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吉饼呢?”“马专家”问。
“没有。”史蒂夫打开纸袋,拿出四个意大利脆皮面包。“我买了米切特。”
“什么破玩意?”
“熏鲑鱼山羊奶酪帕尼尼。”
“呸!不就是熏鲑鱼吗?起个花哨的名字,就贵了五美元。”
在这个寒冷的早晨,马文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外罩一件哔叽运动衫。光溜溜的脑袋上戴了顶绒线帽,看着略似犹太人的圆顶小帽。
两人正站在史蒂夫的厨房里,此时,距他在棚屋里的奇异经历已过去了约莫十二小时。起码他人是在这里。而他那昏沉沉的大脑里依然风雪漫天,他仍和维多利亚一起蜷抱在稻草堆上。他们当时的确是那样依偎在一起,直到扬声器里传来请洛德小姐前去集结点的通知。
毕格比正在找她。她赶忙穿戴整齐,吻了史蒂夫,匆匆奔出茅屋,一回眸,留给他一个无法破译的表情——忧伤?渴望?后悔?
他回到农舍,把博比从床上抱进车里。返家后,史蒂夫先安顿好博比,为他掖好被子,然后拿着瓶奇卡诺龙舌兰躺进了沙发,想弄清楚这一晚究竟算怎么回事。临近拂晓之际,他已是口唇发麻、耳鸣不已。
马文登门后——照例周日来吃早餐——问起了那些擦伤和淤青。史蒂夫谎称跑步时跌倒了。“马专家”似是信了,转而开始抱怨早餐怎么擅自换了花样。“奶油干酪呢?”
“我今天吃山羊奶酪。”
“花里胡哨的玩意。”
史蒂夫将山羊奶酪抹在面包里,又洒上一些酸豆和香葱,最后覆上了几片番茄干。
“小伙子,这些番茄怎么这样?”马文问,“全都蔫儿了,跟我那话儿似的。”
“是自然晒干的。”
“我可不是说有谁嫌弃我那话儿啊,但你这番茄就未必了。”
史蒂夫往柠檬汁里搅进一点橄榄油,然后淋到了帕尼尼上。“马文,我想请你帮个忙。”
“别担心,我会帮你挑选陪审团的。”
马文拿起一个帕尼尼,怀疑地看了半晌才咬下一口。“嘿,还不错嘛。虽然不比百吉饼配熏鲑鱼,但也不赖。”
“我不是说选陪审团的事。马文,我需要十万美金。”
马文吹了声口哨。“那换成银子得多沉啊,小伙子。”
“算是贷款,不白要。如果巴克斯代尔的官司胜诉了,我立马就还。要是输了,我慢慢还。”
“我倒是乐意帮忙,但我没那么多现钱。”
“我知道,但我想也许你能想点办法。”
“何不问问你爸?”
史蒂夫摇摇头。“就算他有,我也不能找他要。”
“你明明是不愿求他。话说,你俩是不是也该冰释前嫌了?”
“马文,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不能跟他开口,这事不行。”
马文扯了扯他脖子上松垮垮的褶子,摇身变成了“马大思考家”。“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能问问这钱的用处吗?”
史蒂夫瞥了一眼外甥卧室前的走廊。悄无声息。那小子不是还在睡觉,就是在电脑上下象棋。“为了博比。我能说的就这么多。”
老人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就另当别论了。为了博比,义不容辞。”他三两口就吃光了帕尼尼。“我暂且也不知道上哪儿弄那么多钱,但我认识几个朋友。”
“谢谢你,马文。”
“你昨晚睡马厩里了?”
“怎么这么问?”
“头发上还沾着稻草呢。”
史蒂夫理了理头发,由耳后拂下一缕稻草来。“去了毕格比的农场。”他就此打住了话题。
“除了觊觎他的未婚妻,你去那儿还能干嘛?”
“差不多就是那样。”
史蒂夫刚才好不容易有那么几分钟没想着维多利亚了,现在又卷土重来了。就在马文到访前,史蒂夫拨了她的手机,但没人接。今天早上她在哪儿?和毕格比在一起?还是一边沿着树林久久漫步,一边想着史蒂夫?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一起打巴克斯代尔的官司,”他说,“还有博比的也是。”
“怎么不行了?我以为你俩最近处得不错啊。”
“我和她坐得那么近,都能闻到她洗发水的味道。她每次把文件递给我的时候,我们两手相触,还有……”史蒂夫住了嘴。他没打算和盘托出的。
马文紧盯着他。“哎哟,天呐。你恋爱了!”
此刻,史蒂夫反倒特想倾诉了。如果他与父亲亲密无间,这时就会去问他,“嘿,老爸,你觉得我该怎么办”?但在赫伯特那儿,他得不到任何建议,只会挨通批评。“我想听听你的建议,马文。”
“送你一个词,‘伟哥’。”
“多余。”
“我也用不着。但万一你与那非犹太裔的神女第一次巫山相会时太过紧张的话,那玩意就派上用场了。”
史蒂夫沉默了。
“啊!你已经睡了她了?”
这事虽然难于启齿,但史蒂夫知道他必须得找人谈谈。“马文,你能替我保密吗?”
老人耸耸肩。“这还用问?”
***
五分钟后,大门再度开启,又一位周日的常客登门了。
“百吉饼呢?”卡迪拉克一边问,一边走进了厨房。
“没有”,马文说,“花里胡哨先生只买了马谢特。”
“是米切特。”史蒂夫说。
“无所谓,”卡迪拉克说,“反正罂粟籽卡在我的假牙里了。”他看了看史蒂夫。“你脸怎么了?”
“跑步摔的。”
“我有次也弄得这副模样,”卡迪拉克说,“窗台绊的。”
“怎么可能发生那种事?”史蒂夫说。
卡迪拉克在餐桌边落了座,叹息一声,把脚跷到椅子上。“一个打翻了醋坛的老公,端着猎枪进了卧室,我没穿裤子就翻窗逃走了。那是在堪萨斯的事,或是圣路易斯,记不清了。”
“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马文问。卡迪拉克穿着件深蓝色的连体工装服,胸前还有块布标写着:罗克兰州立医院。
“替史蒂夫办事。”卡迪拉克说。
“最近他到处求人办事。”
“卡迪拉克是个出色的私家侦探。”史蒂夫说。
“更像门卫,”卡迪拉克说,“顺带一提,你那个医生昨晚也在那儿。”
“所以你没法调查?”
“当然有办法。给我个帕尼尼,听我慢慢跟你说。”
史蒂夫正在制作的这个帕尼尼即将完工。
“过去两晚,我都在翻她的桌子,”卡迪拉克说,“收件篮、发件篮、患者病历、实验图表。许多晦涩难懂的医学研究。昨晚,我大概十一点左右挥着扫帚、推着清扫车进了她的办公室。不过这次她还在那儿。那女人块头挺大的,摆着张臭脸。”
“她和你说什么了吗?”
“没和我说。她在讲电话。”
史蒂夫将帕尼尼递给卡迪拉克。“你就那么走了?”
“见鬼,当然没走。”卡迪拉克咬了一口帕尼尼,点点头对史蒂夫的手艺表示赞赏。“我清理了她的废纸篓,擦了桌子,故意在那儿转悠。她只一个劲儿地讲电话。我这个黑人老头就在一边舞扫帚,像个彻头彻尾的隐形人。”
“她在跟谁打电话?”
“我只知道对方叫卡洛斯,人在墨西哥。”
史蒂夫的疑问一定是写在脸上了,因为卡迪拉克又说:“我进屋时,她刚好说了句‘卡洛斯,瓜达拉哈拉现在几点?’然后她说她想要一千单位的芮普兰什么什么的。”
史蒂夫抓起一支笔和一个拍纸簿。“芮普兰……?”
“就是他们瞎编的药名,字面没什么意义。就跟伟哥一样。”
“那玩意我用不着。”这话马文一早上说了两遍。
“就这些?”史蒂夫说。
“耐心点,小子,”卡迪拉克说,“要是写歌的话,你总不能在第一节就透露剧情吧?”
“好,好。”
“就像戈登·詹金斯为辛纳屈写的那些歌一样。”他随即轻声唱道:
“哲人说,相异相吸,
我仍希望我们能多一点相似之处,
如此,这场战争兴许就能早日结束。”
“听着像在唱小史和他的女搭档。”马文说。
“我们能暂且说回柯兰奇克吗?”史蒂夫恳求道。
“接着这歌突然来了个转折。”卡迪拉克重又唱道:
“她的所知所识比我多得多,
但有件事她一无所知,
那就是我爱她,因为我从未告诉她。”
卡迪拉克微微一笑,说:“这才是出人意料之处,他从没胆量告诉那位小姐,他爱她。”
“和我们的朋友如出一辙。”马文转而对史蒂夫说。
“除非你昨晚跟她告白了。”
“昨晚发生什么了?”卡迪拉克问。“昨晚在医院发生什么了?”史蒂夫反问道。“小史睡了他的搭档。”马文说。
“不是吧!”卡迪拉克说。“千真万确。就在她未婚夫眼皮底下。”
“好样的,”卡迪拉克说,“这让我想起以前和一个舞者偷会的事,她老公是个喜剧演员,每晚他登台演出时——”
“卡迪拉克!昨晚在那该死的医院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好好,别着急。那医生多半是觉得价格高了,对电话那头说,‘没门,卡洛斯。别他妈欺负到老娘头上来。’”
“她那么说了?”马文不禁啧啧嘴。
“让我想起了在孟菲斯认识的那个满嘴脏话的小妞。”卡迪拉克说。
“然后呢?”史蒂夫追问道,“她和卡洛斯谈不拢价钱之后呢?”
“她说什么要给阿根廷的供应商打电话。不过卡洛斯一定是让步了,因为她立马就冷静下来,然后说没问题,明日一早就去汇款,还说她不需要收据。别留下什么记录。她挂断了电话,我就出去清扫别的地方了。”
“芮普兰什么的,”史蒂夫几近喃喃自语道,“到底是芮普兰什么?”
“芮普兰葛莲。”卡迪拉克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离开后,我又回去替她清理了一遍废纸篓。这不就是我的工作吗?”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史蒂夫。那是张皱巴巴的笔记纸,抬头印有罗克兰州立医院的标志,落款写着柯兰奇克的名字,中间是两行手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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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布拉斯医院
“那是什么玩意?”马文问。
史蒂夫在便签上记下“芮普兰葛莲”,还一连打了三个问号。“一种柯兰奇克不希望任何人知道的东西。真是好极了。你太帅了,卡迪拉克。我爱你。还有你,马文。”
“别说我们了,”卡迪拉克说,“你向你那位小姐告白了吗?”
“他说了,”马文说,“但她没给答复。现在这个呆子想要本专家给他出出主意。”
“你还真够守口如瓶的,谢了啊。”史蒂夫边说边揉着太阳穴。一阵头痛感渐渐袭来。
“那你怎么跟他说的?”卡迪拉克问马文。
“我叫他赶紧行动起来。爱可不是每天都能碰见的,你要是放走了她,你会后悔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