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哈莉雅特说,一边把那张潦草的明信片塞进包里。
“又是你掉出来的东西?”就在她接过明信片的时候,温西说道;然后才看到她的脸涨红了,眉头不快地皱了起来,“是什么?”
他看着她。
“好的,勋爵。这是在餐厅桌子下面发现的,女士。”
“你经常收到这种东西吗?”
“到达以后就觉得还好了。不好意思,我总是表现出这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我是故意的,当然了,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唤起你的同情;但恐怕这个策略表现得太明显了。你是想来一杯掺酒的咖啡还是白兰地?两杯陈年白兰地,詹姆斯。”
“哪种东西?”
“这条路不短啊,是不是?”
“匿名的恶意中伤。”
他小心地站起来。侍者赶来,捡起了哈莉雅特的包,同时还有一些她离开家时从邮差手里拿到的信,她当时把信塞进了包的外口袋里,还没有来得及读。温西带着他的客人走进会客室,请她入座,然后表情扭曲地弯下身子,坐在了角落里的一张矮沙发上。
“现在不常收到了。在牛津有过一次,但过去每次收到的邮件里都会有它们。别担心,我习惯了。只不过,要是来这里之前看一下就好了。把它掉在你的俱乐部里,还让服务生看到,真是太糟糕了。”
“真的吗?这证明了即便是最理性的头脑也难以做到完全的没心没肺。让我想想,今天不是向你求婚的日子,我带着那几码长的绷带也很难作出什么特别的举动来。不过我们还是去会客室喝杯咖啡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里的椅子就要变得跟手推车一样硬了,而且好像就卡在受伤的那几个地方。”
“你说你是不是个粗心的小恶魔?我能看看吗?”
“那么,为此我很高兴,彼得。”
“不行,彼得,拜托不要看。”
“可能吧。那样我也再不能纠缠你了。如果我的头脑和我的情感一致,我可能会喜欢那样的解决方式。但我的头脑暂时还在工作上,所以我尽可能快速地跑远了,为了活着解决这个案子。”
“给我。”
“要是运气向着另一边的话,我猜就是你不会再被麻烦纠缠了。”
她把它递给他,头也不敢抬。“问问你那个有来头的男朋友喜不喜欢在汤里放砒霜。你到底给了他什么让他帮你脱罪?”它尖刻地问道。
“啊!恐怕任何麻烦都不会再纠缠他了。”
“老天,这是污蔑!”他忿忿不平地说,“所以这就是我本该知道的,你现在的处境了。我应该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可是你什么也没说,所以我也允许了自己的自私。”
“真是倒霉啊,我很替你难过。那个带枪的家伙后来怎么样了?”
“没关系的。这只是后果之一,对此你也无能为力。”
“从一堵墙上摔下来的,姿势非常狼狈。当时我有点着急,另一边有一个长相丑陋的家伙,他带着枪。也不全是因为墙,那下面还有一辆手推车。而且肋骨这也没什么,关键是石膏绷带,它绑得紧得要命,还特别痒。”
“我本来可以考虑得周全一点,避免你的曝光的。天啊,你已经那么努力地想要摆脱我了。事实上,我想每一种可能的手段你都用上了,除了那个。”
“是怎么回事?”
“嗯,我知道你会讨厌它的。我不想伤害你。”
“看来我怎么做都不对了,”他伤心地说。
“不想伤害我?”
“天啊!”哈莉雅特说,“我就觉得你的动作有点僵硬。你之前为什么不说呢?反而像个殉道者一样坐在那里,故意让我误解你。”
她意识到,她这句话在他听来,绝对是疯了。
“鉴于我已经断了两条肋骨的事实,我还是不要尝试帮你捡了吧;因为一旦弯腰,恐怕就很难再起来了。”
“我是认真的,彼得。我知道我对你说过所有我能想到的该死的话,但我还是有底线的。”一阵突如其来的怒气涌上来,“我的天,你真的以为我是那样的?你真以为我自甘堕落,什么卑劣的事都做得出吗?”
“还是算了吧,”哈莉雅特说,“根本无所谓的。”
“你本来可以直接告诉我说,有我在你周围会让你的处境更困难,这是无可厚非的。”
“哦!”他环顾四周,可是侍者却不见踪影。“好吧,”他坐着没动,接着说道,“现在是情感办公室在等待理性的指令,但是鉴于——”
“是吗?你是不是期望我告诉你,你正在对我的声名狼藉妥协,而我却连妥协的资格都没有?是不是想让我指出,你把我从绞刑架上救了下来,非常感谢你,可惜却把我晾在了柱子上?是不是想让我说,我虽然名声扫地,却还是像百合一样被好心地对待了?我可没那么虚伪。”
“不是——这次是我的包。它就在你的左脚下面。”
“我明白了。明明白白的事实是,我什么都没做却把你的生活变得更苦涩了一点。你很大度,没有把它说出来。”
“没有感情的野兽。你的餐巾又掉了吗?”
“你为什么一定要看那个东西呢?”
“恺撒的什么?”
“因为,”他说,一边擦了根火柴,护住火焰,凑近了明信片的一角,“既然我已经准备从带枪的歹徒身边撤退了,那我还是勇敢面对其他的麻烦吧。”他把燃烧的纸片扔到烟灰缸里,压碎残留的灰烬,这让她再一次想起了她在袖子里发现的便条。“你没什么可自责的——这件事不是你告诉我的;是我自己发现的。我承认我失败了,应该告别了,可以吗?”
“那是你说的。如果打算做恺撒的牺牲品的话,就必须否认点什么。”
俱乐部的侍者端来了白兰地。哈莉雅特手指交叉,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坐着不动。彼得看了她几分钟,然后温柔地说道:
“你的争论就像伊丽莎白时代的哲人一样——一语双关。”
“别把它想得这么悲惨。咖啡要凉了。无论如何,你知道,我还能自我安慰说‘不是你,而是命运打败了我’。我还能保留我的自负完整无缺,而这是有意义的。”
“谁否认了?所以你要否认我的感情了,可是我不许你否认它。”
“彼得,恐怕我有些前后矛盾。今晚我来的目的,是坚定地想要请你放弃。但我宁愿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我——我——”她抬起头,颤抖地继续说道——“如果我让你因为歹徒或匿名信的缘故而从我面前消失,那我真是该死!”
“没有人,”哈莉雅特说,“能否认你的头脑。”
他猛地坐直了,导致他喜悦的惊呼半路就变成了痛苦的呻吟。
“那正证明了你是英格兰人。没有其他种族的人会为自己的混合血统而骄傲的。我自己就是个令人不快的英格兰人,因为我有十六分之一的法国血统,还有其他一些常见的血统。所以我的血液里是有妥协的。不过,你是把我归类为有感情的还是有理性的?”
“哦这石膏绷带真是烦人!……哈莉雅特,你有胆量,不是吗?把你的手给我,我们可以并肩战斗直到我们放弃为止。来吧!别这样,你不能在这个俱乐部里哭。从来没有人在这里哭过,你再这样让我丢脸,委员会的人就要来跟我吵架了。到时候他们可能会连女士洗手间都一并关闭的。”
“哦,我不全是英格兰人,我某部分塞了那么一点点苏格兰和爱尔兰成分。”
“对不起,彼得。”
“我总算听到一个英格兰血统的人对妥协两个字表示不敬了。”
“还有,不要在我的咖啡里放糖。”
“我不认为妥协有用。”
那天晚上晚些时候,她借给不停大声咒骂着的他一只强壮的胳膊,把他从深陷的沙发里拽起来,让他在爱与石膏绷带的双重痛楚中尽量找到安宁,闲下来的时候她才想到,如果命运真的要击垮他们之中的一个,那绝不会是彼得·温西。他太清楚摔跤手的那种借力打力的技巧。然而她也明确地知道,当他在说“我是否应该离开”的时候,假如她坚定且带着善意地回答说,“对不起,但我想这样会更好些”,那事情本该就这样让人满意地结束了。
“不是妥协吗?”
“我只希望,”她对欧洲之行的旅伴说,“他能够坚守某些底线。”
“对不起我一直在掉东西,这丝绸太滑了。好吧,问题就出在这里,不是吗?我开始相信他们需要做出选择了?”
“但他确实做到了,”那位朋友回答说,她有着很清晰的头脑。“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问题在于你不知道。我知道了结事情不会让人感觉愉快,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帮你操那么多心,特别是他自己并不想解决这件事。至于匿名信么,对我来说,放任何精力在它们身上都是很荒谬的。”
“是的。”他第五次把侍者叫来,帮哈莉雅特捡起她的餐巾。“为什么天才常常是差劲的丈夫?那么对于那些不幸生来就既有理性又有感情的人,你又该怎么办呢?”
从朋友的嘴里说出这些是很容易的,在她生气勃勃又勤奋努力的生活中并没有脆弱的部分。
“他们倒是经常这样做的。”
“彼得说我应该找个秘书把它们彻底清除。”
“很烦人对吧?”他说,脸上一抹饶有兴味的表情惹恼了她。“你觉得他们应该切断和他人的所有联系吗?那可不容易。你总要和卖肉的、卖面包的、房东太太或别的什么人打交道的。还是说专注于理性的人就应该一动不动地坐着,让其他专注于情感的人来照顾他们?”
“那么,”朋友说,“这还算个可行的建议。但我猜,既然是他的提议,你一定会找个巧妙的借口不去采纳它吧。”
“嗯,我猜有些人觉得和他人建立联系是他们一生的使命。如果是这样,那对这些人来说没问题。可是剩下的那些人怎么办呢?”
“我可没那么差劲,”哈莉雅特说;并且聘用了一个秘书。
“是的。最好的意图也不能保证好的结果。从来都是这样。可能你会说你不愿意干涉另一个人的想法,但你确实干涉了——仅仅因为你的存在。障碍在于操作上的困难,也就是说,不存在是不可能的。我们就是这样,你看,对此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样过了几个月,她不再费劲去讨论情感与理性两者互相冲突的要求。那样的谈话导致了一种危险的人格交流,在这当中,他有更活跃的智慧和更好的自我控制力,因此总能在不暴露他自己的情况下把她逼到墙角。只有通过极端粗暴的无理取闹,她才能打破他的防卫;而她也开始害怕这股冲动会把她变得蛮不讲理。
“我想他们自己也不能控制这些,不管他们的本意是什么。惹祸的是另一半的性格造成的压力。”
这期间她没再听到有关什鲁斯伯里学院的消息,除了秋季学期的某一天,伦敦一家愚蠢的日报上登出了一段关于“‘本科女’的破衣烂衫”的报道,宣称有人在什鲁斯伯里方庭里用长袍燃起了一堆篝火,而且据说“女性头头”准备给予纪律处罚。女人的事总是新闻,当然了。哈莉雅特给报纸写了一封尖刻的信,指出“本科生”或“女学生”都是比“本科女”更得体的英文措辞,并且描述巴林博士的正确方法应该是“院长”。这封信唯一的结果就是惹来了一封题给“本科女士”的信,以及信里“甜心大学女孩”的说法。
“有的时候,当然了,”他冷静地继续说道,“家庭中的另一半仅仅是嫉妒或自私而已。但其他的时候,纯粹是由于愚蠢,他们的本意不是这样的。大多数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明确的本意,只是从一年年末混到下一个年末而已,这真是让人吃惊。”
她知会了温西——他正巧是身边可以抱怨的最近的男性——说这类型的粗俗用语就是典型的一般男性对女性智力追求的态度。他回复说坏的教养总是让他恶心;但是这能比在标题上用教名称呼外国元首,还不带称谓更糟糕吗?
因此,当温西终于从北方回来时,她是以一种好战的态度去见他的。他邀请她共进晚餐,这次是在自负者俱乐部——很特别的地方。那是个星期天的晚上,整间屋子就他们两个人。她提到了牛津之行,并借着这个机会列举了一系列有前途的学者,她们在学业上成就出众,可之后却被婚姻生活给毁了。他温和地表示同意,说这样的事的确发生过,甚至可以说发生得太多了,还举例说,一个很有才华的画家,被他那个拥有世俗野心的妻子所逼迫,现在已经成了给学院批量画像的浮华的机器了。
不过,大约在春季学期结束前三个星期,哈莉雅特的注意力再次被学院的事务吸引过去了,这次的关注更私人,也更令人不安。当她收到学监来信的时候,二月正呜咽着把它的泪水吹进三月。
她格外高兴把那两张戏票处理掉了。
亲爱的范小姐,
哦上帝,为你我愿与世隔绝!”(10)
下周四校长将为新图书馆侧翼楼揭幕,我写信来是想请问你是否会来牛津参加开幕仪式。这个日子,一向是官方典礼的日期。我们本来以为学院的几栋楼这个学期开学就可以提供住宿,不过,由于和承建公司的分歧,以及建筑师不幸生病,我们的进度很不理想,恐怕那时只能勉强完工。实际上,一楼的内部装修还没有完成——然而,我们不能够要求奥克阿普尔勋爵改变日期,因为他的行程这么忙;而且毕竟,主要的问题是图书馆,而不是学者们的住宿,虽然她们的确很需要一个可以安顿的地方,可怜的人们。
“你并不孤独,在你仍孤独时,
我们现在格外渴望——我和巴林博士都是这样的心情——你能前来,如果你能抽出时间的话(虽然你肯定是有很多安排)。学院里发生了一件很不体面的事情,对此我们会很乐意听取你的建议。不是说侦探小说家也应该成为实践上的警探;但我知道你也曾参与过真实的调查工作,而且我肯定,关于追查罪犯,你懂得一定比我们多很多。
她在修改另外三本书,准备再版。重读自己的作品通常是件令人沮丧的事情;完成这项工作以后,她已经精疲力竭,还在生自己的气。那些书都没问题,以它们所呈现的来看,作为智力挑战,甚至可以说非常优秀。但还是少了点什么,现在读起来好像在精神上有所保留,硬是要把她自己的见解和性格排除在外。她想起两个角色之间关于婚姻生活的一段讨论,看似聪明实则浮浅,让自己很反感。她本来可以写得更好的,如果她不是那么害怕暴露自己的话。阻碍她的正是这种身处其中、距离太近的感觉,紧贴现实又被现实欺凌。假如她能做到从自我抽离,她就能获得自信和更好的控制力。幸运的学者拥有的伟大特质——连同他的局限在内——就是这些:不偏不倚、直达目标,不会让私人的情绪冲昏头脑或分心。“私人的,真的?”哈莉雅特一边对自己喃喃自语,一边把自己的修改稿不耐烦地塞进褐色的纸袋里。
不要以为我们都在自己的床上被谋杀了!不过我觉得,在某种程度上,处理一桩“巧妙、利落的谋杀案”不一定会更困难!事实是,我们正成为恶作剧和匿名信的双重受害者,你能想象这有多令大家恶心。看起来这些信已经出现了好些时候了,但开始没有人把它们放在心上。我猜每个人不时都会收到一些低俗的信件;而且虽然这糟糕的东西当中的一些不是寄来的,但我们这样的地方也很难阻止外人把它们丢在门房甚至学院里面。可是恶意毁坏公物就是另一回事了,鉴于最近突然爆发的事件实在太恶劣,我们绝不能对此坐视不理了。可怜的利德盖特小姐的《音韵学历史》——就是你看过的那项正在进行的浩大工程——以最令人作呕的方式被人损坏了,其中一部分重要的手稿被完全销毁,导致它们需要全部重写一遍。她几乎崩溃了,可怜的人——特别需要警醒的是,现在看来,这件事肯定是学院里的某个人干的。我们猜想某个学生可能对高级活动室心怀怨恨——可这绝不仅仅是怨恨——一定是非常骇人的那种疯狂。
看着最后一句话小心谨慎的措辞,哈莉雅特抿紧了嘴唇。在他们相识的第一年,他曾经冒险给她寄去过一件圣诞礼物,而她却出于一种自尊受辱的心态,把礼物退了回去,还尖刻地指责了他,自从那次可怕的遭遇之后,他都小心避免送给她任何可能被当成物质礼品的东西。假如某一刻,他忽然消失了,在她的个人物品中,也没有一样东西能够提醒她想起他来。她拿起戏票,犹豫不决。她可以把它们送人,也可以自己去,再带上一个朋友。最后,她决定还是不要坐在那里,看着班柯的幽灵(9)和邻座争抢座位的所有权了吧。她把戏票装进信封,寄给了那对带她去阿斯科特的夫妇,然后把便条撕成两半,扔进了废纸篓里。摆脱了班柯,她呼吸得更加自由,可以开始处理这一天里下一个让人头痛的问题了。
我们肯定不能找警察——假如你看过其中一部分信件的话,就会意识到越少曝光越好,而且你也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我敢说你肯定注意到一篇拙劣的新闻稿了,关于去年十一月在方庭里的篝火的。顺便说一句,我们一直没弄明白是谁干的;我们本来很自然地觉得,它是个愚蠢的玩笑;但现在我们开始怀疑那是不是根本就是同一个计划的一部分。
她起居室的壁炉台上有一张便条,上面是彼得小而难认的字迹。便条上说,总督察帕克在英格兰北部调查一桩谋杀案遇到了困难,把他叫过去了,所以他只能遗憾地取消他们这个星期的约会。不知她能否帮他用掉那两张戏票?反正他也没有时间去看了。
因此如果你能抽出一些时间,用你的经验来帮助我们,我们将会格外感激。一定有一些应对的方法——这种迫害绝对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但在这样一个有一百五十个学生,日夜四处门窗大开的地方,开展任何工作都是极其困难的。
回望牛津之行,哈莉雅特发现那对她产生了令人不安的影响。关于温西的话题她本已经习以为常了,就像在军火工厂里,人们也会对炸药习以为常一样。但在那里她发现,每每听到他的名字,她体内的炸药还是会被引爆——原来她是如此强烈地厌恶听到,对于他的赞美或抱怨一次又一次地从别人的嘴里发出——一种担忧由此被唤醒,那就是炸药可能依然是炸药,尽管经过漫长的文明进程之后,它看上去已经很无害了。
恐怕这封信写得很凌乱,但我的感受也就是那样,加上开幕典礼迫在眉睫,还有所有那些新生入学和奖学金的文件在我身边飘来飘去,就像瓦隆布罗萨的树叶(11)!非常渴望下个星期四能见到你。
哈莉雅特踏入他家的门槛只此一次,他也从未冒犯过梅克伦堡广场的清静。有那么两三次,礼貌驱使她邀请他进来坐坐,但他总是找借口拒绝了,她也了解他决心要把那个地方留给她,至少在这里不用理会那些尴尬的人际关系。很清楚他没幻想着要用以退为进的方法抬高自己的身价:更多的是想补偿点什么。他对结婚的提议现在改为平均每三个月一次,这样反而避免了两边找借口发脾气的举动。四月一日那天,一句问话从巴黎翩然而至,只有一句拉丁文,开头是垂头丧气的,“可否……?”——众所周知对这个助词“通常的回答都是不”。哈莉雅特翻查着语法书,寻找“礼貌的回绝”,更简短地回答了,“谨祝安好。”
你真挚的,
他谨守诺言,极少打扰她。他外出了好几趟,辛苦探案,其中的一些通过报纸专栏透露出来,而另一些则被小心处理、湮没无闻了。他还出国了六个月,给出的解释仅仅是“公事”。有一年夏天,他卷进了一桩奇怪的事件,为此还在一间广告经纪公司里工作了一段时间(8)。他觉得坐办公室的生活挺有趣;但那件事最终走向了一个怪异且让人难过的结局。有天晚上他来赴一个早就定好了的晚餐约会,但明显不太舒服,既没怎么吃东西,也没怎么开口聊天。最后他终于承认自己头疼得要裂开了,还在发烧,太难受了不得不被送回家去。别人嘱咐她说,一定要把他安全地送回公寓、交到邦特的手里,然后才能离开。邦特的话让人放心多了:这麻烦没什么,不过是——恼人的案件结束时常有的反应而已,很快就会过去了。一两天以后,病人给她打了电话道歉,又定了一个新的约会,在那场约会上,他展现出的就是兴高采烈的精神了。
利蒂希亚·马丁
一步步走上石头台阶,她想明白了,就这种情势而言,她的旅行根本毫无用处。她又回到了过去那张犹豫不决、忧心忡忡的大网里。看上去,他似乎作出了某种改变;但这一点也不能说明他就比过去好对付了。
这事做得太绝了!就是这种事,能最大程度地打击大学里的女性——不仅仅是牛津,在哪里都是。在任何团体里,当然都可能有令人讨厌的人;但父母们显然不愿意把他们年轻纯真的孩子送去那些放任精神有问题的人们而不加控制的地方。即使这个恶毒的行动不会导致任何可见的灾难(而且你永远也不知道人们受到了这样的中伤后会作何反应),在公共场合清洗“弄脏的床单”是不会给什鲁斯伯里带来任何好处的。因为,虽然或许九成的污泥会被清除,但剩下的那一成很可能会,就像通常发生的那样,从真相这口深井的底部被挖出来,却无法去除。
出租车停下来,司机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他们。温西把她扶下车,在她解开碰簧锁钥匙的时候严肃地在一旁等着。然后从她手里拿过钥匙,帮她开门,说了声晚安就离开了。
还有谁会比她自己更了解呢?她对着学监的来信露出了苦笑。“用你的经验来帮助我们”;是啊,说得没错。当然,落笔时的原意肯定是最无辜的,可毫无疑问它们却会摩擦到旧伤。马丁小姐自己做梦都不会想到她给一个曾被指控谋杀的人写了一封会引起误解的信,无疑她也从未想到,向声名狼藉的范小姐寻求处理那种事情的建议,相当于提起了行刑室里的绳索。这仅仅是一个例子,证明那些受过教育、隐居在大学里的女性可能是多么不谙世事、缺乏心机。学监要是知道,从同情心的角度,最不应该找的就是哈莉雅特,她一定会被吓坏的;甚至,就在牛津,就在什鲁斯伯里学院里——
“我的记忆力是最不受控制的。它总是记住那些不该记住的,忘记那些该记住的。不过它还没有完全罢工。”
就在什鲁斯伯里学院里:在返校日当天。问题就在这里。她在袖子里发现的那张纸条就是在什鲁斯伯里学院被放进去的,而且就在返校日上。不只如此,还有她在方庭捡到的涂鸦。它们中的一样,或者两者皆然,是否仅仅是她自己与这个世界悲惨交锋的一部分?还是它们其实与学院接二连三的突发事件更相关?什鲁斯伯里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藏匿了两个心理肮脏的疯子。可是万一这两个疯子实际上是一个、而且是同一个疯子,那么这个暗示就该让人警惕了,而她则必须,尽一切努力,干预这件事,至少把她所知道的说出来。的确有这样一些时刻,面对公共利益,个人的感受应该被放在一边;而此刻似乎就是其中之一。
“最好能把这些都忘了——我希望你都忘了。”
她不情愿地拿起电话,拨通了牛津的号码。在等待的时候,她又用新的思路把这件事回想了一遍。学监没有给出匿名信的细节,除了它们暗示了对高级活动室的怨恨,以及肇事者似乎来自学院内部。人们很自然地容易把破坏性的胡闹归咎于本科生;可是,学监并不知道哈莉雅特知道的那些。那种扭曲和压抑的头脑有足够的可能转而伤害她自己。“刻薄的独身女人”——“非自然的生活”——“半疯的老处女”——“空虚的胃和压抑的冲动”——“不健康的氛围”——她可以想出一套完整的、可以广泛使用的表述词来形容它。这就是山中高塔上居住的人吗?它会不会变成《嬉戏之风》(12)里雅塔利亚夫人那座容纳挫败、变态和疯狂的塔呢?“若眼睛能洞察真相,人亦会为智慧点亮。”——可是拥有慧眼是否真的可能呢?“对于那些不幸生来就既有理性又有感情的人,你又该怎么办呢?”对他们来说,立体的视野似乎是必要的;但对谁来说不是这样呢?(这是一场愚蠢的文字游戏,但确有它的意义。)好吧,那么,关于选择某种人生道路这件事呢?是否一个人,仅仅为了保持身心健康,就无论如何都得寻求妥协呢?那么他就该永远被悲惨的内心战争所困扰,血液里充满困惑的噪音,上下翻涌——由此她沮丧地想到战争通常导致的后果:货币贬值、效率低下和状态不稳定的政府。
“哦,对,当然还有愚人节。”
就在此时,打到牛津的电话接通了,学监的声音听起来满是激动。哈莉雅特先是简要地说明了自己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具备侦探才能,然后表达了关切和同情,最后问出了她认为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彼得,像这样继续下去太愚蠢了。”
“那些信是怎么写的?”
“如果仅仅是这个问题的话,我想我才最有发言权。”然后,他习惯性的自嘲又回来了,“积习难改,我肯定不能保证自己会把习惯都改掉。所以如果你允许的话,我会在有规律的时间间隔,继续向你求婚——作为生日礼物,在盖伊·福克斯日(7)和国王登基纪念日上。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请把它看作一种纯粹的礼节形式,不需要对此太在意。”
“困难的地方就在这里。它们基本上都是用报纸上剪下来的字拼贴起来的。所以,你知道,没办法用笔迹来分辨。”
“我觉得这对你一点也不公平。”
应该不会错了;没有两个匿名信发出者,只有一个。很好,那么:
“没关系,不用担心。我不想让你反感,但如果你能忍受偶尔和我见次面,就像今晚这样,我会非常感激的。”
“它们仅仅是很下流呢,还是也有诋毁和威胁的内容呢?”
“没有,彼得。对不起,但我只有这个答案了。”
“三种都有。称呼别人的字眼都是可怜的利德盖特小姐闻所未闻的——她知道的最糟糕的不过是复辟时期戏剧里的那一套——而且威胁的内容从公布于众到绞刑架都有。”
“我了解,哈莉雅特,对上次的那个问题你还没有改变主意?”
这座塔果然是雅塔利亚夫人之塔。
戏剧结束了,他帮她叫了辆出租车,问她应该告诉司机什么地址,一本正经地问她,是否允许他送她回家,然后坐在了她身边的座位上。毫无疑问,就是这个时刻;可他还在愉快地唠叨着伦敦城里乔治风格的建筑。只有当他们奔驰在吉尔福德街上时,他抢在她前面说(在片刻的停顿之后,恰巧是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开口的时候):
“除了高级活动室的成员,还有别人收到过吗?”
他在费拉拉迎接了她,带着他惯有的不易察觉、一闪即逝的笑容,很快开始了交谈,只是比印象中更礼貌更绅士了一些。他饶有兴味地聆听,的确急切地想要知道她海外旅行的故事;她也发现(印证了之前的想法)欧洲地图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他贡献了一些自己经历过的趣事,还对当代德国的生活状况作了一番全面的评论。她很惊奇地发现他对国际政治的进出往来竟然这么熟悉,因为她不记得他曾对任何公共事务表现过很大的兴趣。她发现自己正热烈地和他争论渥太华会议的前景,对此他不抱很大的希望;一直到了饭后咖啡的时间,她还急着想要纠正他关于裁军的武断的想法,而完全忘记了她来这里见他的目的了(如果有的话)。在剧院里,她一直刻意提醒自己必须果断地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可是对话一直保持着不温不火的气氛,很难再开辟新话题了。
“很难说,因为人们通常不会跑来告诉你这种事。但我相信学生中有一两个应该也收到了。”
真奇怪,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和彼得·温西一起在西区共进晚餐。在她庭审后一年左右的时间里,她在哪儿也不想露面,即便那时她已经买得起在那种地方露面时应该穿的连衣裙了。那些日子里,他会带她去索霍区那些更安静更好吃的小饭店,更多的时候,则开车带着闷闷不乐又桀骜不驯的她出城去,找一间厨子信得过的路边小酒馆。她那时候太无精打采,懒得拒绝这些外出的邀请,而这些活动某种程度上也阻止了她的胡思乱想,虽然邀请者坚定的好意得到的回报只是尖刻或痛苦的话语。回想起来,她既对他的耐心感到惊异,也对他的坚持感到苦恼。
“它们有时候是通过邮政寄来的,有时候是被留在门房的?”
她还没来得及反对,他就挂了电话。换了她是不会选费拉拉的,那个地方既摩登又引人注目。只要能去,谁都会想去;可是它的消费很高,至少现在,大多数人都消费不起,所以不会坐得太满。但这也意味着,如果你去了,就一定会被人看见。如果一个人想和另一个人断绝往来,那和他一起在费拉拉露面恐怕不是最好的亮相方式。
“是的。而且现在开始在院墙上出现了,最近还有一些是半夜从门缝被塞进房间里的。所以看起来肯定是学院里的人干的。”
“是的。七点,如果你不嫌太早的话。要是愿意,之后我们可以去看场表演。那晚上见。谢谢。”
“你们是什么时候收到第一封信的?”
“在费拉拉?”
“我确定知道的第一封是去年秋季学期寄给德·范恩小姐的。那是她在这里的第一个学期,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一定是有人对她个人有什么意见。可是很快又有好几个人也收到了,我们才觉得情况不是那样的。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因此现在我们还是倾向于先从一年级的学生开始查起。”
“那我再给你打电话?还是我们七点钟在费拉拉饭店见面?”
根本不可能是这群人干的,哈莉雅特想。不过她还是说:
“是的——我搬了间新公寓。”
“也不能保证就是这样。有些人可能一直都没问题,直到有什么事激发出了他们的另外一面。这件事最大的困难就在于那个人在其他方面的表现应该非常正常。可能是任何人。”
“好极了,”他说,“我也是,我们可以尝尝自由的甜美滋味了。对了,你的电话号码变了。”
“没错。我想甚至有可能是我们中的一员。真是那样就太可怕了。是的,我知道——老处女,这一类的。一想到每分每秒你都有可能和那样一个人紧紧坐在一起,我就觉得太恐怖了。你认为那个可怜的东西意识到她都做了些什么吗?我最近常从噩梦中惊醒,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睡梦中四处走动,对着别人吐口水。然后,天啊!一想到下个星期我就害怕!可怜的奥克阿普尔勋爵要来给图书馆揭幕,而鞋上沾染的却是毒蛇吐出的毒液!万一她们给他寄什么东西。”
“我今晚就有空,”哈莉雅特说,她想这种仓促的临时决定可能需要给他之前做好的安排让路。
“好吧,”哈莉雅特说,“我想下个星期我会到场。其实有很好的理由证明由我来处理这件事不是很恰当,但另一方面,我觉得我应该去。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原因。”
“那就说个时间。”
“你真的是太好了。我确信你一定能给我们一些建议的。我猜你会想看看所有的样本吧。是不是?很好。我们会好好保管每一片碎片的。为了更好地保留指纹,我们是否需要用钳子来处理它们?”
“当然不是,”哈莉雅特说,她一点也不想摆出那种自命不凡、事务缠身的名人姿态。
哈莉雅特怀疑指纹在这里还能不能派上用场,但还是建议说总体上应该小心处理。她在电话那端学监的反复道谢声中切断了线路,拿着听筒,呆坐了一会儿。有没有某个时刻她想起了某些有用的建议?有;但她还不急着讨论匿名信的话题,至少不比学术高塔里的灵魂这个问题更急迫。她坚定地把听筒放回去,然后把电话推远了。
“什么?”那声音说,有点戏谑的意味,“从现在起直到考克斯格鲁斯人到来(6),每天晚上都有安排了吗?”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她又有了个新想法。她曾说过个人感受不应该阻碍公共利益,确实不应该。如果温西对什鲁斯伯里学院有用的话,她会请他帮忙的。不管她喜欢与否,不管她能否忍受他说的那句“我早就告诉你了”,她应该把她的骄傲放进口袋,向他请教处理这件事的最好方式。她泡了澡换了衣服,充分感受到自己出于对真相的追求而公正无私的献身,因此格外容光焕发。她走进起居室,好好享用了一顿早餐,还在自我祝贺。就在她将要吃完抹了橘子酱的吐司时,她的秘书到了,还带进来了早上的邮件。里面有一张彼得匆促写来的短信,是前一天晚上从维多利亚火车站寄来的。
“哦,谢谢你,彼得。但我不知道是否……”
又被临时拉出国了。先到巴黎,然后是罗马,天知道之后去哪里。如果你需要我的话——这不太可能——你可以通过大使馆找到我,邮局也会把寄到皮卡迪利那个地址的信转给我的。不管怎样,四月一日我都会联系你。
有很多种可能的回答,在这当中,回避性且易让人难堪的“请问你是谁?”就是一个。可哈莉雅特根本没准备好,再加上个性诚实,只好无力地回答:
P.D.B.W.
“哈莉雅特·范小姐?……是你吗,哈莉雅特?我看见你回来了。你哪天能和我一起共进晚餐吗?”
机会的尾巴是光秃秃的(13)。一个人不太可能用信件攻击大使馆,只是为了牛津一个学院里发生的晦涩、复杂的小小事件,特别是当她通信的对象正紧急地投入调查一桩覆盖整个欧洲的案子时。这次召唤一定非常紧急,因为信上的字写得很潦草,看上去好像是最后一刻在出租车上匆匆写就的。哈莉雅特想着是不是鲁里坦尼亚(14)王子被枪杀了,或者欧洲大陆的超级欺诈犯又犯了个新案子,还是这是个妄图用杀人光线(15)瓦解文明社会的国际阴谋——就像她的小说里常常出现的那样,边想边被自己逗笑了。不管发生的是什么,她都找不到帮助了,只能一个人继续工作,并且在高度的精神独立里寻求慰藉。
“很好,”哈莉雅特想,“没什么可担心的。”她心绪格外宁静,之后满心欢喜地回家了。三天以后,她正在读早报,发现一场文学界午餐会的宾客名单中,出现了“哈莉雅特·范小姐,知名侦探小说作者”的字样,此时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她的阅读。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但很奇怪的,嗓子有些哑,听上去还有点不安:
(1) 这一段引自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第89首》。
就在她回来不久之后,一个微不足道的偶然事件给了她审视自己的机会。她陪伴一位风趣的年轻女作家以及她的出庭律师丈夫一起去阿斯科特(5)——部分为了娱乐,部分是为了给一篇短篇小说采风,这篇小说里,就在所有的眼睛都牢牢盯住比赛终点线的激动时刻,一位不幸的被害者要突然摔死在皇家围栏里。扫视着这片颇为神圣的场地,尤其是还没装上栅栏的时候,哈莉雅特发现当地风景还包括精心裁剪的衣服下的一对窄肩和著名的鹦鹉形剪影,那顶极度向后倾斜的淡灰色礼帽让这一切更显眼了。周围一大片夏帽如波浪翻滚,那景象有点像一枝怪异却昂贵的兰花被包围在一大束玫瑰里。从众人的反应看,哈莉雅特猜测夏帽们都注意到了高价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礼帽,而礼帽则接受了他们的关注,热闹之余也觉得有趣。不管怎么说,她的注意力是全都被吸引过去了。
(2) 黄铜头像(Brazen Heads)经常出现在西方文学和神话作品中,会说话。文本中所引用的由它说出的这句话源自伊丽莎白时代的一出舞台剧《弗莱尔·培根与弗莱尔·邦迪故事集》(The Honorable History of Friar Bacon and Friar Bunday),作者是罗伯特·格林(Robert Greene)。
她偶尔会在英文报纸上看到他的名字,而那就是她所知道的全部了。接下来那个六月的开头,她回到家,觉得这么长时间不联络之后,冷静而友好地结束这段关系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了。他现在可能也像她一样觉得安定和释然了许多。她一回到伦敦,就搬进梅克伦堡广场一间新的公寓里,专心写起了那本关于卡尔卡松的小说。
(3) 卡尔卡松(Carcassonne),法国南部的一座古城。
“明白了,很好。‘平静地走开(4)’。万一你需要我,我还在老地方,不会变的。”
(4) 此处原文为拉丁文(Vade in Pace)。
过去的三年里,他们的关系变得古怪起来。就在一起侦破可怕的威尔沃科姆案之后,哈莉雅特觉得事态发展得太快,让她无法接受,必须要做点什么来缓和一下,于是她制订了一份长远的计划,以她日渐增长的作家名气和收入,如今看来这个计划终于变得可行了。她找了一个女性友人作为旅伴和秘书,离开英格兰,一起悠闲地周游欧洲,走走停停,随意选择居住地,或者为故事寻找好的背景地点。经济上,这次旅行很成功。她为两本长篇小说累积了足够的素材,场景分别设在马德里和卡尔卡松(3),还写了一系列发生在希特勒时期的柏林,以侦探冒险故事为题材的短篇小说,以及相当数量的旅行文章;这些带来的收入填补开销绰绰有余。出发之前,她特地让温西不要给她写信,而他也很意外地接受了这个禁令。
(5) 阿斯科特(Ascot),英格兰伯克郡的一个小镇,以举办著名的阿斯科特赛马(Ascot Racecourse)而闻名,因为阿斯科特距离温莎城堡只有大约六英里,所以这项赛事与英国皇室联系紧密。
就像黄铜头像说过的,“时间是,时间曾经是……时间就这样过去了。”(2)菲利普·博伊斯已经死了,令人惊惧的午夜充斥他幻影的噩梦,也渐渐淡去了。依靠盲目的直觉坚持下去,牢牢把握需要完成的工作,她找回了当初那种虽不稳固、却很踏实的感觉。现在要追求绝对清澈的目光和不受干扰的头脑是否有些太迟了?如果是这样,对于不可避免地把她和苦涩的过去依旧捆在一起的羁绊,她又该怎么做呢?还有,该怎么对待彼得·温西呢?
(6) “直到考克斯格鲁斯人到来”(till the coming of the Coqcigrues),出自苏格兰诗人、作家安德鲁·朗(Andrew Lang,1844—1912)在1886年发表的作品《致死去作家的信》(Letters to Dead Authors),后来被广泛引用,常用来描述很长时间,“直到永远”。
人的一生会遇到许多偶然,其中一些只是时间和情绪不经意的巧合,却具有象征性的重要价值。哈莉雅特参与的什鲁斯伯里返校日活动就属于这一种。虽然当中有些小小的尴尬和荒谬的时刻,这个事件本身还是显示了它毋庸置疑的价值;它向她打开了一扇古老愿望的大门,这个愿望长久以来都被各种不相干的幻象迷惑,犹如一片藏在森林里的树叶,可它现在明白无误地凸显出来,清晰得好像山上的高塔。两句话在她的耳朵里回响:学监说的,“真正重要的是你的作品”;以及那句描述永恒缺憾的忧郁的哀歌:“曾经,我也是个学者。”
(7) 盖伊·福克斯日(Guy Fawkes Day),英国传统节日,在每年的十一月五日,以此来纪念1605年火药阴谋的挫败。火药阴谋是一群亡命的英格兰乡下天主教极端分子试图炸掉英国国会大厦,并杀掉正在其中进行国会开幕典礼的英国国王詹姆斯一世及大部分新教贵族的计划,但最终并未成功。盖伊·福克斯是其中主要的策划和参与者。十一月五日的庆祝活动主要包括燃放烟花及燃烧自制的盖伊·福克斯人偶,燃烧人偶在当代英国已经很不常见,但放烟花的习俗则一直延续了下来。
——莎士比亚(1)
(8) 此处彼得·温西在广告公司经历的案子指作者1933年的作品《杀人广告》(Murder Must Advertise)。
因我不小心将我们的旧事透露。
(9) 班柯(Banquo),莎士比亚悲剧《麦克白》中的人物,被麦克白下令杀死,之后以鬼魂显灵,使麦克白暴露自己的罪行。
生怕我亵渎了它
(10) 这两句引自英国诗人迈克尔·德雷顿(Michael Drayton,1563—1631)的十四行诗Sonnet XI: You Not Alone。
再不会有你甜蜜的名字,
(11) 瓦隆布罗萨的树叶,典出弥尔顿《失乐园》第一卷,“他们稠密得像秋天的繁叶,纷纷落满了瓦隆布罗萨的溪流”。
远离你的所到之处,而在我的舌尖
(12) 《嬉戏之风》(Frolic Wind),理查德·奥克(Richard Oke)于1929年发表的小说。雅塔利亚(Athaliah)夫人是《圣经》中的人物,为了争夺王权,她杀死了几乎所有的男性对手,除了Joash,并且最终被后者杀死。
我将扮作陌生人,
(13) 此处原文为拉丁文(Post occasion calva),引用自公元前三世纪罗马政治家大加图(Cato,Marcus Porcius)。全句为“前方毛发茂密,机会的尾巴却是光秃秃的”,意指机会来临时容易抓住,溜走时却无法抓住了。
我对自己一半的侮辱:若懂你所需,
(14) 鲁里坦尼亚国(Ruritania),安东尼·霍普(Anthony Hope)1894年所著小说Prisoner of Zenda中虚构的一中欧王国名。
我的爱人,你怎样的侮辱都比不上
(15) 杀人光线(Death Ray),是一种理论上的粒子光束或电磁武器,在1920—1930年间被不同的发明家独立宣布发明。虽然这种武器从未被真正采用,却催生出了一些以此为概念的科幻小说。
为你的反复无常寻找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