扬声器里似是传来了奥尔西娅·罗尔法官的一声叹息,她接着说:“博比,跟我说说你平时都玩些什么?”
“别拿女权主义说事啊。我只是饿了,想起老油条吃的卡卡圈坊了。”
“我加入了少年棒球联盟,不过我打得很烂。史蒂夫舅舅说那不要紧,但有些孩子很针对我。有次我错失了一个高飞球,有个孩子的爸爸冲我高喊:‘把那笨蛋赶下场’。”
“你叫我‘小甜点’?”
“你一定很伤心吧。”
“又不是召你出庭作证,小甜点。”
“接着我又失误了,一个球从我两腿间飞了过去,那家伙又叫嚷着让我去参加残奥会。”
潜台词:让博比站上证人席,我怕得要死。
“呀,真过分。”法官说。
维多利亚瞥了一眼博比,不禁悬起了心。他仰面躺着,两脚蹬在车窗上,好像要破窗跳车似的。“我们也许该重新考虑一下今晚的庭辩策略。”她含蓄地说。
“史蒂夫舅舅叫他别再出言不逊,但他不听。那人块头很大,顶着个大胖榆木脑袋,史蒂夫舅舅冲他喊:‘嘿,大嘴巴,你以前打什么位置?外场手?’在场的人都哄堂大笑,于是那家伙朝舅舅走过去,而舅舅开始倒退着往后跑,那人追不上他。史蒂夫舅舅说:‘你这么丑,名字该不会就叫见鬼吧?’那人还在拼命追,史蒂夫舅舅继续倒着跑,还说‘即使你屁股上长了眼睛,你也看不见自己的屎。’接着比赛也暂停了,因为他俩跑到场上来了,那大块头朝舅舅挥拳,但扑空了,最终他停了下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弯下身吐了,就吐在一垒上。”
史蒂夫将电台换到新闻频道,但听到平彻无耻地夸耀自己发现了查尔斯·巴克斯代尔之死的真相时,他猛地换了台。雷鬼音乐电台正在播放德斯蒙德·德克尔和四王牌乐队合唱的《以色列人》,高歌着风雨之后必定是一派祥和。
“一定是段相当难忘的经历。”法官低声说。
待三人都挤进那辆老旧的凯迪拉克里时,这位“小预科生”的衬衣下摆还没塞进裤子里,眼镜也污花着,头发一团乱。他坐在后座上,收起双膝顶着下巴,前后不停地来回摇晃,仿如班里的天才怪胎,因炸了实验室,正被收押送监。
“后来,史蒂夫舅舅跟我说,有些人说话难听是因为他们很蠢,还有些是为人刻薄,而我根本不用把这些放在心上,因为我很棒,与众不同。”
二十分钟后,他们回到了金桔大道,史蒂夫一到家就催着博比去洗了个澡,然后匆忙为他套上海军蓝的运动服、灰色的羊毛长裤、白衬衣和一根条纹领带。
“我认为你舅舅说得对。”法官说。
“我也一样。”他微微一笑。她想,他已经原谅她最后的自作主张了吧。
“他还说,如果你真的很生气,那就用你的头脑战胜他们,别用拳头。”
“我也没想过能将这案子变得如佩里·梅森的小说一般。从你身上,我学到了很多。”
“你发自肺腑地喜欢史蒂夫舅舅,是吧,博比?”
“你也是,竟让平彻撤诉了,我之前连想都没想过。”
“他非常好。”男孩说。
“你今天表现得很出色。”一坐进车里,她便开口道。
“那维多利亚呢?”
他们左推右搡地挤过成群结队的记者和摄影师,匆忙赶到停车场。
“我希望她是我妈妈。”
“没那个闲工夫。”
扬声器里沉默良久。史蒂夫真希望自己能看见法官的脸,他想知道她在琢磨些什么。他瞥了一眼维多利亚。她眨了几下眼,眼泪从她的睫毛上簌簌弹落,仿如闪着银辉的露珠。
“就只说两句。”史蒂夫恳求道。
1英文为President Clinton of the USA。
她一路拽着史蒂夫步出走廊。他们绕开了雷·平彻,他正滔滔不绝地向一群记者宣称,自己如何英明果敢地决定撤销对卡特里娜·巴克斯代尔的所有起诉。
2英文为To copulate He Finds Interns。
“休想,我们要迟到了。”
3莫吉托(Mojito)是最有名的朗姆调酒之一,起源于古巴,一般由五种材料制成的鸡尾酒:淡朗姆酒、糖(传统上是用甘蔗汁)、莱姆(青柠)汁、苏打水和薄荷。
“我想和媒体说两句。”
4库奇舞,一种色情的摇摆舞。
“快、快、快,”维多利亚说,“赶紧去少年法庭,还有一小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