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政府希望接管他们的财富和资产。我们代表镇里的居民提出异议,最终达成了协定。土地被出售,所有的资产都被纳入了信托基金,而基金的一部分将被用于镇里的发展。所以我们有很好的图书馆、现代化的警长办公室、设施齐全的学校、顶级的医院。镇里没有太多设施,但仅有的设施都是由信托基金赞助的。”
“那两个人死去之后,他们的财产怎么办?”
“无论好坏,这里的一切都和死去的那四个孩子有关。”我说,“关于阿德莱德和威廉,你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吗?”
“他们完全不缺钱。”
海姆斯的嘴微微抽动了一下:“我刚刚也说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我不太愿意提起。我和他们两个也没有联系。莫迪恩家很有钱,他们上的都是私立学校。我们没有什么交集。”
“那他的女儿和儿子呢?他们有生活保障吗?”
“你父亲和他们家熟悉吗?”
“在案发前的五六年吧。他在遗嘱中说,要将信托基金中的收益永久地赠予某些慈善机构。从那时起,接受捐赠的慈善机构又增加了许多。我的职责是在一个小型委员会的协助下管理这家信托基金,所以了解这些事情。”
“我父亲接生了威廉和阿德莱德。我想起一件怪事,但对你可能没什么帮助:阿德莱德是双胞胎之一。她的双胞胎兄弟胎死腹中,不久之后,他们的母亲也因并发症死去了。她的死亡令人意外,因为她的身体很强壮,脾气也很暴躁,我父亲以为她会比所有人都活得久。”他喝了一大口酒,目光因回忆变得锐利起来,“帕克先生,你对斑鬣狗有了解吗?”
“在谋杀案发生之前,他就已经死了吗?”
“没有。”我坦诚地说。
“我认为他们并没有杀死那些孩子的嫌疑。他们的父亲很古怪,大概是个慈善家吧,死的时候钱都存在一家信托基金里。”
“斑鬣狗一般都是双胞胎,幼崽出生时发育得很好,毛已经长全,还长了锋利的门牙。在羊膜囊中,一只幼崽便开始袭击另一只,常常会把它咬死。胜利者一般都是雌性,如果它的母亲是族群女王,它也会成为女王。这是一种母系氏族的文化。相比雄性的成年斑鬣狗,雌性的斑鬣狗幼崽体内拥有更多睾酮,因此雌性斑鬣狗在子宫中便拥有了雄性的特征。即使成年之后,斑鬣狗的性别也很难分辨。”
“关于阿德莱德·莫迪恩和她的哥哥,你有什么可说的吗?”
他放下了杯子:“我父亲痴迷于博物学。他对动物世界很着迷,很喜欢将动物与人类的世界进行对比。”
他转动杯子,看着琥珀色的酒在杯中旋转,然后噘起嘴,目光透过玻璃杯打量着我。
“他在动物世界找到了与阿德莱德·莫迪恩类似的例子?”
“确实。”我承认道。
“某种意义上或许如此。他不太喜欢她。”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莫迪恩兄妹死去时你在这里吗?”
“我也不确定。她最近往这里打过几通电话,然后就消失了。”
“我是在阿德莱德·莫迪恩的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回来的。我参与了验尸。或许是出于可怕的好奇心吧。不过,帕克先生,我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而且我还有许多工作要完成。”
“我知道那家人,但是凯瑟琳比我小很多。她高中毕业之后就离开了这里,除了她父母的葬礼,我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回来过。她上次回来至少是十年前,在那之后,她家的房子就被卖掉了,出售的过程由我监督。为什么你觉得她会回来?这里没有什么值得她怀念的,至少没有什么好事。”
他带我来到门口,推开纱门想让我出去。
“你还记得凯瑟琳·狄密特吗?”
“海姆斯先生,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想帮我找到凯瑟琳·狄密特。”
“我当时在里士满工作,所以每天在海文县和里士满之间通勤。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不太愿意提起。四个孩子死去了,而且死得很惨。最好让他们安息吧。”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帕克先生,是谁建议你和我谈谈的?”
“那你呢?当时你也在场吗?”
“是阿尔文·马丁提到了你。”
“他不仅是医生,还是法律顾问,如果当地的牙医不在,他也会顶上来。他什么都会做。那些谋杀案对他的打击很大,他还帮忙进行了验尸。我想,即使在睡梦中,他也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些事。”
“马丁先生是个好人,他是个认真负责的警察,对镇里做出了很大贡献。但他在这里待的时间还很短。”海姆斯说,“我不愿意说起这些事,是因为它们关乎客户的机密。帕克先生,我是镇里唯一的律师。无论拥有怎样的肤色、收入、宗教或政治信仰,这里的人几乎都走进过我的办公室,其中也包括那些死去的孩子的父母。关于这里发生过的事情,我知道得很多,其中有些我并不想知道。但我不打算告诉你。很抱歉,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我知道他是一名医生。”
“我明白了,海姆斯先生。但我还想问一件事。”
他耸了耸肩,笑了起来:“我在这里有自己的职位,也需要扮演自己的角色。我在这儿生活了大半辈子,除了读大学和去里士满实习便没有离开过。我的父亲在这里工作了五十年,一直干到死去的那天。”
“是什么?”他疲惫地问。
“其中包括你吗?”
“格兰杰警长也住在这条路上,对吧?”
“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说,“许多人都不愿意提起。”
“格兰杰警长住在隔壁,就是右边的那栋房子。他的家从未遭过窃贼,帕克先生,这件事还挺重要的。晚安。”
他从桌子上拿起一只白兰地酒杯,示意我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我现在能看清他的样子了。他神情严肃,很有贵族气质,双手又细又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房间里很温暖,我嗅到了他身上古龙香水的气味。这种香水大概很贵。
我开车离开时,他依然站在纱门后面。我看了一眼警长的家,发现所有的灯都关着,院子里也没有车。回去的途中,雨又下了起来。雨滴落在挡风玻璃上,当我到达郊野时已经变成了瓢泼大雨。我在雨里看见了汽车旅馆的灯光,也看见鲁迪·弗莱站在门口,他望着森林和远方幽深的黑夜。
“不用了,谢谢。”
我停车的时候,弗莱已经回到了接待桌后面。
“你想喝点什么吗?”他问。
“除了把别人赶走,这里的人还有什么娱乐活动吗?”我问。
海姆斯打开了纱门,站在一旁等我进来。房间里的家具都是用深色木头制成的,地板上铺着看起来很贵重的巨大毯子。他把我带到一间位于房屋后方的办公室。桌上散落着文件,还有一台亮着屏幕的电脑。
弗莱做了个鬼脸,努力分辨出我的讽刺和问题本身。“除了在酒馆喝酒,也没什么可干的。”他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
“我想找到凯瑟琳。我感觉她可能回来过。”
“我已经尝试过,但是不太喜欢。”
“我能问为什么吗?”
这一次他思索得更久一些。我以为他要开始抽烟,然而并没有。
“都想。”
“多里安有家餐厅,大概在东边20英里之外。它叫米兰餐厅,是意大利人开的。”说到意大利,他的语气很奇怪。除了滴油的快餐,他似乎不喜欢任何意大利食品。“我没在那儿吃过饭。”他吸了吸鼻子,仿佛表示他对欧洲的一切都有所怀疑。
“你想聊凯瑟琳,还是她的姐姐?”他终于开了口。
我谢过了他,然后回到房间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我已经厌倦了海文县的敌意。如果鲁迪·弗莱不喜欢哪个地方,或许我会喜欢那里。我仔细地查看了停车场,然后离开海文县,前往多里安。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们中间依然隔着那道纱门。
多里安并不比海文县大多少,但那里有一家书店和几家餐厅,因此成为文化绿洲。我在书店买了一本康明斯的诗集,然后到米兰餐厅吃饭。
“我姓帕克,是个侦探。我想和你聊聊有关凯瑟琳·狄密特的事情。”
米兰餐厅的桌子上铺着红白相间的桌布,蜡烛放在罗马斗兽场的微缩模型上面。餐厅几乎坐满了人,食物看起来不错。一位戴着红色领结的苗条领班迎接了我,把我带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边,这样便不必惊动其他客人。为了让他们安心,我拿出了康明斯诗集,一边阅读《我从未去过的地方》,一边等待点餐。我享受着诗歌中的抑扬顿挫和温柔的情色氛围。
“有什么事吗?”
我们认识之前,苏珊没有读过康明斯的诗歌。恋爱初期,我送了她几本他的诗集。在某种意义上,我让康明斯替我表达了爱意。在写给她的第一封信中,我还引用了康明斯的一句诗。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封情书,却也是一份祈祷,祈祷时间对她温柔一些,因为她那么美丽。
“是海姆斯先生吗?”我一边问,一边走向门口。
一位侍者走过来,我点了意式烤面包和培根蛋酱意大利面,外加一杯水。我环顾餐厅,发现没有人注意我,这是一件好事。我没有忘记安格尔和路易斯的提醒,也没有忘记红色吉普车里的两个人。
我停下车后,一个灰色头发的男人打开了里面的门,有些好奇地看着我。他穿着红色的羊毛开衫,里面是一件开领条纹衬衫,下身是灰色的休闲裤。
食物被端了上来,它们非常好吃。令我惊讶的是,我的胃口还不错。我一边吃,一边想着海姆斯告诉我的信息和报纸上的内容。我想起了沃尔特·泰勒那张英俊的脸,以及他被警察包围的画面。
我小心地行驶在弯道上,寻找着弗莱提到的隐藏入口,偶尔也会通过后视镜观察那辆红色吉普是否在跟着我。但我没有看到它。我错过了贝尔农场公路的入口,只得再折回来。标志被矮树丛遮住了一半,指向一条弯曲、布满车辙、种着许多常青树的小路。我沿着小路行驶,最终看见了一排矮小而整洁的房子,院子是长方形的,后面似乎还有很大的空间。海姆斯的家位于最里面,是一栋宽敞的双层白色木屋。一扇结实的橡木大门顶部有扇形的磨砂玻璃,下方罩着纱门,旁边有一盏灯。门厅内也亮着灯。
我也想到了旅人,但很快就将与他有关的画面逐出了脑海。吃过饭后,我又开车回到了海文县。
我回到汽车旅馆时,已经过了下午6点。我记下了康奈尔·海姆斯的办公室和家庭地址,但我开到他的办公室附近,发现所有的灯都没有开。我给汽车旅馆的工作人员鲁迪·弗莱打电话,询问贝尔农场公路怎么走。海姆斯和警长厄尔·李·格兰杰的家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