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韩旌真不知道。
只听一个明显通过变声软件处理的声音问:“康斯坦茨的尸体呢?”
“既然姓庞的不爱她,下得了手杀她,连她的尸体都不知道弄哪里去了,在地下室单留一只手做什么?临死前还提到那只手?”那个声音说,“去把那个‘触角’弄回来,说不定康斯坦茨的死尸有什么秘密。”
玩枪的绑匪眼神闪了闪,手里的枪不动声色地就要指向韩旌的额头,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原来有一个绑匪将手机悄悄放在电视机上,启动着视频通话模式,有人正通过视频远距离旁观这场审问。
“我去。”看电视的绑匪站起身潇洒地去了。
他没有说谎,庞若海临死的遗言就那么几句,也的确没有提起任何与地图或航图有关的话题。
“这个人先别杀。”手机里的声音缓缓地说,“庞若海的小情人,还是有点儿用的。”
“没有。”韩旌回答得很诚恳。
“咳……咳咳咳……”门外传来一阵呛咳,手机里的人突然不说话了,玩枪的绑匪立刻把枪口指向大门口,慢慢拉开了门。
“除了死人做的标本,老君没有再提到别的?比如说……飞机、基地、路线……或者什么数字或地图之类的?”看电视的绑匪问。
一个咳得半死不活,穿着酒店制服的年轻人鬼鬼祟祟地探了个头进来,“咳咳……先生,晚上想不想要特殊服务?想的话,请打这个电话……”他递了张名片过来。
“在地下室的保险柜里。”韩旌说,“不知道爆炸后还在不在。”
玩枪的绑匪一看是个拉皮条的,一脚就想把他踢出去。
两个绑匪都笑了起来,“那个标本呢?”
“拉皮条”的年轻人已经看清了房间里的形势,一下子窜了进来。
韩旌沉默。
韩旌看得清楚,窜进来的人精力充沛,身手矫健,还带着几分扬扬得意,正是李土芝。
“用人的手臂做的标本?”看电视的绑匪有些好奇,“老君还有这种爱好?他老婆该不会是让他杀了吧?”
“砰”的一声响,绑匪当先开枪。李土芝往旁一闪,抄起电热水壶,将一壶热水向绑匪泼了过去。绑匪连忙躲避,李土芝潇洒地拉起床上崭新的棉被,对着绑匪迎头一抛,一大床厚实绵软的大被子将绑匪捂在了下面。在绑匪挣脱棉被之前,李土芝抓起另一把椅子对着被子里拱起来的部分一阵痛殴,直接把人打晕,揭开棉被踢开枪支,这才得意地转过头对韩旌说:“韩旌!老子来救你了,感恩戴德吧!”
韩旌往后微微闪了闪,做出害怕的表情:“庞先生有一个藏品叫作‘触角’……据说是用康斯坦茨的右手臂做的……做的标本。”
韩旌手腕一翻,绑住双手的绳子早就被他解开了。他从椅子上笔直地站了起来,走到电视上拿起手机——果不其然,对方已经将视频断开——再看号码——那是一个网络电话。
“触角?”玩枪的绑匪用枪口对准韩旌的脑门,“不要瞎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骗我们!”
李土芝不知道他“英雄救英雄”的行为已经暴露,看见韩旌根本没被制住,心里还挺高兴,重重一拍韩旌的肩:“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没那么容易死!好久不见了,你怎么去给庞若海当小情人了?”
“‘把触角还给你。’”韩旌说,“庞先生说:‘我不要了。’”
韩旌冷着脸,慢慢转过身来。李土芝正在得意,却见韩旌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睛里的瞳色越来越黑——像黑出了一股寒冰一样,被他盯一眼,全身从头冷到脚。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小声问道:“生气了?老子来救你……你气什么……”
“除了说他妻子,他还说了什么?”看电视的绑匪有些失望,庞若海临死遗言的路子太过煽情,不像是要交代制毒地点的样子。
“啪”的一声,韩旌把那台手机放在了李土芝面前。
“庞先生的前妻。”韩旌说,“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李土芝莫名其妙。
两个绑匪面面相觑,看电视的咳嗽了一声:“康斯坦茨是谁?”
“我看过了你做的帕碧莲杀人案的侦查报告。”韩旌的脸色简直像罩了一层寒霜一样,“荒谬!无知!漏洞百出!”
韩旌很顺从地说:“他说:‘康斯坦茨来接我了……她不恨我了,我真高兴。’”
“喂……”李土芝大脑一片空白——他明明是来救人的,怎么突然变成了批斗会?有没有搞错?
“他说了什么?”
韩旌一字一字地说:“帕碧莲承认她杀了庞闪、庞环,那尸体呢?那游泳池的现场你找到了吗?那照片里其他四个孩子是尸体还是模型?她一个人是怎么样用尸体在游泳池里摆出那样的造型?长翅凤蝶是非洲罕见的物种,帕碧莲不过十九岁,她从哪里得到这种蝴蝶?她去过非洲吗?谁教她饲养的?杀人的方法那么多,她为什么选择鳞粉投毒?最重要的——她是怎样对庞闪、庞环投毒的?时间?地点?”
“庞先生死于心肌梗死,”韩旌说,“他的确说了几句遗言,但没有留什么东西给我。”
“这些都在调查中,我又没说不查!”李土芝快气疯了,“我们现在在查你被绑架的案子,和帕碧莲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就算我抓她的那天没弄清楚这些细节,她自己也承认这些全都是她做的,细节过后我总会查清楚……”
正在玩枪的人想了想:“老君死的时候只有你在旁边,他真的没说什么?”
“你那是靠直觉破案,不是证据!”韩旌的声音冷得快结冰了,“你应该想得出——所有你查不清楚的‘细节’,都只代表一个事实——帕碧莲不是一个人犯罪,她背后还有人!”
韩旌这句话不太好回答。
李土芝张口结舌,的确——他没有想到帕碧莲可能有同伙——如果她有同伙,许多疑问就能得到解释。可是帕碧莲的案子没查清楚与韩旌被绑架的事有什么关系?“就算……就算我没想到帕碧莲有同伙,你也不用气成这样?好歹我今天是救了你……”李土芝试图挽回颜面。
看电视的绑匪看了一眼正在玩枪的绑匪。
韩旌冷笑了一声,“你救了我?”他指了指桌上的手机,“我等了很久的一个机会,就被你永久地破坏了!”
“让我想想,庞先生并没有给我任何东西,但他的东西在哪里我都很清楚。”韩旌回答,“告诉我你们要找的东西的样子,如果我有见过,一定告诉你们在哪里。”
“啊?”李土芝瞪眼看着他。
“说吧,老君的东西你到底藏在哪儿了?”在看电视的绑匪漫不经心地问。
韩旌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广寒宫’是我炸的。”
这是两个职业杀手,手里的枪虽然是改装枪,但威力不会比真枪差。
李土芝震惊了:“你炸的?你太大手笔了,你居然把整个别墅区的地基都炸了……”
见过这两个人杀人的手法后,韩旌不会以为他们真的在放松。
韩旌的脸色黑了黑:“我只是炸了一个点,地下室居然有隐藏爆炸物是我始料未及的。”
两个戴着简单面具的人坐在床沿,其中一人把玩着手里的枪,另一人非常放松地在看电视。
“没事你炸自己干什么……”李土芝的脑筋转得也不慢,突然醒悟,“你是引诱他们来绑架你……”
温暖柔和的黄光灯下,韩旌双手被反绑,坐在一张椅子上。
韩旌舒缓了一下语气:“看了你的侦查报告以后,我认为帕碧莲的案件另有内幕,在她背后还有操纵者。”他再次放慢了语速,回到了平时面无表情的调子,“有一个与非洲关系紧密,且在庞若海死后能得到巨大利益的人在背后操纵她。可能基于少年热血,帕碧莲自己并不觉得被利用,但有一个问题很明显——庞若海也是死于鳞粉中毒,而在我住在广寒宫的半年时间里,直到庞若海死,她都没有对庞若海下毒的机会。”
他立刻想出了一个办法。
李土芝愣了一下:“那庞若海是怎么死的?你毒死的?呃……”他缩了缩脖子,闭上了嘴。
李土芝抓了抓头皮,要怎么从芬图斯酒店几百个客房里找到韩旌?
“是,庞若海是怎么死的?”韩旌淡淡地说,“帕碧莲没有机会对他下毒。所以在帕碧莲案件的背后,有另外一个人一直躲在她的影子里。这个人带给她剧毒的非洲长翅凤蝶,帮助她完成‘光明女神闪蝶’的杀人仪式,为她提供资金,让她居住在兰裘市。这个人对庞若海的家庭非常熟悉,与‘太上会’阿兰有利益冲突,在庞若海死亡、帕碧莲被捕之后,如果能获得毒品基地的秘密,他将比阿兰更有资格成为‘太上会’的主人,这个人是谁?”
难道韩旌真的在这里?
李土芝豁然开朗,一切的不合理都得到了解释,在帕碧莲的背后有一个有非洲背景的人在操纵着她,就像操纵着一把刀。“这就是你用炸药炸自己,假装有人要杀你,引诱他们来‘救’你顺便绑架你的目的?”
由于监控视频相对模糊,李土芝无法断定这就是监控里那辆杀人后绑走韩旌的车,但看车胎上的黄泥和枯叶,它明显走过了一些不是轿车该走的常规道路。也许它抄了一条没有监控的小路,甩开了王伟的追踪。
“这个人非常期待获得庞若海的一切,”韩旌说,“‘他’相信庞若海已经把秘密告诉了我,在‘他’得到答案之前,不会容忍有人想杀我。反过来,有人想杀我就证明了有人可能已经拿到了毒品基地的秘密,不需要我了。这是‘他’无法接受的,所以我一炸自己,‘他’就冒出来了。”
黑色轿车的门关得紧紧的,车内干净整洁,并没有厮打过的痕迹。
李土芝干笑了两声,心虚地瞟着桌上的手机——韩旌精心设计的阴谋,做戏做得那么像,连邱添虎都不知道,他居然在关键时候冲进来打昏boss的打手,还在摄像头前面大叫“韩旌”而不是“黄旗”,怪不得韩旌整个人都快要结冰了。
像通向济山桥的那条人迹罕至的路一样?
“但即使已经失去了和‘他’见面的机会。”韩旌慢慢地说,“我认为‘他’是一个女人。”
那辆车的轮胎上粘着不少黄泥和枯叶,显然近期去过一些偏远的路段。
四、迷宫中的路线
芬图斯酒店的标志是一匹背上有翅膀的奔马,李土芝进了酒店大堂,一转身就从电梯下了车库。他在车库里一辆车一辆车地找,一辆刚喷了漆的黑色轿车映入眼中,李土芝的眼睛微微一亮。
“怎么说?”李土芝开始在“绑匪”的房间里习惯性地检查搜索,“你已经知道是谁了?”
在韩旌失踪八个小时以后,李土芝换了身衣服,戴了顶帽子,悄悄溜出了浦市警局大门,前往芬图斯酒店。
“刚才提到庞若海的遗言的时候,‘他’说‘既然姓庞的不爱她,下得了手杀她,连她的尸体都不知道弄哪里去了,在地下室单留一只手做什么?临死前还提到那只手?’”韩旌冷冰冰地说,“这句话说明,‘他’非常在意庞若海和康斯坦茨之间的感情。有这种思维方式的人,一般都是女人。”
这个猜测没有证据,他不能申请行动,只能自己一个人先去看看。
“说的也是。”李土芝嘀咕了一声,随即一愣,“庞若海还有遗言?”
浦市最好的酒店是芬图斯酒店。
韩旌点头说道:“他提到了‘触角’。”
李土芝立刻根据他对韩旌的了解继续设想了下去——按照韩旌有洁癖的生活习惯,就算他被绑架了,也肯定会要求住好一点的酒店。绑匪如果目的和阿兰一样,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应该会答应他的要求。
触角就是《迷宫》日记本里的那张康斯坦茨手臂标本的照片。李土芝想了一会儿,很是慎重地问道:“这句话是有意义的吧?会不会是什么暗示?”
他是故意的?
“可能是只有他和康斯坦茨才懂的暗语。”韩旌说,“已经有人去废墟里找‘触角’了,也许看到实物才能明白它的意思。”微微一顿,他又说,“我还想看看那本日记本。”
除非韩旌没有反抗。
“《迷宫》?”李土芝说,“等拿到‘触角’,回去给你看实物。”
韩旌不可能束手就擒,“太上会”出动三名马仔就能顺利地绑走韩旌?甚至还有第二批人马轮着绑走了韩旌?韩旌是什么人哪?是警局散打和擒拿出了名的高人,年度考核里体能和格斗技巧都是满分的人,不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人绑走。
“我始终觉得那本日记非常可疑……”韩旌沉吟了很久,“‘广寒宫’里有一沓A5尺寸的空白纸,那是我唯一找到的可能与航图有关的东西。国际通用的航图尺寸就是A5,但那些纸都是白纸,除非庞若海能手绘航图,否则没有什么用。”
不对!
李土芝想了想:“这么多人在找航图都没找到,也许他真的能。”
怎么办?李土芝抱着头,在浦市警局给他们安排的临时办公室里唉声叹气,“完了完了完了,你们二队完了……”他号叫了几声,突然站了起来。
韩旌缓缓摇头,在庞若海身边这么长时间,已经发现庞若海没有学过飞行,学历也不高,记性也不好,更没有学过任何一种航图的绘制技术,他要怎么手绘?
这样的韩旌落在神秘人手里,分分秒秒都是极度危险的。
这时候邱添虎打了个电话来,称在“广寒宫”的废墟里抓到了一个盗窃人体标本的小偷。李土芝和韩旌面面相觑,耸了耸肩。
李土芝的头很疼,如果他不知道韩旌是卧底,或许他也会怀疑在庞若海身边待了大半年的助理。可韩旌就是奔着这个去的,他说他不知道地点,那肯定真的是不知道。
“二队长!你终于回来了!”王伟看到自家英明神武的队长终于又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简直要涕泪纵横——终于不用再被李土芝这个不靠谱的家伙领导了,被猪一样的领导率领简直生不如死啊!
而又是谁半路劫走了韩旌?难道还有第二伙人在监视他?
韩旌淡淡地说:“我现在属于密码组,不是你的队长了。”
如果把韩旌炸死了,那神秘的制毒地点岂不是谁也不知道了?
“二队长别走!”陈淡淡也想扑过来。
可是李土芝很疑惑——阿兰软禁庞若海,不敢在明面上忤逆庞若海,因为他还没有获悉庞若海的毒品地点。如果他派人绑架韩旌是因为在庞若海死后,他认为韩旌是唯一可能知道庞若海制毒、藏毒地点的人,那他为什么要引爆炸药,炸毁“广寒宫”呢?
韩旌此刻对一切嘘寒问暖都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有案件。“王伟,”他把绑匪的手机递了过去,“查一查这个电话的IP地址。”
三名死者都是“太上会”的马仔,是“太上会”实际掌权人阿兰的心腹。可以想象在韩旌顺利打入“太上会”内部,成为庞若海的助理后,阿兰就把他当成了心腹大患。
王伟应了一声,接过去开始分析。韩旌目不转睛地站在他身后,仿佛对结果早有预期,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去,面对窗户。李土芝突然心生警觉——上次这个家伙安排王伟待在办公室里,等来了一颗子弹,现在自己站在窗口,不会又是想骗一颗子弹吧?他抬手关上门窗:“二队二队,来来来,我记得我还欠你五百块钱……”他把韩旌从窗前拖走了。
李土芝结束了现场勘查。
对面屋顶有个人影微微一晃,收起了狙击枪。
但那辆神秘的黑色轿车就像凭空消失一样,没有在任何监控里出现过。
没找到机会。
王伟和浦市的增援警员一起,花费五个多小时看遍了济山桥附近临近时段的监控录像。
李土芝拖着韩旌进了物证室,拿出了那本《迷宫》。
三、韩旌的计划
韩旌仔细翻看那本近乎歇斯底里的日记,过了一会儿,嘴角微微勾起。
韩旌现在还活着吗?
韩旌一笑,李土芝魂飞魄散:“你你你……你是假扮的吧?”
警员卧底“太上会”,被发现的后果可想而知。
韩旌微笑一收,露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李土芝这才松了口气:“又发现什么了?”
至于别墅两次爆炸和他遭遇的两次绑架有没有关系,李土芝和邱添虎暂时都没理顺,目前要做的就是追踪最后带走韩旌的那辆车,尽快救出韩旌!
“这本书标了三十几页,根据前后的暗示,它是一本私人日记,前面贴图,后面叙事。但实际上它不可能贴过十几张照片。”韩旌将日记本合拢,“十几张照片有一定厚度,可是内页里一点儿被压过的痕迹都没有,所以它很可能从一开始就只贴了这么几张照片。”
而绑架他的这辆车又在半路上遭遇了持枪行凶,韩旌被转移走了。
“原来贴的可能不是这几张。”李土芝提醒他,“这里面的照片有一些被帕碧莲换掉了。”
搜索结果向李土芝和邱添虎通报——两人都明白——韩旌既然没有被炸死,那就是被绑架了。
“没有关系,这是一本伪造的日记本。”韩旌举起本子说,“中华虎凤蝶和光明女神闪蝶根本不在一个大陆生长,庞若海绝不可能今天捉了中华虎凤蝶,明天又捉了光明女神闪蝶。而且这两种蝴蝶都濒临灭绝,根本不是轻易就能捕捉到的。更何况日记里的内容真的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韩旌伸出手指,摸了摸日记本上那块巨大的缺口,“意义就在于日记本本身,它缺了一大块。”
与此同时,被炸成废墟的“广寒宫”别墅的搜索已经结束,废墟里没有发现尸体。别墅的爆炸点共有两个,一个在一楼大厅起爆,另一个从地下室起爆,正是地下室的起爆将整个别墅炸塌并破坏了山坡的结构。
“缺了一大块也能变成优点?”李土芝瞪眼。
三名死者手上都戴着手套,清一色土黄色家政公司制服,还带着防尘面罩。翻转过一圈的车里的东西七零八落,一卷麻绳散落在里面,还有一张被割开的毛毯。
“这被撕破的一大块很不寻常,边缘很毛糙。”韩旌抚摸着破损的边,“毛糙得像是被反复摩擦过,一定有什么东西经常在它的边缘划动。”
从死者口袋里翻出来的一把类似枪的黑色武器。李土芝定睛一看,“电击枪!”
“你是说——”李土芝和王伟同时脱口而出,“难道航图就是这样画出来的?”
三个人都是被子弹射杀的,甚至弹壳都还留在地上。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持枪行凶!李土芝怒从心起,正要开口骂人,身边的警员翻了一下死者的衣服,“李队长,电击枪?”
韩旌在王伟桌上找了一张白纸,用圆珠笔沿着日记本撕破的边缘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线一画出来大家才发现果然日记本里的缺口不是随便撕的,有些地方非常直,有些弧度又很圆,很像飞机的运行轨迹。
“哦……知道了。”李土芝已经到了济山桥,眼前的景象让他吃了一惊。这条路通向离开浦市的高速公路,但距离市区太远,平时车辆不多。一辆黑色SUV趴在山坡上,两个前轮都瘪了,车身有破损,四个门都开着,有零星的血点洒落在地。三具尸体倒在车门附近,血液从他们身下蜿蜒流出。李土芝戴上手套一摸一看——枪伤!
“这应该是航图的一部分,这个本子被帕碧莲盗走,庞若海画不出航图,没有办法指挥飞机运输毒品,失了威信,所以才被阿兰软禁。”韩旌也有些激动,秘密就在眼前被戳开了一个洞,谁能不心潮澎湃?但飞行航图不是藏宝图,除了飞行轨迹,山川地形、安全飞行高度、信号塔、降落的方法和角度等都要有标注。他们等于只找到了一条路,却不知道要把路安放在哪个地图上。
显然是发生了什么,王伟立刻把情况报告给了带着搜索队正在前进的一队长李土芝。
“庞若海临死的时候说了两句话。”韩旌沉吟了一会儿,“他说‘康斯坦茨来接我了……她不恨我了,我真高兴’和‘把触角还给你,我不要了’。既然提到‘触角’,这一定是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
那辆车开得很快,在通向济山桥的一个转弯道口时突然失控,翻转了三百六十度,重重撞上了旁边的山坡。对面车道上也是一辆黑色汽车飞快地冲了过来,似乎在翻倒的汽车旁停了下来。因为视角的关系,王伟没能看到发生了什么,过了不到一分钟,对向车道上的黑色汽车飞驰而去。
一只死去的女人的手臂,究竟有多重要?李土芝是个行动派:“邱局不是说抓到了偷标本的人?去把那个‘触角’拿过来看看,说不定一看就知道了!”
陈淡淡和王伟不再说话,分头工作。陈淡淡飞快地向各个部门通报进展和下达指令,调动120救护车前往济山桥,要求搜索队提高警惕。王伟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附近监控,很快,一辆黑色汽车在监控里一闪而过。
“康斯坦茨来接我了……她不恨我了,我真高兴。”
胡酪的声音在对讲机里继续响起,“在黑色车辆附近有……疑似人体的物体……有三个穿土黄色衣服的人躺在地上。”
韩旌觉得这句大概是庞若海的心里话。
济山桥距离凤尾山不过五公里路程,正常开车几分钟就到了啊!
至于“把触角还给你”,这就是一句无意识的死亡密码了,庞若海当时是什么意思呢?韩旌心头微微一动——那个“你”指的是谁呢?帕碧莲没有机会在别墅里下毒,庞若海的两个情人失踪已久,到底是谁有机会在庞若海身上下毒?自己在庞若海身边跟得那么紧,有谁还有机会?阿兰,还是说……
陈淡淡回答了一声,指挥地面搜索队向济山桥前进,但随即她抬起头看了对面坐的王伟一眼——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很奇怪——嫌疑车辆两个小时前离开别墅区,怎么现在才到了济山桥?
在李土芝去拿“触角”的时候,韩旌突然开口说:“把庞若海的私人医生老袁带过来。”
对讲机里传来胡酪的声音,“珍珠、珍珠,这里是铜钱。在凤中路转济山桥方向的山坡上发现一辆黑色汽车,疑似目标车辆。”
王伟和陈淡淡都很惊讶,庞若海这位私人医生和王伟、陈淡淡都不熟,韩旌怎么突然提起他来了?
现在庞若海住的别墅“广寒宫”被炸毁,韩旌不知所踪,邱添虎毫不犹豫地派出了最精干的警队前往接应和救人。经营了这么久的大案没能侦破,还赔了自己的精英进去,邱添虎觉得真是讽刺。
“老袁回诊所去了。”办公室门口的小警员弱弱地回答。
但谁也不知道庞若海的毒品是从哪里来的,目前“太上会”发展到了巅峰,旗下有六条贩毒线路,毒贩子近百人。为了铲除这个集团,邱添虎让韩旌以“黄旗”的身份在庞若海身边卧底,这才知道庞若海其实早就被亲信阿兰软禁,被架空了所有权力。
“王伟,你去把老袁请回来,我想知道庞若海是怎么中毒的。”韩旌说。
邱添虎这次让韩旌卧底的涉毒团伙叫“太上会”,庞若海在整个贩毒网络里就被人称作“太上老君”。庞若海的毒品数量多、质量高、安全,使他在国内毒品市场里声名鹊起,很快就成了这一行的几个大佬之一。
王伟只好去了。
眼看直升飞机往凤中路飞去,地上负责检查和搜索的大部队也集结起来,开始往凤中路推进。
陈淡淡压低声音问:“你怀疑医生?”
“铜钱收到。”胡酪收到陈淡淡发过来的一小段视频,视频只显示了有一辆型号不明的黑色大车离开了小区大门。他思考了一下小区大门的角度,径直往凤中路飞去。
韩旌没有说话。
“铜钱、铜钱,我是珍珠。”对讲机频道里冒出一个女声,那是一队的陈淡淡,她说,“根据监控记录,爆炸发生后有一辆黑色SUV离开现场,车辆出去的路线和方位我已经发给你了,收到请回复,并追踪路线。”
李土芝捧着个黑色涂清漆的老式木盒兴冲冲地回来,大家既恐惧又好奇地看着盒子被打开。
“别墅‘广寒宫’已经被炸毁,爆炸物的威力非常大,目测起爆点在别墅内,暂无生还者的迹象。”开直升机的是一大队的胡酪,他反复飞了七次,获取了整个别墅区的航拍图。至于“铜钱”和“银子”是他们在对讲机频道里给自己起的代号。
盒子里是一只虽然干枯黑瘦,却依然姿势美好的手臂,除了这只手臂之外,并没有任何文字,没有任何“密码”的痕迹。李土芝匆匆打开又匆匆盖上,这东西多看两眼仿佛就感受到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韩旌看到那只手臂,脸色突然微微一变,极轻地念了一句:“康斯坦茨?”
“银子收到,铜钱请讲。”坐在浦市警局技术科办公室里的王伟淡定地调试着对讲机。
这东西肯定是个关键,却不知道怎么用。陈淡淡把刚才画出来的那条线路在手臂上横比画竖比画,怎么排列都不对。李土芝抱头冥思苦想,怎么也想不出庞若海为什么要把这么一截手臂珍藏在身边,却把尸体做成艺术品扔了。
浦市凤尾山是著名的风景区,山上风景最佳的地方有十几栋依山而建的别墅,现在在第十九号别墅和第十七号别墅之间只剩一片仍在冒烟的废墟。十八号别墅“广寒宫”在两个小时前发生剧烈爆炸,危及山体结构,浦市出动了大批警力、人力进行处理,紧急调查爆炸原因。
没听说过爱一个人只爱她一只手的啊!
一架直升机在浦市凤尾山上盘旋,驾驶员一边拿着对讲机呼唤组员,一边观察着山顶上的情况。
五、隐形的家人
“银子、银子,我是铜钱,我是铜钱……”
老袁被王伟请进了办公室。看见韩旌的一瞬间,他愣了愣,神色很快恢复了常态。
两个小时后。
“警官先生请我来,应该是发现了我的罪。”老袁承认得非常干脆,“庞若海是我杀的,要抓就抓我好了。”
二、紧急救援
韩旌摇了摇头:“袁医生,我只是请你来问一个问题。”
然而他的手机屏幕上“通话中”的图标消失,可能是对方的手机失去了信号,或者主人中止了对话。
老袁警惕地看着韩旌。
“韩旌?”邱添虎大吃一惊,“韩旌?发生了什么事?韩旌?”
“庞闪和庞环在哪里?”
就在他高兴的时候,韩旌的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爆炸般的巨响,骤然间没有了声音。
老袁全身一震,吃惊地看着韩旌。
韩旌是刑侦总队总队长邱添虎近年来最得力的精英干将。他参加了一年半的密码专家培训,以优异成绩获得资格,然后立刻转入在庞若海身边卧底,这期间没有缓冲,工作形式天翻地覆地变化,而韩旌始终沉稳冷静,坚定挺拔得像一枝冷玉雕成的松花。庞若海突然死亡,虽然毒品案件没能取得突破性进展,但韩旌能离开那个危险的环境,邱添虎也很欣慰。
韩旌嘴角抿起,几乎要叹息:“我早该想到,康斯坦茨被害,庞闪和庞环的母亲失踪……庞若海喜新厌旧,却又不能忍受离婚。当帕碧莲证实了康斯坦茨的死亡,庞闪和庞环会怎么想?她们的母亲和康斯坦茨一样,失踪很久了。她们联合起来复仇……所以帕碧莲饲养了长翅凤蝶。”
“可以。”邱添虎说,“回来吧,大家都很想念你。”
听到这句,李土芝惊奇地扬起了眉毛——不是说长翅凤蝶是要有非洲背景的人才有可能饲养的吗?帕碧莲才十九岁,她从哪里弄来长翅凤蝶?
韩旌的表情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微笑”的意思:“希望回归之后,能获得查看《迷宫》的权限。”
“康斯坦茨是一个法语名字,于是我们一直以为她是个法国人。”韩旌说,“当我看到她的皮肤颜色的时候,才想起来帕碧莲的肤色也不白。她们和法国人在人种上显著不同。但法国在非洲曾经有相当多的殖民地,以前的那些殖民地的民众很多至今仍在说法语,所以康斯坦茨应该来自于非洲。”
“哈哈哈……”邱添虎笑了,“你也有提到‘直觉’的一天,是和小李搭档久了被他传染了吧?那浑小子!”
“康斯坦茨来自刚果。”老袁看着韩旌,略微有了一些赞许的神色,“1960年刚果共和国才完全脱离法属殖民地的地位,而那个时候她已经离开刚果。她是刚果河虎部落的女孩,从小善于摆弄蝴蝶,帕碧莲是跟她学的。”
“没有。”韩旌说,“直觉。”
“袁医生在庞若海身边有三十年了。”韩旌面无表情地说,“私人医生——很多人会觉得不算庞家的人,但其实私人医生能知道和参与的……比外人想象的要多得多。医生对帕碧莲很有感情,该算是……隐形的家人?”
“帕碧莲从庞若海那里偷出来的日记本?”邱添虎有些吃惊,“你找到了蛛丝马迹?”
“帕碧莲是我看着长大的。”老袁说,“她本该是个快乐的孩子。”
“庞若海的‘毒品帝国’用二手小型飞机运输毒品,只要运过一次,飞机和飞行员都会被他一并处理掉,第二次运毒的时候他使用新的飞机和飞行员。”韩旌说,“所以除了他自己,团伙里几乎没有人知道毒品从哪里来,但既然能起降小型飞机且不容易被发现,说明那些地方人迹罕至,不可能是在大城市。”微微一顿,他又说,“庞若海不是飞行员,他要指挥新飞行员飞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地点,应该是持有一张标注了飞行路线的航图,我一直在找这张航图或与航图相关的密码文件,却没有发现。一队刚破了帕碧莲的案子,其中有一本名为《迷宫》的日记本,里面有一些相当奇怪的文字。我怀疑这本从庞若海身边流传出来的日记本,说不定……会与航图有关。”
“庞闪和庞环也是医生看着长大的。”韩旌说,“比起不听指挥的帕碧莲,十五六岁的庞闪和庞环可能比较适合。”
“但你是不是对什么有所怀疑?”邱添虎这两年来对韩旌可谓非常了解,他这位精英干将专注、敬业、果断,很少有什么事能令他迟疑。
“比较适合?”李土芝本能地插了句嘴,他的大脑回路和韩旌相比总有几条街的差距,却总是能鬼使神差地抓到韩旌话语里的节点。
韩旌短暂地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失职,并没能从庞若海身上查出制毒和藏毒的地点。”
韩旌淡淡地说:“比较适合控制。”
“庞若海藏匿和制造毒品的地点有线索吗?”邱添虎问。
“庞若海是个毒枭,人人得而诛之。”老袁的神色很坦然,“我同情帕碧莲这孩子,所以我帮她杀了庞若海,这和‘太上会’无关。我连死罪都认了,如果你的怀疑是事实,我不会否认。”
“他的权力早就被阿兰架空了,庞若海的死对整个团伙不会有太大影响。”韩旌说。
韩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医生今年高寿?”
“那种毒物太过罕见,不能怪你。庞若海死了以后,他的‘毒品帝国’怎么处理?”电话里邱添虎的声音还算平静,在刑侦总队一队长李土芝查出帕碧莲连环杀人案之后,对庞若海的结局,他似乎早有预感,只可惜韩旌半年的潜伏,居然没能取得成果。
“六十二岁。”老袁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不知道韩旌问这句有什么深意。
他说:“目标人物庞若海已经死亡,私人医生抢救了五个小时,没能救醒。根据一队‘迷宫中的蝴蝶’那个案子的结果,他很可能也是死于罕见的鳞粉中毒。是我失职,没能保护好目标。”
“事实上我没有任何证据指认庞若海的死和医生有关。”韩旌说,“何况一个六十二岁的老人……这已经不再是野心勃勃想要控制偌大一个毒品帝国的年纪,即便坐上了庞若海的位置,精力也跟不上。但六十二岁,也不是活够了而能不在乎生死的年纪,没有人会这么痛快地承认死罪,除非——他是特地来为什么人顶罪的。”他看着老袁的眼睛。
一栋欧式风格的独栋别墅外,花坛中的紫云英开得绚丽灿烂,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西装笔挺地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打着电话。
老袁觉得那双眼睛像刀一样已经沿着他最薄弱的地方划了进去,开膛破肚,将他的私密全都剖在了众人眼前。
“总队长,我是韩旌。”
他的确是来顶罪的。
一、目标人物死亡
但他绝不会告诉韩旌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