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工作我有时间就会做——鉴于我是个古书商,日常工作节奏都很缓慢悠闲,所以我通常有大把时间整理书。碰到生意清淡或没什么事可做的时候,我就会拖出那些库存书来,把它们归类上架。
但我是个书商,每个工作日的大半时间都待在一家旧书店里,从一些更想要金钱的人手上买进书,然后再把书卖给那些更想要书本的人。每笔交易大概都是卖出一本或两本或三本,但买进时通常数量庞大;虽然有时会有像毛克利这样的书探带来一两本他偶然发现的好货,但通常我进货的单位都是以购物袋或手推车或卡车计。如果买下了一整套藏书,我就把那些书先堆到店后面的房间,装进纸箱,直到抽出时间来处理。我通常一次处理一箱,拖到前面的书店里,一本本放到适当的书架上。
我现在就在做这件事,同时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承认,这样实在很愚蠢。换作任何人处在我现在的状况,如果要列出一张优先顺序表,大概都会把“将个人藏书归位”这件事列在清单的末尾,大致位于“列出送洗衣物”和“用牙线清理牙齿”这两件事情之间。书在地板上码成堆,我四处走动也不会绊到。某种程度上来说,书放在那里要比归回书架来得安全,不会有掉落下来的危险。
首先要做的是损害控制。除了被侵犯的感觉,我还损失了什么?
我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抱起一大摞书,一一放回书架。
嗯,钱。八千多美元,虽然如今钱越来越不值钱,但这还是很可观的数字。(我外祖父格林姆斯当年花了八千美元买下了一幢房子,后来我妈就是在那幢房子里出生的,然而现在曼哈顿有些人——当然,是有钱人——每个月的房租就得花这么多。)损失钱很伤心,但钱就是这么回事:损失了总是很伤心,但绝不会痛苦到难以承受。
毕竟,我自己也干过同样的事。
因为其他钱可以取代这些钱。芭芭拉·安·克里利的高中纪念戒指是无可取代的,我却可以再赚回八千美元,到那时我现在感受到的痛苦就会消失。所以我看到那笔应急基金就这样飞了固然很恼火,但我知道自己还会再赚回来。
八千美元加上零钱。他们来我家不是为了钱,这点很清楚,但他们发现了这个暗柜,里头有钱,就拿走了。而且要命的是,我还没法责怪他们。
除了金钱之外,我能想到的损失还有时间,让我的公寓恢复到那些小偷来访之前的样子需要时间。我得花上一定的时间,以及一定数额的金钱更换被破坏的锁,再亡羊补牢地加上一个比较坚固的锁,降低类似情况再次发生的可能性。然后再花点钱找个清洁女工,清掉外来者的痕迹。我的邻居赫施太太雇了个女人每星期来替她打扫一次,我以前偶尔也会找她,这次仍然可以。不过这些都得等到我把书归回到书架上的原位,把抽屉一个个放回原来的桌子和橱柜里。所以先办重要的事,可是——
可是他们拿走了我的钱。昨天晚上,我把工具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放回去时,也把那笔从芭芭拉·克里利的冰箱冷冻层里拿来的一千一百二十美元放入了我的应急基金。我还点过那沓纸钞,所以我可以告诉你们那些浑蛋从我这里拿走了多少钱。包括前一天的收获,总计八千三百五十七美元。(没错,这个数字很奇怪,因为我一向确保这笔应急存款中有些零钱。逃命时,你总不希望进了公共电话亭才发现身上只有百元钞票。)
啊,要命。我几乎忘了他们破坏了我的秘密夹层。帮我做这个装置的家伙已经搬到西海岸去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去了华盛顿——而且我不知道能找谁来替我重新做一个。如果我能联络到他,可以请他推荐个人,但我不知道他住在哪儿,或者是否还待在那里。而且他的名字过于大众化:大卫·米勒,所以在网络上搜寻他的念头也可以放弃了。网络搜索能把在干草堆里找一根针变得像跳下脚踏车一样简单,根本不算什么。但要找到我想找的那个大卫·米勒则比较像在一堆针里找出特定的某根针。我太清楚了,因此根本不会去试。
他们留下了那两本护照,我猜他们不担心我会逃离这个国家。也留下了我的小偷工具,而从他们暴力破门的行为看来,他们不知道这些工具是做什么用的。他们还留下了塑料外盒破损的电动剃毛刀,是我从芭芭拉·克里利家带回来的。
好吧,我会找个人来帮我重新做个秘密夹层的。但是不急,因为眼下我也没有东西要藏了。
但是他们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也没浪费时间去破解密码。他们用了蛮力,我的秘密隐藏地就此寿终正寝。
我拿起另一摞书,开始一一把它们放回书架。心里想着,除了把住的地方收拾干净,对付那些闯进来的人同样重要。因为很显然,他们来是为了找某样东西,而不是那八千美元。八千美元当然值得拿,但不值得非法入室行窃,这些浑蛋不会这样做。
而且在劫掠的过程中这个装置也被毁掉了。原来它就像美国手工艺行会卖的那些设计巧妙的木盒子一样,你必须把这块木板往左推,以便把另一块木板往后推,最后把第三块木板往右拨,然后木盒盖子才会跳开。一旦你知道怎么操作,一下就能打开,可是没有人天生就知道,也没那么容易猜,尤其是如果你和我之前所有的访客一样,根本不知道面前有个秘密夹层的话。
因为他们一定是前一天晚上闯进罗戈文家的那帮人。
他们可真是把我的公寓给好好翻了一遍。书都从书架上拿了下来,不过至少还算整齐地堆在地板上。橱柜和书桌的抽屉都被拉出来翻倒了。衣柜里的衣服被推到一侧,而且该死,衣柜后方我定制的那个藏物处,之前连警方都没能找到,却被他们打开且洗劫一空。
我的意思是,否则还会是谁?追求利益的专业小偷绝不会挑我家下手,想偷点东西买海洛因而临时起意的毒虫也不会摇摇晃晃走进一幢有门卫的大楼,而且——
而此刻看着这幅画更是让我舒心,因为它比起公寓里的其他地方要讨人喜欢多了。
哦,我的天哪。
我不知道他们来我家想找什么,不过我敢说绝对没有这幅蒙德里安值钱,这幅画在拍卖会上可以卖到几百万美元,但前提是卖家能提供真迹、证明来源清楚。至于在黑市,好吧,谁知道能卖到多少?我从来不想搞清楚,因为同等价格的什么东西能比得上这幅画带给我的愉悦?
我冲进走廊,按了电梯,又转身冲回家。我的工具还在那个已毁的小密洞里,没被访客拿走,我抓起那串工具,急匆匆回到电梯前。但在我回去拿工具时,电梯来过又走了。我决定不等电梯,改走楼梯,一路往下冲的同时,内心对可能发现的事情充满了恐惧。
他们把我的蒙德里安画作从墙上拿下来放在地板上,不过没有破坏,也没有想到要带走。要么就是他们没认出这幅画,要么就是和来这里看过它的每个人一样,认为这只是不值钱的仿作。
三十四街和公园大道交叉口那幢大楼的门卫窒息而亡。死因被鉴定为意外,用来封住他嘴巴的胶带也封住了他的鼻子,但或许一开始就有人决定多用一段胶带把他的鼻子也封住,免得留下活口日后指认他们。即使那是个意外,谁敢说他们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这些狗娘养的混账东西(不管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不过我倾向于用复数),可不像稍早时来过的警察那样上过礼仪课。他们把我公寓里翻了个底朝天,就好像他们是龙卷风,而我的公寓则是拖车屋的公共停车场一样。他们倒没有恶意破坏,没有砸坏或摔坏任何东西,这也表示这次作案并非出于恶意——不过龙卷风也没有恶意,不是吗?
我走向邮件室,试了试门把。门锁住了,我把耳朵贴到门上听,但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如果有人早就埋伏着要袭击我,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因为我无法让时光倒流,赶紧去补几堂武术课。不过没人躲在门后,也没人从墙后跳出来。不管入室行窃的是谁,都已经离开了,那就好,话说回来,如果他们根本没来过的话,那就更好了。
我掏出工具,开始干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