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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十五年前

我把张弛电话抢了过来,“你把人家小娆当什么了,备胎啊?”

“所以我说嘛,赶紧把小娆找出来救急。”

“小娆不在乎。”

“因为情啊爱啊的找人去谈判,你觉得对不起咱这身衣服吗。就算不考虑自己也得考虑段局那张老脸啊,我总不能真的像个小孩儿似的去闹,去作吧。”

“你别逼我行吗,再这样我告诉你,今天这酒你买单。”

“谈判啊。”

“行,记住你的话。”张弛转回身冲着服务员说,“再给我开一瓶酒,那边那瓶,还有那个也来一瓶,要最贵的,没事,我哥们有钱你怕什么,都开,我们哥俩今天不醉不归。”

“谈什么?”

我以为再怎么喝四五百块钱也就够了,想不到这一晚上花出去我两千多块大洋,不过喝的倒是痛快。

“你就没想过去找那个男人谈谈吗。”

我没有回家,而是和张弛去了他的狗窝,在一张床上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发现彼此都光着身子。

我连忙摇手,这个时候我已经够乱了,可别让她再来给我添乱了。

“啊……”

张弛安慰我说,“你啊就别难过了,天涯何处无芳草,要不要我帮你把小娆找一找?”

张弛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叫,我睁开眼睛时,他就像是刚被人糟蹋过的小女生,一副娇羞又很悲愤的表情。

我第一次主动请张弛去喝酒,我点了一大杯啤酒,一杯下肚不管用于是又要了一杯。

“干嘛,你那是什么表情。”

这天夜里。

“为什么我没穿内裤,你不会梦见维薇,然后把我当成维薇那个了吧……”张弛又是一副极其委屈的模样,“我珍藏了二十多年的贞操啊,你得对人家负责。”

表面上很镇定,若无其事,可心里面早已经溃不成形。

“你大爷的,瞎嘚吧什么。”

“好。”我逞强地笑了笑,目送她的背影。

“好像真有点疼……”张弛把手放到屁股下方,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你快去忙吧,我去段局哪儿坐坐。”维薇灿烂笑着,优雅的转身却给留我下许多的不舍。

我一声长吼,“去死吧……”

我尴尬地笑着,可这尴尬里面有多少的悲伤,维薇是看不出来的。

“真的疼啊!”

维薇脸上多增了几丝伤感,“就是想问你表啊,没好意思问罢了。”

“少恶心我!”

“哦对了,你刚才想问我什么,为什么突然说到一半就不说了?”

“昨天晚上的酒水太凉了,好像痔疮犯了。。”

“我也一直想跟你要来着,只是没好意思开口,谢谢你沈毅。”

“被你烦死,去洗脸了。”

“这个给你。”我再一次选择放弃,“我给你修好了,一直给你留着。”

“那你倒是把内裤穿上啊……”

该走的迟早会走,她的心不在我这里,强留下来的也不会甜。

酒能使人尽兴,也能叫人乱性,这东西今后还是少沾为妙,不然真容易出事儿……

我迟疑了。

早上八点,我们俩一起到了局里,就听见二楼乱哄哄的,又哭又喊,问过才知道是死者家属在在认领尸体。

我觉得有些事我有必要和维薇说清楚,可已经插进衣兜里的这只手却迟迟没有拿出来,那块手表也死死地被我握在手心里。

“什么时候找到的?”我问值班民警。

维薇认真地看着我,等着我。

他回答说是昨天晚上,在这待了一宿了,怎么劝也劝不动,不吃不喝的,非要等抓到凶手才肯走,闹得他们值班室睡都睡不踏实。

我追过去抓着维薇的胳膊穿过走廊,来到了一个没有人会打扰到我们的地方,“我也有一句话想和你说。”

“理解一下吧,你们起码还有得睡。”

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只有经历过才会明白他们有多痛,因此我更能感同身受地领悟到这个女人是怎样一种撕心裂肺,但很多时候我也只能是理解而已,因为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他们以及给予安慰。

我站在原地,看着维薇离去的背影有些怅然,让我想起了段局的话。

啪!

“不用了,局里这么忙你的心意我领了。”维薇抿嘴微笑,说完后潇洒离去。

法医室门前我被狠狠抽了一个大耳光,也终于明白她为什么逗留了一夜,为的就是给自己的女儿“报仇”。

“哪天的机票,我去送你。”

“对不起。”

她很绝情地说,“不想回来了。”

我忍着疼和这个好似疯掉了的女人道歉。

“还会回来吗?”

“如果能减轻你的痛苦,你打我多少下都没关系!”

“我觉得自己挺傻的,其实你也挺傻的,我走了以后你好好的,一定找个好一点的女朋友,这样我这个做老师的就放心了。”

她骂道,虚伪,又在我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我想让你去死,你愿意吗?”

她不这样还好,越是这样我就越想知道她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她是在替女儿鸣不平,如果有选择的机会没有人想死。

可忽然之间她又说:“算了,反正自己要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在这个充满变数的世界里,人的生命过于薄弱,很多时候就像是流星一闪即逝,更像是划破夜空的一点星火。生命从降临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等待死亡。死者家属在局里闹了一上午,没有了力气,眼泪哭干,总算是停止了。耳根子倒是安静,但心情却时刻无法安静下来。

维薇红扑扑的脸很是好看,也很有女人味儿。

望着法医室里切割过无数尸体的冰冷解剖台,我的目光刹那间就失焦了。

“如果……”

我也想过试着去做一名合格的好法医,但真的有那么容易么。做法医难的不是技术,而是对心理承受能力的考验,你要面对的不只是体会别人死亡的恐惧,更要领悟生者内心是多么的绝望。

“你说。”

所以像我这种感情用事的人,可能真的不适合做法医。

维薇忽然认真起来,“沈毅,我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回答我。”

眨眼之间,黄昏逼近。

我也半开玩笑地回了句,“你要是真嫁不出去了,我照单全收。”

那个家属忽然出现在法医室里,坐在椅子上的我条件反射性地挪了一下屁股,有些畏惧地看着这个抽得我脸现在还在作痛的女人。

“不是还有你呢吗?”维薇忽然开起玩笑,但这种玩笑对我来说却是一种讽刺,也算是一种抚慰。

良久,她居然对我深鞠一躬,流着眼泪说了句对不起。

“呵呵!原来你的立场也一样不坚定,不过不当法医也好,毕竟女人嘛,整天对着尸体谁敢娶啊。”

那一秒钟我无法形容自己的内心,人性的转折有时候会把你推进深渊,有的时候却让你感到无比温暖。

维薇没有回答,或许是用沉默代替回答。

推己及人吧。

什么叫最后一具尸体,走了以后就不做法医了吗?

当你设身处地为一个人着想时,他终有一刻也会站在你的立场为你考虑。

摘下手套洗了手,她写了尸检报告,很伤心地和我说,这可能是她解剖的最后一具尸体了。

我扶着让她坐下,就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二十分钟后维薇完成尸检工作。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就是再好听的话也于事无补,所以我就不说这些了,我只想告诉你,该哭的不是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希望她走,她其实也不想离开,但有些事并不是“我不想”就可以解决的。

她抹去眼角的泪水,“我打你你还给我水喝,还安慰我,你是个好警察,真的太对不住了。”

“福利院已经找到了桃子小时候住的地方,随时都有可能联系上她的亲生父母,如果有消息了记得打电话告诉我一声。”

“这个时候你才是最需要安慰的,所以你不要去自责。”

“那就别走。”

砰砰。

“同样也发现了针孔,颈部创口很完整,属于一次性创痕。”维薇语气忽然暗淡下来,提起了那件让人伤心的事儿,“如果我不在这里了,你能帮我照顾好桃子吗?”

随着敲门声响起,门缝里探入一个脑瓜,“大姐,咱笔录做得好好的,你咋跑这儿来了?”

“谢谢。”

“我来道个歉,我现在就跟你回去。”

“你上次的报告我看过,写得很好。”

“不用,你坐着。”我走到门口,把民警手里面的本子接了过来,“你和廖大国说一声,这次我来给她做。”

在离别前夕,这种熟悉的语气会让人感觉有些酸楚。

“哦,那好的沈法医。”

回到局里,一踏入法医室忽然有些惊喜。我看到维薇穿戴整齐,正在对第二具死者遗体进行解剖。看到我进来以后,她面无表情地说,沈毅,过来帮忙。

重新坐下来我把本子放好,提起一支笔后注视着女人,“你就把我当成是一个倾诉者,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车里廖大国吩咐下去,分开两个点,二十四小时在孙小萱家门口守着,就不信高晓东不露面。

人只有倒空所有负面的情绪后,才能冷静地回忆起过去的一些细节,所以我最应该扮演的是一个好的听众。

出师不利,我们也只能离开。

她和我说了很多心里的痛苦,当所有难过的情绪得到释放后,才渐渐和我说起她女儿生前的一些细节。

言外之意,就是请我们离开。

“她平时在学校里住,每个星期回家一次,所以平时见面的机会特别的少,学校说是周三那天晚上不见的……”

孙晓萱是个懂事的孩子,若不是隐私被触犯也不会如此发怒,所以平静下来后又和我们道歉,接着转移话题说要带母亲出去散步。

当回忆起这些细节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哭出声。

她胀红的脸把问话的民警吓了一跳,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问下去了。

“她很乖,从来不和人争执,爱干净,小的时候睡不着就让我抱着她的头,特别害怕黑,也很害怕脏,每天洗脸要很长时间,只要我一想到我闺女的头被丢在荒郊野外,我的心啊,我就恨不得死的是我,我想替她死……”她嘴角抽搐着,苦不堪言,“你说这人咋这么狠啊,连个孩子都不放过,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么让我孩子活过来,要么就让他陪葬!”

孙晓萱反应强烈,大叫道,“没有,他没有来过。”

“你平静一下。”我轻轻地拍打她的背,“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你这种情绪我也没办法记录,回去以后好好想一想,还是我刚刚那些问题,如果能想起来什么就给我们打电话,我们会直接去你家里。”

“孙晓萱你一定要跟我们讲实话,那个强奸犯有没有在你家附近出现过,他可能和另外一宗杀人案有关。”这位警察选择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这样,不如打击一下对方的心理。

不久后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走进法医室,把女人从椅子上扶起来,走的时候不忘回头说上一句感谢的话,“麻烦您了警察同志。”

“小妹妹,我们是来查案子的,希望你能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这个警察半蹲身子象征性微笑着,似乎以为自己这样说就可以得到对方的谅解,可结果呢,反倒让孙晓萱更讨厌更抵触。

坚强得令人心疼。

这是刑侦中一个惯用的套路,一个人吸引注意力,另一个人在现场寻找线索,就个人来讲我非常不欣赏这种“明目张胆”、“毫无头脑”的行为,因为它不但起不到多大作用,反而还可能会造成一定程度上的阻碍。

第二名死者的身份也查出来了,是另外一所中学的初二学生,当天廖大国就派人先后去了两名受害人就读的中学了解情况。

孙晓萱用娇小的身体挡住面前这个令她讨厌的警察。

两名死者唯一的共同点只有年龄和死因,其余的几乎是一片空白。

“你们别去打扰她?!”

她们就读的高校距离较远,家庭住址也隔着十几条街,也没有任何线索证明两名受害人之间存在联系,仇恨等诸多杀人动机都不存在,那么关系链就不完整,从而让杀人动机进一步向极端杀人这一方向靠拢。

这期间另一个警察不断在孙晓萱的家里走动,一会看看这,一会看看那的,最后停在卧房门口,没有经过孙晓萱同意擅自推开门,终于引起了孙晓萱的不满。

为了巩固这一推论,廖大国又派人去了两名受害人家里了解情况。

“好,谢谢。”

家属给出的回答十分抽象,或者说他们因为工作繁忙而疏忽了对孩子的关心,所以也不清楚孩子平时和什么人来往,有没有和谁结仇之类。

像是在逃避。

“仇杀的话是要一定基础的,起码凶手和这两家人会有利益上的冲突,就算一时忘记,可这两大家子人怎么就没一个人想得起来,显然这就不是一起仇杀。”廖大国回来以后就坐在我的法医室里,东张西望,颇为感慨,就像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者,“现在条件好了,起码屋里能留人了,我刚干刑警的时候条件差,没有固定的解剖室,就连你们解剖用的床都是砖砌的,通风不好,光线不好,满屋子都是硫化氢和二氧化碳,根本待不了人。”

孙晓萱摇了摇头,把水杯递给问她问题的女警,“阿姨,喝点水吧。”

好好的正聊着案子呢,怎么突然话锋一转和我说这些?

一位女同志率先开口,“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比如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人?”

“我想来想去啊,还是觉得你不要给我投票了,我也不能让你大材小用。”廖大国长叹了口气,“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阳奉阴违,其实我没有恶意,就是性子直了点,以前觉得你一无是处,现在倒是觉得你挺好的,我要是让你当刑警等同于毁了你。”

即便如此孙晓萱仍旧不太欢迎我们,面对我们的关心也表现出一副不冷不淡的样子,只是应付了事地给我们搬凳子,倒水和出于礼貌的微笑。

对于廖队这个人我以前的印象十分不好,但现在他却让我改变了自己的态度。

我和廖大国带来不少的慰问品,一方面是想表达一下我们的关心,另一方面是为了工作可以更好进行。

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缺陷,包括我也是一样。而当这些缺陷处于一个对立面时,就会让两个人形同水火,不能自控,但冷静下来就会明白,你的敌人有时候也很可爱。

一个小时后,我们来到孙晓萱家里。

“那天我也就当个玩笑,再说,你不想毁我我更不想毁你,你要是真的暗箱操作,肯定会有人嚼舌根,说你徇私舞弊,滥用职权。”

说完我大步迈开,远离这个物质动物。

“沈毅,咱们能成为好朋友。”廖大国有点认真。

“我弃权。”

我一笑置之,“和廖副队长当朋友我可不敢奢望。”

“咱俩在一个单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就卖我一个人情,以后把手言欢如何?”

“婆婆妈妈的不是你性格啊,言归正传,我给你说个事儿。”廖大国巧妙转移话题,又把话题转到案子上面,“你猜我在死者家里发现什么了?”

“果然让维薇说中了,目的性真强。”

什么?我问。

“聪明。”廖大国嘿嘿一笑,“就喜欢你这直率的劲儿。”

“胸罩,还是大码的。”

我不以为然地一笑,“你别糊弄我行吗,我这连枪都没摸过的人去当副队长?想让我给你投票就直说,拐弯抹角可不像你。”

我调侃他,“廖队观察够细微的了。”

“我认真看过你的结案报告,也终于明白段局为什么把你当个宝贝,马上要年选了,你不是一直想干刑警吗,我帮你和段局说说,把我这副队长给你。”他像是在引诱我。

“我问过学校老师,初中女孩发育得各有不同,有的早发育,有的晚发育,而这早发育的就必须提前戴乳罩。你仔细想想,一个十四岁女孩比成年女人发育得还成熟,会不会有一种视觉上的震撼和冲动?”

“我还真就没有,就是习惯了和你用这种语气。”我向前走了两步,忍不住回过头问了句,“不会是因为刚才……你就对我改观了吧?”

“你不会是一个隐藏在公安内部的伪君子吧?”

廖大国叹了口气,“听出来了,你话里有气儿。”

“你别打岔行吗,我和你说正经的呢。”廖大国接着说,“尸检你做过,尸体我也看过,这凶手会不会就好这口,喜欢这种早熟的少女?美国作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洛丽塔你看过没有,里面讲的就是这种中年男人和未成年少女的伦理爱情。”

“你是咱刑警队的一把手,你让我往东我哪敢往西。”

“我想起一个人,孙晓萱,她应该也在穿这种大码的胸罩。”我顺着他说道。

廖大国点头,“段局不是说了嘛,让我们像哪吒一样三头六臂,可我只有两只手哪够用啊!”

廖大国沉默了,若有所思。

“孙晓萱家?”我猜道。

“荷尔蒙分泌与多巴胺数量可以影响到发育的快慢,而荷尔蒙激素饱和量和遗传有一定联系,孙晓萱的母亲可能也是个早熟女。” 说完这句,廖大国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没有没有。”他却很随和,不同以往,“一会有事儿吗,要是没事儿的话跟我出去一趟。”

“照你这么说高晓东的嫌疑又大了。”过了几秒钟,他又冒出了一句。

“廖队,是不是我又说错话了?”我语气微冷。

“没错。”我深吸了口气,“我看过结案材料,孙晓萱母亲的乳房上也发现了针孔。”

走出会议室廖大国叫住了我,虽然刚才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了微妙的转变,但仍难免见面时的一丝不自然。

“说高晓东不是凶手,可偏偏孙晓萱的母亲也是个早熟。可说高晓东是凶手,他又不存在充分作案的思想准备和前期条件,我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我相信自己这次不会再判断错误。”

段局说完转身就走,会议结束。

矛盾之中有必然的合理性,只有找到这种合理性真相才会不攻自破。

我和廖大国异口同声的答,“听见了!”

“除非……”

“还真让沈毅说中了,这案子是有那么一点麻烦,不过话往回说,不麻烦也就体现不出咱们公安干警的能力了,虽然你们两个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不能因此就放弃对高晓东的怀疑,这是对广大群众的负责态度,万一他要真是个例外你们有想过后果吗,想当警察就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什么都得给我抓住了,绝不给凶手一点喘息的机会听见没有。”

“你想到了什么?”廖大国问我。

段局正襟危坐,面不改色。

“高晓东的案子是一起错案!”我直盯着廖大国那一对粗眉大眼,“这样不就说得通了么。”

廖大国追加了一句,“大家可能不知道孙晓萱的情况,那我就稍微占用一点时间。当年高晓东强奸的这名受害者产下了一个女婴就是孙晓萱,她之前因为在学校打架,被咱们民警口头教育过一次,所以对这个女孩我印象很深,我也感同身受,很可怜。另外,我认为沈毅的思路没有问题,高晓东不应该跳过这么重要的环节。”

廖大国第一次对我竖起大拇指,“你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你等着啊,我现在就让人去调资料……”

“时间可以冲淡很多记忆,但如何入狱,当中的因果他不能忘吧,为了这个女人他吃了十五年牢饭。”

这一等就是一天的时间,到了晚上廖大国的电话打了过来,让我去他那儿一趟。

有人说,“过去十五年啊,可能早忘了。”

撂下电话我去了他办公室,看见他桌上叠着一层脏兮兮的,质地粗糙牛皮纸工艺的老公安局档案,上面盖的公章已经有些发黄,模糊,但1999年的字样仍旧清晰可见。

我跟着补充了一个重点,“自己犯下的案子高晓东一定不会忘记,那么他出狱以后为什么没找过孙晓萱母女两个?难道他不想见见自己的女儿吗?这才应该是他被关了十五年以后最想做的一件事,可为什么首先去杀害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不仅仅时间上有冲突,从心理上讲也有不合情理。”我沉默了一下,言语更加大胆,“假设高晓东是一个丧心病狂的凶犯,出狱以后控住不住继续作案,我相信他绝对不会放过孙晓萱的母亲,我认为这才是一个变态犯罪真正该有的心理,可他为什么跳过这个环节杀害那些本身和自己无冤无仇的人,再总结廖队前面的观点,高晓东有多大可能和这起案子有关?”

一边拆,廖大国一边说,他是翻箱倒柜,头还磕了好几个大包才找到这东西。

收回目光,他拿起尸检报告,言之凿凿地说,“沈毅的报告我看过,上面有提到死者是先遭人虐待后再被杀害,这更像是一个系统的杀人手法,抛尸地点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很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犯罪行为,有预谋、有计划,试问一个刚刚刑满释放,还无法融入社会的人怎么可能做到?”

廖大国把案宗往我面前一扔,说他没有看出什么毛病来。

“虽然我们无法证明高晓东和这起案子无关,但也没有客观证据证明与此有关,不过就现实因素来讲可能性真的不大,所以我同意廖队的观点。”我说完,廖大国看向我,表现出极大的意外。

我抓起其中几份资料也仔细翻阅起来,案件中所有材料、报告无一丢失,很全面,保存得也比较完整,的确很难从中挑出毛病,不过一部分资料中的内容稍微有些笼统,对细节记录十分模糊。

“沈毅,你怎么看?”段局问我。

“有人举报高晓东猥亵少女,警察赶到现场时撞见正在行凶的高晓东,手上有血迹,于是就定罪了,这是不是有点草率。出现在凶案现场,有血迹,有指纹就一定是凶手吗?” ,我嘴里念念有词

他的这一句话引起我的注意,第一次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可惜高晓东没有证据证明自己不是凶手啊,上面写得很明白。”廖大国用力敲打了几下案宗。

廖大国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说,“我觉得我们得拿出足够的证据,不然你怎么证明高晓东就有嫌疑,我跟你说句实在的,我不认为高晓东和这起案子有关。”

“早上六点多,这个时间段会不会不太正常,还有为什么是在高晓东家里,受害人是在怎样一种情况下出现在他的家里的,而这个目击者又是如何目击到高晓东作案的,这上面都没有写清楚。”

我摇头,“暂时没有。”

“九几年条件跟咱们现在肯定比不了,能写成这样也就不错了。”廖大国又说,“我觉得你是不是有点先入为主了,我们不能肯定这就是一起错案。”

“你不用解释,紧急会议没那么多讲究,你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

廖大国说的没有错,我是有一点先入为主了,让没有客观依据的判断占据了大脑的主导位置。但刚刚他自己也说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所以我们应当进一步确认或去排除,总不能一直带着怀疑原地踏步吧。

“段局,我不知道开会,我刚才去了趟监狱。”

“新四大街是哪?”我问。

回到局里我直接被叫进了会议室,研判组、刑警大队、治安巡逻大队以及巡警等多个部门的人挤在一个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严肃的气氛。

“早改建了,现在叫西湖大路。”

是啊,高晓东在监狱里待了十五年,就算是真想过要再次作案首先要适应“新社会”的节奏,说句最简单的,打猎你还要熟悉山头,才知道哪片林子猎物多。凶手作案自然也要熟悉一下周围环境,这不是一天两天或者是几个星期,十天半个月就能做到的。

西湖大路不就是孙晓萱家前面的那条街吗?

“你这么说我不否认,但那是以前不能和现在比,再说我在监狱干了二十年了,不是吹,哪个犯人想着重新做人,哪个犯人想着继续作案,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当然我现在说再多也没有用,最后还得你们说了算。”

廖大国解释,“孙晓萱从来没搬过家,后来棚户区改造分了一套房,就是现在住的地方。”

“您的话对我们的判断是很有帮助的,不过犯人无法适应社会再次作案的例子应该也不少吧。”

“那个报案人是不是也还住在这里?”

“我觉得高晓东不可能再犯,十五年的牢教工作可不是白做的。再说现在什么年代了,电子科技这么发达,好玩的东西那么多,他被关了十五年你能想象到吗,终于等到出狱怎么可能还想着再进来。”

廖大国耸肩,“不得而知。”

“就是什么都没提过喽。”

我将墙上的一张市区地图摘了下来,以孙晓萱家为中心,抛尸地点为外围圈出了一个范围不算大的区域,“你说凶手会不会就在这个圈里。”

他叹了口气,“犯罪都是一时冲动产下的恶果,谁都会后悔,所以他也不愿去谈这些。”

“没懂你的意思。”

“高晓东是怎么回答您的?”我问道。

我继续说,“廖队,你不妨仔细想想我们手上的这个案子,犯罪人很诡道,很狡猾,作案不留痕,这么一个精明的罪犯十五年前怎么就那么轻易被人发现了,如果高晓东这起案子里大有文章那这个报案人绝对是有问题的。”

这天,我去了高晓东服刑的监狱了解一下高晓东个人信息。监狱的区队长亲自和我谈了高晓东服刑期间的表现。对于这个人他赞叹不绝,乐于助人,热心肠,很友善,所以他经常问高晓东,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一个坏人,为什么会成为一个强奸犯?

“你说报假案?”廖大国点点头,随即又摇起头来,“可是高晓东自己认的罪。”

单从案情来分析,高晓东的嫌疑非常之大。正如段局说的那样,时间吻合,杀人手法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从犯罪的角度说,他绝没有理由把后背暴露给你看。

“九几年刑讯逼供的事儿还少吗?”

犯罪人叫高晓东,靠收捡废品维持生计,从小无父无母。当我看到他入狱时的相片时,或多或少是有一些震惊的。是一个很帅气的男人,身高一米八多,这样一个相貌堂堂的男人为什么会成为强奸犯?而且在出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继续疯狂作案?

“这是咱们公安机构的老伤疤了。”廖大国看了看手表,又说,“晚上我去拜访一下局里的老同志,他们应该更了解这个案子,你跟不跟我一起去?”

这几天我着重了解了一下十五年前的那桩案子。

我摇头,“我想再做一次尸检,就不去了。”

萱萱告诉自己,必须报仇……

“那行。”廖大国抓起衣服,拍了拍我肩膀,“别太辛苦。”

当然不能!

廖大国走了以后我去了冷藏室,将第二名死者的遗体从大抽屉里拉了出来,通过移动单车推进了法医室里,闷热的夜晚顿时之间变得凉爽起来。

可现在自己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头颅缺失的遗体已经被冻成了冰块,白森森的,透着一股子寒气儿,再加上如同“人体拉链”一般的解剖刀创,看上去让人不寒而栗。

可电话还未拨通就被她挂断,她摇着头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这种不伦不类,伤风败俗的悲剧只会引来更无情的笑话和歧视。

待冰冻自然融后,我穿上解剖服走到她们中间,握着手术刀切割那卑微的,已经残缺不全的身体。

她颤颤巍巍抓起电话,想打给韩大伯。

经过繁琐的尸检程序,我在一具遗体上有了新的发现。

晓萱好后悔没有听韩大伯的话,不然这个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死者两手手心各有三条条状白色区域,形态类似沟状勒痕,两深一浅,这种空白区是生前形成,死后保留。人活着的时候血液正常流通,因为血液充盈毛细血管,所以皮肤白里透红。但当受到挤压的时候,血液会向周围扩散。皮肤会随之变成灰白色,和受压物体的形状完全相同。在空白区脱皮的组织中我侥幸发现了一些微量物质,看上去类似“屑”。因为物质数量太少,达不到检测需求的提取量,我只好将整块组织切割下来,利用显微镜、多波段光源观察,又通过沉淀、显色等化学反应来判断微量物质的属性。

晓萱呐喊着,我已经够惨了,你毁了我的妈妈,现在又来毁我,你不得好死!

化验结果显示,该物质有光泽,微红色,在液态中不易溶解或不可溶解,湿气中易氧化,很明显是一种金属氧化物,而能产生氧化物的金属只有铁。

昨天晚上出现过的陌生男人一定就是那个强奸犯,他是在自己睡觉的时候强暴了自己。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强暴了自己的妈妈,出狱以后还强暴了亲生女儿?

所以得出结论,这种物质是三氧化铁,俗称铁锈。

晓萱慌了,疼得浑身直发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坠。

第二具死者遗体是维薇主刀解剖的,但她并没有发现死者手心内的疑点,主要原因可能是要离开这里了,心情不太好,所以尸检的时候会心不在焉。

自己真被人强暴了?

每个人都有疏忽的时候,所以才需要二次、三次甚至多次尸检工作,所以这样的马虎也算不得上什么。

难道……

这晚,我留在法医室里,与尸同眠。

昨晚还穿在身上的睡衣,如今已经被丢在了地上,还有床垫上的血红色,似乎在传递着一个不好的讯息。

夜深。

自己居然是一丝不挂的?

朦朦胧胧中我听到急躁的脚步声,像是有不少人从走廊那边跑过来。从沙发上缓缓地坐起来,慢腾腾地走到了门口,我看到四五名刑警跑来跑去,廖大国也在其中。

为什么会这么疼,晓萱拉开被子的一刹那吓傻了。

“不用打了,沈毅在这儿呢。”

晓萱露出淡淡的笑容,昨天晚上自己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被人强暴真是可笑,可忽然之间撕裂般的疼痛却让她再也笑不出来。

张弛冲廖大国吼了一声,那边大声命令,“让他赶紧准备准备。”

明媚的阳光顺着窗口照射进来,看起来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天。

我眯着半睡半醒的眼睛问张弛,怎么了?

醒来以后,是第二天早上。

其实心里早已经有了底儿,看这兴师动众的景象就知道发生案子了,但还是觉得亲口问一问心理上会更有准备。

她的意志战胜了如同被禁锢的身体,沉重的双眼也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惊恐中,她看到一张模糊的脸,还有一个庞大的身体压在自己身上,气喘吁吁……

“找到了。”

终于。

“凶案现场?”我大声问。

忽然间,晓萱想起了在窗前出现过的那个陌生人,顿时之间毛骨悚然,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着。

张弛阴森回答,“人头!”

那沉重、急躁并且兴奋的呼吸声告诉她,这是一个男人!

还没来得及了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拖着笨重铝制工具箱的我就被张弛拉上警车,赶到现场的时候就看到不少人拿着棍棒,驱赶着一只似乎发疯了的大黄狗。

晓萱忽然听到奇怪的脚步声,好像是有什么人进来了。可她却怎么也无法睁开眼睛,身体沉重得就像是被绑在了床上。再然后她真实地感觉到有一双手,顺着她的脸颊划落到了睡衣领口。

没有人认得这只大黄狗,自然不知道它是那户人家的,只知道它嘴里咬着的那个东西很恐怖。

不知道几点,只知道天还黑着。

一只啃着人头的大黄狗,让这个圆月之夜变得无比怪诞,荒谬。

终于,她睡了过去。

廖大国冲着我大喊“沈毅过来!”

刚坐下孙晓萱就感到浑身无力,本来毫无睡意的却忽然之间困意来袭,眼皮越来越重直到完全睁不开。

我拎着工具箱小跑过去,当距离拉近时速度又不受控制地放慢,地上那颗苍白的,被狗叼咬得面目全非的人头让人感到无比作呕,并不是说现场情况有多壮烈,而是这种死亡的恐惧与绝望实在让人感到压抑。

韩大伯走了。

张弛勾了勾我,问,“你怎么了,你脸色咋这么难看?”

“自己小心点,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没事。”我缓过神,敷衍着。

萱萱把韩明送到门口,客套着,“谢谢韩大伯。”

我只是想起了那位家属说过的一句话,她的女儿爱干净,害怕黑,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让她抱着自己的头……

“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学,我就先走了。”

放下工具箱蹲在地上,我没有去碰这颗人头,而是掰开那只大黄狗的嘴,在锋利的牙齿以及喉咙内剐蹭下一些碎肉渣和头发丝。

韩明说完这句话不经晓萱同意,就视若无人地走进她的卧室里,站在窗口向外面眺望,不久后又补上了一句,“我刚才看到那个人就站在那儿,电话里没敢告诉你就是怕你会害怕,萱萱啊,大伯不是答应过要照顾你一辈子吗。”

“帮我挡着点,这狗肚子里面有东西。”

“不喝了,不看你们一眼我不放心。”

动了刀,掏出狗胃,我发现了大量半消化的人体组织。

韩大伯被请进家里,晓萱给他倒了水。

“你带东西了吗,帮我做粪检!”

“我在你家门口呢,你把门打开。”韩大伯说。

“做粪检干嘛?”张弛问。

“嗯?”晓萱没懂。

“一会你就知道了。”

“你开门。”

“你给我个方向。”

晓萱露出微笑,难得世界上还有人关心她们母女。

我说,“看看它的粪便里有没有人的NDA。”

韩明则说,我是别人吗,萱萱,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就跟我女儿一样,我怎么不担心你?

张弛做了粪检,说白了,就是微量物质提取,但通常我们是从人体皮肉组织与毛发里提取微量物质,而这次却成了从物质中提取人的组织碎片。

晓萱告诉韩明,不用担心自己,她和妈妈也不想去麻烦别人。

结果和我预料得完全一致,这只狗的粪便里含有大量的人类DNA。

晓萱无数次奢望过,如果韩明真的自己的爸爸那该有多好啊,亦或晓萱希望他可以一直对自己这样。

而且大便呈溏结形状,含有人肉消化分解后所形成的蛋白肽和氨基酸。

他是一个热心肠的男人,从晓萱懂事起他就住在这里了。在晓萱还很小的时候,韩大伯经常往家里送奶粉和纸尿裤,到了晓萱上幼儿园时,韩大伯一有时间就去接她放学,带她去公园散心,还给她买很多好看的衣裳,那感觉就像是自己的爸爸一样。

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到震惊,难道这是一条吃人肉的狗?

韩大伯,本名韩明,四十出头。

“我顺便捎带着对了一下,两组DNA很像。”

“我给你出个主意,这几天你和你妈搬到我这儿来住吧,这样安全一点。”

我又补充道,“我刚才也看了创口,是利器所致,创面整齐,一刀砍下来的。”

晓萱连忙应答,我在,我在……

廖大国露出又震惊又振奋的表情,大叫一声,“是谁养的这条狗,从哪跑出来的,天亮之前必须给我找出来。”

电话里韩大伯的声音反复响着。

因为在现场的人员不够用,廖大国又打电话回局里,这一次几乎是全员出动,在这一带的棚户区内大范围搜索。

“萱萱,萱萱,你还在吗?”

我和张弛则带着人头和狗的尸体回到局里进行更系统的化验,意外的是我在这只狗的脚掌内发现了三氧化铁。

晓萱长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回到床边,谢天谢地那个男人走了。

不久。

她踉跄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床上,不久又慌张跑到窗户旁边,在窗帘的掩护下,咬着牙向外面看去……

张弛欢天喜地跑进法医室,“没有错,是一个人的。”

这如同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晓萱的心口上。

我抓起电话打给廖大国,告诉他我们的方向没有问题,三氧化铁和DNA检查说明这只狗是从凶案现场跑出来的!

“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那个强奸犯出狱了,你和你妈小心着点儿。”

撂下电话后,世界彻底安静了。

“还没,大伯你有事吗?”

我和张弛从午夜一直等到凌晨两点,廖大国那边始终没有一点的消息。

刺耳的电话铃声忽然划破安静的房间,又把小萱吓了个半死。她接起电话后便听到了隔壁邻居韩大伯的声音,“萱萱啊,你睡了吗?”

“不能这么干等着了,咱们还是过去看看。”

铃……

“你说咱们每天吃灰吃土跑现场,尸里来尸里去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张弛精疲力尽地半躺在沙发上,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你自己去吧,我实在挺不住了。”

晓萱被吓了一哆嗦,深更半夜怎么会有男人看自己的窗户?

这时门开了。

这该死的风总算是停止了,但恐惧情绪并没有平静下来,因为透过玻璃窗她隐约看到楼下面的空地上好像站着一个人,仿佛在和自己对视。

段局威严的身影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张弛立马生龙活虎起来,没有神采的双眼登时睁得溜圆儿。

风格外的大,让她感到有些害怕,于是跑到窗口关了窗。

“辛苦你们了。”

这天夜里。

“您这么晚都来局里工作,我们真得跟你好好学习学习。”不管什么时候张弛都不忘拍马屁。

她望着自己的妈妈,终有了笑容,我并不是一无所有,至少我还有你。

“廖大国已经和我汇报过了,我现在要去现场,你们两个是想继续偷懒还是跟我一起去?”段局一句话就戳漏了张弛的伎俩,搞得我们两个都很难为情。

对的。

“我们就知道您要来,这不是在等您呢么。”张弛屁颠屁颠跟在后头,一路马屁。

她也是被残忍伤害过的,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把她丢下那将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在这个世界上自己虽然失去了尊严,但上帝却给了她一个责任,这似乎又让她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车上。

她含着泪又再次跑进洗手间,吐掉嘴里的安眠药,又奔到妈妈的房间里,抱着不知道发生什么,只知道傻笑的妈妈大哭。

段局神色凝重,一言不发。

可就在那个时候,她又听见了妈妈的梦呓声,那更像是对自己的呼唤:“孩子,不能做傻事,妈妈不能没有你。”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亲临现场,从而看得出来事情的严重性。

她冲回房间,抓起早就准备好的一瓶安眠药,疯狂倒进自己的嘴里。

车子一路驶过西湖大路,孙晓萱的家就在这条路上。再往东南行驶四五公里便是发现尸体的那条河,而沿着河道向西行驶不过十分钟就是面临拆迁改造的棚户区,每一个地点都在我画过的那个圆圈里,又一次引发我的深思。

终于她忍无可忍地对着镜子里这个女孩动了手,一个耳光接着一个耳光地打着,直到有血从嘴角渗出来,她才总算是停了手,“孙晓萱,想让自己变干净很简单啊,那你就去死吧。”

到了现场廖大国紧忙跑来汇报进展,段局更是严肃地重复了那一句话,“我已经和市里做了汇报,天亮之前必须给我一个结果。”

站在镜子前,望着里面的自己,她特别的厌恶。

“是。”

她站在狭窄的卫生间里,用冰冷的凉水冲洗着自己,呆滞地握着一把粗糙的刷子,无情刷洗着自己娇嫩的皮肤。她忍着疼,从来不皱一下眉头,直到坚硬的刷毛刺入皮肤,才疼得她惨叫了一声,又大骂自己,“傻逼,傻逼,傻逼……”

廖大国转身就走,踏着月光,身影很快湮没在幽暗之中。

学校里的同学看不起她,就连老师也对她另眼相看。她不怪任何人,要怪也只能怪那个强奸妈妈的男人,使她承受了不该这个年纪所承受的波折,从生下来就注定肮脏污秽,并且永远都洗不干净。“我很干净,我现在很干净……”

我和张弛也没有闲着,跟着警队一起疯狂寻找,终于在天亮以前锁定了一个可疑地点——棚户区东南角的一间老房子。

她恨不得自己没有降生,就不用背负骂名苟活于世。

“这里有狗爪印,看上去就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

没错。

刑警队里几个老人荷枪实弹,跟着廖大国深一脚浅一脚地越过面前的芦苇荡,朝着不远处的这间孤零零的老房子快速移动着。

十五年前一个天寒地冻的夜晚,母亲遭到一个男人的强暴,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却因为脑组织创伤一辈子疯疯傻傻,让人更加绝望的是母亲竟然怀上了强奸犯的孩子。

到了这地方以后,廖大国轻轻扣动了几下铁门,小心翼翼地问,“有人在吗?”

转眼之间,她十四岁了,仍旧不知道何为快乐。

里面十分安静,没有人回应。

最后她诚实在纸上写道,老师让我用快乐造句,我不知道快乐是什么。

我顺着墙壁上一个豁口向院子里面望去,虽然天色早已经深黑,但在月光笼罩中我还是清楚看到不远处的一个锈迹斑斑的庞然大物。

记得上小学的时候,老师让她用快乐造句,她用了整整一节课的时间,也没有想通快乐到底是什么。

这一刻忽然想通,什么东西手抓住的同时还会碰到头。

对于一些人,快乐很简单,但对于她却是一个非常沉重的命题。

答案就在眼前——狗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