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阎王报到吧!”晏小文不客气地说,举剑便刺!
“好,很好,”海布格捂着肩膀惨笑道,“如聂锋所说,死在亲手培养的血滴子之手,是本官的报应。”
“慢!”
她缓缓抽出长剑,鲜血从剑尖一滴滴往下滴,秀目圆睁,眼眸中充满了杀气。
聂锋吃力地阻止道,“留他一条狗命。”
因此晏小文一击得手便彻底击溃海布格。
“为什么?他刚才想杀你!”晏小文问。
海布格与聂锋练的同一内功路数,一旦流血功力大减。峨嵋剑以“薄、细、尖”闻名,且运剑时以内力相辅形成独有的颤栗,使得伤口深且受创面积大,难以愈合。
“毕竟……对咱们有……培植之恩,得饶人且饶人……”说到最后一个字他呼吸急促,脸色惨白如纸。
海布格全身衣衫向外鼓起,须发皆张,眼睛瞪得快渗出血迹,紧咬牙关承受“幻灭千杀”暴风骤雨式的冲击,向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每退一步嘴角就沁些鲜血,退到第七步终于支撑不住,“卟嗵”坐到地上,长剑破势而入,深深刺入他肩窝,与此同时他无法压制气血翻腾,喷出一大口鲜血!
晏小文连忙跑过去扶起他,一手按在穴道源源不断催入内力,一手飞快地点穴止血,然后将他背在身后,狠狠瞪了海布格一眼道:“算你走运!”
“铮铮铮铮”一连串摧金碎铁声,剑花所及之处将长鞭一截截绞断,然后千万颗火花铺天盖地洒向刀幕!
两人离开好一会儿,大批血滴子才赶过来,围在海布格身边查看伤势,包扎伤口,海布格气愤愤喝道:
海布格江湖经验足,知晓此招的厉害,何况被晏小文从空中攻击已失先机,当下紧绷着脸一手挥起长鞭化鞭为枪直直刺向对方,一手持短刀瞬间挥洒出雪亮的刀幕护住要害。
“滚开,都滚开!一帮没用的东西!”
不消说,刚才野果子林里两名血滴子突然倒地也非偶然,是晏小文在暗中出手相助。
出了野果子林,晏小文不住追问聂锋以前的藏身之地以便疗伤,但此时再去贝勒府风险很大,再加上晏小文的特殊身份,聂锋觉得极为不妥,索性装作神智不清,不予回答。
“幻灭千杀”是峨嵋派镇山绝技,可想而知此时出现的必定是晏小文!入雍王府前她在峨嵋派已习修五年,以她的天资和素质自然获得掌门格外青睐,传授镇山绝技。
无奈之下晏小文背他横穿小半个京城,在一处破落的贫民区里觅了处废弃无人的破草屋,堆草生火,打来干净的井水为聂锋冲洗伤口并敷药,同时推宫舒脉协助内息调整,忙完这些外面天色微明,四处响起鸡鸣狗叫声。
海布格脸色大变,脱口而出:“幻灭千杀!”
见聂锋精神略有好转,晏小文叙说了为何出现在野果子林的原因:两人在野坟堆分手后,她放速疾行回雍王府,刚到府前大街拐弯处,铁锤阿章突然从阴影处闪出来拦住她,急切地说:
这时半空中突然响起衣袂声,海布格一惊抬头,却见一点剑芒犹如天马行空破空而至,临近地面时绽开千万朵剑花,每朵剑花中心跳跃着海布格的影子。
“你疯了吗?还敢回府,刚才有人一路盯梢并通知海布格,这会儿大批人马已去围歼聂锋了!”
聂锋勉强挤出笑容:“属下原本就……没指望大人高抬贵手……”
晏小文脑袋“嗡”一声,下意识问:“我……已经暴露了吗?”
海布格微笑道:“本官职责所在,请见谅。”
“是啊,海布格早就安插亲信秘密监视你,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冒险躲这儿等你……”
聂锋深深吸了口气:“死在海大人手下,亦是属下的报应。”
“多谢,我赶紧回去策应聂锋!”
聂锋惨然一笑,想要说话,刚张嘴便喷出一大口鲜血。血滴子练的独特内功心法最忌讳吐血,轻则元气大伤,重则武功全废,海布格见状更加放心,卷起长鞭,抽出腰间短刀一步步逼上前。
由于不认识苏查济宅,费了周折找到时双方已追杀到野果子林,聂锋呈强弩之末,遂暗中出手助他脱围,并伺机发动对海布格的雷霆一击——若在海布格有准备的情况下单打独斗,晏小文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看在共事一场的份上,本官给你个痛快,够意思吧?”海布格胜券在握,语气诚恳地说。
“我还是想不通为何不杀海布格?”晏小文气鼓鼓说,“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死在他刀下了。”
此时聂锋已是强弩之末,身体折成弓形伏在石头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多达十多道刀剑伤口不停地流血,豁了无数个口子的长剑扔在一边,显然无力再战。
“我收到的假格杀令,毫无疑问出自他手,就算配角,也是血滴子这条线的关键人物,杀掉不过一条狗命,留着能挖出更多线索,”聂锋解释道,“当时我身负重伤,也来不及逼供,只能放他一马。”
海布格咒骂道,提起身法追了上去。刚才混战时他一直在后面督阵,很好地保存了体力,很快便在一块巨石下找到聂锋。
晏小文柔声道:“嗯,无论如何,你养好伤是最重要的,其它都可以放到一边。”
“一群没用的混蛋!”
“线索全无下落,倒把你拖下水,真过意不去。”
绞杀中聂锋几乎耗尽内力,连最基本的格杀动作都不能做到位,这时右侧正方两名血滴子不知是支撑不住还是误遭同伴暗器,扑嗵倒地。聂锋大喜,提起最后一分力气从空档冲过去,眨眼间跑出十多丈远。年轻的血滴子陡地失去对手,原本勉强憋着气一下子松懈掉,个个委靡不堪瘫倒在地。
“说什么呀,这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啊。”晏小文说着脸一红,扭身跑出去打水。
雨越下越大,很快蔓延成瓢泼大雨,京城的冬天很少下这么大的雨。雨里、地上、草丛中跌打滚爬,所有人都狼狈不堪,刀光剑影中不时有人倒下,又有人继续扑上去,双方拼尽最后一分气力苦战。
接下来怎么办?聂锋躺在草堆里出神地想。女人就有这个本事,在哪里都能把栖身之地弄得象家。干草柔软而厚实,散发着阳光的味道,使他思绪不由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清爽的青草味儿,屋前屋后咕咕叫的母鸡,还有妈妈亲切慈祥的唤呼声……
聂锋退入野果子林依靠茂密的树木且战且退,虽凭丰富的实战经验应变迅捷,狡计百出,也战不过初出茅庐的血滴子悍不畏死,刀光剑影如蛆附骨死死盯在身后。不断的阻截,不断的恶斗,加之树木里泥泞湿滑,不利于起纵跳跃,聂锋体力急剧下降,身上伤口平添十多道伤口,行动开始迟缓起来。
躲到第三天聂锋伤势基本稳定,深夜时分晏小文背着他悄悄来到得胜门附近的武扬镖局,这是峨嵋派在京城的秘密据点,趟子手大都是峨嵋派外室弟子——京城大多数镖局背后都有江湖大门派暗中支持,一来有个靠山,押镖途中遭遇劫镖时亮出旗号起到震慑作用,普通山贼流寇毕竟不敢招惹如少林武当之类实力雄厚的江湖豪强;二来在京城打探消息,及时掌握朝廷对江湖门派的态度,抓住机会壮大门派势力。晏小文入雍王府时留了个心眼,没向任何人透露与武扬镖局的关系,偶尔执行任务时匆匆路过那儿喝杯茶,交谈几句,几乎不露痕迹,如今预留的后手派上了用场。
聂锋还想追问,突听到两侧草丛中轻微的“悉悉”声,知是血滴子们包抄上来,猛地大吼一声,几十道乌光急射而出,身体向后急掠的同时凌空击落两名跃起阻挡者。人甫落地,又有七八道刀光飞卷而至,聂锋稍一耽搁,草丛里又飞起两道剑芒!
镖局自然备有效果最好的创药,镖头们也是最好的外科大夫,在他们悉心照料下聂锋很快恢复元气。消息方面,镖局每天有不少江湖人士出入,京城内外乃至紫禁城里的动静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本官自有保身之道!”海布格冷冷说。
连续几天傍晚,晏小文女扮男装成书僮混到天桥一带溜达,寻找能逼真模仿各种声音的街头卖艺人。她的条件非常苛刻,要求随便在街上挑两个人听几句话,当场模仿并甄别。很多卖艺人所谓口技都是练得纯熟无比的套路,根本做不到临时模仿。寻觅到第六天,有位号称铁嘴鹦鹉的安徽老艺人勉强达到要求,当即被带到武扬镖局。
聂锋无所谓耸耸肩:“属下已落到这个境地,不多这两句恐吓的话,倒是海大人要留神,卷入暗杀太子事端注定没有好下场。”
这段日子里京城最轰动的消息是写有“传位十四阿哥”的真遗诏流落民间,各方势力都千方百计要得到它——据说它一旦公布于众,雍正将主动退位!
“不错,在人选问题上本官考虑欠妥……”海布格懊悔地拍拍额头,随即意识到说漏了嘴,脸色一变,“你很狡猾,要是继续活在世上真会造成太多麻烦!”
由于议政大王大臣会议的牵制,以及年羹尧几十万大军异动,雍正如坐针毡,不得不放低姿态,让廉亲王为首的隆宗门值班房拥有更大权力。廉亲王趁机大施拳脚,一方面让怡亲王、弘历等人坐冷板凳,另一方面以缉拿聂锋为由,从顺天府强行接手罗家大院和莲花弄堂两桩血案的调查,同时勒令步军统领衙门等全力追查真遗诏下落,制定一系列严格的措施,要求参与的各衙门官员早、晚回报,一日无进展就骂得狗血喷头,重则在吏部年度考核上记一笔,轻则杖责罚俸,整得京城捕快、差役们叫苦不迭。
聂锋咀嚼他的话,良久道:“话虽如此,海大人本可以随便找个迟钝的、听话的血滴子,在罗家大院发现不对劲也坚决予以格杀,也许还乖乖回去复命,岂不皆大欢喜?”
毕竟关键到大清朝帝位更迭、政局未来走势,巨大的压力把所有人都逼疯了!
海布格深有感慨叹息道:“说是异类,就因为你太正常了,正常得不像血滴子……自雍王府创立粘竿处以来,大凡血滴子执行过数十起任务后,或沉醉于血腥杀戮,残忍变态,或终日自责,抑郁低落,而你是第一个主动——且多次申请退出,并在外置了家私居然想过结婚生子的普遍生活,这也太不可思议了!雍王府不能允许动摇军心的异类存在,你想想,若血滴子都向往居家生活,还能坚决执行格杀令,出手丝毫不留余地?明白本官的意思?”
各方势力都卷入这场前所未有的寻找真遗诏行动,一直潜伏在京城的江湖各大门派纷纷站队,或投靠王府贝勒府,或受雇顺天府等衙门,或被隐在幕后势力所收买。街头巷尾到处转悠着来历不明的人,猎犬般嗅着哪怕一点点可疑迹象,稍有风吹草动便猛扑上去。
“啊!”聂锋大出意外,“属下效力血滴子多年,位居首席,执行任务数百起从无失手,即使不算大大的功臣,也不该……”
京城里不断冒出假遗诏,每回都引发大批江湖豪客参与争夺,大打出手,血腥场面惨不忍睹,等到官府大批人马赶到更引发更大规模械斗,死伤者甚众。刘统勋对此忧心忡忡,给雍正上奏说遗诏引发血案平均每天六起,规模至少十人以上,最严重的一天死伤三十多人,累及无辜百姓甚众,使得京城门店商铺一到傍晚日落就关门歇业,造成百业萧条、人心惶惶的局面,长此以往将影响民生大计,导致时局动荡。
海布格轻笑一声:“这句话算问到点子上了,聂锋,你算是血滴子中的异类,雍正府早就计划除掉你。”
雍正批阅奏章折子是出了名的耐心细致,善于从官员汇报中发现问题,有时更能察觉出言外之意,批注也格外认真,有时洋洋洒洒数百字,有时会夹杂浓烈的情绪,或严厉批评,或大加褒奖,且几乎每折必批。奇怪的是这回只批了四个字:朕知道了。
“从签发格杀令起,无论谁接受任务就意味着逃亡甚至更糟糕的下场,为什么选择属下?”
看着高深莫测的批注,刘统勋陷入迷惑和愤怒。
“皇上下达格杀令从不附带说明,雍王府只知罗家大院,不知有宝亲王。”海布格语气平淡说。
他实在想不通贵为大清天子、万民之君,为何坐视乱局来管,相反有任由发展的意思,难怪真甘心将韬光养晦数十年得来的江山拱手相送?
聂锋道:“海大人快人快语,属下就请教了……除了皇上,谁知道当晚宝亲王亲临罗家大院?”
但也只能闷在肚里发发牢骚而已,以他的品衔想见雍正可不容易,须一层层递牌通报,然后还要看雍正是否愿意接见,况且入冬以来雍正龙体欠安,除隔三岔五与廉亲王等值班大臣商谈军国大事外,基本不见外臣,静心养身。另则素来强势、对雍正忠心耿耿的怡亲王,在此关键时刻突然病了,而且似乎病得很严重,闭门谢客,连续十多天没露面,更别说去隆宗门值班房处理政务了。
“毕竟共事数载,彼此应该坦诚相见,有什么疑问尽管说出来。”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刘统勋接到捕快截获的一封信——傅山遥从山东托人带回的,信中说不日返回京城!
说着,聂锋将长剑倒插入地,率先盘膝坐下。海布格正中下怀,希望拖延时间等手下尽快完成合围,遂收起长鞭道: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反过来也能理解为知父莫如子。傅壁再深沉老道,也不会把所有秘密都带进坟墓,多少会在儿子面前透露一点点。
“单打独斗,海大人若要轻易击倒属下,恐怕一时半刻也难,”聂锋道,“这会儿小伙子们还在山坳间,不如趁此空档聊几句如何?”
也许,傅山遥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海布格一抖长鞭:“多说无益,那就斗个真章,你固然号称首席,未必是本官的对手!”
刘统勋正忙着部署人手抢先到河北境内截住傅山遥——倘若他入了京城必定被幕后势力盯住,性命堪忧,这时手下来报,粘竿处总教头宗大峰拜见。
寒风中聂锋仗剑而立,冷然笑道:“海大人亲手培植的血滴子,能束手就擒?”
血滴子总教头!他在这个敏感关键时刻来干什么?刘统勋嘀咕道,还是穿好官服,安排到衙门暖厅会客。
大雪刚止,又飘起了蒙蒙细雨,北风一阵紧过一阵,在山间肆虐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