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在哪儿?”他问。
群鸟在他们头顶上绕树而飞,相互吵吵嚷嚷地啁啾啼啭。
“我终会成为法官,而你会进监狱。”
她皱起了额头,一如她在庭上遇到难题苦思冥想的样子。“就算我能让这个医生相信我是你的未婚妻,我也不会那么做。”
“你不去质疑权威。”
“她们不会在我面前装相。求你了,维多利亚。这回我真的很需要你帮我一把。”
“我经常质疑权威,但不蔑视权威。”
“没准你遇见的那些女人会那样干。”
“你觉得政府理应带走博比吗?”
“难道你从没伪装过性高潮吗?”
“当然不是。”
“我骗人的技术拙劣得很。”
“那就帮帮我。”
“这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刚才那话贬低了我。”
“不行,我不做违法乱纪的事。”
“我也是。”她冲他挥舞了两下戒指。“再说,没人会相信我们两个是一对。”
“我难道没教会你点什么吗?光靠法律行不通。这就是为什么你得变通其法。”
“凯瑟琳·泽塔-琼斯4已经名花有主了。”
“对不起,帮不上你。”
“为什么是我?”
他的失望化作了愤怒。“我真不敢相信。你还是个死脑筋,还是台机器人。你要知道,时至今日,正义女神都采用后入式了。法律就撅着屁股伏在椅子上,跟科比·布莱恩特在酒店欺负的那女孩一样5。”
他尾随其后紧追不舍。“维多利亚,你是我唯一的指望了。”
“怪不得大家都觉得你一点都不讨喜。”
“没有!”她一跺脚转身离开了,沿一条林荫道往下走去。
***
“这么说,你答应了?”他问。
他们从那条林荫道走了出来,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令他们渐行渐远。走到湖边时,恰逢几只红色的金刚鹦鹉停在两个小女孩的肩上,她们的母亲赶紧抓拍下了这美好的瞬间。
“没准会被吊销律师执照。”
他们来到海湾边。如指甲盖大小的螃蟹沿潮湿的沙地疾走着。羽翼丰满的燕鸥在海滩上四处啄食零嘴。对岸传来一阵铃响,一根抬杆应声降下。车流停在了威尼斯堤道的吊桥前。
好吧,早猜到了。
“有些关于博比的事我得告诉你。”他说。
“在庭上作伪证……”
“你说什么我也不会改主意。”
第二反应也如出一辙。
他们站在了一株苦木裂榄树下,它那小小的红色果实成团成簇地生长着。维多利亚的面庞半在阳光下,半在阴影里。
“明目张胆地违法……”
“博比九岁那年,”史蒂夫说,“他母亲贾妮思搬到了位于潘汉德尔的那个公社,叫天下大同还是什么玩意。里面不是变态就是瘾君子。贾妮思没犯毒瘾时会暴打博比,歇斯底里地冲他嚷嚷圣经里的句子。毒瘾发作时,她就把他锁在狗笼里,然后自己进城去,一走就是好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天。”
不出所料,这就是她的第一反应。
“博比和我说过那个狗笼。听着太可怕了。说实话,史蒂夫,我很乐意帮忙,但——”
“这不道德……”
“他正在日渐好转。等我带他去接受专业治疗,他的情况一定会更好。但这个神经兮兮的医生想带他走,把他扔进医院。”
“就两三个小时,装装样子。喝酒、用餐、吃甜点、完事。”
“你是他的监护人,他们怎么能说带走就带走?”
“那么,哪个幸运儿要……”维多利亚顿时脸色煞白。“不,你该不会是……”
吊桥升了上去,一艘单桅帆船收起船帆噗噗地穿过桥下,大桥两侧的车辆纷纷倒车,在大陆一侧的向西退,比斯坎岛一侧的向东退。
“随机应变。”拉夫尔斯先生说。
“贾妮思从没正式同意我抚养博比,所以他的问题刚好处在法律的边缘地带。”
“我这不随机应变嘛。”
她思忖了一阵。“你绑架了他?”
“干嘛和我说这个?”
“是解救了他,”他更正道,“但在今天之前,我从没和任何人说过事情的经过。”
“我跟柯兰奇克说我订婚了,她想见见我的未婚妻。”
接着,他向她娓娓道来。跟她说了那个下着冻雨的夜晚,说了贾妮思用残羹冷炙喂窝棚里的博比,说了他如何破门而入、在狗屋里找到孩子。他还跟她说了,屋里那个手持粗棍的肮脏男人,如何和他打得不可开交,最终头破血流。他还说了那几声枪响之后,他是如何抱着博比,逃过狂吠不止的狗群和携枪的男人的追踪,一路跑进树林的。
“那究竟是什么事?”
他讲完后,维多利亚凝视着他,双唇轻启,试图说点什么。她觉得自己彷如一碰即碎的白瓷般脆弱。“你说的这些,我简直难以想象。”
“差不多是这样。”
“我一路狂奔时,博比用胳膊搂着我的脖子,我心知只要我不跌倒,他们就别想抓到我。我可以就那么跑一辈子,一直跑下去。但以前是盲目地跑,不知为了什么。然后,我恍然大悟,仿佛一切冥冥中早有定数。我可以就这么跑下去,这样,有朝一日,我就能把这孩子带离地狱,给他一种全新的生活。”
“如果你想让我为你作证,那没问题。”
“有时,我迷迷糊糊刚刚睡着,突然听到地板吱嘎作响,我以为他们来了,戴着手电筒和棍棒,来杀我、来夺走博比。我立马就清醒了,禁不住想,如果我的噩梦都是如此情形,那博比的呢?”
“有个叫多丽丝·柯兰奇克的悍妇,是个医生,她觉得我不适合照顾博比。她是津克维奇的主要人证。”
他湿了眼眶,背转身去。“所以你以为我会听任哪个当官的死胖子带走他?”
“那么,这里面有我什么事?”
“看着我。”她命令道。
“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让法律见鬼去吧。”
他回转身来。她用指尖拭去了淌落他唇角的一滴眼泪,继而用那只手指勾勒着他的唇形,仿佛在轻柔地示意他噤声。
她用吸管搅动着手中的冰沙。“那是你唯一可取之处了。”
对岸,铃声再度响起,堤道上的吊桥立即一颤一颤地降了下去,彷如一位年迈的老人脱力地倒进他的椅子里。
“你知道我有多爱博比吗?”
“谁能想到啊?”她说着,移开了手指。
“这下我懂了。你想请我帮的这个忙不合法,但在你这套九曲回环的歪理里,反倒有了几分正义感。”
“想到什么?”
“我想说的是,有时,事情的结果能为处理的手段正名。”
“你竟然是个这么深情的人。”
“什么黑的,你都能说成白的。”
他耸耸肩。“那是另一码事。庭上的那些,只是场游戏。而这是生活。”
“皆大欢喜。”拉夫尔斯先生说。
她含情脉脉地说:“那么,我们要去哪儿?”
“正义得到了伸张。我的当事人没进班房。拉夫尔斯先生有了一个舒适的家。皆大欢喜。”
“什么去哪儿?”
“犯罪好处多?”
“度蜜月。”
“当然没有。你没理解到点子上。”
史蒂夫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随即喜笑颜开。“你愿意帮忙了吗?你愿意做我的未婚妻了吗?”
“你好,笨鸟。”她转而对史蒂夫说:“你还在为佩德罗萨的案子沾沾自喜?”
“只一晚。”
“你好啊,靓妹。”拉夫尔斯先生说。
“太——好了!”就明晚。他眉开眼笑,发出一连串雷鸣般的响亮笑音。“你真是太棒了。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什么都行。”
“那真是它吗?”维多利亚问。
“要是我被捕了,替我雇个能干点的律师。”她掏出了手机。“明天,我本来约好杰姬去格罗夫岛打网球,然后和布鲁斯在他的俱乐部吃晚饭。看来得取消了。”
一只橘冠凤头鹦鹉正栖在一根树枝上,警惕地看着他们。
“别,带上他们。其实,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布鲁斯的俱乐部。”
“到了。”史蒂夫冲着一棵腊肠树点了点头。树上垂挂的圆柱形果实,状似熟食店里供应的希伯来牌意大利腊肠。
“你说真的?”
头顶的菩提树遮天蔽日,他们顺一条小径走去,沿途盛开着众多生机勃勃的鹤望兰。穿过鳄鱼池后,一座户外剧场赫然眼前,场内正上演着鹦鹉表演。一只鸟从表演者的口袋中攫走了几张美钞,观众掌声如潮。
“我会请布鲁斯做我的伴郎。”
“再耐心等等。”他还在为自己加油打气、构想计划。
“你真希望他在场?”
“说吧,博比怎么了?”她问。
“他会给柯兰奇克留个好印象,甚至说不定还能替我们买单。而杰姬可以假充你的伴娘之类的。”
他们下车步入公园,穿梭于一大群日本游客之间。史蒂夫从小吃摊上买来两杯菠萝冰沙,领着她经过一片点缀着朵朵白睡莲的咸水湖。他指给她看那些脖颈弯成S型的苍鹭,还有粉色的火烈鸟和目如红宝石的玫瑰琵鹭,他们不时会将二者认混。见到了如雪的白鹭和长腿鹳后,他们行经人造雨林,嘈杂的鸟鸣盈耳不休,呱呱复咕咕,堪比交响乐团。
“她本来就是我的伴娘。”
他停在一块指路牌投下的阴影里,牌子上标明了各方去所,鹦鹉剧场、蛇类展览馆、火烈鸟湖、生态湿地等等。“我想带你看样东西。”
“好极了。她像你吗?”
他把车开进了沃森岛上的停车场,维多利亚见状说:“鹦鹉丛林岛3?来这儿做什么?”
她打趣地说:“你是说像我这个死脑筋的机器人?”
“等会儿。”
“我收回那句话。我的意思是,你很正派、有尊严、有原则。”他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声线越发温柔,“还很漂亮、聪明、性感——”
“那说啊。”
她又将手指抵上了他的唇。“别说了,所罗门。”
“事关博比。”
“但我还有话想说。”
“干嘛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通常,你都风风火火的,想到什么立马就行动了。”
“拜托,别说了。”她笑得温柔而甜美。“不过,我们会永远共享这段在鹦鹉丛林岛上的回忆。”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所罗门法
“去哪儿?”
第七条、我绝不向警察行贿、对法官撒谎、和搭档上床……除非她自己愿意。
“等到了地方就告诉你。”
1格洛丽亚·埃斯特凡(1957.9.1—),古巴裔美国歌星。
“你有什么大忙要拜托我?”她的话音听着疑虑重重。
2指格洛丽亚·埃斯特凡的名曲《舞动你的节奏》。
“要不要喝杯菠萝冰沙?”史蒂夫说。
3鹦鹉丛林岛位于佛罗里达州迈阿密的沃森岛,是一个受欢迎的动物园,占地面积近133亩,建于1936年。
与其在办公室里闻着那熏得眼睛疼的氨水味、听着钢鼓乐队的噪音,史蒂夫提议不如出去兜兜风。此刻,老古董凯迪拉克又敞着车篷,行驶在堤道上了,而他则苦苦寻找着话题。收音机里,格洛丽亚·埃斯特凡1许诺说节奏会带领他们起舞2。不一会儿,他们便穿过了星岛上那些或白或粉的豪宅,格洛丽亚就住那儿。他视之为一个好兆头。
4凯瑟琳·泽塔-琼斯(1969.9.25—),英国女演员。
环境务必正确无误,情绪务必正确无误,时机务必正确无误。毕竟,他可是要向维多利亚求婚。
5科比·布莱恩特(1978.8.23—),前著名美国职业篮球运动员。2003年夏,科比于科罗拉多州鹰郡的一家酒店内性侵了一名女服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