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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看来我猜对了,我微微耸了耸肩。他又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会知道的。我们可以问健身房那个老家伙。”

“你认为我儿子杀了那个姑娘吗?”

“我不能说。”

“他杀了她吗?”我反问道。唐·费雷拉转过身来,面对着我,那双红肿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替谁干活?”

“有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男人认为他老婆给他戴了绿帽子。于是他去找一个朋友,那是一个值得信任的老友,他说:‘我认为我老婆出轨了,但我不知道对方是谁。我仔细监视过她,却没发现那个男人的身份。我要怎么办?’

我很惊讶,虽然我并不应该惊讶。巴顿的尸体一被发现,消息肯定就传开了,至少西奥拉一定会知道。也许他还知道我去过皮特·海耶斯的健身房。我想弄清楚他还知道什么,然而下一个问题暴露出他知道得也不太多。

“其实这个朋友就是他老婆的出轨对象。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的朋友说自己曾看见她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毕竟那个男人总是和别人的老婆乱搞,名声很差。于是这个人便开始盯着另一个男人,而他的老婆依然在和他最好的朋友乱搞。”他说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他的笑容空洞而残忍,让我想到了博比·西奥拉:“你对那个姑娘也很感兴趣,对吧?”

一切都充满了象征和隐含意义。身处暗号的世界,你需要在看似无关的信息中寻找含义。老头子大半辈子都在这样做,也希望别人这样做。这个讽刺小故事表明,他认为巴顿的死与他儿子无关,而真凶希望将警方和联邦调查局的注意力转移到桑尼身上。我看向博比·西奥拉,想知道唐·费雷拉对这双眼睛背后的一切究竟了解多少。西奥拉什么都干得出来,甚至会为了自己损害老大的利益。

“我不知道。联邦探员是这样想的。”

“我听说桑尼忽然对我很感兴趣。”我说。

“那个小子被杀,你觉得和我儿子有关?你认为是他干的吗?”他最终问道。他回到了我的视线中,却没有看我,而是望向远处。我不清楚他在看什么。

老头子笑了:“对你感兴趣,帕克?”

“或许他没有抓住故事的重点。”我说。老头子的脸色有些疲倦。他大概睡眠不足。

“对,说不定哪天他就会杀了我。”

“不是,这是去年生日我儿子送的礼物。我给他讲了那个故事,于是他就找人做了一个盘子。”

“这种事我可不知道。我管不了桑尼。”

“这不是卡彭的盘子吧。”

“也许吧。但是如果他敢找人动我,我俩就同归于尽。”

“我觉得没必要。”他说,但好像并不是在和我交谈。他在盘子中注视自己的影子:“这样不好。有些品位不该被满足,因为它们庸俗、下流、违背人性。”

“我会让博比调查一下。”他说。

“人一旦有了钱,品位也会变得古怪吧。”我说,“没过多久,那些人就只肯吃用金盘子和骨瓷器盛的饭菜了。有钱有权的人不该和普通人用一样的盘子。”

他的话并没有让我放心,我起身打算离开。

“卡彭的手下把盘子放在小提琴盒子里,带到他和客人们用餐的餐厅,他们全都用金盘子吃饭。你觉得他为什么要用金盘子呢?”他在盘子上寻找我的影子,同时等待我的回答。

“聪明人会去找那个姑娘。”老头子说。他也站了起来,走向房间角落里桌子后面那一扇门:“无论活着还是死了,那姑娘都是关键。”

“阿尔·卡彭以前用金盘子吃饭,你知道吗?”他问。我回答不知道。

或许老头子说得对,但他把我的注意力引向那个姑娘,一定也有他自己的理由。博比·西奥拉送我回到前门,我忽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唯一寻找那个姑娘的人。

他站了起来,缓慢而痛苦地在房间里走了一会儿,停在了一张小边桌旁边,桌上有一个泛着微光的金盘子。

一辆出租车等在费雷拉家大门口,把我送回了东村。事实证明,在联邦探员敲开我的门之前,我还有时间洗个澡,煮一壶咖啡。我换上了运动衫和运动裤,坐在联邦特工罗斯和赫尔南德斯旁边,显得有些随意。房间里播放着蓝色尼罗河乐队的《屋顶漫步》,这让赫尔南德斯不满地皱了皱鼻子,但我觉得没有道歉的必要。

我等着他打破沉默。

大多数时候都是罗斯在说话,赫尔南德斯只是大摇大摆地翻弄着我的书架,看一看书的封面,读一读书封上的文字。他根本就没问过我想不想让他看,这让我很反感。

这类人只谈论与他们直接相关的事情,只问特定的问题,他们一般不说谎,更有可能保持沉默。这类人通常会讲真话,除非别人过于离经叛道,他们才会考虑打破这个规则。当然,前提是你一开始就相信这些皮条客、杀手和毒贩都是值得尊敬的,或者相信这些规则并不只是另一个年代的蹩脚装饰,也不是为暴徒和杀手赋予贵族光环的手段。

“底层有些填色书。”我说,“但我这儿没有蜡笔,但愿你自己带了。”

当警探的时候,我有时会和这些有声望的黑道头目打交道。我总是很谨慎地接近他们,从不傲慢或自以为是。我们需要用尊重来回应尊重,并将沉默理解为某种暗号。对他们而言,一切都有意义,他们的沟通方式也和他们的暴力行为一样经济而有效。

赫尔南德斯瞪了我一眼。他不到三十岁,也许还相信在匡蒂科那儿学到的一切。他让我想到了胡佛大楼的导游,那些人带着明尼苏达州的主妇们到处闲逛,却妄想着枪杀毒贩和国际恐怖分子。赫尔南德斯可能还不相信胡佛穿过裙子。

“我知道你无意侮辱我,唐·费雷拉。”我说。他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罗斯就完全不同了。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他就参与了联邦调查局在纽约成立的卡车劫持小组,从那时起,他的名字就与众多知名的集团犯罪案联系在一起。我相信他是一个优秀的特工,但同时也是一个很讨厌的人。我已经下定决心什么也不告诉他。

“你现在没有头衔了。”他说。对有声望的人来说,明明有头衔却被称作“先生”是一种侮辱。联邦探员有时会这样称呼黑社会头目,而不用更正式的“唐”或“蒂奥”,这是为了打击其嚣张气焰。

“今晚你为什么会去费雷拉家?”他开口了。在这之前,他拒绝了我的咖啡,看起来就像一只拒绝了坚果的猴子。

“请坐吧。”老头子向其中一把扶手椅望去。他打开了镶金的土耳其烟盒,每支烟上都挂着小金环。我谢过他,但是拒绝了。他叹了口气:“真可惜。我喜欢这种味道,可是他们不让我抽。不准抽烟,不能喝酒,也没有女人。”他关上了盒子,又热切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将双手搭在一起,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我找了一份送报纸的工作。”罗斯甚至没有笑,赫尔南德斯的目光更加凶恶。如果我是个容易紧张的人,可能难以招架住这种压力。

老头子只是坐在那里,又因为年迈有些驼背,但依然令人印象深刻。他的头发是银色的,从鬓角向后梳,晒黑的皮肤透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眼睛也有些红肿。西奥拉关上了门,又恢复了牧师般的姿势。保安被关在了门外。

“别犯浑了。”罗斯说,“我可以用涉嫌有组织犯罪的理由逮捕你,关你一段时间,再放出来,这对我们两个有什么好处呢?再问一遍:今晚你为什么会去费雷拉家?”

唐·费雷拉坐在一张大办公桌后面的旧皮革扶手椅上,这张桌子和沃尔特·科尔的桌子有些相似,不过它的上面镀了金,而沃尔特的桌子相对朴素。窗帘拉了起来,壁灯和台灯为墙壁上的画和书架蒙上了一层暗黄色的光。那些书很古老,我想它们大概非常值钱,但从没有人读过。墙边放着几把红色的皮革椅,与费雷拉坐的椅子属于同一套。在房间的另一头,还有一些沙发围着一张长长的矮桌。

“我在进行调查,费雷拉可能与此有关。”

“让他进来,博比。”那个声音说。西奥拉后退了几步,打开了大厅中间那组防止对流的双扇门。我跟随着西奥拉,灰色头发的保安跟随着我。西奥拉关上了双扇门,又打开了大厅尽头的另一扇门。

“你在调查什么?”

西奥拉依然保持着笑容。他正要回答,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了出来。岁月赋予了他沙哑的音质,其中包含着死神的气息。这声音和唐·费雷拉的西西里血统一样成为他身份的一部分。

“这是机密。”

“今晚有人在下水道里找到了斯蒂芬·巴顿的尸体。联邦探员们正在找桑尼,可能也在找你。我真替你担心。我不希望坏事发生在你们两个身上,却与我无关。”

“谁雇了你?”

一股暗红色的血流涌入我的大脑,但我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动手。没等我碰到西奥拉那苍白的皮肤,我可能就已经丧命了。

“这也是机密。”我本想把这句话唱出来,却发现罗斯的心情不大好。也许他说得对,也许我就是个浑蛋。但是相比二十四小时之前,我并没有获得更多关于凯瑟琳·狄密特的线索,她男友的死亡让这件事有了更多可能性,但没有哪一种更加吸引人。如果罗斯想要抓住桑尼·费雷拉或他的父亲,那是他的事情。我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你为什么要见我们老大?他可没时间见你这种蠢货。”他的嘴咧得更大了些,“对了,你太太和小孩怎么样?小孩应该四岁了吧。”

“关于巴顿的死,你是怎么告诉费雷拉的?”

“你这算是认罪吗,博比?”我问。

“他全都知道了,毕竟汉森比你们到得还早。”我回答。汉森是《邮报》的记者,而且是一位不错的记者。他总能最先嗅到尸体,这一点连苍蝇都羡慕他。不过既然有人向汉森通风报信,一定也早已有人通知了费雷拉。沃尔特说得对,警察局就像穷人的鞋子一般四处漏风。

“你敢到这里来,很有勇气啊。”他依然微笑着,一边说话,一边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们看,”我说,“我也不知道更多消息了。我不觉得桑尼或者老头子和这件事有关。至于其他人……”

我走近时,他对我笑了笑,洁白的牙齿在薄薄的嘴唇后面闪着光,但他那蓝色的眼睛中没有笑意。一道疤痕从他的左耳开始,穿过鼻梁,最终停留在他的右耳垂下方。这道疤就像第二张嘴,吞噬了他的笑容。

罗斯失落地抬眼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问我有没有见到博比·西奥拉。我说我有幸见到了。罗斯站了起来,从领带上拾起一粒细小的杂质,就像是在菲妮斯地下商场里好东西都被抢完之后剩下的。

西奥拉大约6英尺5英寸高,体重不足160磅,在灰色的单排扣西装下,他那细瘦的四肢就像刀片一般。他的脖子和女人的脖子一样长,上面带有皱纹,在系着纽扣的白色无领衬衫映衬下显得更加苍白。他的头顶光秃秃的,看起来很尖,四周围着一圈深色的短发。西奥拉是肉做成的刀子,人形的痛苦制造机,他既是外科医生,也是医生的手术刀。联邦调查局认为,他本人犯下了超过三十起命案。大部分认识博比·西奥拉的人会觉得联邦调查局的估计太保守了。

“西奥拉一直想要教训你。他觉得你就是个多管闲事的小条子,说得真对。”

房屋的外表很朴素,只是一栋两层的长房子,窗户很窄,上层带有露台。精心维护的花园和碎石车道上都有人巡逻。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停在房屋前面,司机就在旁边待命。我们走近时门已经打开,博比·西奥拉站在走廊里,右手握着左腕,像一位正在等待募捐的牧师。

“我希望你们利用职权努力保护我。”

“靠在墙上。”灰色头发的男人说。在其他人的注视下,他非常专业地搜我身,取下了我那把史密斯威森手枪的弹夹和我腰带上的备用弹夹。他拉开滑套,取出膛室里的子弹,又把枪还给了我。然后他让我往里走,自己走在我的右后方,这样便可以看到我的手。道路两侧各有一个人跟着我们。费雷拉老头子能活这么久,看来一点儿也不奇怪。

罗斯笑了,嘴唇微微一抿,露出又小又尖的犬齿。他看起来像一只被棍子戳到脸的老鼠。

“你走进来,在大门里面等着。”对讲机中的声音说,“会有人带你进来。”我按照他说的走了进去,出租车开走了。一个灰色头发的男人穿着深色西装,戴着标配的墨镜,出现在树后面,手里以巡逻持枪姿势拿着一把黑克勒-科赫MP5冲锋枪。他身后还有一个更年轻的男人,与他衣着相似。我的右侧也有两个保安,都是全副武装。

“你放心,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们一定会找到凶手。”赫尔南德斯也笑了。他们朝着门口走去,就像一对父子。

离房子大约100码远的地方有一辆深色的道奇轿车,前排坐着两个男人。我知道,等我一回到公寓,就会有联邦调查局的人去找我,也许还会更快。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你们可以走了。还有,赫尔南德斯……”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

费雷拉家的房子坐落在一片绿树掩映的空地上,唯一的入口是一道由电脑控制的铁门。左手边的柱子上安装了对讲机。我按了一下,报上名字,并表示我要见老头子。柱子顶端的远程摄像机对准了我乘坐的出租车。虽然我看不见任何人,却能猜到这附近有三支到五支枪。

“我会好好数一数这些书,看看丢没丢。”

所以,我不相信老头子会命人杀死伊泽贝尔·巴顿的继子。他的死亡和凯瑟琳·狄密特的忽然消失在时间上离得太近,不可能只是巧合。当然,也许出于某种原因,桑尼命人杀死了他们两个,如果他真像看起来那样疯疯癫癫,也不会介意多一具尸体。另一种可能是狄密特杀死了自己的男友,然后逃走了,因为他总是打她。这样的话,巴顿太太让我寻找的人就不只是她的朋友,还是杀死她继子的凶手。

罗斯会将注意力集中在桑尼身上。桑尼在各方面都很平庸,他在港务局附近经营了几家色情酒店,在莫特开了一家社交俱乐部,墙上贴着“这台电话被窃听了”的手写告示。小规模的违禁药品交易、放高利贷、组织卖淫并没有让他成为头号公敌,但他也是费雷拉家这根链条上最薄弱的一环。如果他被抓住,可能会波及西奥拉和老头子本人。

然而,桑尼却认为西西里人的暴虐正好契合了他对权力的渴望。也许这就是父亲和儿子的区别。老头子在需要杀人时会使用“白色卢帕拉猎枪”,这种方法可以让死者彻底消失,连血迹都不会留下,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勒死巴顿的行为符合黑手党的做法,然而将他丢进下水道并不符合。如果是老头子干的,他确实也可能出现在下水道,但在这之前,他的尸体会被酸液溶解,并排入下水管中。

我透过窗户,看见那两个联邦警探上了车。罗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抬头凝视着我的窗子。窗子并没有因此碎裂,我也没有感到太大的压力。但我觉察到,或许特工罗斯现在还没有开始发力。

大家都知道,老头子管不了自己唯一活着的儿子。费雷拉在意大利目睹过西西里黑手党的分崩离析,因为他们曾试图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恐吓并杀害警方人士。然而,这些手段让警方更加坚定了打压他们的决心,现在这些人已经和他们曾经残害的人一样在无尽的恐惧中死去,处决他们的方式被称作“勒死山羊”。他们的四肢和脖子都被缠上了绳子,越是挣扎,绳子就缠得越紧。老头子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组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