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当面告诉卡洛琳的,不过我出门去她家之前先打了通电话去花店,但在听到“你的电话可能被录音”时挂掉了。芭芭拉住的是褐石建筑,没有门卫可以代收,楼下的邻居又脾气不好,所以除非我知道她在家能自己收,否则还是别送花给她。
“你开什么玩笑?快说!”
于是我打电话给她,刚好她正要出门。她要去长岛参加一个婚礼,已经快迟到了。“不过我想可能是你打来的,”她说,“所以就接了电话。”
“好吧。”
我告诉她,我只想说昨夜有多么愉快,她说她也一样,然后我建议明天晚上一起吃晚饭。她说她今天晚上得在长岛过夜,星期天又有个早午餐之约,很难说会弄到多晚,也不知道有没有便车可以搭,或是得搭火车回来。我们说好等她回来,或等她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时再打电话给我,如果她不会弄得太晚,我也没别的事情,我们就碰面。
“你去过她的公寓,可是她不知道。哦,天哪,别告诉我……”
这么一来我就不必打电话给花店了。没有意义——只是白白放在没人的房间里浪费香气而已。
“她带我去她住的公寓,”我说,“但她不知道我去过那儿。”
雨势让我更愿意选择乘出租车到卡洛琳家,但很多纽约人也有同样的想法,于是空出租车比率骤降到了两成以下。我应该打不到出租车,也就没浪费太多时间去试。我有伞,走到地铁站不会淋湿。
“什么?”
***
“我想那家律师事务所很大。即使如此,也还是很巧。不过我还知道一件更巧的事。”
“她们两个在同一个地方上班,真是惊人的巧合,”卡洛琳说,“不过你跟她回家不是巧合。因为你在找她,对不对?”
“实在是太巧了,如此而已。我和一个在‘相约女同志’网站认识的女人约会,而同一天晚上你跟同一家律师事务所的人回家。”
“嗯,差不多吧。我觉得帕西法尔是那种她可能会去的地方,不过我想我也可能碰到他。”
“为什么?因为纽约有八百万人口吗?”
“他?哦,那个强奸犯。但如果你碰到了,怎么才能认出那是他?”
“不可能。”
“如果我听到他说话,就可以认出他的声音。我有个感觉,他之前去过那里,就在我到之前不久。”
“唔,她在四十五街和麦迪逊大道交会口的一家律师事务所上班,”我说,“不过不是当律师助理。她是个正牌律师,而且跟鬈发小姐在同一家事务所工作。”
“你凭什么这么觉得?”
“差不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一种感觉。总之,也不重要。天哪,我真讨厌下雨的周末。”
“差不多。”
“伯尼,这种事人人都讨厌。”
“是我认识的人吗?”
“尤其是这个周末。不过即使太阳出来,我还是恨这个周末。一切都卡着,不能动。”
“绅士不会多嘴的,”我说,“是,我交上好运了。”
“卡着?”
“结果,交上好运没?”
“那些钱卡在浴缸里。我们没法去银行租个保险箱,把钱放进去,因为银行要到星期一才开门营业。其他每件事也都卡着。芭芭拉卡在长岛参加一个婚礼,雷也没上班。有时候他周末也工作的,不过这个周末他休息了。我打电话到分局,他们说他今天休假,我打电话到他家里,电话没人接。”
“什么结果?”
“你找他干什么?”
“那还会是什么……哦,我懂了。那结果呢?”
“我想他们可能已经查出了那个胖子的身份,或者莱尔夫妇手上到底有什么让那伙嫌疑犯觊觎。他知道的不会比我少太多,但我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就是那本康拉德的书,那个假的麦高芬,竟然跑到了梅普斯的房子里。”
“我是去寻找下手机会了没错,”我说,“不过不是为了偷东西。”
“你不能告诉他梅普斯家的事。”
“哦,天哪。别告诉我在昨天晚上我们干了那一场之后,你又去四处寻找下手机会了。你一定是疯了。”
“我不能告诉他有关梅普斯家被偷的事,但我为什么不能说梅普斯拿到了麦高芬呢?何况,如果我能告诉他一些事情,或许也能从他那儿得到一些情报。”
“没有,”我说,“因为我出了酒吧后没有直接回家。”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所以你很早就回到了家。”
“就算他什么都不知道,也可以帮我查一些东西。但我得先开口才能让他帮我查,而我现在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我真希望可以联系上他。你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我的确没喝醉。另外,你会觉得这违反本能,但我只喝了一杯。”
“我只是没想到会听到你说这句话,伯尼。”
“啊,没错——你说过你要去酒吧。你还说你不打算喝醉。”
“我讨厌周末,”我说,“你知道我们可以做什么吗?我们可以出去。”
“又说对了。”
“这种天气出门?要去哪里?”
她想了一会儿。“可是你没有直接回家。”
“巴黎怎么样?”
“说对了。”
“去巴黎度周末?”
“什么,到处跑?你不是乘了出租车吗?”
“没错,我们可以搭协和式超音速喷气飞机。住在乔治五世饭店套房,在马克西姆吃晚餐,搭游轮逛塞纳河,漫步在圣日耳曼大道,在双叟咖啡馆品尝咖啡欧蕾和牛角面包,然后再上飞机就回家了。”
“我不想带着书到处跑。”
“那要花上一大笔钱。”
“还有两片会动的嘴唇。你昨天晚上应该把我那本拿走的。我还以为你拿了,不过那书现在就搁在你留下的地方。”
“碰巧我们现在有很多钱,可以好好挥霍。协和式超音速喷气飞机来回的机票是一万五到两万美元,豪华套房一夜一万美元,晚餐五千美元——跟你说,花上五万美元,我们就会有个难忘的周末。”
“富有,不过还没疯狂到那个程度。我不想要三本。我只有两只眼睛。”
“啊,听起来真棒,伯尼,可是——”
“阅读约翰·桑德弗总是个不错的选项。哦,你把书忘在我家了。你店里还有一本,对吧?不过你不打算去店里。唔,伯尼,既然你昨天晚上弄来了那么多钱,觉不觉得富有得可以再去买一本?”
“可是我们不能去,”我说,“因为协和式超音速喷气飞机已经停飞了。而任何人如果想用现金买机票,更别说三四万美元的现金,大概都会被请到一个挤满警察的房间里盘问几个小时。何况,我们得搭出租车到肯尼迪机场,这种天气怎么叫得到车?”
“大都会队在谢伊球场的棒球赛因下雨延期,”我说,“而且我找不到一部想看的电影。”
“而且你明天晚上跟芭芭拉·克里利有约会。”
“我连试都懒得试。我决定今天是我的心灵保健日。还有,我不是专程去喂拉菲兹的。我有几个预约的客人,得打电话跟他们取消。他们松了口气,因为这种天气,谁想带着狗出门?”
“这种天气,她不可能及时从长岛赶回来的。天哪,我真恨周末。”
“我很确定的是,”我说,“不会有人冒着倾盆大雨出门买一本二手书,所以我不会费事去开门做生意。你呢?你今天营业吗?”
有一件事我可以做,不过又得把自己弄湿。趁着卡洛琳正在弄湿自己——她到街角去拿干洗的衣服了——我从她的浴缸里掏出一沓钞票。她在的时候我也可以拿钱,不过我不想跟她解释我为什么需要这些钱。没过多久她回来了,我放下桑德弗的小说,走路到第十四街,搭上一辆往东的公交车到第三大道,再换往上城的公交车。我在三十四街下车,走了两个街口,进入芭芭拉住的那幢褐石公寓。
“你知道我的意思。哦,趁我还没忘——我不知道你今天要不要去开店,不过我帮你喂过猫了,所以别让那个小骗子唬得你给它开第二个罐头。”
我上楼,走过菲尔德茅斯的家门,然后记住只挑开她平常上锁的那两道门锁,省了点时间。我在五分钟之内进去又出来,回到街上时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儿。回卡洛琳家?去书店?往上城回我家?
“摆脱?”
我走到街角的帕西法尔,想知道下雨的星期六午后这里会有什么样的顾客,结果发现就是那种典型的下雨星期六午后的顾客。这种天气,酒吧会有一种温暖而热情的气氛,但等你从温暖的氛围中缓过神来,就会留意到这里的每个人都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气息。
“如果之前想到的话,我说不定真会这么做。听着,伯尼,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摆脱那些钱?”
我相信自己也不例外。我坐在吧台边的一张凳子上,西格丽德的角色现在由一位黑人女郎扮演,她有一头短短的鬈发,不是被上帝就是被她自己染成了红色。她跟西格丽德一般高,也有同样的高颧骨,而且隐隐散发出同样的信息:敢跟我睡觉你就死定了,不过很值得。
“你竟然没挖出那两个袋子,把钱数一遍。”
我点了拉弗格,花了很长时间喝,小口慢慢啜。这次我有些进步,或者是酒有进步;喝到第四口时我就觉得味道实在很不错。
我刚到家,电话铃声响起。是卡洛琳,跟我报告说没有人趁她睡觉时闯入她家突袭浴缸。“别以为我没检查过,”她说,“我可不止掀开盖子看一眼而已。我还把手插进了猫砂里,好确定那两个袋子还埋在里面。”
我边喝边观察酒吧里的状况,没开口,只是听着其他人谈话。我期望能听到某个低沉的声音,不过没真的抱什么期望。酒吧里没有一个人看起来像我心目中的那个人,听起来也没有一个人像他。
我出门吃早餐,虽然这个时间其实是供应午餐。说法不重要,反正我吃了个煎蛋卷,喝了些咖啡,看了《纽约时报》。上头的新闻不是无聊就是可怕或两者皆具,电影上映表里也没有我想看的。
不过大部分时间我也没太认真听,因为我忙着思考。你应该可以搞清楚的,我告诉自己。整件事情充满巧合,如果有那么多巧合,那么这些事情迟早会以有意义的顺序契合在一起。我这么告诉自己,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那些碎片,但还是想不出什么头绪来。我觉得整件事就像一个拼图,但遗失了其中几片。即使我能找到遗失的那几片,或许还是会解不开,但至少会有机会。
我上床睡觉,起床时雨还在下,本地新闻频道的女播音员一脸歉意地说雨会至少下到星期一早上。体育播报员讲了一些让人热情尽失的事,新闻主播则抱怨个不停,我关掉了电视机。
我走到公用电话前,扔了比之前更多的硬币进去,拨了一个号码,会记得这号码只是因为我今天已经拨过两次了,然后听着电话在雷·基希曼的家里响着。如果电话铃响而没有答录机接,会不会有提示音?我猜会听到一只手鼓掌的声音,总之,差不多就是我今天所能做的,孤掌难鸣。电话铃一直响到我懒得听下去,于是我挂断它回到吧台。我的杯子里原本还有一小口或两小口的酒,而且吧台上还有很多找回来的钱,比我打算要给的小费多。可是那个酒保(我没听清楚她的名字,但我很确定不是西格丽德)以为那是要给她的,于是全给收走了。
雨是从星期六天亮前一两个小时开始下的,大约就是我在西端大道下出租车的时候。爱德加当班,他撑着伞过来,问候时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只是没了胡须。他告诉我说我没有任何访客,我听了很高兴。
我真的恨周末。
我偶尔会想,随着“感谢上帝今天星期五”而来的,往往是“哦真讨厌又到周末了”。只有当你有些好玩的事可做时,闲暇时间才是天赐礼物。如果你无事可干,好天气会让你出门,去海滩或公园休息会让你意识不到自己有多无聊。可是如果周末下雨,你就无路可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