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驳回。”
“那我请求法院保留裁决,让州政府先将所罗门小姐证言的真实性调查清楚再说。”津克维奇孤注一掷地说。
“我请求暂时中止所有诉讼程序,直到——”
“驳回。”
“驳回。洛德小姐,请作你方的结案陈词。”
“没有,”津克维奇说,“但我申请延期审理本案,直至找到西格彭先生的下落为止。”
维多利亚似乎有些愕然。“噢,法官大人,我还没准备要说结案陈词呢。但我要揭露一些——”
“政府方还请来了什么证人吗?”法官问。
“洛德小姐,如果你身为律师的能力与我所想的相差无几的话,你应该已经知道本庭的倾向了。所以拜托你起身后长话短说,快些坐下。”
她该如何是好?
维多利亚颤抖着站了起来。“这很难于启齿。我不知究竟从何说起。”
维多利亚仍坐在位置上,紧抓着她的记录卡,抓得指关节都发白了。
史蒂夫琢磨着,她这是受困于自己的真心与该死的规则之间,左右为难了。
“我也这么认为。”法官说。
“洛德小姐,就言简意赅地说一两件关于所罗门先生的事,然后我们就此结案,好吗?”
“我待过的政府机构多了去了,我很清楚那些地方有多糟糕,”贾妮思说,“史蒂夫是我们的血亲,人也很好。何不让他试试?”
维多利亚似乎一直注视着墙上的一个点。她叹了口气,然后开口道:“法官大人,史蒂夫·所罗门是我认识的最会招人生气的人了。”
维多利亚虽坐立不安,但还是保持了沉默。至少暂未轻举妄动。
“就这样,”法官说,“接着说。”
“我说了,等会儿。”罗尔法官严厉地看了一眼维多利亚,继而转回去面向贾妮思。“政府还是你弟弟?所罗门小姐,你如何选择?”
“他对那些无人愿意出手相助的弱势群体充满了同情心。但同时他做事也相当惹人生厌、莽撞、毫无章法。”
“我要说的话很重要,法官大人。”
她在即兴发挥,史蒂夫暗忖。但不知她最终的论点是什么?
“等会儿,洛德小姐,”法官说,“现在还没轮到你发言。那么,所罗门小姐——”
“他明摆着蔑视规则,”维多利亚继续道,“他自有一套行世法。他为人诙谐幽默且机智,不过他有时也会做些笨得出奇的轻率之举。他——”
坏了。史蒂夫已经开始回想自己的护照有没有续期了。
“法官大人,”津克维奇打断道,“这是结案陈词,还是在修补夫妻关系?”
“法官大人,我有话要说。”维多利亚说。
“安静,”法官说,“我想看看她到底要说什么。”
“你愿意选谁来照顾你儿子,”法官继续道,“政府还是你弟弟?”
“史蒂夫·所罗门,我了解这个男人,”维多利亚说,“噢,法官,我再了解他不过了。我见过他的内在。”
史蒂夫偷偷瞥了一眼维多利亚。她歪坐在椅子边缘,彷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
“反对!”津克维奇咆哮道,“洛德律师完全是在作证了。就本案提出个人观点实在不当。”
“所罗门小姐,”法官发话了,面色严肃地盯着贾妮思。“我的问题是……”
“津克维奇律师说得对,”维多利亚不等法官做出决断,径直说道,“我刚刚越线了。这是明令禁止的行为。法律学者都不会赞同我这么做。”她语带讽刺地说,“噢,我一向都那么循规蹈矩。”
他从未去过这两个地方,只是单纯喜欢这两个地名罢了。
她现在已变得面红耳赤,双眸闪烁着火花,彻底为情感所控制了。
墨西哥的马塔莫罗斯?洪都拉斯的特古西加尔巴?
“在普林斯顿时,我身兼两职,还在校网球队打球,课业成绩全是A。”维多利亚说着,解开了身上那件双排扣外套的扣子。“在耶鲁时,我频频出现在法律期刊上。”她脱下夹克,扔给史蒂夫。他没来得及伸手接住,夹克直接扔在了他脸上,他赶忙一把拂开了。
如果此举失败的话,如果她还是要向津克维奇和法官告密的话,他还有后备计划。刑事司法系统要花好几天才能真正采取行动。他们不会隔天就正式起诉你,得先备齐传票、宣誓书和宣誓证词。这点时间足够史蒂夫把所有要紧的东西都打包塞进老凯迪里——运动服、约翰·D·麦克唐纳的小说、帕尼尼烤箱——舅甥俩要跑路了。至于去哪儿,他暂时还没想好。
“我本计划在政府部门大展拳脚,”她接着说,“然后再自立门户,最终登上法官席。所有这些蓝图都绘在了那些彩色的笔记卡上。除此,我也还计划过别的事:嫁一个又高又帅的如意郎君,生2.4个1可爱的孩子。我本来是要遵循所有规则,按部就班地一点点达成既定目标。”
这是一场表演。史蒂夫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演出了想要的效果。但他尝试过了,尝试触及维多利亚的内心深处,触及她所掩藏的那部分。他要打动她的真心。
维多利亚转身折回她的桌前,猛地抬起一只胳膊。史蒂夫一时以为她是要打他,但不料她一掌扫过桌面,所有文件轰然坠地。“这就是我对规则的看法!”
***
桌上还留有三张笔记卡。她一把抓了起来,撕得粉碎,洒了史蒂夫一头一脸的纸屑。“而这就是我对自己那些愚蠢的彩色笔记卡的看法。”
他从桌子上滑了下去,嘭的一声坐进了她身旁的椅子里。维多利亚思忖着该怎样作答,但她还没想好,法庭的后门就打开了,奥尔西娅·罗尔法官法袍飘飘地匆匆步入庭内。“不用起立了,”她说着一屁股坐上了她的高背椅。“我们抓紧时间,尽快审完。”
她彻底崩溃了,史蒂夫暗想着。他全然猜不出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但恐怕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论你怎么看我,你都始终爱着博比,”史蒂夫说,“当他出庭作证时,你对他的爱都写在脸上了。他说他希望你是他妈妈,而你那样子仿佛在说你也愿意。你全心全意地爱着那孩子。而你深知他理应跟着我,所以如果你做出什么事,害得他被人带走,你是无法心安的。就像我常跟你说的那样,爱能战胜法。索性撕了你的记录卡吧,维多利亚,因为你可以永远鄙视我,却永远不会对伤害博比。
“法官,我要告诉你一些别的事情。”
他得意地一笑,仿佛在说“被我看穿了哟”,她恨不得再扇他一耳光。
好吧,图穷匕见了。她要告发他了。
“所罗门,不管你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那都是错的。”
“我的脚疼得不行。”她抬腿将脚踝搭在膝盖上,扯掉了一只普拉达系带高跟鞋,又将其扔给史蒂夫。第二只鞋紧随其后,她扔得过低,但他还是只手兜住了。
“我知道你最在乎什么,远胜于书里的那些条条框框。”
维多利亚就那样穿着连裤袜轻轻走向法官席。“法官大人,我刚说哪儿了?”
“呵。”
“说到所罗门先生不负责的恼人行径,还有你想要2.4个可爱的小孩。顺便,我能说一句你的指甲油很漂亮吗?马里布日落黄?”
“因为我了解你,我知道是什么在激励你,维。”
“是佩恩蒂德沙漠金,法官大人。”
她简直不敢相信他竟如此狂妄。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还和以前一样骄横。
维多利亚走回她的桌前,有那么一刻,史蒂夫生怕那件棕色的塔夫绸衬衣会跟着扔到他手上。“史蒂夫·所罗门教了我不少东西,”她说,“他总说‘当法律行不通时,你要变通其法。’起初,这话本身听着就不合法,至少不道德。但其实并非如此。若奉行得当,此言反而诠释了法律的真谛。法律蕴藉着同情,法律就是要寻求真相,法律保护无辜者,这样才能使法律与公正两全。”她转而面对史蒂夫,眼中泪光闪闪。“不然,我们就是机器,没有感情的机器,无血无肉无灵魂。Sin alma o corazón2。”
“离我远点!立马滚。”
她从桌上拾起一枚回形针,扳开来,用锐利的针尖扎破了手指。
“我刚意识到,你什么都不会跟法官说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哎哟。
“谁管你。”
她举起那只手,一滴鲜血从指尖渗了出来。
“你可能纳闷我怎么这么高兴。”
“我不是机器人。我会流血、会痛、会爱。史蒂夫·所罗门也一样。我从没见过谁像他那样深情地爱着一个孩子,从没见过谁像他那样全心为孩子付出。”
“走开!”她赶紧夺过了她的卡片,仿佛它们价值连城。
她原地站了一小会儿,似是有些茫然无措,继而回身面向法官说:“法官大人,能允许我稍微离下庭吗?”
“你可以不用做笔记了,维。”
“去吧,”法官挥挥手说,“别让血流到裙子上了。是菲利普·艾德思的裙子?”
维多利亚试着不去看他,但未能如愿。他身柔似蛇,从法官席一路高歌着转到了律师席。待唱到“倾盆大雨里我感受你的爱抚”和“生活在一个愚人的世界里”这两句之间时,他滑到她桌前,一屁股坐乱了她的索引卡。
“赞尼拉。”
还跳舞!
“很好看。真希望我也能再高些,穿穿A字裙。”
他绕着法庭的围栏翩翩起舞,来回扭臀,与他假想的舞伴共舞一曲伦巴。
维多利亚绰起手提包直奔门外,抛下了她的鞋子、外套和委托人。
还唱歌!听着倒真像活力四射的比吉斯乐队,只是不在调子上。
“津,关于诉讼,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法官问。
史蒂夫站在法官席前,开始放声高歌那首《你的爱有多深》。
“我只想说,真希望自己当初学了牙科。”津克维奇说。
“我的搭档史蒂芬·所罗门犯下了严重的……”
罗尔法官往后一靠,将椅子旋了三百六十度。待椅子停转后,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史蒂夫。“所罗门先生,你一定是个烫手的山芋。”
她竭力无视他,继续记笔记:
“抱歉,法官,您说什么?”
维多利亚警惕地看着史蒂夫绕到她桌前,冲她挤眉弄眼道:“你看起来美极了,甜心。”
“把一个那样的女人弄得如此激动烦躁,”她叹息一声。“你们所罗门家的男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你还好吧,史蒂夫?”贾妮思说。
“是,夫人。”史蒂夫赞同道,他不知除此还能说些什么。
“嘿,姐,”史蒂夫喊道,“尽管发生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但我还是爱你的。”
“好了,判决如下,”法官拿出庭审文件,在封面上做了个记号。“法庭同意所罗门先生的申请。他拥有对孩子的全部监护权,无任何限制,只有一点,必须时不时带博比来法官办公室吃午饭。”
“你喝酒了?”津克维奇说。
她砰的敲响了小木槌,走下法官席。津克维奇收拾好他的文件,一言不发地走了。
史蒂夫向津克维奇靠过去,一掌拍在他的背上:“杰克老哥,改天一起吃午饭吧,你意下如何啊?”
史蒂夫一个人独坐在那儿,外套上沾满了笔记卡的碎屑。
口哨的旋律相当欢快。维多利亚觉得他是想借此分散她的注意力,令她暂且抛却遵循律法的那一套做法。
他抓着维多利亚的一只鞋,内里仍残留着她的体温。
还吹口哨!
他想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自己怎么会在欣喜若狂的同时又伤心欲绝。
贾妮思坐在证人席上,翻阅着罗尔法官的一本儿童杂志,津克维奇则坐在他那张落满面包屑的桌子后面望着她。法庭的门开了,史蒂夫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还吹着口哨。
1语出英国BBC的电视节目《2.4个孩子》,意指英国人传统的四口之家:一夫一妻和两个孩子,丈夫相当于0.4个孩子。
“法官大人,很遗憾,依据《道德准则》第四条第二部分第3.3款,我得举报一项有碍司法公正的……”
2西语,意为“没有灵魂的心”。
维多利亚知道法官最多还有两分钟就会回到法官席上。她继续端坐原告席,在一张粉色索引卡上奋笔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