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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你没有语无伦次,”哈莉雅特说,“你说的每件事都非常正确。目前我不认为有任何人能被排除在外。”

“我明白了。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排除校工了?……但也有可能她们的拼写比我们的还好。她们的教育背景有时候的确很好。但那就不是重点了。我语无伦次的时候请你打断我。”

“那么,”学监询问道,“从报纸的碎片又能推断出什么呢?”

“我不知道。受过教育的人伪装拼写不好的时候常常伪装得不太像,把很简单的词拼错,却把很难的词都拼对了。这个时候就不太难分辨。我想不做任何伪装可能反而比较聪明。”

“我真是没办法了,”哈莉雅特说,“你问题问得太敏锐了。我确实也在考虑这件事。”

“但她至少也要有足够的知识做个词典通吧——用现在的话说。我们的匿名信作者为什么要把所有词都拼对,这不是太蠢了吗?”

“好吧,既然我们都谈到这里了,”学监用一种心满意足的语气说道,“自从这件事引起我们的注意以来——也就是,差不多这学期开头的时候,我们就检查了高级活动室和初级活动室里所有的报纸。打成纸浆之前,那一整摞都会对着单子查一遍,以确认没有哪部分被切下来了。”

“她可以用词典。”

“这是谁负责的?”

“不,你说得很清楚。一个好的拼写者可以伪装成拼写不好的人;但一个拙劣的拼写者不可能伪装成好的,就像我不能伪装成数学家一样。”

“我的秘书,古德温太太。我想你还没有见过她。学期中她才住在学院里。非常好的女孩儿——或者说女人,这么说贴切一点。她是个寡妇,你知道,生活很困苦,还有一个上私立小学的十岁的儿子。她丈夫去世的时候——他生前是位男校老师——她开始努力受训做秘书,并且干得非常出色。她对我就是无价之宝,非常细心可靠。”

“我注意到了。这可能指向一个受教育程度很高的人;虽然反过来就不一定正确了。我的意思是,受过教育的人常常故意犯些错误,所以拼写错误不能证明什么。可是做到没有错误就要难得多了,尤其难以伪装成这样。我可能说得不是非常清楚。”

“返校日那几天她在吗?”

“没错。你有没有注意到,在那一大堆信件中连一个拼写错误都没有?”

“她当然在了。她——我的老天!你肯定不会以为——我的天,这太荒唐了。最老实最理智的人就是她了。而且对学院提供给她这份工作她是非常感激的,她绝对不会冒着丢掉工作的危险做这些事。”

“是的,”哈莉雅特说,“但拿我来说,其实里面没有一个词是我不认识的。我相信,即使是最一本正经的人,在被麻醉的状况下,也可能在潜意识下说出最奇怪的字眼——事实上,越是一本正经的人有时候越粗俗。”

“和别人一样,她也在可能犯案者的名单上。她来这里多久了?”

“真是那样的话,就实在太无聊了。就像那些到处乱扔家具的讨人厌的孩子和伪装成鬼魂的仆人们一样。对了,说到仆人,你觉得作案者更有可能来自那个阶层这个想法有没有一点道理?当然了,巴顿小姐是不会同意的;但毕竟,匿名信里用到的某些词汇是很粗俗的。”

“让我想想。将近两年了。在返校日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知道,在那之前她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年了。”

“嗯,可能是有人认为学院作为一个整体伤害了她。又或者是私人怨恨,隐藏在一般性攻击的外表下。又或者只是一个疯子,引起混乱只是为了享受某种快感;这是这类突然爆发的事件常有的原因,如果你能把它叫做原因的话。”

“可是大部分高级活动室成员和住在学院里的校工在这里服务的时间更长。在这个方面,我们不能有任何例外。还有其他的秘书吗?”

“你看,”学监说,“你最好不要告诉我太多你的想法,但我们没有理由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你,不是吗?是的,好吧。问题就在这里。所有这些残忍伤害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不像是特别针对某个人的私人怨恨,反而是一种盲目的恶意,直接投向学院里的每一个人。这背后到底是什么呢?”

“院长的秘书——帕森斯小姐——住在院长小屋里。总务长和财务主管的秘书都住在外面,所以她们可以被划掉了。”

“要是这样就好了。当然还有那两个学生和校工们需要处理。”她们走进学监的房间。马丁小姐狠狠地拨弄了几下起居室里的炉火,然后在一张安乐椅上坐下来,眼睛盯着跳动的火焰。哈莉雅特蜷缩在一张沙发上,注视着马丁小姐。

“帕森斯小姐来这里久吗?”

“这可不是开放的心态啊,不过还是谢谢你说的这些贴心的话。也不可能有人怀疑院长或利德盖特小姐吧,不是吗?但我想最好还是别说这些了。不然再排除下去——哦,老天!难道我们就不能找到什么外人吗?让他有铁一样的不在场证明,然后再方便我们打破?”

“四年了。”

“我明白。对了,学监,我绝对不会怀疑你的。你是我所见过心智最正常的人。”

哈莉雅特随手写下了古德温太太和帕森斯小姐的名字。

“你也只能这样做了。哦,天啊!院长说的开放的心态那一套完全没有问题,但我们都感到恐怖极了,想着不知道别人怎么看我们,不知道我们自己的对话会不会显得有点太琐碎了。都是些鸡毛蒜皮,你知道,真是太可怕了。”

“我想,”她说,“为古德温太太自己着想,我们最好再检查一遍那些报纸。不是说那有多么重要;因为,如果匿名信作者知道那些报纸会被检查,她就不会用了。而且我猜她肯定知道,毕竟你们已经细心地收集过一次报纸了。”

“恐怕是这样的。可不然我还能怎么做呢?”

“很有可能。这才麻烦呢,不是吗?”

“好了!”学监和哈莉雅特一起转进新方庭时说,“这是我经历过的最让人不舒服的会议了。亲爱的,你真是往我们的迷雾里扔进了一枚炸弹啊!”

“私人订阅的报纸呢?”

老师们纷纷表示同意;然后会议就解散了。

“这个,我们自然不能检查了。但我们会尽可能注意废纸篓里的东西。你知道,没有什么是直接拿去毁掉的。出于节约的原因,它们都会被装进粗布袋里,送去造纸厂或废纸回收的随便什么机构。我们的好帕吉特被指派去检查那些粗布袋——但那真是个累人的工作。然后,当然了,因为每个房间里都有火炉,怎么可能会有人把证据留在废纸篓里呢?”

院长感谢了她。“我们都意识到,”她补充说,“现在的状况是极端尴尬的,我相信大家都会竭尽所能来配合你,以求解开这个案子。我想说的是:不管我们中的任何人怎么想,有什么感觉,现在最重要的是,尽量消除自己头脑里所有模糊的怀疑,要特别小心我们所说的话,尤其当它可能被理解成对某人的指控时。在一个这样紧密的团体里,没有什么比相互不信任的气氛更有害的了。我想再重复一次,对我们学院的高级成员我都是非常有信心的。我会努力保持开放的心态,我也希望所有同事都能做到这一点。”

“那些在方庭里被烧的长袍呢?这还是挺难做到的吧,肯定需要不止一个人。”

“很好,”哈莉雅特说,以回应院长问询的目光,“就这么做吧。另外假如我能想到任何可能有帮助的方法,我会尽力去试的。”

“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同一桩勾当里的一部分。星期天的晚餐前,大概十几个人都把她们的长袍落在了不同的地方——她们总是这么干,你知道的。有一些在伊丽莎白女王楼的门廊里,还有一些在大厅楼梯底部一类的地方。人们把它们带来,然后扔在一边,准备晚礼拜的时候再穿。”(哈莉雅特点了点头;周日的晚礼拜在七点四十五分举行,是强制参加的;也算是一种学院集会,用来发布通告。)“嗯,铃声响起时,那些人找不到她们的长袍了,所以也进不去小教堂。人人都以为这不算什么大事。但午夜的时候,有人看见了方庭里有火光,最后发现竟然是一场织物的小型篝火。那些长袍都被浸了汽油,烧得旺旺的。”

“请允许我提点建议,”学监说,“院长,我想提议,我们把证据都交给范小姐,因为她是这个房间里唯一不可能有任何嫌疑的。或许她需要好好想想这件事,然后明早给你一个答复。可能不在早上,因为奥克阿普尔勋爵和开幕典礼的事;但至少在明天的某个时候。”

“那汽油是从哪里来的?”

“询问一下总没有坏处,”院长说,“与此同时——”

“马林斯有一桶油,是给他的摩托车用的。你记得马林斯吧——乔伊特小道那里的门房。他的摩托车就放在花园的附属屋里。他是不给它上锁的——为什么要上锁呢?现在他倒是开始锁了,不过已经没用了。任何人都可以过去把油偷走。他和他太太什么也没听见,就上床休息了。篝火在旧方庭的中央突然烧起来,烧掉了一块草皮,样子恶心极了。火焰起来的时候好多人跑出来,不管是谁干的,她当时恐怕也混在人群当中。被烧的有四件艺术硕士学位袍、两件学者长袍,剩下的都是普通长袍;但我想她没有特别选择过;它们只是碰巧就在那里。”

“或许,”哈莉雅特建议道,“我可以去打听一下大概需要多少钱。”可其实她一点也不知道这种生意是如何运作的。

“我很好奇在晚餐和放火之间的这段时间里,它们被放在哪里。任何人要是抱着一大堆长袍在学院里走来走去,一定会引起怀疑的。”

“这样也不好,”利德盖特小姐说,“我们肯定不希望这样处理。”

“不;那是十一月底,晚饭后天色已经很暗了。它们可以很容易地捆成一团,放在某个教室里,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要知道,当时并没有有组织地搜索整个学院。那些可怜的没有长袍的受害者以为是什么人开了个玩笑;她们非常生气,却没有拿出什么有效的对策来。大多数人反而盲目地跑去指责她们的朋友了。”

“那样,”院长说,“就不好了。我们当然要付钱。我很乐意承担这笔费用。”

“是的;我想此时此刻我们也不能从这件事里得到太多信息。好了——我们最好去梳洗一下,准备吃晚餐了。”

“我想这可以协调,”哈莉雅特说,“我和这个组织有点私交。可能不需要付费。”

高桌上的晚餐吃得非常尴尬。话题一直被刻意控制在学术界和世界性的话题上。本科生们聊天的声音嘈杂而欢乐;落在学院里的那抹阴影似乎并没有影响她们的情绪。哈莉雅特的目光扫过她们。

“付给侦探机构的经费,”她评论说,“在年度账目报告上会显得很怪的。”

“坐在右边那一桌的是卡特莫尔小姐吗?穿绿色连衣裙,妆化得很糟的那个?”

财务主管咳嗽了一声。

“就是那个女孩子,”学监回答,“你怎么知道的?”

就她记得的,有一位凯瑟琳·克林普森小姐,她开设的机构表面上是一家打字社,实际上却是一个很有用的妇女组织,专门调查古怪的小案件。机构的经费自给自足,虽然她知道,它背后也有彼得·温西的投资。在这个国家,她是少数几个知道这件事的人之一。

“我记得在返校日见过她。那位战无不胜的弗拉克斯曼小姐在哪里呢?”

“不要去找那种很常见的,”哈莉雅特说,“你根本不会喜欢它们的。但我知道一个组织,在那里你能找到得力的人,而且非常谨慎。”

“我没看见她。她可能不在大厅吃饭。她们中的很多人更喜欢在房间里煮个鸡蛋,这样就不用换正装了。这些懒散的小野兽。那个是赫德森小姐,穿红色套头衫坐在中间那一桌,黑头发、戴角质架眼镜的。”

“我们必须在一定程度上坦白,”院长说,“范小姐,你是否建议我们去找私人调查机构?”

“她看上去很正常。”

“在我看来,”财务主管说,“现在的情况就是,我们把范小姐请来给我们提供建议,而我们却没有办法接受,甚至都不能听听是什么建议。真是讽刺啊。”

“就我所知,她是的。就我所知,我们都很正常。”

“现在的状况,”希利亚德小姐说,“真是令人难以忍受。”她怒气冲冲地望着哈莉雅特,好像是她引起了这个状况一样;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的确是她引起的。

“我猜,”派克小姐听见了最后一句评论,说道,“就连谋杀犯看上去都和其他人差不多,范小姐。或者你对龙勃罗梭(5)提出的理论有什么见解吗?我发现它们好像在一定范围里引起了爆炸性的反应。”

“拜托,希尔佩里克小姐。那种建议是不应该在这里提出的,可能反而给罪犯提了醒。”

能够被允许讨论谋杀犯,哈莉雅特觉得很感激。

“但难道不能搜寻一下——”希尔佩里克小姐开口说道。她是教师中资历最浅的;一位矮小、羞涩、皮肤白皙的年轻女人,英国语言文学的助理辅导老师,因为和另一个学院的一位年轻教师订婚而变得引人注目。院长立刻打断了她。

晚餐之后,哈莉雅特发现自己忽然闲下来了。她感觉应该做点什么或者去询问某个人;但又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学监告诉她说她要看一些单子,会比较忙,但晚一点有空接待访客。图书馆馆长伯罗斯小姐要在校长来访之前最后整理一下图书馆;她今天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搬运和整理书籍了,还找来了几个学生帮忙把书放上架。其他几个老师都提到她们有工作要忙;哈莉雅特觉得有他人在场的时候,她们都显得有点害羞。

“很多了,我想,”学监说。

好不容易抓住了总务长,哈莉雅特问她能不能要一张学院的平面图,还有学院房间及其住户的名单。斯蒂文斯小姐答应把单子给她,还说她认为财务主管的办公室里应该有一张平面图。她带着哈莉雅特穿过新方庭去拿这些东西。

“有多少人已经接触过这些文件了?”哈莉雅特询问道。

“我希望,”总务长说,“你不会太介意伯罗斯小姐对校工那些不太好的评价。从我个人的角度,最让我高兴的就是把所有的仆人都转移到校工自己的侧翼楼里,洗清对她们的怀疑,如果这可行的话;可是那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了。我当然不介意把那些住在学院里的校工名单给你,而且我也同意,这些预防措施的确应该实施。但我的想法是,利德盖特小姐的校样稿被毁这件事绝对可以排除校工了。她们中没几个人想要知道或关心什么校样;撕碎手稿也不像是她们会想出来的主意。下流信件么——是的,可能吧。但毁坏校样是受过教育的人才会犯下的罪。你不觉得吗?”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院长说,“所以我说还是不要随便讨论调查方法了。”

“我最好还是不要说出我的想法吧,”哈莉雅特说。

“我的天啊?”学监冲动地叫道,“我都忘了我们自己就是嫌疑人了。”

“对啊,没错。但我可以说出我的想法。我不会对别人说的,只对你。不过,我仍然不希望急急忙忙就把校工拉来当替罪羊。”

“而且,”德·范恩小姐带着点冷酷的强调语气,第一次开口说道,“就算我们之前不懂,现在也懂了。”

“这件事看上去很不普通,”哈莉雅特说,“在所有人当中,利德盖特小姐被选为了受害者。怎么会有人——尤其是她自己的同事——对她有什么怨恨?如果说罪犯对这些校样的价值毫无概念,只是对世界胡乱作出一种挑战的姿态,是不是更说得通呢?”

“何况,”学监说,“如今每个罪犯都多少懂点指纹的知识,知道戴手套了。”

“这当然也有可能。我必须说,范小姐,你今天提出的证据把事情搞得非常复杂。我承认,相比于高级活动室,我更愿意怀疑校工的;但听到最后一个与那些手稿共处一室的人作出那种草率的指控——那么,在我看来就很欠考虑了。”

“恐怕,”哈莉雅特说,“指纹识别并不像书上写的那样简单。我的意思是,我们当然可以收集指纹,从高级活动室成员,以及,如果可能的话,从校工那里——不过她们应该不太愿意。但我非常怀疑这些粗糙的涂鸦纸上是否真的能显现出清晰可辨的指纹。何况——”

哈莉雅特对此没有发表意见。总务长明显感到自己说得有点太过火了,又补充道:

“从这些文件上是不是没法获得任何实体证据呢?”派克小姐问道,“说到我自己,我已经准备好被你们提取指纹,或是接受其他必要的预防性质的检测了。”

“我没有怀疑任何人。我想说的只是,那样的结论不应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作出。”

“我觉得我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上,”哈莉雅特说,“我很愿意尽力提供帮助;但你们也知道,不是吗,这种调查一般要花很长时间,特别是如果调查员只能单枪匹马工作的话。在这样一个地方,人们无时无刻不在进进出出,几乎不可能有效地进行监督或巡查。你们可能需要一个侦探小组——可即使把她们伪装成校工或学生,也会引起不少尴尬。”

哈莉雅特表示同意,在标记了总务长名单上所有相关人的姓名之后,就离开去找财务主管了。

“问题仍然是,”派克小姐说,“我们打算对此采取什么措施?我们已经问过范小姐的意见了,而且我个人也倾向于同意——特别是听了今晚的这些内容之后——非常有必要请个局外人给我们提供一些帮助。惊动警察机构显然是不合适的。到了这个程度,我能不能问问,是否应该由范小姐以个人名义接下调查的任务?或者,她是否建议我们把这件事交到某个私人调查机构的手里?还是有什么别的办法?”

阿利森小姐制作了一份学院的平面图,并且标出了许多人所住的房间的位置。

“我明白了,”哈莉雅特说。

“我希望这意味着,”她说,“你愿意亲自展开调查。不是说我希望你特意为这类事情花时间。但我确实强烈地感觉到付费请来的侦探出现在这个学院里,会是最让人不愉快的事情,不管她们如何的谨慎小心。我已经在学院里服务了好些年了,在我心里,对它是充满关心的。你知道我们是多么不希望有任何外人被卷进这件丑闻里来。”

“是啊。但我想卡特莫尔的婚约不过是一桩家族安排,至于新的那个,也不过是对既成事实(4)的公开承认而已。我猜整个二年级对这件事都有点看法的。”

“的确是这样的,”哈莉雅特说,“不过还是一样,心怀恶意或精神失常的仆人在任何地方都有可能不幸出现。自然,重要的是要尽可能快地挖掘出事件底部的真相;而一两个受过训练的侦探可能会比我有效率得多。”

“这可不太漂亮,”哈莉雅特说。

阿利森小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一边缓慢地来回晃动着挂在金链子上的眼镜。

“据我所知,主要原因,或者一部分原因,就是那封信。有人告诉我说弗拉克斯曼小姐指责是卡特莫尔小姐寄了那封信,还把它给法林登先生看了;结果那位绅士解除了婚约,转而迷恋上了弗拉克斯曼。”

“我明白你倾向于采用最舒服的办法,或许我们都是,但还有另一种可能性。我想提醒你,我是从你自己的观点里看到这种可能性的,你可能不想亲自参与揭发高级活动室的某位成员。但假如这件事真的发生,我会更相信你为人处世的技巧,而不是某位外来的职业侦探。并且你熟知学院的工作体系,这也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真的吗?”

哈莉雅特说,等她对整个环境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之后再提出建议,可能会更好。

“问题就在这里,”学监说,“小法林登是个本科生——我想是新学院的——他曾经是卡特莫尔的未婚夫,当时他们都才刚刚入学,但现在他和弗拉克斯曼订婚了。”

“假如,”阿利森小姐说,“你决定接下这桩调查,需要提醒你的是,你可能会遇到一些反对意见。已经有人这样说了——不过或许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些。”

“现在她们都应该是二年级或三年级了,我想,”哈莉雅特说,“对了,弗拉克斯曼小姐收到的那封信里提到的‘小法林登’,有人知道是谁吗?”

“这就该由你自己来决定了。”

“是的,”希利亚德小姐说,“她在。”

“已经有人说,从今天会上提到的嫌疑人名单中缩小范围,这只是基于你的断言。我指的,当然就是你在返校日捡到的那些个纸片。”

“还有一个参加文学学位初试的——她叫什么名字来着?赫德森,是吗?她当时也在吧?”

“我明白了。是觉得我伪造了它们吗?”

“啊!”总务长说,“没错,卡特莫尔。”

“我想没人会得出那么离谱的结论。但你也说过,有的时候你在自己的地址也会收到类似的信件。所以有人暗示说——”

“我忘了具体是哪些人了,”学监说,“但我想她们中的大部分是参加学位考试的,那之后就离校了。我会去查看一下名单。哦,还有,当时卡特莫尔小姐也在,她是来参加文学学位初试的——已经是第二次来了。”

“如果我收到任何类似的东西,那我肯定会带在身上喽?那也很有可能,只是我这两份的风格和其他人收到的匿名信的风格这么类似。不过,我承认这只是我的一面之词而已。”

“返校日还在学院的在读学生,”院长说,“是啊,对她们怎么处理?”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流传的说法是,你在这类事情当中的经验——如果有的话——是一个不利因素。很抱歉,这些话不是我说的。”

“我确定我们都是这样想的,”学监说,“但还有一批人我们都忽视了。”

“正是这个原因让我非常不愿意和调查扯上任何关系。说得完全没错。我的人生并非无懈可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谢谢你,”院长说,“还有谁不是这样想的吗?”

“如果你问我的话,”阿利森小姐说,“有些人无懈可击的人生其实很值得好好抨击一下。我不是傻子,范小姐。毫无疑问,我自己的生活看上去是没什么可抨击的,那只是因为世上还有更大的罪恶。但有一些问题,是我期望你能够比其他人更为公正地看待的。对于此我想我不需要再多说了吧?”

“不,”利德盖特小姐说,“甚至那时候都没有。我是坐早班火车来的,到达的时候大家都还在礼拜仪式当中。假设要跑去把校样扔进高级活动室,再在被发现之前回到我的房间,我的动作必须很快;但我想这是可能做到的。不管怎样,我宁愿和别人接受同样的调查。”

哈莉雅特的下一个拜访对象是利德盖特小姐;她的借口是要问问,关于她手里的那些残缺不全的校样,她打算拿它们怎么办。她发现这位英文辅导老师正在耐心地批改一小堆学生的小论文。

“但校样被放进高级活动室时你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哈莉雅特说。

“请进,请进,”利德盖特小姐愉快地说,“我就快要改完了。哦,我那些可怜的校样?恐怕它们对我没有什么用处了。它们真的已经没法辨认了。恐怕唯一的办法,就是再从头开始。那些印刷工人该抓狂了,可怜的人们。重写大部分对我来说应该不算太难,我希望。前言的笔记我也有,所以还不至于那么糟糕。最大的损失是大量的脚注,还有两份附录的草稿,附录是我本来打算在最后一刻加上去的,主要用来反驳埃尔克伯顿先生的新书《现代韵文格式》中一些在我看来非常不妥的结论。我很愚蠢地把它们写在校样的空白页面上,现在看来是没办法恢复了。我只能把埃尔克伯顿书里的参考文献再去查证一遍。那工作才累人呢,尤其是临近学期结束,我们本来就这么忙。不过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错,我应该给它们都好好留个记录的。”

“那我没有不在场证明,”利德盖特小姐说,“星期六直到希利亚德小姐去吃午餐,我都还没有离开学院。而且,就在午餐时间,我还去了一趟都铎楼,想在离开之前把一本书还到希尔佩里克小姐的房间里;所以那时我可以很容易地把手稿从图书馆里拿走。”

“我想问问,”哈莉雅特说,“我能不能帮你把这些校样重新整理起来。我很愿意再待一个星期左右,如果对你有帮助的话。我很习惯和校样稿打交道,而且我想我文学课上的功课还没有忘光,应该足够理解盎格鲁-撒克逊时期和早期的英文了。”

“是的,”哈莉雅特直率地说,“虽然表面上看,不太可能会有人对自己做出像利德盖特小姐遭遇到的那种破坏;但一旦我们开始允许特例,就很难判断在哪里停下了。我认为除了单纯的不在场证明之外,任何事情都不应该被当作证据。”

“那真是帮了大忙了!”利德盖特小姐惊呼道,脸色瞬间明亮了起来。“但这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吗?”

“恐怕,”阿利森小姐说,“我们应该想到这种,以我理解的,这些不幸的——呃,啊——匿名信作者很常用到的伎俩,就是给自己寄信以转移嫌疑。是这样的吧,范小姐?”

哈莉雅特说不会的。她自己的工作进度正超前,所以很愿意花一点时间在《音韵学历史》上。她想到的是,如果真的打算在什鲁斯伯里展开调查,整理利德盖特小姐的校样稿能给她提供一个方便的借口,让她在学院里出入。

“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几乎都是受害者,”希利亚德小姐说。

这个提议暂时就这样敲定了。至于那桩恶行的始作俑者,利德盖特小姐没提出什么想法;除此以外,她只觉得不管是谁,这可怜的家伙在精神上肯定备受折磨。

“至少,你是没有什么嫌疑的,”学监说,“你是最大的受害者。”

离开利德盖特小姐的房间以后,哈莉雅特在楼梯上遇见了希利亚德小姐,后者正从楼上她自己的住处下来。

“那是自然,”利德盖特小姐回答,“不应该有任何区别对待。我非常愿意接受学院推荐的任何方式的监管。”

“哎呀,”希利亚德小姐说,“调查得怎么样了?不过我恐怕不应该问吧。在我们中间,你已经成功投下了惹人斗争的金苹果(6),是为了报复吧。不过,既然你那么习惯收到匿名信,无疑你还是处理这个局面的最佳人选。”

“很遗憾是这样的,”院长说,“我也不能例外。无需多说,从整体到个人,我对我们学院的高级成员是很有信心的,但在我看来,和校工的情况完全一样,我们的自我监控也很重要,这是为我们自己的清白考虑。副院长,你觉得呢?”

“我的情况是,”哈莉雅特说,“我收到的,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我应得的。但这件事不同,完全不是同一个问题。利德盖特小姐的书不可能冒犯到任何人。”

“一点没错,”希利亚德小姐严厉地说,“对谁说?就我看来,我们中没有人是可以信赖的。”

“除非,她的理论激怒了某些男人,”希利亚德小姐回答,“尽管环境因素似乎把男性排除出了调查范围。否则,对一个女子学院如此大范围的攻击,会让我想起普通男性对受教育女性的恶意侮辱。但你,肯定认为这想法很荒唐。”

“至于接下去核查校工以及其他人的方法,”院长接着说,“我坚定地认为,知情人越少越好。或许范小姐可以提一些好建议,最好私下对我说,或者对……”

“一点也不。有太多男人心怀恶意了。但半夜肯定不会有男人在学院里跑来跑去。”

“毫无疑问,”总务长说。

“这可说不准,”希利亚德小姐尖刻地笑着,说道,“真是荒谬,总务长还谈到那些上锁的大门。一个男人在大门锁上之前把自己藏在某处,第二天早上开门以后再溜出去,有人能阻止吗?或者翻墙进来,如果需要的话?”

“为了她们自己着想,”院长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强烈。“我完全同意你的观点,巴顿小姐,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去怀疑她们而非我们中的一员。但她们的嫌疑需要被立即、彻底地排除,这个理由是很充分的。”

哈莉雅特觉得这个理论未免牵强;但引起她注意的,是说话者明显的偏见,几乎达到了执着的程度。

“当然,院长——”巴顿小姐热切地开口。

“我开始怀疑犯案者是男人,”希利亚德小姐接着说,“是由于巴顿小姐的书被毁坏,因为这本书是非常女性主义的。我猜你还没读;可能你对它不感兴趣。但若非如此,这本书怎么会被挑中呢?”

“我会采取行动,”巴林博士说,“确保自己家里的仆人没有问题。而你,总务长,最好也这样处理医务室。还有,为她们自己着想,住在学院里的校工最好能有人监管。”

哈莉雅特在方庭一角告别了希利亚德小姐,前往都铎楼。现在她不再怀疑到底是谁在反对她的调查了。如果要寻找扭曲的心灵,希利亚德小姐无疑有些偏执。并且,仔细想一想,其实没有证据表明利德盖特小姐的校样确实被带到了图书馆,或者根本没有离开希利亚德小姐的双手。何况,她也确实在周一早上的礼拜之前,被人看到出现在高级活动室门口。如果希利亚德小姐疯狂至此,对利德盖特小姐作出这样的打击,那她真可以被送进疯人院了。其实不管是谁做了这件事,都该被送进去。

“每栋楼里可能有两三个人住在临时宿舍里,”总务长回答说,“她们都是可靠的女人,我来之前就已经开始为我们服务了。现在我手边没有名单;但我想都铎楼里有三个,伊丽莎白女王楼里有三到四个,新方庭那四栋带屋顶窗的小楼里各有一个。伯利楼里都是学生的房间。另外,当然了,还有院长自己的服务人员,以及负责医护的女仆,她是睡在护士那里的。”

她走进都铎楼,敲了敲巴顿小姐的房门。被请进门时,她问道,是否可以借一本《现代社会阶层中的女性地位》。

“那其他楼里的校工呢?”财务主管问道。

“侦探开始工作了?”巴顿小姐说,“好了,范小姐,书在这里。对了,上次你在这里时我说过一些不恰当的话,我想向你道歉。我很高兴看到是由你来处理这起让人不快的事件,虽然你可能会不太愿意。我十分佩服那些能够为了公共利益而控制个人的感受的人。我觉得,这个案子明显是很反常的——就像所有反社会的行为一样。但没有必要进行司法处理吧,我猜。至少,我不希望这样。为此我很发愁,希望它不会被带上法庭;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也反对雇用任何形式的侦探。如果你能够解开这个谜团,我愿意给你任何我能提供的帮助。”

“原因你也很清楚,”总务长回答说,“就是零售商入口那里没有门房,而那些未经授权的人想要从外面的大门爬进来并不困难。我还想提醒你,所有直接面对街道或厨房庭院的一楼窗户都有栏杆,包括学院院士的窗户在内。至于食品储藏室上锁,我只能说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学生们把它洗劫一空,这在我的前任负责时经常发生,至少我得到的信息是这样。这些措施在防范校工时也在同样程度上防范着学院成员。”

哈莉雅特谢过了这位研究员,为她的好见解和那本书。

“我从来就不理解,”巴顿小姐尖刻地说,“为什么那些可怜的仆人们在夜里要被锁起来,好像她们是什么危险的野兽一样,而所有其他人都能随心所欲地自由来去。不管什么事情,对她们都应该一视同仁才对。”

“你可能是这里最好的心理学家了,”哈莉雅特说,“你有什么看法?”

“校工们都是人品很好的女人,至少就我了解,”总务长说,“而且你应该很清楚,我在雇用员工时是很小心的。至于那些白天才来的清洁女工之类的,当然是可以排除的。还有,你还记得绝大多数的校工都睡在她们自己的侧翼楼吧。通向外面的大门夜里是上锁的,底楼的窗户上也都有栏杆。除了这些,还有一道铁门把后门和学院其他部分的建筑都隔开了。夜里唯一可能的通道只能是食品储藏室,可它也是上锁的。校工负责人有钥匙。凯莉在我们这里工作已经有十五年了,应该是可以信赖的。”

“大概就是平常那些:某种病态的欲望,想要吸引别人的注意,制造公共骚乱。青少年和中年人最可疑。我想除此之外应该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了。另外,还有些附加的猥亵内容,几乎可以构成性骚扰了,但它们在这类案件中是很常见的。至于你是否应该去找一个憎恨男人的或想陷害男人的人,”巴顿小姐补充道,脸上带着哈莉雅特过去从未见过的些许幽默神情,“我就不能告诉你了。”

“我认为这是非常不公平的结论,”巴顿小姐说,“我强烈建议,我们不能允许自己被任何形式的阶级偏见所蒙蔽。”

在自己的房间整理好她此行的各种收获之后,哈莉雅特觉得是时候去看看学监了。她发现伯罗斯小姐也在,打理完图书馆以后又脏又累,正喝着热牛奶提神,马丁小姐坚持在牛奶里加了几滴威士忌以帮助睡眠。

“当然了,”伯罗斯小姐说,“是某个校工的可能性比是我们中一员的可能性大多了。我实在很难想象这个活动室里的某个成员能干出这么恶心的事来。至于那个阶层的人就——”

“作为一个老学生,看见高级活动室的这个习惯真是惊喜啊,”哈莉雅特说,“我总以为学院里只有一瓶烈酒,由总务长负责锁着,只在生死关头才拿出来呢。”

“那当然不可能是往届学生,”巴林博士接着说,“因为返校日之后这种破坏行为并没有停止;也不可能是学院以外的牛津居民,因为我们知道有些纸条是夜晚从门下面塞进去的,更不要提墙上的那些乱涂乱画了,它们确定都是从午夜到第二天早晨之间出现的。因此我们不得不问问自己,在我所提到的这三类数量相对较少的人群中,是谁,有可能需要对此负责。”

“曾经是这样的,”学监说,“但到我这个年纪,就越来越不拘小节了。连利德盖特小姐都为了高桌晚宴和假日珍藏了几瓶樱桃白兰地。总务长甚至想过为学院专门贮藏一点甜酒。”

老师们面面相觑。

“老天爷啊!”哈莉雅特说。

“是的。恐怕情况就是这样。”

“学生是不应该饮酒的,”学监说,“但我也不能保证学院的柜子里都没有酒。”

“谢谢你,范小姐,”她说完以后院长说道,“对你这样不愉快的经历我感到极端抱歉。但你提供的信息确实把范围缩小了许多。如果嫌疑人是参加了返校日活动的,那要不然就是几个留下来等待答辩的在读学生中的一个,要不就是校工,再不然就是——我们中的一员。”

“不管怎么说,”伯罗斯小姐说,“她们那些烦人的父母在家里也会给她们喝鸡尾酒什么的,所以如果在这里不能喝,她们可能反而觉得荒谬。”

接着,她带着点不舒服的感觉,告诉了与会者自己在返校日当中和之后发现的两件匿名信作者的作品。

“对此你又能怎么办呢!像警察一样把她们的行李都搜一遍?反正,我是不干。我们不能把这个地方搞得像个监狱一样。”

“院长,恐怕,”她说,“我更倾向于排除一年级学生,事实上,大部分的在读学生都可以排除。”

“麻烦之处在于,”图书馆馆长说,“每个人都嘲笑约束、要求自由,直到某些讨厌的事情发生了,她们又开始愤怒地质问,规矩都到哪儿去了。”

由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场迫害是在去年十月之前开始的,怀疑的焦点自然就集中到了一年级学生的身上。当巴林博士谈到她的这个论点时,哈莉雅特感到有必要开口了。

“如今你可不能再用以往的那些老规矩了,”学监说,“会招人恨的。”

针对利德盖特小姐校样稿的遗失以及随后遭遇的损坏,学院当然很有必要发布官方的通告。巴林博士对整个学院发表了讲话,并且询问是否有人能够提供任何线索。没有人回应;院长随即发布了一则警告,禁止把这件事泄露到学院以外,同时暗示道,如果有人向大学报纸或地方日报发布不慎重的通讯稿,她可能会遭受严重的纪律处罚。对其他女子学院小心翼翼的询问结果清楚地表明,这桩令人头痛的事件,目前为止,仅仅发生在什鲁斯伯里。

“现代化的想法是,年轻人应该可以自我管理,”图书馆长说,“可是她们能吗?”

另外只有一个可能比较重要的现象,就是走廊和厕所的墙上突然出现了许多让人不舒服的涂鸦。这些刻字,当然一经发现就被擦掉,所以已经看不到了。

“不,她们不能。她们觉得责任是无聊的东西。战争之前,她们还很有热情地组织学院会议,讨论每一件事情。现在,她们可没空参加了。有一半的老传统,像是学院辩论和三年级戏剧,都已经消失或凋零了。她们不想承担责任。”

这真的就是能够搜集到的所有材料,此外就是一大瓶翻制墨水从学院秘书兼财务主管阿利森小姐的办公室消失了。周六下午和周日,财务主管都没有机会踏进办公室;她只能说周六中午一点的时候,那瓶墨水还在老地方放着。那间办公室她从来不锁,因为里面不放钱,而所有重要的文件都被锁在保险箱里。她的助理不住在学院里,而且整个周末都没有来。

“她们只对那些年轻小伙子感兴趣了,”伯罗斯小姐说。

总务长的发言让整个情形有了一丝尴尬的气氛,就在星期一早晨的礼拜仪式前,她明确无误地看见希利亚德小姐走进过高级活动室。希利亚德小姐解释说她以为自己把长袍落在里面了,但是只走到门口,就又想起她把它挂在了伊丽莎白女王楼的衣帽间里,于是没有走进高级活动室就立即离开了。她生气地质问总务长,是否怀疑是她自己做了这些破坏活动。斯蒂文斯小姐说,“当然不是,但假如希利亚德小姐走进去了,她就应该能看见那些校样是否已经在房间里,从而为这部分的调查提供一个时间上的起点,或是终点(3)。”

“去她们的年轻小伙子,”学监说,“在我们那个年代,我们都渴望承担责任。我们来到学校是为了提升自己的精神世界,而一旦有机会负责某件事情,就会急着表现我们的组织才能。”

当利德盖特小姐在星期一的早餐后回到学院时,这就是希利亚德小姐要面对面带给她的消息。学院已经开始努力调查,手稿具体是在什么时候从图书馆被拿走的。远端侧厅里的人已经找到了,结果是图书馆馆长伯罗斯小姐。但是,她说她并没有看见希利亚德小姐,后者是在她之后来的,并且在她之前离开去吃午餐。她也没有看见,甚至没有注意到桌上的校样。周六的下午一般没有什么人来图书馆;但大约三点的时候曾有一个学生来查迪·康热的《后期拉丁文词典》,就在希利亚德小姐所在的侧厅,这个学生说她把词典拿下来,摊在桌上,她觉得如果校样在那儿的话,她应该会注意到的。这名学生叫沃特斯小姐,二年级修法语,是肖小姐的学生。

“在我看来,”哈莉雅特说,“这是中学的错,提倡自我管理什么的。孩子们疲于应付组织工作、完美执行任务,等她们上了牛津,已经累坏了,只想舒舒服服坐下来,让别人搭台唱戏。即便是在我的年代,那些从新派共和党学校来的学生就很不愿意参加管理工作,可怜的笨蛋。”

校样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厚厚的翻制墨水损伤得很厉害。页边所有的修改都被重重地涂掉了,某些页面上还有用潦草的大写字母写成的辱骂性称谓。前言的手稿被烧掉了,一张耀武扬威的纸条被贴在校样的第一页,也是用印刷体的字母拼贴而成的。

“这的确很困难,”伯罗斯小姐打了个呵欠,说道,“不过,今天来图书馆帮忙的学生倒是干了不少活。我们把大部分书架都整理得挺像样的,图片都挂起来了,窗帘也拉开了。看上去相当不错。我希望能给校长留下好印象。楼下的暖气还没有上完漆,但我把油漆桶这些东西都捆起来,放进柜子里了,希望不会出岔子。另外我还借了几个校工来打扫,这样就不用把事情都留到明天才能完成了。”

剩下的物件中,首先是一本巴顿小姐写的小书:《现代社会阶层中的女性地位》。这本书属于图书馆,却在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在伯利楼初级活动室欢快燃烧的火堆中被发现。然后,还有一些利德盖特小姐《音韵学历史》的校样和手稿。关于它的故事是这样的,利德盖特小姐终于把她所有的书面改动都转移到了最终的页面清样上,并且销毁了所有的早期修改稿。之后她把校样和前言一并交给了希利亚德小姐,她负责把它们浏览一遍,并检查其中的历史典故。希利亚德小姐声明说,她是在某个周六上午收到的,并且把它们带去了她自己的房间(和利德盖特小姐的房间在同一栋楼里,并且就在她楼上)。接着她又把它们带去了图书馆(指的是都铎楼里的图书馆,现在将要被新图书馆取代了),在那里对照着几本参考书,阅读了一会儿。她说当时她一个人在图书馆里,除了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在远端的侧厅里走来走去。希利亚德小姐后来去大厅吃午餐,把文稿留在了图书馆的桌子上。午餐后,她去河边给一组一年级的学生做划桨测试。下午茶以后她回到图书馆打算继续工作,却发现文稿从桌上消失了。起初她以为是利德盖特小姐进来看见它们在那儿,就又拿走去作了一些修改,众所周知她是很喜欢修改的。她去利德盖特小姐的房间想问问她,但利德盖特小姐不在。她说她当时有一点惊讶利德盖特小姐拿走手稿却没有留张便条告知;但她还没有开始警觉,直到晚餐前一会儿再去敲利德盖特小姐的房门时,她忽然想起这位英文辅导老师说过她要在午饭前离开,到伦敦住上几晚。一场调查于是立即展开,但什么结果也没有,直到周一上午,就在礼拜仪式以后,丢失的校样在高级活动室里被发现了,桌上地上摊得到处都是。发现它们的是派克小姐,她是那天早上第一个走进房间的教师。负责清洁高级活动室的校工确定说在礼拜仪式之前那里还没有这一类的东西;从纸张的样子来看,应该是有人经过窗户的时候把它们扔了进去,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很容易做到的。然而没有人看见任何可疑分子,虽然整个学院,尤其是较晚到达教堂的成员和那些从宿舍窗户可以望见高级活动室的学生,都被询问过了。

“校长什么时候到?”哈莉雅特问道。

和学监用过茶点以后,哈莉雅特发现自己正坐在高级活动室里,置身于学者和教师的非正式会议中,主持会议的则是院长。在她面前的箱子里摊着那些文件——可怜的一小堆肮脏想象力的产物。它们中的十五件左右被挑出来用于调查,其中有六张画,都和她在返校日那天晚上捡到的差不多。有好几封信,收件人是高级活动室里的不同成员,信件以各种侮辱性的称谓开头,并宣称她们的罪恶将会被曝光,她们已不属于体面的社会人群,除非她们离男人们远一点,否则各种讨厌的事情都会找上门来。一些信件是邮寄来的;其他的是在窗台上或门缝下面被发现的;都是拼贴的字母粘在粗糙的涂鸦纸上。还有两封信寄给了本科生:一封寄给一位教养良好、毫无恶意的年轻女士,她是学习古典人文学科的高年级学生;另一封寄给了一位优秀的二年级学生,弗拉克斯曼小姐。后者比大多数的信件说得都更明确,里面提到了一个人名:“如果你继续纠缠小法林登,”加了一句脏话之后说,“你的处境会更惨。”

“十二点;在高级活动室有一个接待活动,再带他在学院里转转。之后在大厅午餐,但愿他能喜欢。典礼两点半开始。结束后他就离开,希望能赶上三点四十五分的火车。很可爱的人,不过我对开幕仪式真有点腻了。我们开幕了新方庭、小教堂(组织了合唱仪式)、高级活动室餐厅(和过去的辅导老师以及学院院士共进了午餐)、都铎副楼(和过去的学生喝了茶)、厨房和校工侧翼楼(有皇室成员在场)、治疗病房(由医学系获利斯特(7)奖的教授致辞)、会议室,还有院长小屋,还揭幕了已故院长的画像、威利特纪念日晷和新的大钟。现在又是图书馆。上个学期,当我们装修伊丽莎白女王楼的时候,帕吉特对我说,‘请问,学监女士,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小姐,开幕仪式的时间?’‘什么开幕仪式,帕吉特?’我说,‘我们这学期什么开幕仪式也没有。有什么要开幕的吗?’‘嗯,小姐,’帕吉特说,‘我以为是这些新厕所,请原谅,学监女士,小姐。每次新开一个什么我们就有个仪式的,小姐,而且如果真有个仪式的话,小姐,早点告诉我会比较好,这样安排出租车和停车位会方便些。’”

“我不会迷路的,帕吉特,”她说,事实上,她也没费什么力气就在移位的楼梯和不存在的木屋旁边找到了神秘的客房。她注意到,从房间的窗户她能居高临下地俯瞰旧方庭,不过新方庭在视野之外,新图书馆楼的主要部分也被都铎楼的附楼挡住了。

“真是好帕吉特!”伯罗斯小姐说,“他是我们学院的一大亮点。”她又打了个呵欠。“我真是困死了。”

“哦,一旦你知道以后就很容易找到了,小姐。可是现在的情况是,这里在拆,那里在建,地方移来移去的,很多我们的校友女士们回来看我们时都迷路了。”

“带她回去睡觉吧。范小姐,”学监说道,“我们今天就到这里。”

哈莉雅特再一次对他说不用麻烦了。

(1) 波拿文士拉(Bonaventura,1221—1274),生于意大利,被天主教会封为圣人。

“别麻烦了,小姐。雨下得太大了,真的。我等一会儿帮你把它开过去。在街上停一下不会有事的。我马上就帮你把包拿上去,小姐;只不过在帕吉特太太回来之前我不能离开大门,她去食品储藏室了,不然我肯定会自己给你带路的。”

(2) 这段话引自罗伯特·伯顿的《忧郁的解剖》。

“谢谢你,帕吉特。我能找到的。我先把车开到车库里去。”

(3) 此处起点和终点为拉丁文terminus quo以及ad quem

“下午好,小姐。真是鬼天气。学监留了一条口信,小姐,请你在都铎楼那边的客房里住下,她现在出去开会了,茶点时间就会回来。你知道客房在哪里吧,小姐?也或许是你毕业之后才有的。嗯,它在新的舰楼上,小姐,就在都铎楼和北面增建的楼之间,就是本来有一栋小屋的地方,小姐,不过现在它当然已经被拆了。你得顺着主楼梯走上去,经过西边教室,小姐,就是本来是初级活动室的地方,小姐,这是她们建了新的入口、移动了楼梯的位置以后改的。然后右转,会客室在走廊一半的地方。你不会找不到的,小姐。要是你能找到校工的话,小姐,她们会带你去的。”

(4) “既成事实”原文为法文fait accompli

哈莉雅特在一场瓢泼而下的冻雨中开车驶向牛津,雨雪从敞篷车的车篷缝隙里钻进来,让雨刷的运转变得格外困难。这和她去年六月的旅行完全不一样;但最大的变化还是她自己的心境。那时,她是很勉强和不自在的;仿佛一个挥霍成性的女儿,既缺乏浪漫迷人的外表,也不一定有丰富的内在。可是现在,是学院的名声受损,把她请来就好像请来一位专家,考虑的不是个人道德,而是对专业技能近乎绝望的信赖。不是说她对这个问题有多关心,或是多么有希望解决它;但她现在可以把它看作一个纯粹的问题,当作一项工作来完成了。六月时,在路上每经过一个地标,她都对自己说:“还有时间——距离感到不适还有三十英里——距离死刑还有二十英里呢——十英里也是挺长的一段路呢。”而这一次,她只是单纯地感到着急,想要尽快抵达牛津——有这种想法或许天气也要负很大的责任。她驶下黑丁顿山,除了可能发生的打滑,脑子里什么也没想,穿过莫德林桥时只是小心地注意到了一大群推着自行车的人,到达圣十字路上的大门口时,她喃喃着“感谢老天”,然后微笑着对门房帕吉特说了声“下午好”。

(5) 龙勃罗梭(Lombroso,1836—1909),意大利犯罪学家,他的犯罪学说认为存在天生的犯罪类型的人。

——罗伯特·伯顿(2)

(6) 金苹果(Apple of Discord),希腊神话中引起三位女神争夺的、最美女神的象征,争夺金苹果的纠纷后来引发了特洛伊战争。

贞操是一幅精致的图画,就像波拿文士拉(1)说的,一件神赐之物,如果你信天主教的话,它甚至是值得奖励的。虽然有些不便、恼人之事和孤独,等等,会发生在这些人的身上,但它们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是很容易忍受的,尤其是将它们与婚姻中的麻烦相比时……而有时我想着,应该找些富有的单身汉去捐献一座修道院,让那些年老、衰弱、变了形或心怀不满的女仆们住在一起,她们失去了她们的初恋,或曾经流产,或想要一直过单身生活。剩下来的那些小事,我要说,将被贞操带来的,数不清的、无可比拟的特权补偿。

(7) 利斯特(Joseph Lister,1927—1912),英国外科医师,是无菌术方面的先锋,首创用石碳酸溶液进行手术消毒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