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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爱欲因子

“你跑题了。”

“和布鲁斯结婚后,我就会去他的公司做法律顾问。对我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

“什么题?”

“什么意思?”

“昨晚——”

她走到窗前,望向小巷对面的露台。钢鼓乐队暂停了演奏,成员们正轮流享用一根堪比意大利香肠粗的大麻烟。“我们有官司要打。我们要谈的只有这个。案子结了,我就会离开这里。”

“什么事都没有,就算有,也不会有第二次。”她用上了律师的选择性抗辩技巧。“听着,如果我让你有所误解,那我道歉。”

“那就更有理由谈谈了。”

“你亲了我。我怎么会误解呢?”

“我没有睡觉。”

“我压力太大。我表现失常。仅此而已。”

“我觉得,也许,休息一夜之后,你会——”

“那你现在是不会谈你的所感所思了?”

“没什么可谈的。那一章已经翻过去了。”

她转过身。“我觉得,我更喜欢你不顾别人感受的混蛋样。”

如果她没有胆量,那他有。“我们不用谈谈昨晚的事吗?”

“我不信。”

“现在怎么了,所罗门?”

“你不明白吗?我已经名花有主了,所以才越发地招蜂引蝶君。你跟我门不当户不对,所以才更加魅力无敌。这是我们的基因缺陷。我们就是会飞蛾扑火。我们的人生之所以一团糟,原因就在这儿。”

“记得吗?格里德利法官说我们像是所罗门诉洛德。但现在……”

“这就是你亲我的原因?这就是我回吻你的原因?”

“清理鸟粪。”

“如果你有更好的解释,我愿意洗耳恭听。”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俩得珠联璧合。我看全局,你看阴影;我耍大刀,你舞细剑;我扔炸弹,你……”

“我说不准。你身上有一种……”

“当然,前提是他看到了那影子。但是如果他和你一样——和大多数人一样——那他会错过很多细节。”

他住了嘴,无法继续,而她紧追不放:“一种什么?”

“平彻也可以。”

“一种让我,我不知道……我……我有这些感觉。”他语无伦次地说道。

“我们可以去找摄影专家,帮忙提升录像的画质。”她说。

“拜托。”她怂恿道,“是你想让大家敞开心扉的。你对我到底什么感觉?”

维多利亚按动播放键。那个权且称之为影子的东西似乎在慢慢消失。

“你让我‘迷失了’。”

“还有人在烤奶酪三明治里见到过圣母玛利亚呢。”

“少来。你能不能认真点?”

“我看到了一个人的轮廓。”维多利亚说。

“如果我是装的就好了。”

史蒂夫眨了两下眼。墙上有一片阴影。是阴影吗?画面已定格,屏幕在微微地晃动,也许那阴影不过是由此形成的视觉错觉。“那可能是壁纸图案,或者是灯光效果,也可能是镜头造成的。”

“我是说真的。要么告诉我你的感觉,要么闭嘴。”

“你没看到那个影子吗?”

他没料到会遭到她的挑战。突然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海滩高中,想起了自己对那位法国交换生蕾妮·普雷斯的疯狂迷恋。即便现在,他仍能记得她的一切。剪得短短的黑发,带着法式的性感。紧身迷你裙,衣服最上面的三颗扣子全都敞着。诱人的口音让他忍不住想舔掉她膝盖后面的香汗。那年他17岁,有着一颗玻璃心和一腔澎湃的激情。

“什么?”

他们与海厄利亚高中为争夺州棒球锦标赛的晋级资格而奋力厮杀时,蕾妮就在站台上观战。第九局,双方比分追平,史蒂夫先是一个一垒安打,然后在二垒和三垒相继盗垒成功,最后一个高飞牺牲打,头冲前滑了进去,躲过了对方的触杀,得分。他的队友把他抬出球场。那不过是个昙花一现的瞬间,但是在那个天真烂漫的年纪,他以为这是人生绚丽篇章的开端,未来还将无数次地迎来庆功的鼓号齐鸣曲。

“继续看,看墙上。”

四小时后,在马西森吊床公园的一片红木林里,在他的吉普车后座上,蕾妮让他品尝到绽放的高卢女人的神奇滋味。那是他的第一次,不过不是她的第一次。他草草完事,速度比他跑完一圈垒还快。在她的指导下,第二次战果不凡。待到第三战下来,两人都已累到气喘吁吁。黎明时分,他非常肯定没有人体味过他的这种感受,于是他开口道出了那三个神奇的字眼——“我爱你”——蕾妮笑出了声,称他“傻小子”。

“没有人。”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他几乎一直都在触摸她、亲吻她。他们共同经历的一切——微型高尔夫、意大利香肠比萨、斯汀1的《你的每一次呼吸》——无论这些东西多么俗气,都会在他心中激起愉悦的洪流。除了天荒地老的爱,这还能是什么?

维多利亚按了暂停。“她在看什么?走廊里的是谁?”

接着,自他们在吉普车后座上初试云雨短短363小时17分钟之后——这是史蒂夫不顾一切计算出的结果——这段天荒地老的爱就夭折了。在咖啡馆里,当史蒂夫想凑到蕾妮身边时,她正坐在校橄榄球队那名粗壮后卫安杰尔·卡斯蒂略身旁。棒球季已经结束;橄榄球的春季集训开始了;史蒂夫像是一根碎裂的路易斯维尔·斯拉格棒球棒一样,被人丢在一旁。

她打开播放机和电视,黑白色点状画面出现在屏幕上。前30秒,只有空无一人的走廊和主卧一角的灰色大理石吧台。然后,卡特里娜款款步入镜头中。史蒂夫猜想,如果这录像有声音,他应该能听到她的真皮裤沙沙作响。她倒了一杯酒,看上去像伏特加。突然间——慢放时其实没那么突然——她的脑袋猛地转向床的方向。史蒂夫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但是现在,他看到了此前没有看到的一幕。就在冲回去的前一秒,卡特里娜往走廊方向飞快瞥了一眼。

时隔近20年,在此期间,他再未对哪个女人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一次都没有。他怎能说出口呢?那种痛太惨烈了。此刻,在维多利亚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下,他像个哑巴似的站在那里。

“没有慢放。没有即时回放。没有视频标记器。那又怎样?”

***

维多利亚把手探进公文包里,取出录像带,插入书架上的播放机里。“你看过慢放吗?”

维多利亚忍住冲动,没将他从椅子旁拉过来伸开双臂搂住他。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无助,这般让人想拥抱他。在法庭上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股子精明劲儿已经荡然无存。但她竭力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情感。她不能暴露内心的真实感觉。她怎么可能暴露呢?她自己都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感觉。她不知道是什么把她推向所罗门的,但是有一件事情他说对了:我吻了他。我抓住他,用力地、深深地……不管不顾地吻了他

“录像有什么问题吗?”他问道。

那么肆无忌惮。那么不负责任。那么不像她。她真希望覆水能收。

卡特里娜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突然转身,向查理冲了过去。即便那张床不在摄像范围内,史蒂夫也可以和陪审团提出:站在吧台旁的她听到查理痛苦的声音,赶紧转身奔向他。这应该可以证明卡特里娜的说法:她想要松开真皮项圈,但是太迟了。

但她真的想收回那个吻吗?停泊区里的船儿吱嘎作响,头顶的夜空月华如洗。她的身体紧贴着他,一阴一阳,完美的结合。这一吻让她晕头转向、心生惧怕。她想要通过杜松子酒、压力与疲惫将它一笔勾销。但其实她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是潜意识里想要毁掉她和布鲁斯的感情?她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么优秀的人?他太过完美,有时候光是和他在一起就让人惴惴不安?

她想问什么?控方和辩方都已从家庭安全监控系统里拿走录像带。隐蔽摄像头遍布那栋房子。但卧室里没有,所以不存在五花大绑的查理·巴克斯代尔和骑在他身上的卡特里娜面对面欢愉的不雅视频。但走廊里一个画框的后面安有一个摄像头,就在主卧外。门敞开时,广角镜头可以捕捉到吧台区的一小片区域,那里离床约有六米左右。史蒂夫记得录像里的一切细节,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根据录像显示,晚上11时37分,卡特里娜进入镜头中。她穿着一身黑色真皮套裤、露底裤和蕾丝花边的紧身胸衣,文胸部位有开口,两只乳头若隐若现。

再三思考之后,她觉得自己算是想明白了。

“还没有。”

我和布鲁斯之间是爱情,和史蒂夫之间是爱欲。

“平彻提交了他的证据清单了吗?”

谢天谢地,她还有几分理智,知道这爱欲因子的存在。建立在激情基础上的感情,持续时间差不多就是发烧伴随流感的时间。她上一次沦为爱欲的俘虏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六年前——回想起来恍如隔世——是和兰迪,伯克莱屯一家网球俱乐部的教练。他是澳大利亚人,发色都被阳光晒浅了,笑声像拍打岩石的浪花。他是一位性爱运动员。谢天谢地,她的脊椎推拿治疗费医保能报。

“是事故现场。”他纠正道。

那是大学毕业之后、法学院开学之前的那个暑假,她在餐厅里端盘子……然后就坠入爱河了,或者说她误以为坠入了爱河。其实说是青春期后的爱欲可能更确切。她忘不了在兰迪的鞋盒公寓里,听着呼呼作响的空调、闻着发霉的浴帘、躺在复古的水床上的那些大汗淋漓的夜晚,还有那泪如雨下的一夜。

“经典频道的那场老足球赛,你看了不下六遍,可是凶案现场的录像,你却只看过一遍。”

她还记得当时的伤痛。那种老掉牙的故事偏偏让她遇上了:发现另一个女人——一个已婚网球女学员——在兰迪的卧房里与他一起乘风破浪。他坦白时没有丝毫负罪感,没有半点悔意:“不是我的错,是小妞们自己想和我玩。”

“一遍。”

回想起来,她在兰迪之后遇到的那些男人似乎都是些身穿灰色西装的路人甲:要么是律师、注册会计师、证券经纪人,要么是穿着细条纹衣服的野心勃勃的年轻人,要么是没有耐心、对感情发展操之过急的人。她还记得那位精明的税务会计哈伦,第三次约会时他就抛出了那个问题。当时,他们正在人满为患的乔记石蟹馆里等位子。

“你看了几遍?”

“你为什么想结婚?”她不解地问。

“为什么?录像能支持卡特里娜的说法。”

“因为我爱你。”哈伦答道,继而又羞答答地补充,“另外,我的事务所在选用合伙人时更青睐已婚人士。”

“我希望你别再指望那盘监控录像。”

“这么说来,我能为你的简历锦上添花?”

“回来后,我们需要研究一下证据清单。”

她相信,浪漫爱情就是一个神话,专门利用我们对反逻辑的需要来满足不切实际的幻想。确切而言,它是非理性的。看看母亲的际遇便知。浪漫爱情就像是度假时晒得黝黑的肌肤,很快便会褪色。

“侵犯委托人的隐私也是《所罗门法》之一?”

和布鲁斯之间的爱,她称之为“理性之爱”。那是基于现实因子的爱。他足智多谋,仁慈善良,多愁善感,善解人意。还有一点:布鲁斯是她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包括她父亲在内——不会让她大失所望的男人。所以,让浪漫爱情见鬼去吧。她珍爱布鲁斯,只不过方式不同。她告诉自己,这份爱绝不仅仅是建立在激情之上的。为了让自己更为确信,她又对自己说了一遍。

“如果手表不在那里,那我们就和她对质。如果在,那也对谁都没坏处。”

***

“你在开玩笑吧!”

“我得知道你能处理好这事。”维多利亚说。

“正是。你在楼下陪她聊天,拖住她。”

“处理什么?”

“你要怎么做?洗劫主卧?”

“我们继续合作,而你不会神情恍惚。”

史蒂夫摇摇头。“我不想让她觉得我们已经不再相信她是无辜的了。如果那块表真是买给查尔斯的,那它应该还在他们家。”

“噢,拜托,大家都是成年人。如果你说那一吻什么都不是,那我也无所谓。”

“那你准备问卡特有关那块手表的事?”维多利亚问道。

“你确定?”

我的天,我听起来就像香水广告。

“百分百确定。”

她好像没注意。于是他给她讲了博比的理论:卡特里娜为一个男人买了一块潜水表,那人不是她丈夫,而是一个手腕粗壮、喜欢潜水的家伙。史蒂夫认为,此人很可能不需要靠乳胶阳具和真皮绑带让自己性致勃勃。她一边咬着铅笔,一边听着。在史蒂夫眼里,此时的她有一种天然美,天真无邪却又无限撩人,有点——他想用什么词形容来着?——对,是魅惑。想至此,他意识到“魅惑”这个词以前还从未进过他的脑海。

“很好。从现在起,我们遵循洛德法:不得肌肤相亲,不得打情骂俏,不得接吻。除了公事,一概免谈。”

我刚才真说“别吻”了?

“没问题。”史蒂夫赞同道。他有种奇怪的失落感。毕竟,从未得到,又何谈失去呢?

“这头更重要。先别吻那些个须知了。”

“现在,我们言归正传,先回山墙庄园,让你去我们委托人的衣柜里尽情翻找。”

“我要研究陪审团须知。”她说。

“你准备好了咱们就出发。”

她随时都会扑过来,像饿狼一般把我放倒在地。

维多利亚开始往公文包里塞东西。“那什么,你觉得杰姬怎么样?”

“我们今天得去见见卡特里娜。”史蒂夫以极为职业的语气说道。

“看上去蛮好的。很爱笑。”

她快步走向办公桌。窗外,钢鼓乐队正在演奏一首加勒比风情的歌曲,歌名可以改叫“嘉年华偏头痛”。

“漂亮吗?”

她早晚会撑不住,会承认那是一时冲动。

“当然。”她这是要把话题引向何处?

他发誓只谈公事,绝口不提那一吻。就让她自己提起。也许最初的震惊和排斥已经退潮。

“她觉得你很帅。”

“没关系。”他仔细观察她的肢体语言。后背挺直,下巴紧绷,没有目光接触。就一位出庭律师所知,如果陪审团拒绝直视你的眼睛,那表示他们会做出对你不利的判决。他告诉自己,此类故事的准确率是一半对一半。

“哦?”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你想要她的号码吗?”

“你总算来了。”史蒂夫说着,竭力恢复一本正经的样子。

史蒂夫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痛苦。“当然。她喜欢石蟹吗?”

“哦,老兄。”维多利亚说。这次不是帆船上的比基尼维多利亚,而是她本尊,一袭木炭灰粗花呢套装裹身,拿着公文包,端着一杯咖啡,走进了办公室。“参加美国偶像海选呢?”

维多利亚大笑。“杰姬说有些家伙带女孩出去吃石蟹,其实心里惦记着饭后能让她吹箫。”

片刻之后,史蒂夫模糊地意识到是他自己在唱:“我想要你的爱,不想徒劳等待。”

“还需要等到吃完以后?”

想到此,他不由为之一振,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枕在脑后,双脚搭在桌上,闭上了眼睛。蔚蓝的大海上,他站在帆船的木舵旁,浑身上下只有一条泳裤。维多利亚出现在甲板上,穿着她的人字纹庭审套装。她斜靠在桅杆上,头发被风吹乱。她一件一件剥掉身上的衣服,露出了黑色的丁字比基尼。穿着速比涛泳裤的史蒂夫走向前,一只手放在她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丰臀上。他们开始接吻,绵长的一吻,肌肤相亲。这一次,她没有抽身离开。他品尝着她湿润的双唇,听着风儿张满风帆,感受着泳裤下的膨胀。他能听到鲍勃·马利和他的哭泣者乐队在唱《徒劳等待》。

“你们俩的幽默感如出一辙,应该有戏。”

“我和别人好上了。希望你能理解。我们可以一直做朋友。顺便说一下,我讨厌鳄梨。”

“太好了。”

接着,他的情绪来了个180度大转变,就像暴雨中突然转向的狂风。他感到这其中可能隐含着一种正面的东西。她可能正端坐在海滩上的一颗棕榈树下,给亲爱的布鲁斯写信。

“如果你不情愿,我绝对不勉强。”

冷静。她没事。是你太神经质了。

“没有没有,我想见她。”史蒂夫说着,自知这是言不由衷。“只要你不介意就好。”

报警?致电各大医院抑或“大人物俱乐部”?

“我觉得非常不错。”她也言不由衷地回道。

就要什么?你会怎么办,智多星?

1 斯汀(1951.10.2—),英国著名乐队警察乐队的主场兼贝斯手。

哈里走了。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只有小巷里的钢鼓乐队声振屋瓦。他们正在演奏一种康茄舞曲,但似乎用的是手榴弹而非小手鼓。维多利亚还是处于擅离职守的状态。如果她五分钟内还不现身,史蒂夫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