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中有很多人花了很多时间为公众利益无偿工作。”史蒂夫说。
“史蒂夫,让我来。”
“为了安慰你们不安的良心?”医生说。
“一派胡言。”史蒂夫说。
“你上一次收治没有医保的病人是什么时候?”
“德国种短毛猎犬。”维多利亚知道这老段子早在她上法学院前就有了。
“史蒂夫,求你了。”她说。该死,博比的自制力都比你强。
“什么东西黑色和棕色相间,放在律师身上很漂亮?”医生道。
“你知道我的医疗事故保险费为什么是六位数吗?”阿瑟顿博士问道。
“那么,关于查尔斯·巴克斯代尔……”维多利亚怯怯地说,感到时间正一分一秒地飞逝。
“因为医生烂透了。”史蒂夫说。
“有些事情就连妓女都不会做,给钱都不会。”阿瑟顿继续道。“但是律师……”
“因为律师是吸血鬼。”医生说。
“他们缺乏伦理道德观的程度实在令人匪夷所思。”维多利亚附和道。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而旁边的史蒂夫则开始坐立不安。她看得出来,史蒂夫讨厌这个家伙。
“我不需要听这种屁话。”
“律师比浮萍还卑微。”医生说,“比鲸鱼粪便还卑微。”
“史蒂芬,”维多利亚开口道,气恼都写在脸上了。“我们需要阿瑟顿博士的帮助,现在就需要。”
还差五分钟五点。一小时后,史蒂夫和维多利亚要赶去少年法庭争夺博比的抚养权。他们上路前至多有30分钟来得到他们需要的东西。
“价格是15分钟500美元。”医生道,“全额预付。接受现金或万事达卡,不接受美国运通。”
他们此刻正坐在阿瑟顿的高级办公室套房里,办公室毗邻珊瑚山墙区的“奇迹一英里”商业区,配有一间铺着大理石地板的等候室,内设一个汩汩冒泡的喷泉,玻璃基座上摆放着一瓶瓶新鲜百合花。这座七层高的建筑物周身都是土色调灰泥,唯有门廊上贴着橙色瓷砖。建筑师想让这个地方看上去像一栋地中海别墅,而不是直肠病专家、脚病医生、内科医师的驻点。
“做个咨询而已,价格是不是有点儿高了?”维多利亚说。
“我颇有同感。”维多利亚说。她决定求同存异,先与对方建立联系。他们迫切需要这家伙的帮助。她飞快地瞥了史蒂夫一眼,他正眉头紧锁。
“你们还有15分钟。”医生说,瞥了一眼手表。
“我最恨律师了。”阿瑟顿用刺耳的纽约口音吼道,“都是群吸血寄生虫。”
史蒂夫看了一眼维多利亚。“我的塑料片刷爆了。”
菲利普·阿瑟顿,医学博士,他没有在电视剧里扮演医生,但看上去无疑是一副医生模样。相貌英俊,四十出头,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干净利落的实验室工作服口袋上印着他的名字,脖子上自然是挂着一个听诊器。他身上有种稳妥的感觉,还隐隐带点英伦风。维多利亚以为他说起话来会像“经典剧场”2里的人物。
她心想这还用说么,随即打开了自己的手袋。与此同时,阿瑟顿医生按铃叫来簿记员。
***
***
“什么医生?”史蒂夫问。
最后只花了四分钟,但阿瑟顿博士一个子儿都没少要。他说他担任查尔斯·巴克斯代尔的主治医生已有12年。查理的身体从未出现严重问题,血压和胆固醇指标良好,他时常到俱乐部打网球,身形保持得也算不错。两年前做过膝盖小手术,刮掉了一些浮游软骨。去世前几周,查理来过这里,说自己腹痛恶心,已经断断续续呕吐了一周。
卡特里娜皱起额头。“查理看完医生后带回家的就是止痛片。我很确定。”
“是因为肠胃病毒吗?”维多利亚问。
“肠胃病毒不会开止痛片的。”维多利亚说。
“我倒希望是如此。”阿瑟顿说,“CT检查发现胃壁增厚。我让他去雪松3做剖腹探查。他们做了活组织切片检查,发现是胃癌,已扩散,不可切除。”
“他去世前两星期感染过肠胃病毒。”
“原来是癌症。”维多利亚说。
“查尔斯为什么要吃止痛片?”
“特别严重的一种。皮革样胃,晚期,不可做手术,致命。除了这不幸的消息,我还给了他一些止痛片。”
“维柯丁。还有两种。我不记得名字了。”
维多利亚深吸一口气。
“什么止痛片?”维多利亚问道。
史蒂夫的直觉是对的。
卡特里娜的脑袋再次摇动,秀发又随之飞舞起来。“他只遵医嘱用药,包括止痛片。”
这台人肉测谎机曾告诉她,卡特里娜是无辜的,而她对此嗤之以鼻。然后他说查尔斯是自杀,她再次嗤之以鼻。但现在,他们找到了巴克斯代尔自杀的动机。既然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为什么不索性剥夺不忠妻子的财产继承权呢?
“他滥用药物吗?”
所罗门真是精于此道。
“伟哥问世后他从没出现过身体问题。”
“你和巴克斯代尔具体是怎么说的?”她问医生。
“身体问题。”
“我跟他说,他还有六星期到六个月的时间,应该着手料理后事了。”
“他富得流油。”卡特里娜指出。
“从支付你的账单开始?”史蒂夫问道。
“财务原因。”史蒂夫猜测道。
“史蒂夫,打住。”维多利亚转身面对医生,对方正盯着手表算时计费。“巴克斯代尔先生对诊断结果作何反应?”
“不可能。”卡特里娜摇摇头,一头黑发随之摆动。“乐天派查理哪儿会得那种病。”
“很平静。他说如果我在俱乐部里碰见卡特里娜,不要告诉她。他要亲口告诉她。”
“也许是精神疾病。”史蒂夫说,“比如双相型障碍,或者抑郁症。”
“但他没有那么做。查理对她谎称他感染了肠胃病毒。”
“找不到他自杀的理由,我们就无从证明他是自杀。”维多利亚说。
“所以她白白杀了他。”医生俏皮地说,“她其实只需耐心等待,等病魔发威就行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就是自杀。”
维多利亚没有接茬。她脑中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仿佛一只蚊子正在扇动翅膀。那是什么?“这个肿瘤,”她说,“在尸检时,验尸官能看到吗?”
“什么理由?”维多利亚质问道,“我们说来说去总是绕回起点。”
阿瑟顿不屑地哼了一声。“如果你通过镜子都能检查出肿瘤,那你把人劈成两半时当然也能看见。”
“好吧,他的自杀另有原因。”史蒂夫拒不投降。“可是只要他打算自杀,就必然打算嫁祸你。”
“即便验尸官不是肿瘤专家也行?”她追问道。
“查理可不是那样的人。”卡特里娜一语将之戳破。“我的意思是,他会干脆休了我,另觅新欢。”
“皮革样胃看上去就像是有人在你的胃里铺了一片草皮,全是波浪形长纤维,状如草叶。就算验尸官跟律师一样半盲半哑,也不可能看不到。”
“卡特里娜伤了他的心,查尔斯已经生无可恋。”史蒂夫如此说道,试图探查卡特里娜的反应。
***
“理由呢?理由是什么?”
等电梯时,史蒂夫不耐烦地连续猛按下行按钮。此时正值下班高峰,他们还有20分钟赶赴法院。
“这并不是他的动机。反正他就这么干了。”
她:“为什么肿瘤没——”
“我还是不信。”维多利亚说,“没有人会搭上自己的性命,就为了让太太少得一点儿钱。”
他:“没出现在杨博士的尸检报告里。”
“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证明自己聪明绝顶,天下无敌。”史蒂夫说,“他正在坟墓里大笑呢。”
她:“杨博士业务能力强,为人诚实——”
“反正我是不行。”卡特里娜耸肩道。
他:“那就是雷甜甜……”
“确切而言,他并没有露馅。顺着三句用序异构词法创作的诗,找出其共同的源体,还要联系上一首诗,有谁能解出来?”
他们异口同声:“做了手脚。”
“那为什么他要留一张可能会露馅的纸条?”维多利亚问道。
他暗忖,好吧,我俩总算想到一起了。
“那只是我的猜测。”史蒂夫说,“有些凶手会将谋杀假扮成自杀。查尔斯正好颠倒过来了。他把自杀假扮成谋杀。”
她暗忖,好吧,这便是“协同效应”的意义。
“这么说查理想陷害我?”卡特里娜说,脑袋随着两位律师之间的唇枪舌剑来回晃动。
电梯门开了。他们上了电梯,下到停车场。
“如果她被判谋杀就不行了。”史蒂夫说。
史蒂夫说:“平彻为什么要瞎鼓捣尸检报告?”
维多利亚咬着下唇思考着。“讲不通。查尔斯还在生卡特里娜的气。如果他死时他们还没离婚,那她将分得她的那份遗产。”
“明明杀死一个病人和杀死一个健康人同样都是谋杀。”她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没错。你没看出来这一切有多么吻合吗?查尔斯以西尔维娅·普拉斯在自杀前数日写的一句诗为基础,用异序构词法写了一首诗。他还引用弗吉尼亚·伍尔芙的绝命书,然后用一种可以控制喉部压力的巧妙装置将自己勒死。”
“我知道才有鬼呢。”他说,“不过,我只需使出我一半的盘问技巧,杨博士就会告诉我们。”
“他总是要证明他是在场最精明的人。”
“给你一点建议:舞细剑,别耍大锤。”
“拜托,薇姬。你以前给我讲起查尔斯时,首先提到的是什么?”
“你是在教我怎么质证吗,洛德?”
“你这个证据实在是站不住脚。”维多利亚说。
“亲爱的耶稣!”她用妈妈的口头禅说道。你告诉一个男人开转向灯,他却以为你要阉了他。“别那么敏感,所罗门。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律师。”
“查尔斯是个文学爱好者,”史蒂夫争论道,“他藏书颇丰,还赞助各种研讨会,比如‘女诗人,饱受折磨的灵魂’。”
“少哄我。”
“你凭一首诗就得出了这么个结论?”维多利亚摇了摇头。
“我要说的是,你有时候有点儿盛气凌人。”
“查理没有别人帮助根本干不了任何事,”卡特里娜说,“包括打飞机。”
他毛发都竖了起来。“那是我的风格。我喜欢和对手死掐,你喜欢和对手拥抱。”
史蒂夫注意到此时才下午三点半,但是法官大人喜欢错峰回家,好趁天黑前打上一局九洞高尔夫。待众人都离开法庭后,史蒂夫告诉维多利亚和卡特里娜,查尔斯是自杀身亡。接下来的10分钟,两个女人一起向他的理论开炮。
“好吧,你继续保持你的风格,我按我自己的方式行事。也许正因如此我们才能成为好搭档。”
法官海勒姆·索恩伯里清了清喉咙道:“鉴于时候已不早了,现在宣布休庭,明天上午继续。”
“你刚发现吗,维多利亚?都这么久了,你才明白?”
他们此时正坐在空荡荡的法庭里。几分钟以前,评审团已经宣誓完毕,立正,举手,像乖乖的小童子军,承诺只凭证据和法官指示判决此案。史蒂夫还偷偷瞅了瞅他们有没有交指祈祷1。
电梯门开了,他摇着头,抢在她前面走出了电梯。
“你们两个在听我说吗?”史蒂夫道,“这是一个强大的辩护理由。”
1交指祈祷,指中指和食指交叉,以祈求好运。
“维多利亚说的没错。”卡特里娜道,“如果他要杀什么人,那一定是我。”
2经典剧场,开播于1971年,汇集各种电视连续剧,主要为英国作品。
“查尔斯发现了卡特里娜的事,所以自杀了?”维多利亚说,“这怎么能说得通?”
3雪松即迈阿密雪松医疗中心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