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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赫伯特·所罗门之子

“他们订婚了。”柯兰奇克挑了挑眉毛,好像她对此颇有微词似的。

“此话怎讲?”法官插嘴道。

罗尔法官笑了。“恭喜!你们相当般配。”

“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看他那么顺眼。”

津克维奇放下一块裹着糖衣的油煎饼:“我深表同情,洛德女士。”

“你对所罗门先生做了一些高度批判性的评价。”

“其实……”维多利亚支支吾吾道。

“我很乐意。”柯兰奇克欣然道。她这下兴致大发了。

“别。”史蒂夫对她低语道。但他太了解她了,要她对法官撒谎,无异于让她勒死一只猫,绝无可能。

“我们讨论一下你呈交本庭的儿童保护报告吧。”维多利亚说。

“我们没有订婚。”维多利亚说。

“很多东西我是听完便忘,”法官道,“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

该死。别解释那么多。

柯兰奇克转向罗尔法官,一副兴冲冲的样子。你让证人有机会对他们热衷之事侃侃而谈,他们都会这样越说越来劲。“这就是罗伯特如此重要的原因,法官。如果他的右脑能在中枢神经系统不受损的情况下得到有效刺激,那么也许我们可以在其他人身上使用药物或激素以复制这一模式。我相信我们可以解锁每个人身体里的那个雨人。你能想象对每一句话都过耳不忘会是什么感觉吗?”

“哦?”法官看起来一头雾水。

柯兰奇克将两个长曲棍球重新放入衣袋。“我们需要对罗伯特进行检查才能判断他遭受的究竟是中枢神经系统损伤,还是仅仅通过治疗便可逆转的心理创伤。这是了解其语言模仿能力、异序构词能力以及外语能力成因的关键。”

维多利亚面颊绯红,慌乱地说:“是解除婚约了。曾经订过……婚,那时候。现在,没订了。”

这是要连坐我么,史蒂夫暗想。

砰!撒谎菜鸟的特征暴露无遗。

“罗伯特是一位天才症患者,有自闭特征,但病因不明。他害怕陌生人,容易歇斯底里,与人交流不足。由于自闭症原因不明,我无从判断罗伯特的病因。但是,我们知道,在其母亲的监护下,他患有感觉剥离症和营养不良症。”她看了史蒂夫一眼。“他母亲就是贾妮思·所罗门,申请人的姐姐。”

“那你手上那枚大宝石怎么解释?”法官问道。

“那就告诉我们你现在能给出的说法。”

“我现在和别人订婚了。”

加油,薇姬。别让她打乱你的方寸。

“这证明了我的说法。”柯兰奇克对法官说,“所罗门先生不适应家庭生活,无法维持一段恋爱关系。”她转向维多利亚。“我希望你的新未婚夫是毕格比先生。我从一开始就看好他。”

全美明星曲棍球防守后卫,拿下一分,史蒂夫暗暗思忖。

“好了,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法官道,“医生,我感兴趣的是所罗门先生作为潜在父亲的能力,不是潜在配偶的能力。”

“我无法给出具体说法,因为所罗门先生不同意做全面检查。”

“所罗门先生完全不具备照顾罗伯特的能力,法官大人。这孩子需要在可控的环境下接受检查和治疗。罗克兰公立医院是他最理想的归宿。”

维多利亚又继续问及柯兰奇克曾经写过的专题论文、指导过的研究项目,以及她在罗克兰公立医院发起的项目。都是一些非常放松的对话,可谓诉讼领域将投手哄睡、准备偷垒的跑垒员。接着,维多利亚结束前戏,问道:“博比的病情具体而言是什么呢?”

双颊仍旧绯红的维多利亚问道:“你们在罗克兰医院采用行为疗法吗?”

多丽丝·柯兰奇克抓过的球可能也就这俩了,史蒂夫心想。

“一点点。不过我们人手实在不够。”

“我现在还在打。”柯兰奇克不无骄傲地说。她将双手分别伸到两侧衣袋里,掏出两枚黄色小球。

“可一对一行为疗法已被证明是自闭症的最佳疗法,你们竟然没有大规模采用。”

维多利亚用了一种友好的、聊天式的语气,史蒂夫心想自己也应该找时间试试。她问了柯兰奇克的教育背景,从大学、医学院、实习、在职培训到专业培训,依次娓娓问来。她对这位医生骄人的学业成绩赞许有加,并指出对方竟然还是一位运动冠军,实在难能可贵。接下来的几分钟,两位女士攀谈起了长曲棍球。

“也许你应该告诉州长,为我们争取些额外资金。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安心做前沿新疗法的先驱者了。”

多丽丝·柯兰奇克蹬蹬蹬穿过法庭摆闸,仿佛正向球门逼近。她的头发梳在了后面,唯一的妆容是一抹胭脂,那是想遮住一侧面颊上的疤痕,只不过适得其反。她脚穿朴素的黑色平底鞋,一袭严肃的套装,搭一件白色衬衣,领口有一个褶边蝴蝶结。史蒂夫猜这蝴蝶结八成是津克维奇的主意,想让她的样子柔和下来。实际效果弄巧成拙,堪比耕马头上戴了顶三重冠。

“是药物疗法吗?”

***

不错的进展。现在放手一搏吧!

“申请人有请多丽丝·柯兰奇克做敌意证人。”维多利亚道。

“用药物、维他命、激素。”

“好吧,洛德小姐,让我们听听证言吧。”

“跟我们讲讲这些东西吧。”

“父亲。”维多利亚羞了个大红脸。“我想说的是‘父亲’。”

“使用大剂量的镁、维他命B6,再加上一些新的合成多肽。”

“情人?”法官问道。

“效果呢?”

“您将看到史蒂夫有多疼爱博比,看到博比有多喜欢他的舅舅。”维多利亚说,“待案子结束时,我相信您也会认为史蒂夫是一位非常棒的情人。”

“目前看来小有成就。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还在努力研究。”

说得没错,史蒂夫暗想。有多少孩子知道“阴茎”的二十六种说法以及“阴道”的二十六种雅称,而且每一个都以不同的字母开头?

“请澄清一下,你所说的‘疗法’是指用试验药物进行测试,是吗?”

“和博比在一起时,史蒂夫·所罗门是个非常棒的人,法官大人。”她答道,“体察入微,富有爱心,还非常会教育人。博比的确有特殊需求,但他也有特殊天赋。在本案的审理过程中,您会听到博比的证言,亲自领略他那了不起的大脑。”

“如果药物疗法成功了,疗效会相当显著。”柯兰奇克道。

维多利亚站起身。在史蒂夫看来,她显得有些紧张。新法官、新法律问题,还有千钧重的责任,她都不熟悉。

该死,这医生没那么容易搞定。

“少拍马屁,津。洛德小姐,我想你应该不同意政府对你的委托人的描述吧。”

“失败的话呢?”维多利亚紧追不放。“那样会有什么后果?”

“字字属实,法官大人。”尽管还端坐着,但津克维奇俨然是一副大摇大摆的嚣张模样。“实际上,我们会证明授予所罗门先生监护权不仅将违反法律的字面意义”——他洋洋自得地假笑一下——“也将违反法律的精神实质。”

“抗议。无关问题。”津克维奇擦了擦沾满肉桂的嘴巴。

“你能证明你刚才所说的一切吗?”法官问道。她看上去大为吃惊,也许是错愕于赫伯特之子可能全无乃父风范。她不是第一个得出这一结论的人。

“抗议无效。”罗尔法官道。

“因为所罗门先生让这个孩子接触不当的成人资料。”津克维奇喋喋不休道,“最后一点,因为他有暴力倾向,在获得事实监护权时曾犯下严重罪行。”

“失败的疗法是找到成功疗法的第一步。”柯兰奇克说道,毫不退让。

“这个孩子”,史蒂夫心想,仿佛这是一起物权诉讼,毫无人情味可言。他有没有提醒维多利亚提到博比时要用名字?

她实在不错。不过你更胜一筹,薇姬。把她拿下吧!

津克维奇都懒得站起来。“因为所罗门先生没有能力照顾一个有特殊需要的儿童;因为他阻止我们的专家对这个孩子进行检查和治疗,而我们的专家认为这些都非常必要。”

“给自闭症儿童用芮普兰葛莲呢?”

“他并不总是教条地遵从法律的字面意义,但他肯定会遵从法律的精神实质。我希望我也是如此。”她打开一份文件,然后转向津克维奇。“政府为什么认为申请人不应该被授予其外甥的监护权?”

此言一出,柯兰奇克愣住了。她似乎在绞尽脑汁组织答案。

“听上去确实像家父。”史蒂夫说。

史蒂夫暗暗祈祷,希望她不会撒谎。如果她撒谎,他们也不能揭穿。

“你父亲一直拖着漂亮的长音宣布抗议无效。‘罗尔小姐,你可否改述一下那个问题?’最后,他把我们叫到法官席前进行私谈。我以为他是要对我的无能提出严厉批评,未料他转向那两个白人说:‘我想听听这位小姐的问题,所以你们两个疯子全都给我闭嘴,再有一次抗议,我就判你们藐视法庭。’他们马上闭了嘴。”

“芮普兰葛莲尚未拿到食药监管局的批准。”柯兰奇克如实答道。

“都是些老把戏,”史蒂夫说,“好让年轻律师乱了方寸。”

她没有说谎,可也没有回答问题。加油,薇姬。

“那是一起车祸案。”法官继续道,“当时,我的毕业证书都还墨迹未干,而且我没拿到一丝证据。我每问一个问题,那两个傲慢的保险律师都会跳起来反对,说什么‘无关’、‘传闻证据’、‘不当断言’。”

“未经批准是因为芮普兰葛莲会损害小白鼠的运动能力,我说的对吗,柯兰奇克博士?”

最后一次也是,史蒂夫暗想。

“那要在非常大剂量、远高于正常人类用量的情况下。”

“我的第一个案子就是赫伯特·所罗门审的。第一次总是难忘的。”

“那我们再回到刚才那个问题:你给病人用过芮普兰葛莲吗?”

“麻烦您再说一遍……?”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佩德罗·马洛医院,我们给病人用过芮普兰葛莲,不过是严格控制的试用,效果喜人。”

“我的第一次就是和你父亲。”

她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你可曾注意到,法官?

“看得出来,法官。”

维多利亚说:“我的问题和布宜诺斯艾利斯无关。在位于罗德岱堡、受食药监管局监管的罗克兰公立医院,你们有没有给病人用过芮普兰葛莲?”

“所以趁我和这位绅士闲谈之际,你何不往嘴里塞上个双层甜甜圈?”罗尔法官重新望向史蒂夫,语气也柔和下来。“我们这边的行事方式不如其他地方那么正式。”

柯兰奇克的面色突然变得惨白,令她的疤愈发惹眼。“在完美的世界里,永远不会有试验药物这种东西,你可以往电脑中输入数据,然后得到每种疾病的药方。在完美的世界里,每个父母都有最佳的医疗保健资源。每一位自闭症儿童都可以接受一对一治疗。但是,这个世界并不完美。”

“我同意,法官大人。”

法官清了清喉咙。“柯兰奇克博士,你还没回答问题。”

“我与这位史蒂芬·所罗门先生素未谋面,另外,就算他父亲是威尔士亲王我也不在乎。你明白吗?”

津克维奇站了起来,由于用力过猛,把吃了一半的肉桂卷都碰到了地上。“法官大人,也许是时候休庭了。”

“我理解,女士。”

够贼的,老油条,还知道适时给你的证人扔个救生圈。

“津,你之所以赢,是因为家庭服务中心基本上一直把儿童的最高利益放在心中,而这是我唯一的考量因素。”

“是时候请你好好坐着、闭紧嘴巴了。”法官对他说。

“是的,女士。”

“医生总要冒险。”柯兰奇克说,脑门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家长应该为大局着想。20世纪50年代,萨宾就曾给囚犯注射过脊髓灰质炎疫苗。有些囚犯不幸患上脊髓灰质炎,但成千上万的孩子却因此幸免于难。同理还有疟疾和黄热病。如果我说了算,那么所有的囚犯都应该成为医疗试验对象。”

“是的,即便你令人讨厌、愚不可及。”

维多利亚往证人席凑近了一些。“我们今天不谈论囚犯。我们谈论一个11岁的男孩。”

“当然,女士。您通常都会做出对我有利的判决。”

“我们可以从罗伯特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儿童对社会也有义务。”她把手伸进口袋,取出一个长曲棍球,又伸进另一个口袋,取出另一个球。如果事态继续白热化,史蒂夫觉得自己应该准备低头躲避了。

“我对你可算公正?”

“如果所罗门不那么自私,我们应该可以有所作为。”柯兰奇克说,“但他根本听不进去。‘不许往小博比身上扎针。’不行,他太金贵了,不能挨扎。扎别人好了。没有人想冒险。大家都只想要好处。”

“大概有25件。”

津克维奇在费力琢磨提出个抗议,但实在想不出来,于是道:“法官大人,我能说句话吗?”

“你有多少官司是我断的,津?”

“咽回肚子里吧,津。”法官道。

“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二位的关系有多密切。”津克维奇说。

“我来问你,洛德女士。”柯兰奇克继续道,“如果一个孩子的血液里有罕见的抗体——能够救命的抗体,该怎么处理呢?他有没有义务献血?这和罗伯特是一回事。你知道他的情况有多罕见吗?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受体。”

“但如果他当初提出要求,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受体’?”维多利亚反问道,“就像一只天竺鼠?就像一只小白鼠?”

津克维奇的脑袋猛地往后一仰,几层下巴跟着晃动起来。“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问——”

“你这是在抠字眼。律师就好这口。你的言论和所罗门一模一样。也许你应该嫁给他。”

“如果你想问我跟他睡没睡过,答案是没有。”

两个球现在被她捏在一只手里,对撞着。

津克维奇清了清喉咙。“罗尔法官,我能询问一下您与申请人父亲的交情吗?”

究竟是谁偷走了芮普兰葛莲,是奎格舰长1吗?

“我会的,法官大人。”史蒂夫说,“谢谢。”

“我们在说芮普兰葛莲。”维多利亚说,“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在罗克兰医院,你们有没有为儿童服用未经审批的药物?”

“听到你父亲的遭遇时,我非常难过,所罗门先生。”法官道,“你能向他转达我最诚挚的祝福吗?”

“食药监管局随时可以批准。没准儿明天,后天,这个药物就会批下来了。”

“前法官。”津克维奇高声道,他的桌上放着一盒打开了的卡卡圈坊。史蒂夫看到了一个甜奶酱甜甜圈——迈阿密最畅销款——一个肉桂卷、一个冰冻甜甜圈,顶上有一小圈黑边,宛若一顶巧克力做的犹太小帽。他已经垂涎欲滴,同时意识到他违反了自己的一条规定——他没吃午饭——而晚饭还要再等好几个小时。

“批下来之前呢?”

“有良心的法官。”她继续道。

柯兰奇克把两只小球捏得咔嗒作响。“我从哪里拿到这种药呢?”

史蒂夫舒了一口气。

最后的缓兵之计。战斗到底,做最后一位阿拉莫守军。说起墨西哥……

“你父亲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从卡洛斯那里。”维多利亚说,“从位于墨西哥瓜达拉哈拉的圣巴拉斯医药公司那里。你们的药不就是从那里买的吗?”

“不好意思,正是在下,法官大人。”史蒂夫已经习惯这个问题了,不过从来不知道对方会有什么反应。有人会伤心地摇头,有人会眉头一皱,有人……

柯兰奇克张大嘴巴——一个空荡荡的黑洞——不过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正在看卷宗的法官抬头打量了史蒂夫片刻。“你不会是赫伯特·所罗门的儿子吧?”

罗尔法官清了清喉咙。“医生,你听明白这个问题了吗?”

就像杰克·津克维奇,家庭服务中心的楷模。

还是一言不发。

史蒂夫猜想,少年法庭的法官们的生活很精神分裂。他们通过少年犯罪诉讼程序把一批批问题少年送入少管所。他们处理过令人备受煎熬的亲权停止案——将儿童从虐待或是疏于照顾他们的父母手中救走。他们偶尔也会为收养那些无人问津的儿童的家庭带来欢乐。

“医生——”

他们正在法官奥尔西娅·罗尔狭小的审判室里。这是一位矮小的黑人女性,浓密的黑发中现出一缕灰鬓。她的办公桌上有两只泰迪熊。墙上到处都是六年级小学生的画作。黑板上用胶带贴了数十张快照,都是法官与刚领养了孩童的幸福家庭的合影。这里没有陪审团;博比的命运完全由罗尔法官决定。

“听懂了!该死的!我是用过芮普兰葛莲,有朝一日你们会感激我的。总有一天,他们会邀请我上台,授予我闪闪发亮的勋章,因为所有傻瓜都说地球是方的,而我有勇气说地球是圆的。我深入过被病症折磨的家庭,目睹过他们支离破碎的生活。史蒂芬·所罗门会关心这些吗?”

是我,微不足道的我,史蒂夫思忖着。

“他关心博比。”维多利亚说。

“维多利亚·洛德,代表史蒂芬·所罗门。”

“你不明白!他不明白!那些接受脊髓灰质炎疫苗注射的囚犯,那些得了疟疾和黄热病的囚犯——他们是英雄。罗伯特也可以成为英雄。而且他很可能毫发无损。他可以改变千千万万个生命。他可能就是我们正在寻找的关键一环。那就是我所追求的。我有什么错?”

你并不不是代表所有人,史蒂夫心下道。与此同时,他的合伙人站了起来。

“你错在,”维多利亚道,“英雄不由你来选,柯兰奇克博士。英雄是一种自我选择。”

津克维奇站在法官席前一本正经地宣布:“杰克·津克维奇,代表佛罗里达州人民。”

1奎格舰长,美国电影《凯恩号叛变》中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