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俗丽之夜 > 第三章

第三章

“是啊,”本迪克太太说,“我的婚姻生活和有史以来所有人的婚姻一样快乐。但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丈夫娶了另一种类型的太太,他会不会比现在过得更好。他从没这样说过,但我会这样想。我想他知道我在想念——一些东西,有的时候他也讨厌这种想念。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起过,而且我跟你也没那么熟,不是吗?”

“我猜想,”她说,“婚姻其实也是很重要的工作,不是吗?”

“的确;何况我也不是很有同情心。事实上,我甚至粗鲁得让人厌恶。”

没错,但哈莉雅特曾有过这样的机会,嫁人的同时保持自己的工作没有大的变动。而且等于嫁给了一大笔钱,连工作都有些多余。她再一次发现,自己不公平地拥有这么多优势,而更多更值得拥有它们的人却还在徒劳地渴望着。

“你是这样的,”本迪克太太说,“不过你的声音这么好听,粗鲁点也没关系了。”

“那是很好,”本迪克太太回答,“但有人嫁人后,还等于嫁给了别人的工作呢。”

“我的天!”哈莉雅特说。

就在她说这些的时候,她想起了德·范恩小姐;这是另一种形式的说服。

“我们的农场在和威尔士的边界上,所有人说的都是难听的当地土话。你知道最让我怀念的是什么吗?是文化浸染过的语言,亲爱的、常被滥用的牛津口音。真是可笑,不是吗?”

哈莉雅特吟诵道。她茫然望着窗外的阳光。“真是奇怪——我刚刚就在想完全一模一样的事情——只是由头不一样。你看!我无比崇敬你,但我相信你全部搞错了。我确定我们都应该做自己的工作,不管那有多琐碎;而不应该说服自己去做别人的工作,不管那有多高贵。”

“我原本觉得大厅里的吵闹声就像一笼子孔雀发出的。”

是诗与琴,”(5)

“没错;但走出大厅,你就能发现说话得体的人。当然很多人还是做不到;但有些人可以。你可以;而且你的嗓音也很好听,所以整体更加出色。你还记得过去在巴赫唱诗班的日子吗?”

留存依旧,愈加鲜活的

“怎么会不记得呢?在威尔士边界你有机会听音乐吗?威尔士人是会唱歌的。”

沉默不语,

“我没有什么时间听音乐了,但我试着在教孩子们。”

当你已逝,

借着这个话头,哈莉雅特问了些适宜的家常问题。当她最终和本迪克太太道别的时候,心里充满了压抑的情绪,就好像看见了德比赛马的冠军(6)被派去拉运煤车一样。

在时光中永存。

星期天在大厅里的午餐是非正式的。很多人没有参加,而是去城里赴约了。那些随兴前来的,从供应食物的台子上拿了食物之后,就在她们能找得到的位子上坐下,一边聚在一起聊着天,一边把饭吃完了。哈莉雅特给自己拿了一盘冷火腿,四处张望着想找个伙伴一起吃饭,所以看到菲比·塔克的时候心里很是感激。菲比刚刚进来,正从校工的手里接过一份冷的烤牛肉。两个人聚到一起,坐在了和高桌平行、与其他桌子成直角的长桌最远端。从那里她们能俯瞰整个大厅,包括高桌和一整排的食物台。哈莉雅特的眼睛从一个生气勃勃又忙碌的就餐者打量到另一个,她一直在问自己,是哪一个?所有这些看上去正常而快活的女人中,是哪一个昨晚把那张恶心的纸片掉在了方庭里?因为你根本不会知道,而不知道带来的问题就是你会微微地怀疑每一个人。旧日和平的所在地似乎安然无恙,但奇怪的事情可能在爬满苔藓的石头下蔓延潜行。院长坐在她雕刻精美的椅子上,正低下头,被学监的某个笑话逗得咯咯直笑。利德盖特小姐刚刚进来,正抢着帮助一位半盲的老学生。她已经帮她颤颤巍巍地爬上了三级台阶,从食物台上拿了她的午餐,现在正帮她往盘子里放沙拉。总务长斯蒂文斯小姐和现代语言的辅导老师肖小姐被三个已经有相当年纪和成就的老学生围住;她们的谈话非常活跃,而且显然很有趣。古典学的辅导老师派克小姐正和一个高大强壮的女人投入地讨论着什么,菲比·塔克认出那个女人是一位很有名望的考古学家,并且告诉了哈莉雅特。在相对安静的气氛中,辅导老师高亢的声音突然让人意外地爆发出来:“黑罗斯的墓冢应该是独立事件。西奥图库(7)的墓棺……”之后吵闹声再次盖过了这场争论。另外两位哈莉雅特不认识的老师(她们是在她之后新来的)正在交谈,从她们的动作来看,是在讨论帽子。希利亚德小姐因为说话太过讽刺,似乎在同事中间很不受欢迎,正独自一人慢慢吃饭,一边浏览着随身带来的一本小册子。德·范恩小姐来迟了,在希利亚德小姐旁边坐下来,开始心不在焉地咀嚼火腿,双眼盯在虚空中某一个固定的点上。

“词语,而非其他

大厅的中间坐满了往届学生——各种类型、各种年纪、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一个奇怪的肩膀圆圆的女人,穿着黄色印度长衫和凉鞋,头发盘成两个蜗牛壳盖在耳朵上,会是她吗?一个矮胖的鬈发女人,穿着花呢外套和一件中性的马甲,脸板得就像出租车背面一样,会是她吗?一个女人身穿紧身褡,有一头白发,大概六十岁上下,她的帽子给一个十八岁在阿斯科特赛马会上首次亮相的女孩戴可能更合适一些,会是她吗?还有许多在笑脸上贴着“学校老师”这个标签的女人,会是她们中的一个吗?那个平淡无奇的中年妇人,就坐在她这一桌的另一端,带着一股委员会主席的威严,会是她吗?那个可笑的矮个子,穿着不合时宜的粉红色,看上去好像把衣服顺手在抽屉里塞了一冬,还没熨过就又拿出来穿了,会是她吗?那个俊美的、保养得很好的女商人,大概五十岁,指甲修得很仔细,她突然插进完全不认识的人的谈话里,只为了告诉她们她刚刚开了一家美发店,“就在邦德街上”,会是她吗?那个高个子,形容憔悴,仿佛悲剧里的女主角,穿着黑色的马罗坎平纹褶丝绸衣服,长得好像哈姆雷特的姑姑,可实际上是在《每日水星报》上开家政专栏的比阿特丽丝姑姑,会是她吗?那个长着一张马脸的瘦削女人,把自己的全副身心都献给了社区工作,会是她吗?还有那个不可战胜的快乐积极的小个子,既是内阁秘书手下最得力的秘书,同时还有自己的秘书,难道是她?这些脸孔来了又走,像在梦里一样,一样跳跃,一样神秘莫测。

“它现在是我的工作了,”本迪克太太说,“我们不能回头,一旦远离过去的生活,脑子也生锈了。假如你的时间都花在给一家人洗衣做饭、挖土豆和喂奶牛上,就会知道这些东西能把剃刀的刀刃都磨钝了。你不需要觉得我不羡慕你们轻松的人生;我是羡慕的。我满怀感情地来参加返校日,可现在真希望自己没有来过。我比你大两岁,但看上去比你大二十岁。你们中没有人哪怕有一点点关心我的想法,而你们的想法在我看来全都不切实际。你们似乎跟现实生活没有什么关系,只在梦里漫步。”她停顿了一下,愤怒的声音柔和下来,“但怎么说这也是个美梦。想到我曾经也是个学者,现在的我已经觉得古怪了……我不知道,或许你还是对的吧。知识和文学能比孕育它们的文明更长久。”

大厅远处地位较低的桌子上坐着六个现在的学生,因为有口试的关系,放假期间还留在牛津。她们几个人不停地对着彼此唧唧喳喳说话,完全无视入侵她们学院的这些奇怪的老女人,而这些人就是她们十年,或二十、三十年以后的样子。她们一群人举止随便,哈莉雅特想,一副学期结束就不再注重仪表的样子。一个怪怪的女孩,有一张羞怯的脸孔,和浅棕色的头发,眼睛的颜色很浅,手指总是停不下来。坐在她旁边的女孩肤色很深,长得很漂亮,她那张脸只要给出一点鼓励,男人们就会愿意为之攻城略地。还有一个笨拙、好像还没长开的年轻人,妆化得很糟,身上有一种可怜的气质,仿佛努力要赢得别人的心,却从未成功过。那一群人里最有趣的姑娘,脸长得像一团热烈的火焰,衣着反常,不合时宜,让人无法忍受,但毫无疑问,有朝一日她将会用自己的双手掌握世界,只是不知初衷会是善还是恶。其他人就没什么特征了,虽然各有不同——但是没有特征的人,哈莉雅特想,是所有人类中最难分析的一群。你几乎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直到——砰!某件预料之外的事情突然爆发,就像深埋的炸药,只留下你一个人惊诧不已地收拾飘浮着的奇怪残骸。

“我很乐意承认这一点,”哈莉雅特说,“犁铧是比剃刀更高贵的工具。但是假如你的天赋是理发,那么做一个理发师,并且是好的理发师——然后(如果你愿意的话)用理发得来的利润去帮助犁田,不是更好吗?不管这工作有多伟大,它是你的工作吗?”

这样的大厅熙熙攘攘,校工从食物台后面无动于衷地看着所有人。“那她们又是怎么看待我们的,上帝才知道吧,”哈莉雅特若有所思。

值得吗?本迪克太太说。哦,是的,当然值得。这是值得一做的工作,服务大地。而这,她试着表达出来,是一种纯然粗粝而简朴的服务,却比纸页上旋转的文字更优雅。

“你是在构思什么特别复杂的谋杀案吗?”菲比询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还是在制造困难的不在场证明?我已经三次叫你把调味瓶递过来了。”

哈莉雅特能对自己说的只有一句:太浪费了!所有那些才华,所有学习得来的智慧,被用在任何一个没受过教育的乡村姑娘都能做好的工作上,她们可能还做得更好。任何事都应该有补偿吧,她猜想。于是她直言不讳地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对不起,”哈莉雅特说,同时把瓶子递过去。“我在思考,人类的面部表情并不能透露多少关于内心的讯息。”她有些犹豫,差一点就要告诉菲比那幅恶心的图画,但她的朋友紧接着问了她一些别的问题,提这件事的时机就这样溜走了。

“是的,会是这样。但最开始的时候我不是这样看的,我带着满脑子劳动最高贵这样的想法就一头扎了进去。何况那个时候,如果我不参与到我丈夫的兴趣中,他会不高兴的。当然我们也没想到事情后来会变成这样。”

但这个插曲还是让她感到烦恼和不安。那天晚些时候,她走过空无一人的大厅,停下来盯着什鲁斯伯里伯爵夫人玛丽的画像看了一会儿,这所学院就是以她的名义建立的。这幅画像是剑桥圣约翰学院那幅画的现代临摹本,画工精细,那张古怪、硬朗的脸,以及它乖戾的嘴,斜视的、神秘莫测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制造了一种奇特的魅力,即便在她做学生的时候也是如此,要知道那时所有被挂在公共场合的过世名人画像,引来的多半是讥讽的评论而非恭敬。她不知道,也从没有费心去询问过,什鲁斯伯里学院为何要接受这样一笔不详的捐赠。哈德威克家的贝丝的女儿(8)的确才华横溢,但也是个危险分子;她不受男人们的控制,囚禁伦敦塔的遭遇吓不倒她,在枢密院面前也能轻蔑地保持沉默,一个倔强的反抗者、忠诚的朋友和无情的敌人,一个在恶毒攻击还很少见的年代就承受了许多咒骂的女士。事实上,她似乎是一个典型,代表了所有受过教育的女性身上通常被诟病的危险特质。她的丈夫,“伟大和荣耀的什鲁斯伯里伯爵”,为了家庭内的平静付出了代价,因为培根曾说,世上有一个人“比他还要伟大,那就是什鲁斯伯里的女主人”。而这对他来说当然是种冒犯。可以预见舒斯特-斯莱特小姐的健康婚姻推广活动不会太成功,因为这件事的规则似乎是,一个优秀的女性要不然就终生未婚,像舒斯特-斯莱特小姐所忧虑的那样,要不然就要找一个更优秀的男人,嫁给他。而这大大限制了优秀女性的选择范围,因为虽然这世界上充满了优秀的男人,可它同时也被数量更加巨大的中等和平凡男人们占据着。另一方面,优秀的男人能够随心所欲地结婚,而不一定非要选择优秀的女人;的确,一个选择了平凡女人的优秀男人,常常被认为是亲切而值得赞扬的。

“可是,弗里曼特尔小姐——我是说,呃,本迪克太太——让你来做这种事情实在是很荒唐。我的意思是,采摘自己种的水果,把时间都用来喂家禽,像个苦工一样干活这些事情。如果你能写作或做点其他靠脑力劳动的工作,报酬肯定会高很多,体力劳动可以雇别人去做啊。”

“不过当然了,”哈莉雅特提醒自己,“仅仅做一个了不起的太太或母亲,一个女人就可以有所成就,或者无论如何得到认可,就像格拉古兄弟的母亲(9);反过来,凭着做一个献身于家庭的好丈夫或好爸爸就能获得名声的男人则屈指可数。查理一世(10)是一个不幸的国王,却是位可敬的家庭成员。可你还是很难认定他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之一,他的孩子们也谈不上有多成功。天啊!做一个伟大的父亲要么困难无比,要么就是一个悲哀的不被重视的角色。无论在何处找到一个伟大的男人,在他的身后你必然也会找到一个伟大的母亲或妻子——至少人们是这样说的。要是能知道多少伟大的女人身后有个伟大的父亲或者丈夫,一定很有趣,可以写成很有意思的研究论文。伊丽莎白·巴雷特(11)?嗯,她有个很棒的丈夫,但坦白说他在自己的领域也很杰出——她的父亲巴雷特先生也算不上——勃朗特姐妹?嗯,也算不上。伊丽莎白女王?她有一个极为出色的父亲,但对女儿们的奉献和帮助却很难称得上是他最主要的人格特征。而且她没有丈夫,太固执己见了——维多利亚女王?可怜的阿尔伯特(12)或许还有不少事情可以研究,但关于肯特公爵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原来凯瑟琳·弗里曼特尔嫁给了一个农民,于是一步错步步错。不景气、病痛、十一税、其他税、牛奶协会和市场协会的控制,加上还要养育孩子,她拼命干活也只能维持基本的生存——哈莉雅特读到过也听说过很多关于农业市场低迷的消息,所以知道这样一个故事实属平常。她为自己看上去如此成功而感到羞愧,她觉得自己宁愿过去发生的一切重来一次,也不要走进凯瑟琳日日劳作的生活中去。从某个方面来说这是一首叙事长诗,但还是很荒谬。她很突兀地打断了对方,抱怨起教会救济委员们的铁石心肠来。

有人在她身后经过了大厅;原来是希利亚德小姐。哈莉雅特带着点恶作剧的想法,想看看喜欢和人作对的希利亚德小姐会有什么回应,便把自己新想出的这个历史论文题目讲给她听了。

“我当然记得你了,”哈莉雅特说,“但我对名字经常反应不过来。你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你忘了那些非智力的成就了,”希利亚德小姐说,“我相信很多女歌唱家、舞蹈家、游泳选手和网球明星,她们的成就都得益于在背后奉献的父亲。”

(凯瑟琳·弗里曼特尔,老天!可是她只比哈莉雅特高两届啊。才华横溢、非常聪明、非常活跃,拿了她那一届杰出学生奖学金。发生了什么让她变成这样啊?)

“但那些父亲都不出名。”

“我猜你不记得我了,”那个人说,“凯瑟琳·弗里曼特尔。”

“是的,自我牺牲的男人无论在男人还是女人中都不受欢迎。我怀疑甚至你的文笔都没法让他们的美德获得承认。特别是如果你只以智力水平选择女性作为研究对象,那肯定会是一篇很短的论文。”

哈莉雅特匆忙搜寻起自己的记忆。这个人肯定比她早进学院好多年——她看上去四十多快五十岁了。到底是谁啊?

“因为缺乏事实?”

她信步走进空荡荡的初级活动室,里面只有一个衣着邋遢的女人独自坐着,在看一张有插图的报纸。哈莉雅特经过的时候,这个女人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试探性地问道,“你好!是范小姐吧,对吗?”

“恐怕是这样的。你能想到有哪个男人真诚地崇拜一个女人是因为她的头脑吗?”

“我所见到、听到的一切,都好像在谴责我(4)!”哈莉雅特对自己嘟哝着。本来以为牛津至少能提供一个喘息的机会,让她不去想关于彼得·温西和婚姻的问题。不过就算她还称不上是名人,好歹也已经名声在外,然而恼人的是,彼得却是一位更加引人注目的名人,在两人之中,人们还是宁愿去了解他,而不是她。至于婚姻嘛——好吧,每个人肯定都得有一次机会去探究它能否行得通。变成玛丽·阿特伍德(娘家姓斯托克斯)和变成舒斯特-斯莱特小姐,哪个更糟一点呢?做菲比·班克罗夫特(娘家姓塔克)和利德盖特小姐,哪个比较好呢?而这些人,如果改变婚姻状况,还会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这个,”哈莉雅特说,“肯定没有多少。”

“那你就是在取笑我了,”具有幽默感的舒斯特-斯莱特小姐说,“不,我只是一只小工蜂,负责给蜂后采蜜,供她享用的。”

“你可能认为你认识一个,”希利亚德小姐酸溜溜地强调了一下,“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在这样或那样的时刻都会认为我们认识一个这样的。但这个男人通常还有一些别的企图的。”

“恐怕你会发现这项工作非常困难。我很好奇,”哈莉雅特补充道(因为她觉得还欠舒斯特-斯莱特小姐一个对昨晚不幸遭遇的反击),“你的目的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的这样中立。或许你想调查英国丈夫的可爱之处是出于个人和现实的考虑呢。”

“很有可能,”哈莉雅特说,“你对男人的评价好像不高——我的意思是,男性角色,这一类的。”

“好吧,那太糟糕了,”舒斯特-斯莱特小姐说,“但我真的希望你们能加入我们鼓励健康婚姻联盟在英国的分会。我们的主席J·波佩林肯太太是个很棒的女人。你肯定会非常乐意见见她的,她明年就会来欧洲。这段时间,我会在这里进行游说,并且从英国人心态的角度来研究整个问题。”

“的确,”希利亚德小姐说,“我对他们评价不太高。但他们有一种很令人钦佩的天赋,就是把他们的观点强加给社会大众。所有的女人都很在意男性对她们的批评,而男人却不在意女性的批评。他们藐视评论。”

“不填,”哈莉雅特说,“他们不愿意。我们这个民族对调查问卷不感冒。”

“那你个人藐视男性的批评吗?”

“不填调查问卷?”舒斯特-斯莱特小姐吃了一惊,大叫着反问。

“发自内心地藐视,”希利亚德小姐说,“但伤害还是有。看看这所大学,所有男人对待女子学院都格外亲切和同情,可是当然,你不会看到他们把大学的重要职位任命给女性的。恐怕永远都不会。女人们或许要用一种超越评论的方式展示她们的工作。不过他们还是乐于看到我们和我们的小玩具在一起。”

“可是英国人不填调查问卷的,”哈莉雅特说。

“优秀的父亲和忠于家庭的男人,”哈莉雅特嘟囔着。

舒斯特-斯莱特小姐说她觉得英国丈夫们都很可爱,她正在准备一份调查问卷要发放给大英帝国的年轻小伙子们,以便了解他们对待婚姻的价值取向。

“从这一点上说——是的,”希利亚德小姐笑了起来,而且笑得很酸楚。

“是啊,确实,”哈莉雅特同情地说。她猜想,这经历丰富却依然纯洁的灵魂在过去的每时每刻应该都栖息在未经污染的快乐中。此时,另一个学生走进来,打断了她和利德盖特小姐的谈话,于是她有点不情愿地走出来,结果又撞上了坚持不懈的莫利森小姐,还在巨细靡遗地讲述着那个关于钟的故事的细节。当她告诉莫利森小姐说A·E·W·梅森先生(3)已经想到过同样的点子时,她感到高兴极了。可莫利森小姐还是停不下来,又急切地问起了关于彼得·温西勋爵的事,他的举止、教养和外貌;当莫利森小姐的注意力被舒斯特-斯莱特小姐吸引过去时,哈莉雅特的怒气却一点也没有减轻,因为她又被迫要听一场关于亚健康人群的绝育话题的长篇大论,必然的结论似乎就是应该推广一场鼓励健康人群结婚的运动。哈莉雅特同意说高智商的女性应该结婚,并且养育下一代;但她也指出英国丈夫们在这件事上才有发言权,而且大部分时候,他们并不喜欢高智商的太太。

这有点可疑了,哈莉雅特想。可能是一段个人的历史。能够不被个人经验所困扰是多么难的一件事啊。她走到初级活动室,在镜子里检查了一下仪容。刚才那位历史辅导老师的眼睛里有一种神色,是她永远不希望在自己的眼睛里出现的。

“等它建成的时候,”利德盖特小姐说,“我们就会觉得学院的建筑真正完整了。对于我们这些还记得旧日时光的人来说,这的确美好极了;那时候我们只有一栋可笑的老房子,十个学生,坐在驴拉的马车里结伴去上课。说实话看着亲爱的老房子被推倒以便给图书馆腾出空间的时候我们都泪眼汪汪的。那里保存了太多回忆啊。”

星期天的晚祷。学院在教派上没有倾向性,但基督教的某些敬神活动对于社团生活来说还是必要的。学院的小教堂,窗户上镶着彩绘玻璃,不带装饰的橡木镶板和朴素的祭台算是所有教宗和杂派最简单的共同装置了。哈莉雅特走向教堂,想起自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见过自己的长袍了,当时学监把它拿到了高级活动室。她不想不请自来地钻进那片圣地中的圣地,所以找到了马丁小姐,发现似乎她已经把所有的长袍都拿进自己的房间了。哈莉雅特扭动身子钻进长袍里,一只飘动的袖子撞到了面前的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谈了一会儿过去的老师和学生们的近况以后,话题转到了新图书馆上。书本在它们的旧家都铎楼里越堆越高,如今总算有一个宽敞的空间容纳它们了。

“哎呀!”学监说,“那是什么?”

对于管理层不倦的苦心,哈莉雅特不是第一次感到惊讶了。没有人的利益曾被忽视或遗忘,而且终年稀缺的财政收入总能被不断生发出的好意所弥补。

“我的香烟盒,”哈莉雅特说,“我还以为丢了呢。现在我想起来了,昨天我的衣服上都没有口袋,所以就把它塞进长袍的袖子里了。反正这些袖子也就这点用途了,不是吗?”

“是的——你们那时候她是校工的负责人;对啊,她也离开了。她渐渐觉得这里的工作太繁重,不得不退休了。我很高兴我们能挤出一笔小小的养老金给她——金额很少,但是你知道的,我们的收入得很小心地分配利用,保证各种项目都照顾到。而且我们还是做了一点安排,让她给学生做一些修修补补的零活,也帮学院做一些床单。还是有帮助的;而且她特别高兴,因为她残疾的妹妹也可以帮忙做一部分,给她们微薄的收入做点贡献。阿格尼丝说那个可怜的好人现在开心多了,因为她不再觉得自己是个负担了。”

“哦,老天!我的两个袖子每到学期末都会变成装脏手帕的袋子,每当我的抽屉里一条干净的手帕都不剩了的时候,我的校工就会把我长袍的袖子翻开。我的最高纪录是一次放了二十二条——然后我就得了一个星期的重感冒。真是极其不卫生的服装。你的方帽在这儿。不用急着拿兜帽——你待会儿可以回来这里取。你今天都在做什么?——我几乎都没看见你。”

“我发现阿格尼丝也不在这里了。”

哈莉雅特又感到了一股冲动,想要提起那幅恶心的图画,但还是忍住了。她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件事搞得有点精神错乱了。干吗还要想着它?于是她提起了和希利亚德小姐的对话。

“恐怕他的确是这样的,”利德盖特小姐说,“自然,对于一个内心不是很坚定的人来说,这个工作要承担的责任太大了。在现在的岗位上他会做得更好的。”

“上帝!”学监说,“这是希利亚德小姐的老话题了。就像甘普夫人说的,胡缩(13)。男人当然不愿意自己的地位被取代啦——谁愿意啊?我觉得能让我们入侵他们的大学已经非常有风度了,感谢他们的好意。几百年以来,他们都习惯了做爵爷和主人,而现在他们需要一点点时间来适应这种变化。比方说,一个男人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来接受一顶新帽子,然后就在你打算把它拿去贱卖掉的时候,他说,‘你那顶帽子挺好看的,在哪儿买的?’而你说,‘亲爱的亨利,这顶帽子我去年就买了,当时你还说我戴着它好像街头艺人牵着的猴子。’我姐夫每次都这样,都快把我姐姐逼疯了。”

“他看上去正直得像座纪念碑一样,”哈莉雅特说,“这样一来,他可能就没那么受欢迎了。朱克斯当年会收贿赂的,你知道——如果谁回来晚了,这一类的事情。”

她们踏上了教堂门前的台阶。

“哦,但我相信他是真的为他做过的事感到抱歉。他解释了自己是怎么陷进去的,一件事又引发了另一件事。我们对此都很痛心,可能除了学监吧——她从来都不是很喜欢朱克斯。总之,我们给了他太太一小笔贷款来还清他的债务,他们也在很诚实地还款,每星期付几个先令。现在他已经改邪归正,而且我相信他不会再走歪路了。不过当然,不可能还让他继续在这里做了。我们不可能完完全全放心,而对于门房,我们需要找我们很信赖的人。现在的这个,帕吉特,是最可靠的,而且人也很风趣。你一定要让学监告诉你一些帕吉特说的有趣的话。”

总的来说,这次的经历也不是很糟,绝对没有预期的那么糟。不过发现自己和玛丽·斯托克斯已经渐行渐远,还是有些可惜,而且玛丽·斯托克斯拒绝接受这个事实,也有一点让人厌烦。哈莉雅特很久以前就发现,一个人不可能仅仅因为别人生了病,或去世了,就喜欢他们多一点——可能反而更少,因为过去太喜欢了。有些快乐的灵魂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发现这一点,而他们便是那些被称为“真挚”的男人和女人们。不过,仍然有许多旧友是你乐于再次见到的,就像学监和菲比·塔克。而且真的,每个人都表现得格外得体。某些人对关于“那个男人温西”的话题或许有些过于好奇和傻气了,但毫无疑问初衷都是好的。希利亚德小姐可能是个例外,可她一直都是这样,就是有点别扭,让人不太舒服。

“是——吧,”哈莉雅特说,“朱克斯一直挺能说会道的。”

汽车蜿蜒开过奇尔特恩地区时,哈莉雅特想起她与学监和总务长的临别对话,不禁咧开嘴,对自己笑了起来。

“她为这件事沮丧极了,”利德盖特小姐接着说,“公道地说,朱克斯也是。他快崩溃了,总务长告诉他必须离职的时候,她也很难过。”

“一定要尽快给我们写一本新书出来。记住,万一在什鲁斯伯里发现什么谜团,我们会把你叫来解开它的。”

“她是个好人,”哈莉雅特附和。

“好的,”哈莉雅特说,“要是你们在食品储藏室发现一具被砍死的尸体,给我发封电报——确保一定要让巴顿小姐亲自看过尸体,这样她就不会那么介意我把凶手绳之以法了。”

“可怜的朱克斯,”利德盖特小姐善良的脸上出现了忧郁的神色,说道,“他惹上些可悲的麻烦,我们只好把他开除了。很遗憾地说,他其实不是那么诚实,不过我们给他找了份园丁的工作,”她变得开心一点了,“这样他就不用面对处理包裹一类的诱惑了。他是个最勤奋工作的人,可惜把钱都拿去赌马了,所以很自然的,就会有经济困难。对他的太太来说真是太不幸了。”

假设她们真的在食品贮藏室发现一具血腥的尸体,她们所有人都该有多惊讶呀。一所学院的荣誉就在于从未有任何极端事件发生,以前发生过的最接近于恐怖事件的,是一个本科生“走错了人生的方向”。一两个包裹被门房偷窃就足以让整个高级活动室惊恐万分了。上帝保佑,她们所有人都是那么单纯、温柔和善良,日日走在古老的山毛榉树下,思考着“存在或不存在(14)”和伊丽莎白女王时代的国家财政。

“朱克斯退休了吗?他年纪不大啊,不是吗?”

“我打碎了坚冰,”她大声说道,“而水并不是那么冷。我应该找机会常常回去。我应该回去。”

“不过我很担心,”利德盖特小姐补充说,“安妮有可能不再在我们这栋楼里服务了。希利亚德小姐觉得她太自我,而且可能有一点心不在焉。也是,可怜的人,她是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其实真的不应该出来干活的。她丈夫本来有很好的工作的,我想,但他精神方面出了点问题吧,可怜的人,死了,好像是饮弹自杀,或是类似的惨剧,把她一个人悲惨地留在世上了,所以她很愿意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她的小女儿们寄宿在朱克斯太太家里——你记得朱克斯一家吧,你在的时候他们还住在圣十字路上的门房里。现在他们住在圣奥尔代兹路上,所以安妮可以在周末去看她们。这对她来说是好事,也能给朱克斯太太带来些零碎的额外收入。”

她挑了一间让人愉快的酒吧,胃口大开地吃了一顿午餐。然后她想起自己的香烟盒还在长袍里,这件衣服被她挂在胳膊上带了进来,于是她把手伸进长袖子的底部,费力地取出了盒子。一张纸片也被带了出来——一张对折两次的普通便条纸。一段不愉快的记忆涌上来,她皱着眉头把纸片展开。

哈莉雅特已经吃饱喝足了,但还是礼貌地从穿着整洁的制服的女仆手里接过了咖啡。门再次关上之后,她评价说,什鲁斯伯里的工作人员和服务水平比她那时候进步了好多,于是她再次听到了对新总务长的夸奖。

纸上粘着一段话,其中的字母明显是从报纸标题上剪下来的。

“我很高兴你这么想,”利德盖特小姐说,“对我们比较年长的这一代来说,把握传统和进步的平衡是很难的——如果那能称得上是进步的话。像这样的权威在今天能得到的尊重已经很少了,而且我希望在整体上这是一件好事,虽然这样一来,管理任何一个机构都会比以前更困难。你肯定想喝杯咖啡了吧。不,真的——我一般这个时候都会来一杯。安妮!——我好像听到我的校工在配餐室里的声音了——安妮!请你再给范小姐端一杯咖啡来吧。”

你这个肮脏的杀人凶手。你还有脸露面吗?

哈莉雅特赞同说,这似乎非常合理。

“见鬼!”哈莉雅特说,“牛津,汝亦如是?”她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划一根火柴,点着了那张纸。它很快烧起来,她不得不松手让它落在盘子里。即便那时,那些字母在一片噼里啪啦的黑色中仍然显现出灰色的轮廓,直到她用勺子的背面把这些幽灵的形状完全碾碎,直到成为齑粉为止。

“这个嘛,”利德盖特小姐说,“我们招到一些非常好的学生,她们也惊人地勤奋,特别是当你想到,她们同时还在继续参加所有那些外面的活动时——只是有时候我担心她们做太多事了,晚上没办法睡足觉。现在有年轻小伙子、小汽车和派对,她们的生活比战前那时候要充实多了——甚至比你们那时候都充实很多,我想。要是我们的老院长看见学院现在的样子,恐怕会很惊慌吧。我得承认偶尔我也会被吓着,甚至那么开明的学监也是,她觉得只穿着胸罩和内裤在方庭里晒太阳是很不合适的。并不是怕有本科男生看见——他们早对此习以为常了——可是万一哪个男子学院的院长来找我们院长,他们得在穿过庭院的时候忍住不脸红。马丁小姐非常坚持要求她们穿浴衣——如果她们愿意的话可以露背,但得体的浴衣是有它们的用途的,不能用普通内衣代替。”

(1) 弗朗西斯·培根,英国哲学家、作家。这一段选自他的散文《论爱情》(Of Love)。

“现在这一批呢?”

(2) 贝奥武夫(Beowulf),完成于公元8世纪的英雄叙事长诗,是以古英语记载的传说中最早的一篇,因而很有语言学方面的价值。罗伯特·布里吉斯(Robert Bridges,1844—1930),英国诗人。

“不会,真的。我很高兴我们的学生能走出去,做这么不一样、又很有趣的事情,而且把事情做得很好。我必须说,我们的大多数学生在自己的领域里都很杰出。”

(3) A·E·W·梅森,(Alfred Edward Woodley Mason,1865—1948),英国作家,他的作品风格多样,其中也包括推理小说,代表作是“哈纳得探长”系列,已有中译本的有《玫瑰山庄》《箭屋》等。

“我没走这条路你失望吗?”

(4) 这句话引自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第四幕第四场。

“其实你一直有学者的头脑,”利德盖特小姐说,“而且我觉得你当年所受的训练在某些方面对你还是有帮助的,不是吗?我曾经以为你可能会往学术界发展呢。”

(5) 这是意大利出生的英国诗人亨伯特·沃尔夫(Humbert Wolfe,1885—1940)诗作中的一段。

“我自己也常常搞糊涂,”哈莉雅特承认,“我从来没有成功地创作过一个不超过六个大错误的诡计。好在十个读者里面有九个自己也会糊涂,所以就无所谓了。第十个读者会给我写一封信,而我就保证说第二版的时候我会把错误改过来,但我其实从来没改过。反正我的书就是消遣用的;跟学术著作不一样。”

(6) 德比赛马(The Derby),英国传统的赛马赛事,1780年以第十二代德比伯爵命名。一匹竞赛马,理论上一生只有一次参加德比的机会,因此德比冠军是赛马的最高荣誉之一。

“有的时候我都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学者,”利德盖特小姐说,“这些在我的脑袋里都很清楚,你知道,可一旦要把它写在纸上,我就糊涂了。你是怎么处理你的情节诡计的?那些不在场证明和时刻表一类的,要在脑子里全部记住一定很难吧。”

(7) 黑罗斯(Halos)和西奥图库(Theotokou)均为希腊地名。黑罗斯的墓穴在旧石器时代的考古领域是一个重要的课题。

哈莉雅特暗自同意她的说法,但安慰地说牛津大学出版社肯定早就习惯辨认学者们的手稿了。

(8) 虽然本书中的什鲁斯伯里学院是作者虚构的,但此处提到的什鲁斯伯里伯爵夫人玛丽(Mary Talbot,1556—1632)历史上却确有其人,她是哈德威克家的贝丝(Bess of Hardwick,1521—1608)之女。

“这个,如果你真的感兴趣的话,”利德盖特小姐说,“但我不想让你觉得乏味。”她从一张堆满了纸的桌子上抽出几页来,“别用手去碰手稿上的那一小块,上面有别针。我在这稿子上画满了页边注释,字行间也写满了,但你看,我突然意识到可以再大大改进我的标注系统,所以我得把它们全部重改一遍。我猜,”她愁眉苦脸地加了一句,“印刷工人肯定要恨死我了。”

(9) 格拉古兄弟的母亲(Cornelia Scipionis Africana),出生于公元前190年左右,死于公元前100年左右。是古罗马时代的妇女,她早年丧夫,但没有再嫁,而是致力于教育她的三个子女,她的女儿学习希腊罗马文学和哲学,两个儿子后来则成为罗马政治体制重要的奠基者。整个罗马都崇敬她的美德,她也一直被后世认为是优秀母亲的典范。

哈莉雅特说她一直觉得脚注很麻烦,还问说她可不可以先看看成书的一部分。

(10) 查理一世(Charles I,1600—1649),1625年即位为不列颠国王,之后由于税收问题与议会长期对立。国王与议会的决裂导致了1641—1646年的第一次英国内战和1648年的第二次英国内战,并于第二次内战中被捕,1649年被特别法庭下令处死,是英国历史上唯一一位被处死的国王。

“恐怕,”哈莉雅特礼貌性地询问起她这部巨著时,利德盖特小姐揉着脑袋回答说,“我对写书的技术层面真是完全不懂啊。我觉得好迷惑,而且我一点也不擅长把想法表述给印刷工人。要是德·范恩小姐在这儿,她肯定能帮上很大的忙。她的头脑太有条理了。看她的手稿真是一种学习,而且当然啦,她的工作比我的复杂精细太多了——全是那些伊丽莎白时代的工资细节之类的,她都整理得井井有条,立论也安排得恰到好处。她还知道怎么把脚注设置好才能和正文对齐,我总觉得那个很难,虽然哈珀小姐在好心地帮我打字,但她其实对盎格鲁-撒克逊人比对打字机了解多了。我想你记得哈珀小姐吧,她比你晚两年入学,修了英语作为第二学位,现在住在伍德斯托克路上。”

(11) 伊丽莎白·巴雷特·勃朗宁(Elizabeth Barrett Browning,1806—1861),维多利亚时代著名女诗人。她的丈夫罗伯特·勃朗宁(Robert Browning,1812—1889)也是诗人和剧作家。

哈莉雅特颇为正式地拜访了院长,参加了她提供雪莉酒和饼干的小型招待会,之后又去新方庭探望了利德盖特小姐。英语辅导老师的房间里挂满了她即将出版的作品的校样,这本书是关于从贝奥武夫到布里吉斯(2)时代的音韵学元素的。因为利德盖特小姐已经完善了,或者正在完善(因为任何学术成果都不可能达到绝对的完善程度)一种全新的音韵学理论,它包含十二种不同韵律的应用,构成了一套新奇而复杂的标注系统;又因为利德盖特小姐的手写字迹很难认,而她又不太会用打字机,所以现在那里至少有五个连续修改稿的活字清样,完成度各有不同,还有两张校样,以及一张打印好的附录,然而最重要的,也是支撑整个论证核心的导论部分还没有写出来。只有当一个部分已经进入到了版面校样的程度,利德盖特小姐才会完全确认把一个大段从一章挪到另一章的必要性,而每一次这样的改动都要额外消耗昂贵的版面校样,也需要删除五个修改稿中的相关部分;所以在进行必要的交叉核对时,利德盖特小姐的学生和同事会发现她一头扎进一堆纸里面,正无助地寻找着她掉进废纸篓里的自来水笔。

(12) 维多利亚女王(Queen Victoria,1819—1901)的丈夫是她的堂弟萨克森-科堡-哥达的阿尔伯特亲王(Albert,Prince Consort,1819—1861),他们于1840年成婚,婚后育有九个子女。阿尔伯特在42岁英年早逝,使得女王整个余生都不能释怀,终生只穿黑袍,并且在之后的很多年里都极少踏足伦敦,出现在公众视野中。肯特公爵(The Prince Edward,Duke of Kent and Strathearn,1767—1820)是女王的父亲,英王乔治三世的第四子。

就像高级活动室一直宣称的那样,星期天才是返校日活动里最好的部分。官方的晚宴和演讲都结束了,老学生在牛津住下来,而那些忙碌到只能挤出一个晚上的访客们也都离开了。人们都休整过来,朋友之间可以进行轻松的聊天,无须担心被一群无聊的人强留着或硬拖进谈话里去了。

(13) 甘普夫人(Mrs. Gamp),狄更斯小说《马丁·朱述尔维特》(Martin Chezzlewit)中的人物,是一位阶层较低的劳动妇女,酒精上瘾者,此处的“胡说”(Rubbidge)是她的口头禅,并带有浓重的口音。

——弗朗西斯·培根(1)

(14) 此处原文为希腊文。

有一些人,即使心中有了爱,仍能约束它,使它不妨碍严肃的事业和生活的主旨;因为爱情一旦干扰情绪,就会阻碍人们坚定地奔向既定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