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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来自新交市的多丽丝

“谢谢。”

你真是个奇怪的疯女人。

“但如果你了解博比的话,你就会明白,他最好的归宿就是和我在一起。”

“我非常欣赏你的工作。”

我连一条德国牧羊犬都不会给你。

“所罗门先生,这取决于你。”

博比把头埋在枕头里,嘟囔了一句:“Raschk korno duchk.”

史蒂夫暗自发誓,要展现他谦卑的一面。他要违心地拍拍她的马屁。“咱们别吵了,柯兰奇克医生。”

“你说什么?”柯兰奇克问。

***

博比抬起头,又说道:“放荡、玉米、阴茎3。”

她不明白为何史蒂夫不愿把罗伯特分享给她。怎么会有这么自私短视的人?她可以救助这个孩子,以后还可以救助更多人。当然,如果她的研究能够得到更多的政府补助并登上《60分钟》节目,那就更好了。

史蒂夫心想,坏了,绝不能让柯兰奇克知道博比在拿她的名字玩异序构词。

不射门,不得分。

“博比一紧张,就会胡言乱语。”史蒂夫说。

虽然她的生活里缺少了伙伴和朋友,但她并没有觉得不开心。她从遥远的宾州农场里走出来,有正当理由做自己喜欢的事,并且还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她曾受聘于多家制药公司,在阿根廷、匈牙利和保加利亚参与药物研究项目,然后才安顿在更加平淡的罗德岱尔堡。过去两年里,她领导组织了罗克兰州立医院的第一个自闭症研究项目,并积极寻求新疗法。

“水萝卜、小弟弟、溜冰4。”

多丽丝之所以选择就读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是因为她可以在这所大学久负盛名的曲棍球队当助理教练。冬季她就在室内打比赛,频频因为“背后撞人”被罚。最近她参加了佛罗里达国际大学校区附近举办的曲棍球联赛,把自己的侵略性完全释放了出来。

柯兰奇克皱了皱眉头说:“可能是一种痴呆症。”

回首当初,多丽丝发现自己念大学时基本就干了三件事:学习、睡觉、比赛。不过,在大四的时候,她邂逅了来自德国的足球运动员弗里茨·班纳吉。在一场体育界的业内晚宴后,弗里茨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公寓,不停地灌她红酒,然后用那布满肌肉的大腿撬开了她的双腿。多丽丝觉得,弗里茨错就错在没把“不要”二字当回事儿。她当时还能有什么选择呢?就在他游走于她的大腿之间时,多丽丝用她伐木工人一样强健的双腿锁住他的胸口,再把他的脚踝反扣在他背后,只听一阵木槌敲破蟹壳的声音,她就把他的三根肋骨折断了。

史蒂夫暗示她:“其实更像是一种游戏。”

有一场曲棍球赛,她印象很深。那是一场令人兴奋的比赛,尽管最后她脸上缝了十七针。在这场十强季后赛中,多丽丝绊倒了一位长相可爱、速度奇快、还扎着马尾辫的俄亥俄州女选手。这位女选手在倒地时,有意无意地用球棍打了一下多丽丝的脸颊。多丽丝立刻血流如注,但她在轰然倒地的同时,用肩膀照着马尾辫小姐的下巴狠狠撞去。最后,那个女孩下颚骨折,吃了好几个月的流食。每当多丽丝回想起这场比赛,脸上都会露出微笑。

“饮料、生病、蟑螂5。”

她带着这个绰号进入了大学。但即便荣登优秀学生名单,即便在比赛中频频断下对手的球,她也甩不掉这个名字。她心中一直有团怒火在燃烧,她是球队里吃黄牌最多、最孤立无援的一位。

她把手伸进夹克,掏出一本便笺簿,在上面潦草地写着什么。“似乎有一定规律,但我没看懂。”

其他女孩一阵哄笑,纷纷用手中的曲棍球杆做出性交的姿势。自那天起,大家就叫她“新交市的多丽丝”。

“没有规律。”史蒂夫说。

一个来自费城的女孩坏坏地答道:“就在‘憋蛋(Blue Ball)’2南面十几公里。”从地图上看,这个回答倒是很准确。

“只是些随机词语而已。”要是他告诉多丽丝,博比把她的名字和“阴茎”、“蟑螂”、“小弟弟”联系在一起,那就完蛋了。

一个来自匹兹堡市的女孩笑着问:“‘性交’市在哪儿啊?”

“现在我更加确信,博比需要在一个宜居环境里接受高强度治疗。”

她知道自己交织的怒火和妒忌是非理性的。她好不容易从远在宾州东南部的家庭农场打拼出来,但她所掌握的心理学知识让她明白自己一直都有一颗自卑的心。从她高一时穿的衣服,到广告牌般大小的前额,再到棕如洗碗水的头发,她对自己全身上下都不满意。她至今还记得高中全明星曲棍球赛上尴尬的一幕。当时广播员在介绍她出场时是这样说的:“现在出场的是,来自新交市(Intercourse)1的多丽丝·柯兰奇克。”

“你错了,医生,你错得离谱。”

其实,多丽丝·柯兰奇克讨厌史蒂夫·所罗门的一切,讨厌他那副公子哥般自以为是的样子,讨厌他的举止。她母亲埃德娜要是见到他,肯定会说他“吊儿郎当”。她连史蒂夫那富有弹性的走姿也看不惯。他走起路来,仿佛手握通向秘密王国的钥匙,似乎每一步都能给他带来快感。

她提醒史蒂夫道:“你有定期探访的权利。”

***

“在家学习挺好的。”

“没有的事,”她回道:“我只关心罗伯特的幸福。”

“是吗?”她把手伸到了沙发坐垫下,仿佛在找零钱。“这就是你说的学习?罗伯特还想把罪证藏起来。”

“你为什么要和我过不去?我哪里冒犯你了?”

“他只读上面的文章而已。”史蒂夫辩解道,他以为她拿出来的会是《花花公子》或者《马克西姆》。

“我还会记下你说的话。”

然而,她拿出的是查尔斯·巴克斯代尔的黑白验尸照,两耳之间切了一道大口子。

“呵呵,去你的。医生,你不就是想把我写成一个疯子吗,随你便。”

“嗨,你说这个呀。”史蒂夫不禁松了口气。

“你还有什么无名火吗?”

“那这个呢?”她又拿起一张照片,巴克斯代尔脖子上的皮肤被拉到了后面,露出了唾液腺和颈部静脉血管。

“更像是被人踢了一脚裤裆。”

史蒂夫说:“博比喜欢验尸,他可以背出十四世纪英格兰验尸官的卷宗。”

“所罗门先生,你觉得政府在搞阴谋?你觉得自己被陷害了吗?”

只听博比用一口英国腔说道:“验尸地点:米德尔塞克斯郡;验尸时间:英王爱德华三世治下圣母玛利亚诞辰日后的周一……”

“医生,你应该保持中立,而不是给津克维奇当差。”

“他这是故意把话说得很复杂。”柯兰奇克说:“我们必须搞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否则他说的都毫无意义。”

“你的冥顽不灵,我会记录在交给法庭的报告里。”她的语气越来越像津克维奇了。

“嘿,女士,”博比说道:“谁把你卫生棉上的引线点着了?”

“你的机遇还是博比的机遇?”

“什么?你就教小孩子这些东西?”

“不管罗伯特身上发生过什么,他的记忆能力足以比肩那些高功能自闭症天才,但他的大脑却并没有受伤。你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千载难逢的机遇吗?”

“不不不。”史蒂夫背后感到一阵寒意:“好像是T恤还是什么上面写的话,博比,你跟她说。”

柯兰奇克走向博比,轻抚他的脸颊。博比往沙发里钻得更深了。

“一辆丰田SUV保险杠上写的。”

“经颅磁刺激不需要插电极,我们的药物疗法也前景光明。”

“丰田SUV!”史蒂夫大叫一声,仿佛博比刚才点石成金了一般。

冷静,别搞砸了。

博比继续说:“那辆车左后胎磨平了,车牌号是马纳提县7NJ843。”

“我是不会让你们在他脑袋上插电极的。”

“看吧,他就是记性好。”

“对于天才症患者来说,罗克兰是最好的去处,”柯兰奇克继续说道:“罗伯特可以在那里学一门职业技能,我们也可以深入了解像他这样的人。”

柯兰奇克从冲浪板茶几上拿起公文包,说:“这间房子里的状况非常差。很明显,博比需要指引,而你不能也不愿意提供给他。”

史蒂夫感到全身发烫,这在法庭上几乎从未出现过。为自己进行辩护难度很大,因为你不可能不掺杂感情。

“柯兰奇克医生,您看啊,我刚才可能给您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如果您再多待一会儿,让博比放松下来,您就会看到他是多么快乐、多么习惯……”

“那你应该希望他得到最好的照顾。”

“我已经决定了,”她一口回绝道:“我要敦促法院驳回你的请求,立刻剥夺你的监护权,让州政府成为罗伯特的监护人。”

“贾妮思就是个自私自利的瘾君子。只有我才真的关心博比。”

史蒂夫手心里全是汗。他已经用尽了所有方法,讲道理、装生气、拍马屁,但现在只剩下无限的恐惧。他听见自己哀求道:“医生,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求你了,博比需要我,我爱他。”

“我相信,罗伯特的母亲希望他得到最好的照顾。”柯兰奇克说道。

对他而言,说出这“爱”字实属不易。

这话在史蒂夫听来似乎是在威胁他,像是出自津克维奇之口。眼下,史蒂夫唯有竭力保持镇定。如果柯兰奇克在报告里说他鲁莽好斗还不会打扫卫生,那就没好果子吃了。

“博比就是我的全世界。”他继续说道。

柯兰奇克说:“具体细节一直都模模糊糊的,我已经等不及听你宣誓后的证言了。”

“你的全世界?原来这一切是为了你啊?你的需求。难道不是为了罗伯特吗?”

“不是贾妮思放弃了博比,是我解救了他。”

“他也爱我、依赖我。他已经好转很多了。”

“史蒂夫,你姐姐放弃罗伯特的时候……”

她冷笑一声,问:“怎么好转的?就靠和你睡一张床吗?”

“有什么问题吗?”史蒂夫那张由冲浪板改造的茶几上凌乱地散放着一些杂志,他条件反射式地整理了一下。而至于空酒罐和三天前剩下的披萨盒,他一点也不觉得碍事。旁边还有一株死掉的玉米,已然枯萎成了一具挂满棕叶的骨架。

“只睡了他刚来的那两周而已。那时他不敢一个人睡。”

“说得倒好听,可你看看这个地方。”

她说:“听着有点像迈克尔·杰克逊对小孩子干的事儿啊。”

“等我拿到这桩大案的报酬,我立马就给他请最好的人。”

她这话是认真的吗?

“请谁?”

“柯兰奇克医生,你思想真肮脏。”

“他不需要住院治疗。我会给他请家教和理疗师。”

“我的工作就是要翻开每一块石头,查明下面的真相。说实话,就算罗伯特没毛病,我也不觉得你适合当监护人。所罗门先生,面对现实吧,你根本就不是个居家的男人。”

柯兰奇克脱掉她的灰外套,似乎准备久留。“罗伯特应该去罗克兰,他需要特殊照顾,那里有相应的设施。”

“我不知道‘居家’是什么意思,反正现在只是暂时的,只是个阶段而已。”

“你吓到他了,”史蒂夫说:“哎哟,我都被你吓到了。”

“没问题,等你长大了,再依据‘情势变更’规章向法院提起申请吧。”

博比全身颤抖,又转过身去,盯着宇宙中某个看不见的角落发呆。

史蒂夫脑子里突然有了主意,可以把她赶走:“我现在就要变更。”

“这一点我可以确信,”医生冷冷地回呛:“但我还有一些其他的顾虑,你看看这个可怜的孩子。”

“你想怎么办?”

“怎么样?我外甥比我还懂法。”

“结婚也算情势变更,是吧?”

“第一章,第二十三条。”博比低声说。

“可以算,要取决于……”

“你这是侵犯我隐私,我的隐私可是受加州宪法那什么什么条款保护的。”

“行啊,那我已经订婚了,一个月内完婚,要娶个大美人儿,又聪明又体贴……”

她回道:“家庭访问不必提前安排。”

“你真乐观。”柯兰奇克医生嘲讽道。

“当然不会,我们只是要谈一谈。”史蒂夫强压心头怒火,“医生,你应该提前打电话给我。”

“稳定。我未婚妻可以稳住我,就像个稳定器。”

“她不会带我走吧?”博比如抽泣一般问道。

他似乎只能抓住“稳定”这个特质死缠烂打了。现在唯有像在法庭上一样即兴发挥了。“和她在一起,我变得更成熟,更……居家了。”

“小家伙,没事了。”史蒂夫一边说,一边走向博比。

“是吗?”医生似乎不太相信。

这该死的恶婆娘,博比又要折腾好几天了。

“你要是不见见我的未婚妻,你的报告就不能算写完了。”

现在,博比蜷缩在客厅沙发的一角,没穿鞋子,只穿了一条内裤和一件T恤。他双手抱住膝盖,静静地摇晃着,脑袋歪向一边,双目失神。他又回到自己的“庇护空间”了。十个月前史蒂夫去救他时,他也是这模样。

她不情愿地答道:“理论上是这样。她是谁?”

结果,一招也不奏效。多丽丝·柯兰奇克把他视作一个冲向本方球门的对手。如果断不下球,她就会用一个横身阻拦把他放倒,或者对着他的脾脏来一肘。

史蒂夫的大脑飞速运转。可供他选择的人包括:法庭速记员索菲娅·埃尔南德斯,她擅长复述证词,但即兴表演不是她的强项;女模特吉娜,她已经有枚订婚戒指了,但她很可能会顺手牵羊带走银质餐具;莱茜和勒茜姐妹花,不过她俩的智商还没有晴天的气温高;还有赛赛,但她的文身和穿环可能会让人退避三舍,更不用说她的前科了。

史蒂夫提前做好了准备工作。在他们第一次会面的时候,他就询问了柯兰奇克医生对天才症、额颞痴呆、强迫学习、照片式记忆、遗觉象和言语模仿等课题的研究。他甚至还读了她发表在《今日心理学》杂志上的文章《解锁内心的雨人》。他还用上了律师向证人套话的经典招数:“你真是太棒了,再多跟我说说你的事吧。”

柯兰奇克拿出日历,说:“我想尽快见见她,后天怎么样?”

其实,作为宾夕法尼亚州的一位全美明星选手,她的运动成就要比史蒂夫高得多。史蒂夫对于曲棍球知之甚少,但他知道她所打的防守后卫就类似于橄榄球里的中线卫,非常仰仗球员的机动性和进攻性。

“太好了!到时候一起吃顿晚餐吧。”

“哇,我们上大学的时候都是运动员。”

“你这位‘稳定器’未婚妻叫什么?”

虽然史蒂夫使出了浑身解数,但也没能给多丽丝·柯兰奇克医生留下好印象。在她就任博比的家庭服务顾问之初,史蒂夫曾试图以礼相待,找找他们的共同话题。

史蒂夫只剩一个选项了,他脱口而出道:“维多利亚·洛德,你一定会喜欢上她的。”

多丽丝·柯兰奇克医生站在史蒂夫家的客厅中央,双手搭在她的肥臀上。她穿了一双结实的高跟鞋和一套土灰色商务西装,头发扎在脑后,仿佛把头皮都拉紧了。她并不胖,但块头很大。一双腿犹如两根粗壮的树干,一直向下延伸至同样粗大的脚踝。她脸盘宽大,和蔼的面容掩盖了她坚忍不拔的毅力和满腔的怒气。一条白边的镰刀状伤疤横亘在一侧的颧骨上,这是二十年前在一场大学曲棍球赛上留下的纪念。

1Intercourse是美国宾州西南部一个市,字面意思是性交,此处取中文谐音“新交”。

没错,他知道谁在屋里,而且对此不是很高兴。史蒂夫把绿皮卡的事儿先放在一边,绕过石径上低垂的丝兰枝叶,冲进了屋里。

2Blue Ball是美国宾州东南部的一个非建制区(unincorporated community),挨着Intercourse市;同时,blue ball在俚语中指长期不射精而憋得不行的睾丸。

史蒂夫围着这台克莱斯勒走了一圈,俯身闻了闻。他的恐惧渐渐平息了。他觉得自己认识车主,再看看车窗内,便更加确信了。一双高跟鞋放在前座上——他估计是十号的鞋——旁边还有手套和护肋板。后座上放着几根曲棍球棒、一些不同规格的绷带、胶带和一罐高蛋白粉。

3三个词分别为Rakish、Corn和 Dick。

其中一辆是他那台凯迪拉克老爷车。另一辆是四门克莱斯勒,车身呈暗灰色,胎壁雪白。保险杠上还写着一句话:“你只管按喇叭吧,我反正要重新点火了。”

4三个词分别为Radish,、Cock和 Rink。

那辆绿色皮卡并不在这里。

5三个词分别为Drink,、Sick和 Roach。

等到史蒂夫转弯跑上金桔大道时,他已经没力气了。肾上腺素全部耗尽,双脚也像水泥块一样重。又累又怕的史蒂夫靠近自家的房子,看到碎石铺的车库通道上停了两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