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天啊,不是!”
“你要我打给移民局吗?”
“啊,”我说,“你不要我打电话给移民局,也不要我打电话报警,因为你怕警方会通知移民局。”他热切地点着头,显然很高兴这个白痴美国佬终于弄懂了他的意思。“可是你不是非法移民,不是吗?你没绿卡怎么能得到这份工作?”
“移民局。”
花了几分钟,他终于设法让我明白了他的意思。结果是,有好几种不同的绿卡。其中一些是由移民局发的,还有一些是私人企业的产品。后者可以摆平雇主,但移民局的人可以辨别出其中的差异,然后一个勤奋且有生产力的纽约人就会被踢走。
“为什么不能报警?”
我向他解释,警方除了去管移民局的闲事之外,还有更多事情可以做,他们唯一想从他这里知道的,就是把他捆得像个圣诞礼物一样的那些人的信息。但说到一半我就改变主意了,因为这些话连我自己都不信。
他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就像《窈窕淑女》里的歌唱的,当警察无法靠近他怀疑的嫌疑犯时,就会怀疑靠近他的嫌疑犯。有这种歌词的歌不太可能登上畅销排行榜,但它道出了悲哀的事实。爱德加显然是这个案子的受害者,可是当警方无法查出任何结果时,某些目光锐利的警察就会决定应该对这名门卫进行更加严苛的审视,爱德加的身份随时都可能暴露。
“不要?爱德加,你差点死掉,那些把你绑起来的人已经杀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跟你一样是门卫。我当然得打电话报警。”
然后,他们会发现他的绿卡边缘有些发灰,进一步加深对他的怀疑,别无选择的警方会通知移民局的人,移民局的官员马上就会逮捕爱德加,把他遣返回尼加拉瓜或哥伦比亚或多米尼加共和国,总之就是他度过昔日美好时光的地方,当时他还叫爱德加多,砍甘蔗的月薪是三美元。
“不要!”
“不要警察,”我赞成,虽然迟了点,“也不要移民局。我们上楼去,让你梳洗一下,喝杯水。或许喝点咖啡。”我用蹩脚的西班牙语说:“一杯咖啡,嗯?”
“我马上回来。我去倒杯水,然后打电话给警察,然后——”
“一杯咖啡,”他用英语说,然后转为西班牙语,“好,有何不可?”
“好。”
作案的有两个人,虽然爱德加只看到了其中一个,而且也没看得太清楚。他们的作案方式真是简单。爱德加十点接班,大约二十分钟后,第一个人——比爱德加高且壮,这个描述符合大部分成年男子——朝他走来,说要找我。这人穿着黑色长裤,褐色山羊皮拉链开襟外套,蓝色大都会队棒球帽遮住了前额。外套里面穿了衬衫,但爱德加没仔细看,因此不记得是什么样子。
“那只是一种说法,”我尝试用西班牙语重复了一遍,“算了。你坐在这里就是了,我去帮你倒杯水。你要喝水吗?”
爱德加按了我公寓的门铃,看没人应门,就告诉那位访客。然后那位访客举起他手上的公文包,告诉爱德加说他想把这个公文包交给罗登巴尔先生,但这东西很重要,他想确保放在安全的地方。你们有放包裹的房间吗?门上有锁的那种?
“牢牢坐着?要怎么牢牢坐着?”
爱德加说有,并向他保证会把东西放进邮件室。那个人说他希望现在就放进去,只是为了安全考虑,他会报答爱德加的。说到这里,他用大拇指摩擦食指和中指的指尖,这个手势不受国境限制,都表示会用一些钱让对方尝到甜头。
“现在,”我说,“你牢牢坐着别动,好吗?”
爱德加以为这是赚取小费的特殊方式,反正美国是个特殊的国家,还有好多事情他搞不清。所以他从大厅书桌的抽屉里拿出邮件室的钥匙,带着那个人穿过走廊,经过电梯前方,打开邮件室的门。
胶带贴得实在太多了,根本撕不干净,我犹豫着要不要跑到楼上去拿瑞士刀,然后想起我们人在邮件室,书桌上当然会有用来割纸箱的美工刀。我转身看到了刀,如今美工刀能做的事不像几年前那么单纯了,不过要用来割断胶带还绰绰有余,我设法割开胶带而不割伤爱德加多——对不起,应该是爱德加——很快我就把椅子扶正,让他坐在上面。
门一打开,那名男子就冲上来往他脸上挥了一巴掌,他觉得莫名其妙,后来才明白对方是计划好的,当他明白过来想喊叫时,发现自己的嘴已经被胶带封住了。那名男子把他往前猛推,他跌跌绊绊地进了邮件室,没多久另一个人进来,接下来他就成了我发现时的样子——被绑在椅子上,手被胶带缠在背后。好吧,不完全像我发现他时的样子,因为开始时椅子还保持直立状态,后来他努力想逃,不久后椅子就倒在地上了。
“有道理。你坐着别动,我帮你割断这些胶带。”
事情就是这样。
他摇摇头。“不叫这名字了。现在改成爱德加了,比较美国化。”
一队警察可能会想出更多问题来问他。至少会不断反复问同样的问题。他们是想确定他没有隐瞒任何事,我则乐意假设他没有隐瞒。我同时也乐意给他咖啡,结果他喝完三杯时,我连一杯都还没喝完,然后他向我借用厕所,想想他喝了那么多咖啡,这也很正常。
“我以为你叫爱德加多。”
几分钟后,我听到一声震惊又沮丧的轻呼,过了一会儿,他走出厕所,一脸惊恐。我想着会不会是浴缸里又出现了一只讨厌的水蟑螂。它们是从水管里爬上来的,又大又恶心,可是上帝知道,爱德加是在热带国家长大的,他一定看过更可怕的昆虫才对。
“爱德加。”
然后他用颤抖的手指碰了碰上唇。
“放松,”我说,“你没事了。他们不会回来了。你现在没事了,爱德加多。”
“啊,对了,”我说,“我忘了你还没看到。爱德加,我找不出方法补救。我借你一把刮胡刀吧,你可以把胡子刮干净。”
他终于可以开口了,马上爆出一长串狂乱且急促无比的话。是西班牙语,所以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但听得出他的真诚。
他困惑地看着我,我比手画脚,假装拿着一把刮胡刀刮掉我根本没有的胡髭。他看起来垂头丧气,喃喃地说了一大串又急又快的西班牙语。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如果让我猜,大致上一定是类似这样我看起来就会像个白痴,没有人会把我当回事。
我不明白他是怎么忍住的。爱德加多又矮又瘦,长着一张孩子气的脸,我想他唇上蓄着小胡子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老成些。但那些胡须稀疏而不成形,因此造成了反效果,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在装大人。而这会儿,那些胡子忽然间看起来更稀疏也更不成形了,因为其中很大一部分随着防水胶带被拔了下来,我真想不通他怎么没痛得喊出来。
我坚定地摇摇头。“你刮掉胡子看起来更好,”我坚持,“反正随时都可以再留,但现在得先刮掉。”
我掀起盖住他嘴巴那片胶带的一角,掀到足以撕开来的程度,然后告诉他忍一忍。“会很疼。”我说,准备动手。我猛地把胶带撕下,我发誓这个可怜的小浑蛋眼球都突出来了,不过他半声也没吭。
我给了他一把新的一次性刮胡刀和一罐刮胡膏,然后他关上了厕所门。门再度打开时,他看起来年约十七,比这一切发生之前年轻了六个月。
以这个姿势,他只能看到一小片地板,所以我打开门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来的人是谁——可能是某个来救他的人,也可能是原来绑他的那伙人回来要灭口。总之有人出现了,所以他拼命制造出声音,发出了一连串极为生动的呜呜鼻音。原先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还活着,听到呜声让我立刻松了口气,我把他翻转过来,好让我们能看到对方,然后开始替他松绑。
我说他看起来很好,问他还需不需要什么,比如一颗阿司匹林、一点儿食物,或许冲个澡,可他只想回到楼下继续看门。他已经离开岗位太久了,他说,如果大厦管理员接到投诉就不好了。虽然那个管理员是爱德加姐夫的表妹夫,但如果知道他如此偷懒,也一样会把他开除。
可是恐怕也只是活着而已。他很勇敢地设法挣脱,在椅子上前后摇晃直到翻倒过去,但这姿势只是让他更加不舒服了。最后他终于设法侧身着地,脚悬在空中,头往下倾斜。这样的姿势会让血液涌向他的头部,不过也不会涌,可以慢慢流,因为爱德加多哪儿都去不了。
何况,他说,大厅现在没人看着,这样不安全,任何人都有可能走进来。住户们付了很多房租,他们有权利希望他坚守岗位,保护住户的利益。
他们把他的手用胶带缠在背后,让他坐在一张直靠背木椅上,把他的脚踝缠在椅子的前腿上。然后用胶带绕着他的腰部,缠紧在椅子的靠背上,最后又撕了一片胶带贴在他嘴上。不过他们没贴住他的鼻子,感谢上帝,所以他还活着。
于是他走了,他谢谢我给他的咖啡,谢谢我没有坚持报警,并且不顾自己刚经历过的一切,急着要回去工作。真不明白移民局为什么想把这样一个人遣返回原来的国家。
不管那些人是谁,他们一定是听了华盛顿某个联邦天才官员的建议,为了发生恐怖袭击时可以用防水胶带封窗户,囤积了很多胶带。他们显然是趁日用品连锁店凯马特存货告罄之前跑去买的,所以手上存货太多,而且在捆绑我们这幢大楼的门卫爱德加多时毫不吝啬——很不幸,那些人来访时正好是他值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