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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特诺的手下也注意到了他们,但好像并不担心。警察们的枪依然放在枪套中,手臂随意地垂到两侧,距离我们大约30英尺远。忽然,温暖的液体溅到了我的脸上。一位圆脸的老妇人穿着紧身的黑色裙子,原本正在我旁边低声哭泣,却忽然倒在地上,她的鬓角处有一个黑色的洞,头发沾满了鲜血。一块大理石碎片从坟墓中飞出来,把周围都染成了鲜红。

我有些不安。这些警察应该是为了确保乔·博南诺不会打扰送葬者,但情况有些奇怪。他们走路的样子很别扭,制服似乎也不合身,不是领子太紧,就是鞋太小。

与此同时,低沉的枪声响了起来,就像拳头击打沙袋的声音。

“或许吧。”

送葬者们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们默默地看着倒下的女人,她的头周围已经聚集了一摊血。我把雷切尔推到两座坟墓之间,用身体保护着她。有人发出了尖叫,更多子弹朝着这边飞来,落在大理石和石头上,人群四散。我看见莱昂内尔·丰特诺的保镖们冲过去保护他,将他推倒在地上。许多子弹从坟墓间弹出,击打着铁门。

“这是在护送死者吗?”

雷切尔用手臂挡住头,蹲了下来,这样目标就变得小了一些。我看见北边那两个警察分头行动,各自拿起了一把藏在路边灌木丛中的冲锋枪。那是两把施泰尔冲锋手枪,安装了消音器,看来他们是乔·博南诺的手下。我看见一个女人想要跑到石头天使的翅膀后面,深色的外套在光着的腿上方摆动。然而,外套的肩部鼓起了两下后,她伸着手臂,朝前倒在了地上。她还想向前爬,可是外套又鼓起了一下,然后她便死去了。

抬棺人走上前,笨拙地将棺材放入坟墓狭小的入口。棺材被放好后,两个新奥尔良的警察出现在人群西侧80英尺处的两座圆形坟墓之间。接着又有两个警察出现在东边。还有两个警察从北边出来,缓慢地经过一棵树。雷切尔看着我。

枪声不断,丰特诺的手下也开始用半自动手枪回击。我拿出自己的史密斯威森手枪,蹲在雷切尔身边。一个穿着制服的身影出现在两座坟墓之间,双手握着施泰尔手枪。我开枪打中了他的脸,他倒在地上。

送葬者们都穿着黑白的衣服,年轻的白人男子身穿时髦的黑色西装,年迈的黑人女子身穿领口带有花边的黑色连衣裙。当牧师拿着一本镶着金边的破旧祈祷书为死者念悼词时,众人都安静了下来。由于没有风吹散他的话语,我们也能听见那个声音在周围的坟墓间回荡,就像是死者们自己的声音。

“可他们是警察啊!”雷切尔说,她的声音快要被周围的枪声淹没了。

在送葬者后面,四个神情严肃的男人穿着深色的外套和裤子,一会儿在坟墓之间的过道上徘徊,一会儿站在树下扫视整个墓室。他们的枪在外套内微微凸起。还有一个人披着宽松的深色外套,望着一棵老柏树,我发现树间藏着一支M16冲锋枪。莱昂内尔·丰特诺的两侧各站着一个人,看来这个高大的家伙完全不想冒险。

我伸出手,把她的身体向下压了压:“他们是乔·博南诺的人,是来对付莱昂内尔·丰特诺的。”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乔·博南诺还想制造混乱,造成流血、恐惧和死亡。他不仅想杀死莱昂内尔·丰特诺,还想杀死其他人——女人、孩子、莱昂内尔的家人和同伴,也让那些活着的人记住这个场景,从此更加害怕乔·博南诺。他想在墓室里击溃丰特诺家族,因为这里埋葬着他们的祖辈。这个人已经失去了理性,陷入了一片只有少许火光的黑暗,在那里被鲜血蒙蔽了双眼。

镶着天使头像的锻铁大门敞开了,一小群送葬者围着坟墓,形成了半圆形。一个男人站在最前面,我猜测他就是莱昂内尔·丰特诺。他穿着黑色的单排扣西装,系着厚实的黑色领带。他的脸饱经风霜,晒成了红褐色,额头和眼角都有深深的皱纹。他的头发很黑,但两鬓已经斑白。他身材高大,至少有6英尺3英寸高,体重足有240磅,也许达到了250磅,身上的西装显得有些紧。

在我身后,传来了有人跌倒的声音。一个穿着大衣、拿着半自动手枪的男人倒在了雷切尔身边,是丰特诺的手下之一。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他倒下了,头落在雷切尔脚边,我听见她尖叫起来。M16冲锋枪落在他旁边的草地上。我伸手去够它,雷切尔却将它拿在了手里,无法遏制的求生本能主宰着她的行为。她张大了嘴,也睁大了眼睛,越过俯卧在地上的保镖连续开枪。

我不知道丰特诺家族有多少人被葬在墓室中。新奥尔良的传统是将遗体在墓中放置一年零一天,然后重新打开坟墓,把遗体安置在后面,将腐烂的棺材移出,为新的死者腾出空间。因此,梅泰里墓园的很多坟墓都很拥挤。

我冲到坟墓尽头,也用枪指着那边,但乔·博南诺的手下已经倒下了。他仰面躺在地上,左腿在抽搐,胸前有一块血痕。由于体内肾上腺素激增,雷切尔的手开始颤抖。M16冲锋枪从她手中掉了下来。枪带缠绕在她的胳膊上,于是她摇晃着手臂,奋力想要把它甩开。在她身后,我看见送葬者们弯着腰跑在墓室的林荫道上。两个白人女子架着一个年轻的黑人男子的胳膊穿过草地,他的白衬衫在腹部的位置染上了鲜血。

我们到达时,丰特诺家的送葬队伍已经进了墓园。我把车停在远处,进去时经过了大门口的两辆警车,里面的人都戴着墨镜。我们跟着零零散散的人经过了墓园底部象征着信仰、希望、仁慈和回忆的四尊雕像,来到一间希腊复兴式建筑风格的墓室前,看见门口立着一对多立克柱。门楣上刻着“丰特诺”。

我想到南边应该还有乔·博南诺的一组手下,他们也是最早开枪的人。他们的人至少死了三个,一个是雷切尔杀的,另一个是我杀的,还有一个躺在老柏树下。丰特诺的手下在中枪前杀死了那个人。

这个墓园的特别之处并不只是西班牙和法国风格的坟墓。这座城市的大部分地方都低于海平面,在现代排水技术出现之前,建在地下的坟墓很容易积水。于是,人们自然会在地表之上建造坟墓。

我扶着雷切尔站起来,迅速把她带到一座肮脏的坟墓旁边,它的门已经破烂不堪。我用M16冲锋枪的枪托底部打了一下,门锁便开了。她溜了进去,我把自己的史密斯威森手枪递给她,告诉她在我回来之前都不要出去。然后,我便拿着M16冲锋枪朝东跑去,经过了大卫·丰特诺的坟墓背面,用其他的坟墓作为掩护。这把枪被设置成了三连发模式,我不知道里面还有多少子弹。由于弹匣的容量不同,我只能判断出子弹可能还有10枚到20枚。

新奥尔良的墓园有些奇怪。大城市的墓园一般都经过了细致的修缮,只愿意安置小型的坟墓,但新奥尔良的死者却可以安息在华丽而壮观的陵墓中。这让我想起了巴黎的拉雪兹神父公墓,还想到开罗的死人城,那里活人和死人生活在一起。梅泰里墓园的布伦斯威格墓与它们有些类似,它的形状像金字塔,旁边摆放着狮身人面像。

一座墓碑顶部刻着沉睡的孩子。当我靠近它时,有人打中了我的后脑勺,我跌向前方,M16冲锋枪也掉在了地上。有人狠狠地踢向我的肾,剧痛甚至蔓延到了肩膀。他又朝我的胃踢了一脚,让我不得不仰躺在地上。我看见里基站在我旁边,蜥蜴般的发型和矮小的身材与新奥尔良警服很不相称。他的帽子不见了,脸被石头打中,受了伤。他用施泰尔手枪的枪口指着我的胸膛。

丰特诺家族的一些分支在19世纪末就搬到了新奥尔良,又过了很久,莱昂内尔和大卫的家人才搬过来。丰特诺家族在梅泰里墓园有一个很大的墓室。这是城市中最大的墓园,位于梅泰里路与庞恰特雷恩林荫道交界处。墓园占地150英亩,从前是梅泰里的老赛马场。如果你喜欢赌马,这里便是很好的安息之所,虽然事实证明,最终胜算总是属于庄家。

我本想咽一口唾液,却感觉喉咙发紧。我意识到了草地的触感、身体的剧痛,以及对生命和存在的渴望。里基用施泰尔手枪指着我的头。

“我明白。”我缓慢地伸出右手,轻轻地抚摩她的脸。她的皮肤很光滑,还有些湿润。她把头靠向我,使得我的手感受到更多重量。很快,那个奇妙的瞬间便过去了,我们把车停在墓地外面。

“乔·博南诺向你问好。”他说。他的手紧紧地按着扳机,头却忽然向后一仰,肚子向前伸,背拱了起来,先是跪倒在地,然后倒向了一旁,面朝下死在我的左腿上。施泰尔手枪的子弹射在了我的头旁边的草地上。他的衬衫背面有一个红色的洞。

“有趣。”她朝窗外看了一会儿,我渴望伸出手去触碰她,她后面的话使我的渴望更加强烈了。“我还不想问你太多问题,”她温柔地说,“在发生了那些事情之后。”

莱昂内尔·丰特诺站在他身后,摆出神枪手的姿势,此时却缓慢地放下了手枪。他的左手上有血,西装的左臂上有一个弹孔。那两个葬礼期间站在他身边的保镖快步朝着坟墓跑来。他们看了我一眼,又看向丰特诺。我听见警笛声从西边传来。

“至少你不再痛苦了。”

“跑了一个,莱昂内尔。”其中一个保镖说,“其余的都死了。”

“去他妈的西雅图。我希望他掉到海里。”

“我们的人呢?”

“我听说西雅图挺不错的。”

“至少死了三个,受伤的更多。”

“确实,但只维持了一周。他受不了我的猫,也不愿意和我睡一张床,因为我一翻身就会把他弄醒。我的衣服也都沾上了他的烟味。他的烟味太浓了,家具、床、墙壁、食物、卫生纸,甚至猫身上都是那股味道。一天晚上,他回到家,说他爱上了自己的秘书,三个月后就和她一起搬到了西雅图。”

里基在我旁边动了一下,他的手虚弱地摸索着。我感觉他碰到了我的腿。莱昂内尔走了过去,在他旁边站了一会儿,然后朝他的后脑勺开了一枪。他又好奇地看了我一眼,拾起M16冲锋枪,递给自己的保镖。

“听起来很和谐。”

“帮忙照顾一下受伤的人。”他说。他用右手抱着受伤的左臂,回到了大卫·丰特诺的坟墓旁边。

“一个股票经纪人。我们约会了一年多,于是试着同居。他家有一个房间,我家有两个房间。于是他搬到了我家,我们把第二个卧室改成了共用书房。”

我把里基的尸体踢开,准备回去找雷切尔。我的肋骨很痛。由于我把史密斯威森手枪留给了她,现在只能格外小心。我到了那里,发现雷切尔已经不在了。

“说得好像你经验很丰富。那个男的是谁?”

我在50码之外的地方找到了她。她蹲在一个小女孩旁边,那个孩子才十几岁。我走近时,雷切尔拿起身边的枪,转过身用它指着我。

我朝她扬了扬眉毛,她笑了起来。“你好像很惊讶。”她说,“你应该多见见世面。”

“是我,你还好吗?”

“我三十三岁,但如果光线好,我会说自己三十岁。我有一只猫,在上西区有一间公寓,里面有两间卧室,现在一个人住。我每周做三次有氧运动,喜欢中餐、灵魂乐、奶油艾尔啤酒。我上一次恋爱是六个月前结束的,感觉处女膜都快要长回去了。”

她点了点头,将枪放回原来的位置。我注意到,她一直用手捂着小女孩的肚子。

她对我歪嘴一笑,又伸出了中指。我忽略了她的手势。

“她怎么了?”我问。我看了一眼,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黑色的血从她的伤口渗出来,应该是打中了肝脏。女孩痛苦地咬着牙,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她活不了多久了。送葬者们都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有的在啜泣,有的因受到惊吓而不住颤抖。我看见莱昂内尔·丰特诺的两个手下朝我们跑来,都拿着手枪。于是,我抓住了雷切尔的手臂。

“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我不想问得太直接。如果你愿意,可以先说说自己的年龄,昨晚你没有告诉我。这样其余的事情应该也不难说出口了。”

“我们该走了,不能等到警察到这里来。”

“私人生活,你是指男女关系?”

“我要留下,我不能丢下她。”

“确实。”我承认道。

“雷切尔。”她看着我,我也迎上了她的目光。我们都知道那个女孩快要死去。“我们不能留下。”

“只知道我很漂亮、很优秀。”

丰特诺的手下已经来到了我们身边,比较年轻的那一个跪在女孩身旁,握住了她的手。女孩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他低声呼唤女孩的名字。“克拉拉。”他说,“坚持住,克拉拉。坚持住。”

“我还不太了解你的私人生活。”

“求求你了,雷切尔。”我说。

“你还想了解我什么?”她问。

她拿起年轻男子的手,将它按在克拉拉的肚子上。伤口上的重量让女孩叫出了声。

在路上,我们一直没有说话。我们从未提起过彼此日渐亲密的关系,以及这可能意味着什么,但我们两个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雷切尔看着我时,我能从她的目光中感觉到特别的意味。我想她大概也有同样的感受。

“用手按着这里。”雷切尔叮嘱道,“一直按到医生过来。”

雷切尔把要找的插图的细节用邮件发给了哥伦比亚大学的两个学生和埃里克·沃德神父,埃里克是波士顿的一位退休教授,曾在新奥尔良的洛约拉大学教授文艺复兴文化。由于等待回复时无事可做,她便决定和我一起前往梅泰里。今天早上,大卫·丰特诺将被安葬在那里。

她拾起枪,把它递给了我。我接过枪,上好保险,将它放回到枪套中。我们离开了混乱的中心,叫嚷声也渐渐消失了。我停下脚步,她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我。我把她搂在怀里,亲吻着她的头顶,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她抱得很紧,我的肋骨疼得更加厉害,于是倒吸了几口气。

我把史黛丝的号码记在了电话本上。她还没有恢复原名,至少电话公司的记录是这样的。于是安格尔和路易斯主动要求去巴吞鲁日走一趟,看看能得到多少关于她的消息。伍里奇大概会不高兴。然而,既然不希望她被打扰,伍里奇就不该向我提起这件事。

雷切尔立刻松开了手:“你受伤了吗?”

回到弗莱森斯小屋,我洗了个澡,给受伤的肩膀换了药。虽然伤口已经开始愈合,我却依然感觉有些痛。接着,我把一些衣服送去洗衣房。由于没想到要在新奥尔良待这么久,我的内衣已经快要不够了。

“被踢了一脚,没受别的伤。”我用双手捧着她的脸,“你已经为她做了很多。”

我习惯于每周这样锻炼三次到四次,坚持一个月左右,再换成力量训练,如此循环。由于几天没有坚持,我感觉自己身体臃肿、状态不佳,仿佛体内充满了毒素。在运动和服用结肠清理胶囊之间,我选择了运动,虽然这样会累一些。

她点了点头,但嘴唇依然在颤抖。那个女孩对于她的意义不只是救下一个生命这么简单。“我杀了那个人。”她说。

这是一个凉快、清爽的早晨,我跑步的时候,感觉圣查尔斯街上的有轨电车带来了一阵风。一辆婚礼轿车从我身边经过,驶向教堂,上面装饰着丝带。我沿着北堡垒街向西跑到佩迪多,又沿着沙特尔街回到了法属区。天气很热,我跑步时,仿佛将脸裹进了一条温暖的湿毛巾中。我吸入了不少热气,身体很抗拒,但依然坚持跑了下来。

“他会杀掉我们两个。你没有选择,如果不这样做,你就死了。我可能也死了。”这是事实,却不足以安慰她。她哭泣的时候,我紧紧地抱着她。相比于她的痛苦,我的痛苦显得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