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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我是在一间藏书室里,石头壁炉里燃烧着木头,壁炉架上摆着一些蜡烛。一张深色的木头圆桌和几把椅子占据了房间中央,桌上点着更多的蜡烛。房间里有两扇窗户,都拉着厚厚的窗帘,木头地板上只铺了一张厚厚的小地毯。藏书室里的图书足有好几百种。书从一个书架摞到另一个书架。我拿起一根蜡烛,查看了几本书的封面。这座房子的主人肯定精通法语、德语和意大利语,这三种语言跟英语一起出现在书架上。他的兴趣包括物理学、植物学、哲学、地质学、历史和数学。我没有看到文学作品。说实在的,这些藏书使我一下子想到了夏洛克·福尔摩斯。它们似乎恰好也反映了他的趣味。从这个房间的建筑结构、壁炉的形状以及华丽的天花板,我能看出房子肯定是按詹姆斯一世风格建造的。我听从那位旅伴的建议,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把双手伸在炉火前。温暖的炉火让我感到欣慰,一路上虽然有毯子,但还是冷得够呛。

“先生,请走这边。”他拿来了一盏灯。我跟着他走进一道走廊,两侧是彩色玻璃窗、栎木镶板和一些图画。那些画年深日久,颜色发黑,如果没有画框,我根本注意不到它们。我们走到一扇门前。“进去吧。我会让他知道您已经到了。他很快就会来的。别碰任何东西。别去任何地方。保持克制!”说完这些奇怪的指令,他就顺原路退了回去。

房间里还有一扇门,就在我进来的那扇门对面。突然,这扇门打开了,出现一个很高很瘦的男人,他的体形似乎跟那个门框完全不成比例,简直要弯腰低头才能进来。他穿着深色长裤、土耳其拖鞋和一件男子晚间在家穿的便服。他进来时,我发现他的头顶几乎全秃,额头很高,有一双深陷的眼睛。他行动缓慢,两只骨瘦如柴的胳膊在胸前交叉,互相紧紧抓住,似乎把自己搂抱着。我注意到藏书室跟一个化学实验室相连,他刚才就是在那里忙碌。在他身后,我看见了一张长长的桌子,上面杂乱地摆着试管、蒸馏器、小口瓶、大玻璃杯和滋滋作响的本生灯。来人身上有一股强烈的化学品的气味。我虽然很想知道他在做什么性质的实验,但觉得还是不问为好。

一瞥之下,我只看见一座巨大的阴森森的房子。房子的正面覆盖着常春藤,花园里长满了杂草。我们可能是在汉普斯特德郡或汉普夏郡,因为场院周围是高高的围墙,还有沉重的锻铁大门。此时大门已经在我们身后关上了。房子本身使我想起了修道院,细圆齿状的窗户、怪兽状滴水嘴,还有一座高出屋顶许多的塔楼。楼上的窗户漆黑一片,楼下有几个房间亮着灯。门廊下面的一扇门开着,但没有人出来欢迎我,不过,即使是在阳光普照的下午,这样一个地方也不可能带有任何欢迎的色彩。在那位旅伴的催促下,我匆匆地走了进去。他在我身后把门重重地关上,关门声在昏暗的走廊里回荡。

“华生医生,”他说,“抱歉让您久等了。有一个棘手的问题需要我去关注,现在已经有了丰硕的结果。给您倒酒了吗?没有?昂德。昂德的恪尽职守是毫无疑问的,却不能说是一个特别体贴周到的人。不幸的是,在我这个行业里,是容不得挑肥拣瘦的。我相信,在刚才的长途旅行中,他对您多有照顾。”

“我们直接进去,华生医生。”他说,“这是我得到的吩咐。请不要在外面逗留。这是个寒冷阴郁的夜晚。如果您不赶紧进去,我担心您会把命送掉。”

“他甚至没有把他的名字告诉我。”

我觉得这趟旅行简直难以忍受。我的表显示马车走了两个小时,但没有办法知道我们是往哪个方向走的、走了多远,我甚至想到我们在不断地兜圈子,目的地实际上就在附近。有一两次,马车改变方向,我觉得自己被甩向一边。大多数时候,车轮似乎行驶在光滑的柏油马路上,偶尔会出现一阵“嗒嗒”声,我感到是走过了一条铺砌的堤道。有一次,我还听见一辆蒸汽机车牵引的列车从头顶上经过。我们肯定是在桥下。其余时候,我感到自己被周围的黑暗吞没,最后竟打起了瞌睡。我醒来时,马车颤动着停住了,那位旅伴隔着我探身打开车门。

“这并不令人感到意外。我也不打算把我的名字告诉您。不过,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还有正事要谈。希望您跟我共进晚餐。”

“这个话题我可以一路说到北极,先生。他是个非常出色的人。但是他不会欣赏我这么做的。总的来说,说得越少越好。”

“我不习惯跟不肯作自我介绍的人共进晚餐。”

“关于您的主人,您有什么能告诉我的?”

“也许是这样,但我请求您考虑一下:在这座房子里什么都会发生。要说您完全受我摆布,听起来有点儿夸张和愚蠢,但事实就是这样。您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没有人看见您来到这里。如果您永远不从这里离开,全世界都不会有人知道。因此,我建议,在您面临的几个选择中,跟我一起愉快地共进晚餐是比较可取的。食物比较简单,但酒很好。餐桌就在隔壁。请这边来。”

“我有名字,先生,但恐怕不能擅自透露给您。”

他领着我回到外面的走廊上,走向一个几乎占据房子整个侧翼的餐厅。餐厅的一头是说唱表演台,另一头是庞大的壁炉。一张长餐桌横贯两头,足够容纳三十个人,很容易想象在往昔的岁月里,家人和朋友聚在餐桌周围,音乐在演奏,炉火在燃烧,一道道菜肴没完没了地被端上来。但是今晚餐厅里空荡荡的。一盏带灯罩的灯投下的亮光照着几样冷餐、面包和一瓶红酒。看样子,房子的主人要和我在阴影的包围下单独进餐。我心情压抑、食欲不振地坐了下来。他坐在桌首,弯腰驼背,那把椅子似乎很不适合他这样身材笨拙的人。

“您有名字吗?”

“我经常希望认识您,华生医生。”东道主一边给自己布菜,一边说道,“也许您会感到意外。我是您的一个忠实的崇拜者,读过您写的每一篇故事。”他随身带着一本《康希尔杂志》,摊开放在桌上。“我刚读完这一篇——《铜山毛榉案》,认为写得相当精彩。”虽然这个夜晚气氛诡异,但我还是忍不住感到一些自得,实际上,我对这个故事的结尾也特别满意。“杰夫罗·鲁卡斯尔显然是一个最残忍的禽兽。我感到吃惊的是,那个姑娘竟然这样轻信他。不过,我被您对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及其破案方法的描写深深地吸引住了,一向都是如此。可惜您没有把他向您提到的对罪案的七种不同解释都写出来,那样肯定特别令人受益。尽管如此,您也已经让读者看到了一颗了不起的大脑的运作方法,我们都应该为此心怀感激。来点儿红酒?”

“需要走多久就走多久。”

“谢谢。”

“我们还要走多久?”

他倒了两杯,然后继续说道:“可惜福尔摩斯没有专门致力于破解这种罪案,也就是说,家庭犯罪,动机无关紧要,受害者微不足道。鲁卡斯尔甚至没有因为所扮演的角色而被捕,不过倒是遭到了严重毁容,是不是?”

那人在我对面坐下,车夫立刻扬鞭策马,我们出发了。我只能看见一盏盏煤气灯在窗外掠过,当我们离开城市,往北——我猜测——行驶时,就连煤气灯也消失了。座位上放着一条毛毯,我拿过来盖在膝头,因为天气非常寒冷,就像所有十二月的夜晚一样。我的同伴一言不发,似乎睡着了,他的脑袋往前耷拉,手枪随意地放在腿上。然而,大约一个小时后,当我伸手去开窗,想看看外面的风景,判断到了什么地方时,他突然警醒,像责备一个调皮的男生一样摇了摇头。“说真的,华生医生,我以为您不会这么做呢。我的主人煞费苦心地不让您知道他的地址。他是一个离群索居的人。我希望您把双手放回原处,让车窗就这样关着。”

“惨不忍睹。”

他会不会真的在我家门外开枪把我打死?我相信他会。他有一种蛮横无情的气质。另一方面,如果我上了这辆马车,很可能会被拉走,从此消失无踪。也许他正是害死罗斯及其姐姐,并用狡猾的手段陷害福尔摩斯的那帮人派来的。我注意到马车里侧挂着丝帘——不是白色,而是珠灰色的。这时候,我提醒自己,他说他代表的那位先生掌握了一些情报。不管从哪个方面看,我似乎都别无选择。我上了车。那人跟上来,关上了门。这时我才发现至少有一点我弄错了,我以为安装磨砂玻璃是为了不让我往车里看,实际上是为了不让我往车外看。

“也许这个惩罚就够了。当您的朋友把注意力转向更大的事情,转向由我这样的人组织的企业时,他就跨越界限,变得令人讨厌了。我担心他最近就做了这种事情,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和他可能就不得不见面。那样的话,我向您保证,对他可是极为不利的。”

“您在我们去的地方会享用到更好的晚餐。您赶紧上车,我们就能早一点儿上路。”

他的口吻里带着一点儿尖刻,使我不寒而栗。“您还没有把您的身份告诉我。”我说,“您能解释一下您是谁吗?”

他说话的口气很特别,既恭维谄媚,又极具威胁性。他用手枪比画了一下,我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一旁,两匹马和一个马车夫各就各位。这是一辆四轮马车,窗户是磨砂玻璃的,我不知道要求见我的那个人是否就坐在车里。我走过去打开车门,里面没有人,设备和装潢非常典雅奢华。“我们要走多远?”我问,“房东太太还等我吃晚餐呢。”

“我是一位数学家,华生医生。不是自夸,现在欧洲大多数院校都在学习我在两项式定理方面的研究成果。我另外还有一个身份,您无疑会称之为罪犯,不过我更愿意认为我把犯罪变成了一门科学。我尽力不让自己的双手被玷污,把那些事情留给昂德伍德之类的人。您可以说我是个抽象思维者。从最纯粹的意义上说,犯罪是一门抽象艺术,像音乐一样。我配曲,别人演奏。”

“恰恰相反,华生医生,我得到的命令是,如果您想给我找麻烦的话,我当场就能把您击毙。还是让我们开诚布公吧。我不想打死您,我相信您也不愿意死。也许应该让您知道——我向您郑重起誓——我们并不打算伤害您,我知道眼下看起来不是这么回事。不过,再过一会儿,一切都会解释清楚,您也就明白为什么必须采取这些预防措施了。”

“您需要我做什么呢?您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您不可能在大街上朝我开枪。”我说。

“除了有幸认识您,我还希望帮助您,更重要的是帮助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说这话我自己也感到很意外。两个月前,我给他寄了一份纪念品,邀请他调查一下如今给他带来这么多痛苦的事情,很遗憾他没有予以关注。也许,我应该表达得更直接一些。”

我惊愕地后退一步,因为我按他的吩咐低头一看,发现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左轮手枪,正对准我的肚子。不知他是在我们说话时把枪掏出来的,还是手里一直拿着枪,我感觉他好像变了个令人不快的魔法,让武器突然凭空出现了。他那架势显然得心应手。从没开过枪的人,拿枪的样子跟经常开枪的人是不同的。我一眼就能看出这位攻击者属于哪个类别。

“您给他寄了什么?”我问,其实心里已经知道了。

“您没有听明白,先生。我的主人不是邀请您去见他,而是要求您去见他。其实我不愿意这么说,但是我不得不告诉您,他是不习惯被人拒绝的。实际上,如果您拒绝他的话,将会犯下一个可怕的错误。能否劳驾您低头看看,先生?这儿!别惊慌。我向您保证,您非常安全。好了,劳驾您往这边走……”

“一截白丝带。”

“那您恐怕就是在浪费时间了。今晚我没有心情再出去。”

“您也是‘丝之屋’的!”

“很遗憾,我无可奉告。”

“我跟它毫无关系!”他第一次以恼怒的口气说话,“请不要用您愚蠢的三段论来让我失望了。把它们留着写在您的书里吧。”

“上哪儿去见他?他是谁?”

“但您知道它是什么。”

“我不知道什么消息,华生医生。我只是个跑腿的,是个非常卑微的仆人。消息在我的主人那里,正是他派我到这里来,要求您去见他的。”

“我什么都知道。这个国家发生的任何邪恶行径,不管多大多小,都会引起我的注意。我在每个城市、每条街道都有线人。他们是我的耳目。他们连眼皮也不眨一下。”我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他再开口时,话题却变了,“您必须向我做个保证,华生医生。您必须拿您认为神圣的东西起誓,永远不会把我们的这次见面告诉福尔摩斯或其他人。永远不写,永远不提。万一您知道了我的名字,必须假装是第一次听说,对我一无所知。”

“您知道福尔摩斯的什么情况?”我问,“有什么消息不能在这里告诉我呢?”

“您怎么知道我会信守这样的诺言呢?”

我更加仔细地打量他,看到的景象并没有消除我的疑虑。乍看过去,我会把他当成一个零售商,也许是裁缝,甚至是殡仪员,因为他的脸上似乎有一种可以装出来的悲哀。他眉毛粗重,浓密的八字胡耷拉到嘴唇上。他戴着黑手套和一顶黑色圆顶高帽。从他跷着脚尖站立的样子看,我以为他随时都会甩出一根卷尺。可是量我的尺寸做什么呢?是做新衣服,还是做棺材?

“我知道您是一个恪守承诺的人。”

“跟您的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有关。还能有别的什么事吗?”

“如果我拒绝呢?”

“什么事情?”

他叹了口气。“我告诉您吧,福尔摩斯的生命面临巨大的危险。更重要的是,如果您不按我要求的去做,他将在四十八小时内死去。只有我能帮助您,但您必须答应我的条件。”

我急于赶路,但小个子男人直逼到我跟前说:“医生,劳驾您跟我走一趟好吗?”

“那我同意。”

“是的。”

“您起誓?”

“华生医生?”他问。

“是的。”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返回贝克街,迈克罗夫特提供的帮助比我希望的还要少。如果现在还不算极度危急,我不知道他指的会是什么样的情况。不过至少他将为我弄到前往霍洛韦的许可,这一趟总算不是一无所获。我头疼欲裂,胳膊和肩膀都隐隐作痛,我知道我的精力即将耗尽。然而,这一天并没有结束。下车走向那道十分熟悉的大门时,我看见一个黑头发的穿着黑大衣的矮小结实的男人从人行道上出现,挡住了我的去路。

“拿什么起誓?”

“再见,华生医生。对您失礼我会感到非常不安,所以希望您不要再跟我联系,除非,当然啦,在情况极度危急的时候。祝您晚安。”

“拿我的婚姻。”

“但愿我写的不是他的最后一个故事。”

“这还不够。”

“您明天再次提出申请,他们最后肯定会让您进去的。没有理由不让。”他陪我走到门口,“我弟弟非常幸运,不仅有人出色地记录了他的故事,而且有一个坚定不移的同盟者。”

“拿我跟福尔摩斯的友谊。”

“他们不会让我见他。”

他点点头:“现在我们意见一致。”

“恐怕不会。这样做会让他感到尴尬,也会给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请您务必告诉他,您已经找我商量过,我正在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那么,‘丝之屋’是什么?在哪儿能找到它?”

“您会去看望他吗?”我问。

“我不能告诉您。我希望我能,但是恐怕福尔摩斯必须自己去发现。为什么?嗯,首先,我知道他有能力,我有兴趣研究他的方法,愿意看见他在工作。我对他了解得越多,就越觉得他不是那么强大无敌。同时,还有一个更普遍的原理正在受到威胁。我已经向您承认了我是个罪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简单地说,有某些清规戒律在管理这个社会,我觉得它们碍手碍脚,就索性不予理睬。我遇见过一些十分受人尊重的银行家和律师,他们也会说同样的话,只是程度不同而已。但我不是一个衣冠禽兽,华生医生。我不残杀儿童。我认为自己是个文明人,在我的意识里,有一些规则是不可侵犯的。”

“我允许什么或不允许什么,完全没有意义。恐怕您高估了我的影响力。”迈克罗夫特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一个玳瑁匣子,捏出一点儿鼻烟。“我可以做他的辩护人,仅此而已。我可以为他辩护,如果确有必要,我可以作为他的品德信誉见证人出庭做证。”我一定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因为迈克罗夫特把鼻烟放下,站起身朝我走来。“不要灰心,华生医生。”他劝道,“我弟弟是个能量很大的人,即使在现在这样极其不乐观的情况下,他说不定也会给您一个惊喜。”

因此,当我这样一个人发现并认为一伙人的行为——罪行——跨越了雷池,我会怎么做呢?我可以告诉您他们是谁,在哪里能找到他们。我可以告诉警方。但是,如果我这样做了,我在那些受雇于我、不如我高尚的人群中的声望就会受到极大的破坏。有一种东西叫刑法,我认识的许多罪犯都对此不敢掉以轻心。实际上,我也赞成这种态度。我有什么权利去评判我的罪犯朋友呢?我肯定是不希望他们来评判我的。”

“那结果会怎么样呢?您会允许他接受审判吗?”

“您寄给了福尔摩斯一条线索。”

“我不告诉您是因为我不知道。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提醒夏洛克不要插手。如果政府的核心里有某个团体或圈子对我保密,而且隐藏至深,甚至提及它的名字都会立刻被召到白厅的某个办公室去,那么我就会本能地转身回避,而不是在全国性的报纸上发布一则倒霉的启事!我该说的话都跟我弟弟说了……也许有一些不该说的也说了。”

“那是我心血来潮,在我来说是很反常的,说明了我当时是多么恼怒。尽管如此,这也只是一个中庸之举,是我在这种情况下能做的最起码的事情。如果那真的促使他采取了行动,我可以自我安慰说我其实没做什么,不应该怪罪到我头上。另一方面,如果他未予理会,没有造成什么破坏,我也不会有任何负罪感。话虽这么说,您不知道,当他选择了第二种行为——或不作为——时,我有多么懊悔。我真心地认为,如果没有‘丝之屋’,这个世界一定会美好得多。我仍然希望这一天能够到来,所以我今晚把您请到了这里。”

“而您不会把详情告诉我。”

“如果不能给我情报,那您能给我什么呢?”

“一点儿不错。”

“我能给您这个。”他把一件东西放在桌上朝我推来。我低头一看,是一把小小的金属钥匙。

“除非是因为‘丝之屋’。”

“这是什么?”我问。

迈克罗夫特闭上眼睛,抬起脑袋,像在品味一种醇美的葡萄酒。他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稍加思索。“我知道您指的是什么,华生医生。”他最后说道,“请您务必相信,虽然夏洛克做事莽撞,但我依然为他的利益着想,正在努力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个人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已经对托马斯·阿克兰医生和霍拉斯·布莱克沃特勋爵的背景进行了调查。很遗憾地告诉您,据我所知,他们无可指摘,两人出身良好,都是单身,都很富有。他们没有合作过,上的也不是同一所学校。他们在生命的大部分时间都相隔好几百英里,除了碰巧都在那天晚上去了莱姆豪斯,彼此没有任何联系。”

“他牢房的钥匙。”

“其他证人呢?”

“什么?”我几乎放声大笑,“您指望福尔摩斯越狱?这就是您的宏伟计划?您要我帮助他逃离霍洛韦?”

“一个很不错的警官,一个正直的男子汉,记录上没有污点。”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觉得这个想法荒唐可笑,华生医生。请您相信我的话,没有别的选择了。”

“关于哈里曼巡官,您知道什么?”

“还有验尸官法庭呢。真相会大白于天下的。”

“我知道,并且他得到了很好的照顾——至少是在那个糟糕的地方允许的范围内。”

他的脸色变得阴沉。“您还是没有弄清楚在跟什么样的人较量,我简直怀疑我是在浪费时间了。给您把话挑明了吧:夏洛克·福尔摩斯是不会活着离开教养院的。验尸官法庭定于下个星期四开庭,福尔摩斯不会出席。他的敌人不会允许。他们计划趁他在监狱里的时候就把他干掉。”

“他被关押在霍洛韦。”

我大为惊恐。“怎么干掉?”

“不会到那一步的,不会到那一步的。我已经在幕后做了工作,虽然遇到了令人吃惊的阻力和干预,但是很多重要人物都对他非常熟悉,因此那种可能性不会出现。”

“我没法儿告诉您。最简单的方法是下毒或令其窒息,他们可以安排一百种事故,而且无疑会想办法让他看起来是自然死亡。请您相信我。命令已经下达了,他的时间所剩无几。”

“您就眼看着福尔摩斯因谋杀罪而被处以死刑?”

我拿起钥匙问:“您是怎么得到这个的?”

“您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华生医生,上次见面时我就告诉过你们——我爱莫能助。”

“这不重要。”

“您能帮助他吗?”

“那么请告诉我怎么把钥匙交给他。他们不会让我去看他的。”

“有道理。但我只能提供建议而不是情报。他当时就应该听从我的意见。我告诉过他继续调查这件事不会有好结果——不过他就是这种性格,小时候就是这样,做事冲动。我们的母亲以前经常这么说,她一直担心他会给自己惹上麻烦。如果母亲能活着看到他成为一个著名的侦探,肯定会露出微笑的。”

“那就由您来安排了。我再做别的,就会暴露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雷斯垂德可以帮助您。去跟他谈谈。”他突然站了起来,把椅子往后一推,“我认为没有话可说了。您早点儿回到贝克街,就能早点儿开始考虑该采取什么行动。”他的表情松驰了一点儿。“我只想补充一点。您不知道,能认识您,我感到多么高兴。说实在的,我非常嫉妒福尔摩斯身边有这样一位忠实可信的传记作家。我也有一些很有趣味的故事想跟公众分享,也许哪一天会请您为我效劳。不行?好吧,只是随便想想。不过,除了这次见面,我猜想,我很可能会作为一个人物出现在您的某篇故事里,到时希望您能公平地对待我。”

“我认为,他是想从您这里得到情报,而不是寻求忠告。”我回答。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番话。也许他用某个隐藏的机关发了信号,就在这时,门开了,昂德伍德走了进来。我喝光杯里的酒,因为需要酒力来支撑我走完回程的路。然后,我拿着钥匙站起身。“谢谢。”我说。

迈克罗夫特依旧在访客接待室接见我,这次的态度比我和福尔摩斯一起去的那次要干脆和正式。没有寒暄和说笑,他直奔主题。“这件事非常棘手,非常棘手。我弟弟既然不打算接受我的忠告,为何要来征求我的意见呢?”

他没有回答。我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我的东道主独自坐在巨大餐桌的桌首前,就着烛光拨弄着他的晚餐。接着,门关上了。除了一年后在维多利亚车站的匆匆一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回来的时候,有一封迈克罗夫特的信件等着我。他告诉我,他当天傍晚会在迪奥金俱乐部,如果我届时前去,他会很乐意见我。这些日子我辛苦奔波,再加上刚去了一趟温布尔顿,几乎已经精疲力竭……我只要过于劳累,在阿富汗受的旧伤就会发作。即使如此,我还是决定稍事休息后再出去一趟,因为我强烈地意识到了,我在外面享受自由时,夏洛克·福尔摩斯却在忍受痛苦的折磨,这比考虑我自己是否舒适重要得多。迈克罗夫特可能不会给我第二次机会拜访他,他不仅极度肥胖,而且变化无常,像一个庞大的影子一样在权力的走廊上倏忽掠过。哈德森夫人端来推迟了的午饭,我吃完后就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当我出门叫车前往蓓尔美尔街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