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闪进厨房,四下寻了一圈。
维多利亚不在。
她去哪儿了?
他走到女厕前,敲敲门,唤了她的名字。
他踏入院子,沿小径来到了码头。她就在那儿,漫步于一排汽艇前。他在一艘“快鞭号”旁追上了她,这艘福特恩公司生产的快艇,为一位专司人身伤害案的律师所有。
维多利亚不在。
“你还好吗?”他问。
他循着吧台找了一转。
“我只是想呼吸点新鲜空气。”
“老弟?”也许是置身游艇俱乐部的原因,又或许是他代基里酒喝多了。不论怎样,毕格比都是个正人君子,史蒂夫为自己对这男人的未婚妻怀有奇怪的想法而顿生愧疚。然而,这份愧疚又迅速为那深不见底的欲望所淹没。目之所及处都不见维多利亚的影子,史蒂夫也离了席。
她遥望着海湾彼端,不看他。他遂顾自近前两步。一时间,唯有停泊在岸的游艇随波轻撞,发出吱吱嘎嘎、叮叮当当的动静,伴随着远处海鸟的鸣叫。太阳已经西落了,夜晚的海风送来丝丝凉意。
“如假包换,老弟,”布鲁斯诚挚地说,“这些你都值得拥有。”
“你冷着了吧。”史蒂夫握住她赤裸的双臂,感觉到了她身上的鸡皮疙瘩。
“有时我得掐掐自己,自问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你来这儿做什么?”她听着很生气,预备劈头盖脸地数落他。“你在搞什么鬼?”
“所罗门先生,你结交的这两位朋友真是无与伦比。”柯兰奇克以此打断了毕格比的推销辞令。“你的未婚妻也既美丽又迷人。”
“对不起。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所以,要是我做得出格了……”
她匆忙离席,避开了史蒂夫的视线。他紧盯着她胸前的背心,她的两个乳头微微撑起了银色的网眼布,看着好似被飓风掀起的两片瓦。每逢有女士离席,他一般都会很绅士地立即起身。但眼下他无法起身,搭在他胯上的餐巾已然支起了一个小帐篷。史蒂夫神情紧张地扫了一眼布鲁斯,他正表示要在毕格比别墅度假村中,免费为柯兰奇克预留一间带湖景的双卧房。接着,他看了看杰姬,她也正望着他,目光锐如鹰爪。她一脸坏笑,晃晃悠悠地提着一颗酒浸樱桃的梗,将果肉在舌尖上滚了两圈,然后一口咬了下去。
“还有在庭上,按摩我脖子的事呢?”
史蒂夫偷瞥了一眼维多利亚。她脸红了,从脖子根开始,如涌流的潮水般往上漫,直到她的脸颊也着了火。片刻后,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上自己的后背,移走了他的手,随即把椅子向后滑开了点。“抱歉,失陪一会儿……”
“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以童子军的荣誉起誓。”
有那么一瞬,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十五岁,坐在位于亚瑟戈弗雷路的电影院楼厅内,遐想着自己要是捧住萨拉·格罗维茨那32A的乳房,她会作何反应。他陷入了回忆,很长时间都一动未动,害得手臂都僵掉了,一动就疼得厉害,他差点以为今晚要以截肢手术作结了。
“我赌一年的薪水,你从没当过童子军。”
史蒂夫斜倚着她,手在衣料下面动作得越发大胆,绕着她的胸腔徐徐滑动,最终停在了她的右胸下面。她那对没穿胸衣的美乳,此刻正轻压着他的食指尖,触感自然且紧实,小巧而玲珑。她没有移开,没有叫警察,也没有给他一巴掌。
“我是童子军,直到他们逮到我偷窥女寝。”
“我嫉妒得都发绿了,像我的代基里酒一样绿。”
“那你现在又在干什么?”
“你真这么想?”
他此前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正摩挲着她的上臂。“替你保暖。”但其实,他只是无法把手从她身上拿下来。“我道歉。真心的,我再不会——”
众人吃完豆腐沙拉、等待玉米包馅卷上桌的间隙,毕格比讲起了地中海果蝇的虫害侵扰,柯兰奇克听得聚精会神,仿佛他是在揭露创世之谜。毕格比的手臂仍搭在杰姬肩膀上,那史蒂夫为什么不能继续他的按摩呢?维多利亚的后背在他的触碰下变得越发温热,他用鼻尖轻蹭着她的耳朵,低语道:“要我说,布鲁斯是全城最幸运的家伙。”
“闭嘴,所罗门。”她的胳膊陡然缠上他的脖颈,将他拉近,吻了他。
***
他全然怔住了,隔了一会儿才开始回吻她。但他确实回吻了她。起初轻浅而温柔,而后越发深入、焦急。唇瓣交融,舌尖缠转,这个绵长、伴着渴望的甜蜜之吻,最终令二人气喘连连。他紧拥着她,两人好长时间都没动弹。
“直到他遇见了我。”杰姬一边说,一边抚摸着毕格比的脸颊。
他试着弄懂自己的欲望。为什么这感觉如此与众不同?为什么这女人显得特别重要?
“以前是。”毕格比纠正道。
突然,她抽身离开了他的怀抱,偏过头去。
“嗷,我的天。”柯兰奇克说。
“这事没发生过。”她说。
“因为布鲁斯喜欢男人。”史蒂夫急中生智。
“但它确实发生了。”
“因为……”杰姬说。
“我喝醉了。”
“因为……”维多利亚说。
“不像。”
“是的,因为……”毕格比开了个头就卡住了。彻底犯了难。
“不然就是什么化学药物,我没注意误食了。”
柯兰奇克那高高的前额上皱纹立现。“毕格比先生,你挑选了伴娘礼服?”
“要叫医护人员来吗?”
“那是布鲁斯选的。”话一出口,维多利亚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也可能是因为时空邻近性5。我们天天一起工作,难免会生出点什么感觉。”
“我们得再商量一下伴娘礼服。”杰姬拼命想转移话题。“怎么是高腰款?淡黄色配落日橙?我穿上肯定像基拉韦厄火山。”
“应该是这么回事。”
“一个孩子信一个教?”柯兰奇克显然困惑不已。
“不然就是负负得正。我们着实互不喜欢,于是一些既想相互依赖又想彼此伤害的渴望便同时在我们两个身上显露出来。”
“天主教。”毕格比说。
“不然就是理性而和谐地共结连理。”他拿她自己的话反驳她。
“新教。”维多利亚说。
“不大可能。”她交叠双臂抱住自己。
“犹太教。”史蒂夫说。
史蒂夫靠了过去,从身后环住她。“管它是什么呢,何不顺其自然?”
“那么,如果你们不介意我细问的话,”柯兰奇克说,“你们打算对孩子进行宗教教育吗?”
她扭头看着他。“这么发展下去,除了进你的卧室,还会有别的结局吗?”
“四个?”毕格比高挑着眉毛,盯着维多利亚问。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
“三个。”他们异口同声地更正道。
“所罗门,这不是很像你的作风吗?行事只凭感觉,不顾后果。”
“要四个。”维多利亚说。与此同时史蒂夫答了“两个”。
“是只凭正确的感觉。而这事感觉很对,为什么要抗拒呢?”
“多好的地方啊!我知道这么问有点操之过急,不过,你们准备要孩子吗?”
“首先,我订婚了。”她抬起自己的无名指。
“小花教堂。”维多利亚打断了他。
“律师会注意到你说的不是‘因为我爱着别人。’”
“啊,贝斯欧犹太会堂——”
“说‘我订婚了’就暗含了这个意思。”
“和我说说你们筹备的婚礼吧,所罗门先生,”柯兰奇克说,“预备在哪里举行典礼呢?”
“爱从不暗含于其他任何事情之内。”
她扭头望了望他,面色平和冷静,看不出任何冒牌情侣的蛛丝马迹。史蒂夫真希望自己能知道她现在的感受。渴望?后悔?愤怒?他曾一度觉得自己能读懂女人的眼神,但真有男人做得到吗?
“好吧,我爱布鲁斯。我非常爱他。我要嫁给他。你满意了吧?”
眼见布鲁斯和杰姬搂搂抱抱,史蒂夫觉得自己已没得选了。他得做足表面功夫,不是吗?他悄然伸出臂膀环住维多利亚,但不知怎的,他的手滑入了她那件网面上衣的里面。她的肌肤摸着温暖又柔润。他就这么静候了一小会儿,想看看她会不会挪开或用鞋跟狠踹他的脚踝。见她没有反应,他便开始缓缓抚摸她的背。
“你满意就行。”
“Qué sera, sera4。”医生唱道。
“别跟我玩这种把戏。”
布鲁斯伸手搂住杰姬,她顺势把头靠在了他的肩头。“我们还没进展到史蒂夫和维多利亚那一步,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划破了黑暗。“我就知道在这儿呢!”一秒钟后,杰姬出现在二人跟前。“我错过了什么?”
“我无意打探你的私事,毕格比先生,”柯兰奇克说,“但你和塔特尔小姐是一对吗?”
“没什么。”维多利亚用指尖理了理头发。“我们只是在商议庭审策略。”
“这让我想起了柑橘溃疡病,”毕格比插话说,“老大难的问题啊。”
“你说是就是咯。我看见这坏男孩对你动手动脚,然后你没拿手包就走开了,要不是这地方起火了,你是不会这么做的。接着坏男孩就跟出来找你,所以我猜或许,只是或许,你可能需要你的唇彩。相信我,你真得补一下。”她把手包递给维多利亚。
“嗯,跟真菌一样。”他说。
“噢,杰姬。”维多利亚打开手包,寻摸着镜子。
“所罗门先生,你是那种越处越讨喜的人3,对吧?”
“放心。布鲁斯正绘声绘色地讲着根腐病,他说那就跟人类的生殖器疣差不多。那医生听得一脸专注。话说,你不为自己辩解两句吗,坏男孩?”
“没什么比一枚大胖钻石更能表达爱意的了。”史蒂夫插嘴道。
“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史蒂夫说。
“你的订婚戒指,”柯兰奇克夸张地称赞道,“简直太令人瞩目了。”
“别担心。我不会出卖你。维是我最好的朋友。但这不公平。”
史蒂夫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被暗嘲了一番,不过维多利亚微笑着回应道:“谢谢。”
“什么?”史蒂夫问。
众人又聊了一阵子,维多利亚始终令柯兰奇克处于谈话的焦点。那绿色的饮料大约喝到第二轮还是第三轮时,柯兰奇克说:“洛德小姐,能认识你真是太棒了。你完全超乎我的想象。”
“她有两个未婚夫,”杰姬说,“我一个也没有。”
史蒂夫知道,维多利亚这顿饭随便吃口什么,都能恶心出一身疹子来。
***
“真叫人高兴。”柯兰奇克柔声说。
布鲁斯·金斯顿·毕格比
“接着是蔬菜鳄梨豆腐沙拉,”毕格比继续介绍道,“素辣玉米包馅卷配树番茄鳄梨辣酱,甜品是鳄梨慕斯。”
与
史蒂夫估摸着自己宁愿直接喝痰。
维多利亚·洛德
服务员端着五杯泥浆似的饮品走了过来。“我冒昧为各位订了餐,”布鲁斯说,“以冰鳄梨代基里酒开席。然后是鳄梨奶油浓汤,那口感堪比丝绸般绵顺。”
荣幸地邀请您出席他们的婚礼
维多利亚讲罢,布鲁斯出人意料地接过接力棒,跑起了下一棒。他邀请柯兰奇克改日去参观他的农场,随后便开始咒骂那“挨千刀的万恶象鼻虫”侵袭了他的鳄梨树。杰姬也加入了谈话,主动请缨说要是医生对位于哈兰代尔的一套面海的新公寓有兴趣,她可以少收些佣金替她操持旧宅的出售事宜。
二零零六年一月八日,星期六晚六点
当她们开始讨论如何提神醒脑,并促使干细胞产生更多神经元时,史蒂夫已经如闻天书了。待到谈话越发深奥难懂时,维多利亚巧妙地将话题转到了曲棍球上,说这项运动的雏形是易洛魁族2的战士用人类的头骨戏耍打球。史蒂夫这才意识到,维多利亚像备战出庭那样准备过今天的晚宴:搜集资料,制定计划,记下概要。她的手包里兴许还藏着按字母顺序排列的索引卡:“曲棍球、运动史、原住民。”
小花教堂
正当时,多丽丝·柯兰奇克医生到场了,众人遂相互介绍寒暄了一番。史蒂夫见维多利亚立马切换到了礼仪学校的模式,说什么自己多么钦佩一个潜心科研的学者,还问医生看没看过《应用心理学杂志》最近刊发的一篇关于后天性学者症候群1的文章,并问她行为疗法与药物治疗相较优劣几何。
印度芒德路2711号
“嘿,朋友,别放在心上。你在教维多利亚做律师的手腕,我很乐意帮你解围。”
科勒尔盖布尔斯,佛罗里达
“真高兴有人把这当回事,”史蒂夫说,“布鲁斯,谢谢你能来,谢谢你做的这一切。”
婚礼后于比特摩尔酒店设正式晚宴
“今晚不能叫我‘亲爱的’或‘甜心’。小心一会儿我们说漏嘴了。”
注:婚宴食材不含动物或动物制品
“一点也不,亲爱的。”
1后天性学者症候群,指儿童或成年人在左脑受损后,突然间发展出的学者症候群患者的特殊才能,即在某一方面(如某种艺术或学术)具有超乎常人的能力。
“真是非常……非常闪亮。”布鲁斯结结巴巴地说。他系着一条黑丝领带,还戴了一枚小巧的金色领带夹。“你不冷吗?”
2易洛魁族,北美洲印第安人的一支,原分布在密西西比河以西,后迁到安大略湖和伊利湖一带。
“你喜欢吗?”她边问边展开光溜溜的双臂,转着身子展示她那网面背心和几近全裸的后背。她已经喝了一杯冰水和三杯黑咖啡了,在史蒂夫看来,她现在和法官一样清醒。坦白说,比他认识的大多数法官都要清醒一些。
3原句“you grow on people”,字面有“长在人身上”的意思。
毕格比浑身晒得油亮亮的,面带微笑地四处巡视着,信手拍拍熟人的背,又向一位老绅士高声招呼道“晚上好,会长”,最后才昂首阔步地走到了他们这一桌。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羊绒外套,胸前的口袋上别着这家游艇俱乐部的徽章。他笑着向杰姬和史蒂夫问好,然后对维多利亚说:“上帝啊,你穿的这是什么?”
4即流行金曲《Whatever Will Be, Will Be(顺其自然)》。
史蒂夫远望布鲁斯·毕格比穿餐厅而来。
5时空邻近性,社会心理学中人际吸引的决定要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