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成年,哪来的妇科杂症。”
“不用排除一下妇科杂症什么的么?”张弛提醒着我。
法医工作就是这样,很多事情是不可避免的。别说是要扒开来看,如果案件需要,剪碎、掏出子宫的情况都有可能存在。
“要多仔细?”我放下手术刀,摇头,“还是给死人留点尊严吧。”
撂下解剖刀时心情十分压抑,尤其是看到解剖台上,几乎快被我掏空内脏的死者遗体时。
“不过,有发现断裂的膜状结缔组织和隐血情况,建议你再仔细检查一下死者的阴道看看有没有撕裂……”
我问张弛知不知道我最怕什么?
稍有失落,但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可能凶手过于狡猾,要么没有射精,要么就是戴了避孕套。
张弛摇头。
一段时间后张弛回到法医室,“结果出来了,没有任何发现。”
我告诉他我最怕的就是有一天躺在上面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就像我母亲一样做了一辈子法医,解剖过近百具尸体,却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和她们一样,那么卑贱地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陌生人无情敲碎脑骨,豁开胸膛,挖走内脏……
可死者发育成熟的身体怎么都无法让人相信,她居然会是一个孩子!
我认为,法医就是披着正义之名的刽子手。
年龄在十四岁左右,还未成年?
凶手只是结束了他们的生命,而我们却将他们碎尸万段!
死者胸椎、肋骨等骨骼完好无损,内脏、隔膜以及部分结缔组织也没有任何损伤以及器质性病变;子宫内无胎儿,排除死者身份为孕妇的可能性;胃内没有任何消化物,说明死者生前曾处于饥饿状态;蜂窝状耻骨联合面,耻骨结节嵴非常明显,说明……
“沈毅,我觉得你不应该这么想。”
我喝下一小杯生理盐水,做了一个深呼吸,压住死者小腹开始解剖。
我点头,我什么都明白,只是做不到。
张弛走出法医室。
上大学那会儿老师就经常说,绝对不能对死者投入任何感情,就把他们当成是街上随随便便死了的阿猫阿狗。想做法医必须麻木不仁,不然你哪来的勇气开刀,也不能令主观情绪而影响到客观判断。
“行。”
阿猫阿狗,呵呵,我母亲也是阿毛阿狗吗?
我将从死者下体内剐蹭出的少量粘液样本递给张弛。
“没有思维,没有情感的绞肉机。”
“百分百确定,我刚刚仔细看过这个创口,确实很不太寻常。还有就是在她双乳上发现大量的针孔,非常变态。哦对了,刚好你去帮我做一个精斑测试。”
“说到底还是你的过去影响了你,但如果你不做法医真是太可惜了。”
“一刀流?”张弛也感到匪夷所思,“有没有那么邪乎啊?”
我认真地说,“我不会让沈大义和老段得逞的。”
“没有那么简单,活着被砍头的,还是一刀剁下来的你见过几个?”
“你老子想让你子承母业,你呢因为过去的阴影和自己的老子杠上了,你这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张弛似乎想起什么,于是好奇起来,“我好像听说你爸沈大义是咱省里面的……”
“怎么个不正常法,不就是无头女尸吗,还能难得倒你沈毅?”
“打住,他就是玉皇大帝也和我没半毛钱关系,你少跟我提这个名字,我和他势不两立。”
“别贫,这起案子不太正常,别打扰我思路。。”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做了解剖,事实证明你已经输了,这就叫红颜祸水效应。”张弛调侃完又走到尸体旁边,看着血腥的无头女尸皱了下眉头,“你说一刀就把头砍下来的倒是让我想起一了一些事儿来,我以前听老人说这被砍头的人不会立马就死,有的还能站起来走路,脑袋滚到地上还可以张嘴说话,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你不是不解剖的吗,今天怎么的,是你吃错药了,还是医生给你开错药了?”
好在是家属没有这里,不然看到我们拿他们死去的亲人开玩笑,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那刚好过来帮忙。”
张弛解释,他没有开玩笑。
张弛回答,“没线索,也不能老在哪儿守着啊。”
然后还一本正经给我举例,说鸭子头与身体脱离能跑能跳,鱼蒸熟了以后有的尾巴还能动。
“你怎么回来了?”
“短时间内神经线未亡,属于一种死后条件反射。”
张弛推门而入,惊呆了,“我不是眼花了吧,还以为又来了一个法医。”
“所以嘛,人也有可能啊。”
尸斑是由血液形成的尸变现象,那么血液的含量自然影响尸斑的形成,所以我肯定她是活着的时候被一刀断头。
“你这不还是在开死人玩笑吗,那怎么着?我把她叫起来陪你出去走走?”
尸斑是血液停止流动向底部沉积所形成的一种死后现象,每个人死后都可能在皮肤表面迅速形成大面积尸斑,但其中有一种情况可以使尸斑发展缓慢,甚至微弱到肉眼观察不到,那就是失血性休克。
张弛立马摇手,后退,“我就随便说说,你别认真啊,我那边还有事儿先走了。”
再者,通过尸斑也可以进行判断。
话音一落,他逃之夭夭。
在断头的一刹那,血管崩裂、扩张导致鲜血四溅,富有韧性的肌肉组织就像是断裂的皮筋一样向内拉抻。而死了的人肌肉没有弹性,血液停止流动逐渐凝固,所以不会存在任何形态上的改变。
我写了尸检报告,分别送到廖大国和段局的办公室。
被砍头处死,大家都能想象得到。
其实,我是想隐瞒来着。
但从创口中凹陷与血管扩张的程度来看,应该是生前造成。
可就算我不说段局也会问,是谁做的尸检。
两者意义完全不同。如果是生前所留,那么这就是导致受害人死亡的主因,间接说明凶手的杀人手法极度凶残,先凌辱,再砍头。那如果是死后造成的,凶手的主要目的应该是想给破案造成难度,拖延时间。
毕竟公安局有自己的一套流程,而法医则是这个流程中必不可少的环节。到时候就算维薇想替我隐瞒,也隐瞒不了。
创口是生前还是死后留下的?
以前,每一次提交尸检报告的时候,段局都会把我骂得像是狗血淋头,这一次他却突然沉默了,没有褒扬我,也没有问我什么。
还有一个重点。
我心头困惑,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我写的有问题?
专业刀具,例如古时用来行刑的鬼头刀和铡刀。
段局这才长出了口气,感慨万分,“太像了,字里行间都一模一样,我曾经以为只有她才会把尸检报告写得和结案一样精彩,想不到你也做到了。”
普通的菜刀、水果刀、哪怕是大一点宰牛刀都没有可能达到这种效果,除非是……
“你说的这个人是苗岚吧?”
颈部切口平整,边缘无不齐,就连颈骨断裂面也是非常的干净利索,是被一次性、完整切断下来,这样的创口就像是一件工艺品一样完美。
段局点头,又问我,“沈毅,你知道为什么我和你父亲那么希望你成为一名出色的法医吗?”
随后我就将侧重点放到死者颈部的创口上,观察过后更加震惊。
“因为我和我母亲一样,有资质。”
死者皮表除上述徒手伤外,未发现任何器刃造成的创口,所以我怀疑致命伤在颈部以上。
“是因为在你身上能看到苗岚的影子,那感觉就好像她回来了。”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一位故人,写满了悲伤,“我们不光要让你成为对社会、对人民有用的警察,更要让你死去的母亲替你感到骄傲,另外也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就是希望苗岚的心愿由她的儿子了却。”
死者十指指甲全部缺失,双乳、大腿上出现至少有两百多个细小针孔,数量让人感到震撼……
“心愿?我怎么不知道?”
接下来的发现让人更加不寒而栗。
“她太容易多愁善感,很容易对受害者产生同情,她临终的时候让我们一定抓住凶手给死去的人伸冤。可惜那起案子太蹊跷,我和你父亲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那个凶手,所以才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后肩、颈部都出现了明显的掐痕,从而证明我刚才的推断——死者生前遭遇过暴力侵犯。
段局的确是用心良苦,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做法医,做刑警不是更好吗?
维薇离开以后我将尸体放进大型容器内,注入冰块,等待尸体完全冷却以后再将其捞出,那些隐藏在皮内的伤痕通过冷却显现了出来。
听到我这句话段局显然有些生气,语气很重,也很严肃,“我说了那么多你还不明白吗,你妈的遗憾就是没有亲手抓住这个人。”
“嗯。”
这不光是我母亲的遗憾,也是所有人的遗憾,甚至是一辈子都无法打开的心结。
“尸表没有明显伤痕,但我怀疑死者生前遭遇过暴力,尤其是性暴力。”我望着维薇,“我现在就对尸体进行冷却,解剖时间可能会长一点,你找个地方去歇儿一下吧。”
“沈大义从来没和我提过。”我说。
但按照认真态度来讲,这却是第一次。
“老子抓不到的人让儿子去抓,他面子上肯定是过不去的。”段局忽然转开话题,和我说起另一件事,“对了,维薇要走你还不知道吧?”
仔细算来,这应该是第八次。
“要走……”我一头雾水,“去哪?”
我紧握着手术刀,开始我任职以来为数不多的解剖工作。
“昨天来了一个人,哼哼,明摆着就是来谈判的,他说咱们这委屈了维薇,所以说要把维薇带走。”
“失望这东西,习惯就好。”
“什么来头啊还敢和你谈判,他有什么权利把维薇带走?”
维薇微笑,“原来你的立场也不是不可撼动,但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而改变自己,我怕我会让你失望。”
“维薇之前的男朋友。”
“你感冒刚好,别太累。”
段局说得我心里咯噔一下,泛酸的感觉立即在心里蔓延。
“那这一次呢,为了什么?”
“说带走就带走,太不把你放在眼里了!”我替段局鸣不平。
我纠正维薇,我不是不解剖,是很少解剖,能避免就避免。
“人家是省里来的,上面有人,你说我惹得起吗。”段局无可奈何地笑了两声,接着拉开抽屉甩出一份文件给我看,“还带着省里面的调令文件,来者不善啊,就是撞破头皮也怕是留不住啊。”
维薇很奇怪,于是问我,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不然从来不解剖的我怎么会突然转变了态度。
“你可以找沈大义啊!”我提醒道。
维薇做好了解剖前的准备,但当她握上手术刀的那一刻,我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这次让我来吧。”
段局摆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有些东西强留是留不住的,人嘛,在适当的时候要学会放手。”
法医室里。
“让我追维薇的是你,让我放手的还是你,你这人一点准儿都没有。”
人死以后尸体会随着时间的推延而腐败,所以我和维薇只能停止对现场的勘察,将尸体运回局里再做观察。
“如果你肯主动给沈大义打电话,他一定乐意帮你。”
我们在现场逗留了有两个钟头,没有找到散落物,结合其他客观因素综合判断这里成为抛尸地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沉默片刻,问,“我更想知道维薇什么意见?”
“还有一个一项重要的信息,就是散落物。散落物的多少和密集程度对抛尸地点的判断也有一定客观作用。”
“省里面的文件都下来了,她还能有什么意见,不过我也给你透个实底儿,维薇并不愿意走,我给她放了一个假她现在应该在家。”
我补充,“首要任务就是找到真正的抛尸地点。”
我追问,“你还得给我交句实话,这人叫什么,现在在哪!?”
“尸体并没有严重腐败,通过水质、水温推断落水时间应在六小时以上十二小时以内,按照时间来看这里的确不可能成为抛尸地点,再者死者颈部创口十分干净,不像是在这种水质下泡了很长时间的样子,但如果是从上游漂下来的,那么落水时间的判断就会存在偏差。”
“去找人谈判还是打架,你啊,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理智,少去给我丢人现眼。”
“头都没了肯定是抛尸,而这里,一定不是真正的抛尸现场。”我迎着河面上掠过的凉风,望向对面几棵孤零零的老杨树,“那边有座桥,表面上来看很适合作为抛尸点,但周围就是人家,再往北一点就是公路,车流密集,即便是在晚上也有可能被目击者看到。切掉头说明凶手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抛尸地点应该不会这么随便。”
“那就眼看着维薇被抢走?”
张弛根据水流速度、水深度以及尸体漂浮的位置对抛尸地点进行初步判断;维薇通过水质、水温、尸体腐败情况判断尸体落水时间,从而尽可能推断出死亡时间。
“你以什么身份去,师生关系还是男女关系,维薇答应过吗,毕竟人家在一起过一段时间,你去不会让人笑话?”
进入现场。
是啊。
鱼可以漂下来,尸体也应该可以。
我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
“有啊,你别看这儿水脏,但鱼可挺多,都是从上游漂下来的。”他解释。
可是……
“这本来就不允许钓鱼,你没看到牌子上写着呢吗,小心水深,再说,这儿有鱼吗?”
我只要一想起当年的事儿,心里就愤愤不平。就是这个男人偷天换日,用我的身份骗了维薇,不去找他我岂不是缩头乌龟!
“我还以为是谁丢的衣服,勾起来才发现是个死人,还没有脑袋吓都吓死了,以后我是再也不敢在这儿钓鱼了。”报案人心有余悸地回忆着。
然而段局说得又不无道理,我如此冒冒失失只会贻笑大方。
一个白花花的女尸此刻正泡在绿油油的水里,若不是报案人的鱼钩勾到了这具死尸,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想到,那东西竟会是一个没有头的女人。
“这算是对你们的一个考验。”段局望着我,语气忽然有了几分悲感,“其实维薇挺不容易的,不知道她能坚持多久。”
现场情况比较复杂,河旁杂草丛生,河内水质也比较浑浊,布满水藻以及废弃物。
什么意思,段叔,你这句话怎么那么吓人……
刑警大队出动了半数以上警力,我和张弛、维薇随同一起亲赴现场。
维薇不会是患上了什么不治之症吧?
值班室接到了一名垂钓者的报案电话,称在北线公路旁的河道里钓上来一具无头女尸!
段局立马驳斥,“你瞎说什么,谁告诉你她患了绝症。”
上午九点。
“你啊,你刚才说的嘛,不知道她还能坚持多久。”
我很想知道,却没有过问的资格。
段局被我弄得哭笑不得,解释说,“我的意思是她和你一样都背负着血海深仇,但是比起你她可要坚强许多。”
每次早上上班时,法医室里都是空荡荡的。但这次维薇却来得很早,精神面貌和心情看上去都十分不错,故此,让我有所担忧,会不会昨天晚上她和那个男人旧情复燃,两个人不计前嫌重归于好?
我长出了口气,释然一笑,“用词不当啊段局,你这么形容太吓人了……,等等,你刚才说血海深仇,叔,你能说仔细点么。”
早上,下了一阵微凉的小雨,使得天气有些凄冷。
“这是我一直都想告诉你的一个秘密。”
说完维薇扭头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怅然若失。
“秘密?啥秘密?!”
她回过头,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我,“我怕你去了尴尬……”
段局让我坐下,“坐稳了。”
“我送你!”我向前两步追上维薇。
“嗯呢,说吧……”
撂下电话维薇带着一丝歉疚,就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客气一样,“沈毅,刚才是我太着急了,情绪不好我和你道歉,我现在要去接桃子,你先回去吧!”
“别说话,听我说,其实,按道理你应该……”他抬起头,两只眼睛看得我直发毛,“管维薇叫一声姐。”
“我不会和你见面的!”她毅然决然,但很快防线就又被对方攻破,“好!告诉我地址,我现在去接桃子!”
“什么玩意,姐?”
维薇情绪很差,沉默片刻她含着泪冷笑起来,“为了我?呵呵!你觉得还有意义吗?”
我还真没坐住,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你已经不再是桃子的爸爸了,你有什么权利把桃子接走?”
可转念想想也对啊,维薇比我大叫姐也算正常,没毛病啊。
“桃子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段局却又突然和我说,维薇管我爸也叫爸。
“你在哪?”
这次我是完全惊呆了,什么玩意叫管我爸也叫爸,难不成沈大义这老东西还有婚外恋,最后还弄出了个私生女……
良久她才抓起手机,犹豫不决,但还是面无表情地拨通了那个号码。
“这话你可不能乱说,沈大义的脸跟二五八万似的,天天那么严肃,我和我妈看见他都烦,哪有什么女人跟他不正经啊,这老东西要是真的搞破鞋我就跟他断绝关系,他不仅把我妈给毁了,还把我的爱情也给毁了。”
维薇忽然之间有些恍惚,双眼失焦,像是丢了魂儿一样站在原地。
“瞧你说那么难听,你爸什么人品我还不知道吗,你急个什么劲,坐下。”
桃子以前的爸爸?那不就是抛弃维薇的那个男人?
“我不坐,你必须给我说明白。”我来倔劲儿了。
撂下电话我一脚油门就把车开到福利院,在门口碰巧撞见搭乘出租车赶来的维薇。我们见面一句话都没多说,心急如焚地往福利院里面走,经院方确认桃子确实是被一个男人接走的,但这个人并不是什么人贩子,而是桃子以前的爸爸。
“你这小子,我今天要是不说,你是不是也要跟我断绝关系?”
“你先别急,我这就去福利院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不可能!”维薇的声音更加冰冷,“沈毅!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时间去接桃子,你为什么这么不守信用,桃子是被人贩子拐过一次的,如果这次她要是再出意外全是你的责任!”
“沉不住气,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段局叹了口气,和我说起一个关于维薇的故事,“当年维薇的爸妈还有一个四岁的妹妹都是那起案子的受害者,一夜之间,一村五户十七口人被残忍杀害,没有一个目击者,没有留下一点的痕迹,没有人知道凶手怎么做到的。我们是在一个乱葬岗里发现了死里逃生的维薇,案子没破,我们感到愧疚,我和你爸出了钱资助维薇上了大学,虽然没有名义上收养她但也差不多。人家可比你有出息,品学兼优,不光留校做了老师,还破格升为副主任法医,有的人熬到四十都不一定熬得到,她才只有三十出头。”
“我没去接桃子啊,是不是福利院的搞错了。”
我终于如释重负地坐下,“说话大喘气儿,吓死人,她怎么没和我说过?”
维薇的声音一下冷了下来,带着一丝的失措,“桃子没和你在一起?那为什么福利院的人说桃子被爸爸接走了?”
“你以为人家像你一样?维薇的愿望就是想成为和你母亲一样优秀的法医,再看看你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的思想认识什么时候才能上去?”
“哦,行,我现在就去接她,再给你送过去。”
“我承认我觉悟不高。”
接听以后,里面传来维薇沙哑清甜的声音,“沈毅,我最近感冒好了,我想今天让桃子和我一起住。”
“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并不是很不幸?”
回到车上,就看见放在驾驶座上的手机拼命响着!
段局的话我不得不深思。
孙晓萱搀扶着自己的母亲,迎着轻轻的,凉凉的微风向前走去,留给我两道非常忧伤、沧桑与落寞的背影。悬在墨蓝色星空中的月,明亮得是那么的寂寞,忧伤得又是那样的倔强。
就算关系处得再怎么糟糕,沈大义他也是我爸,我怎么说还有一个父亲。可维薇呢,真正意义上的家毁人亡,却从没有怨恨过谁,也没有像我一样整天把痛苦写在脸上,而是深深地埋在了自己的心里。
“警察叔叔,我特别感谢你,真的不敢再麻烦你了!”
确实自惭形愧,无言以对。
“你和你母亲长得可真像!”我看了一眼渐暗的天色,“把她扶上车,我送你们回家!”
回想起她训我的时候,那种态度就真的像是一个姐姐关心弟弟一样。我还记得自己曾和她说,她没有经历过就不会明白我心里的那种感受,现在真的觉得自己好愚蠢,因为不是她不明白,而是我没有领悟。
“我妈她除了这几个字什么都不会说,这个铃铛以前是我妈的,医生说我出生的时候就紧紧抓着铃铛不放手,就觉得这个铃铛和我有缘,后来才知道这是我妈以前最喜欢的东西,就一直戴着。”孙晓萱回过头和我解释了一嘴。
“我去找她。”
“小铃铛,小铃铛……”她指着孙晓萱脖子上的铃铛,念叨着。
现在,我唯一想做的事儿就是见到维薇。
按照民警小哥的说法,女人被强暴的时候只有十四岁,再加上孙晓萱的年龄和妊娠的一年时间,她今年才只有二十九岁。虽然自己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但仍旧难以置信,一个二十九岁的女人竟然为母十四个年头。
但段局拦住了我,他说,这个时候谁也不要去打扰她,给她时间才是对她最好的安慰。
我以为看到的会是一张苍老的面孔,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的年轻,所以你根本无法想象她们会是一对母女,倒更像是相差没有几岁的一对姐妹。
“但我不想坐以待毙,你不说还好,你这么一说我就更不能让她走了。”我问段局,“如果我改变自己的态度,沈大义会帮我吗,我这两年一个电话都没有给他打过,我感觉我们之间都快没什么感情了。”
站在一旁,我静静望着这对母女。
“那就要看你是如何改变的。”
“妈,我不是说过让你好好在家待着,你怎么跑这儿来啦?”
电话握在手里,我却一直没有打出去的勇气,最后只好罢休。
可见,母女情深。
“算了。”
一路上孙晓萱都没有掉下过一滴眼泪,但在见到母亲安然无恙的那一刻,她的泪才终于夺眶而出。
“放不下面子是不是,男人就该雷厉风行,虽然廖大国他愣头青,但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这值得你学习。”段局又说,“维薇喜欢什么样的男人难道你不清楚吗?”
我们找到了孙晓萱的妈妈,是在她家附近的一个公园里。
经段局这么一提醒我的确应该自我反省。
“你别急!我带你去找!”
一个三十岁的女性,她想要的无非就是一个成熟的肩膀,一个安稳的生活和坚实的依靠,这一点我输给了廖大国。
我正准备下班的时候,已经离开许久的孙晓萱发疯了一样跑回来,见到我以后就抓住我的胳膊说她的妈妈失踪了。我让她先不要着急,到底是怎么回事慢慢说。孙晓萱哭着说,她每天都是定点放学回家的,只有今天回去晚了,一到家就发现妈妈不见了!
“您说的没错,我很多时候是不成熟。”
晚上。
“居然和我用起您这个字了,你是第一次对我这么尊重,不错嘛,思想觉悟有所提高。”段局笑着道。
“谢不用了,以后再有这好事你想着点别人,别老惦记着我!”
“我从来都没有不尊重过您,就是跟您习惯了,还不是小的时候让你惯出来的毛病,所以这只能怨您自己。”
“今天这事儿谢谢你啊,沈法医!”
“说到底还赖在我头上了,不过这话我愿意听。”段局转回话题,“既然知道自己有问题,那就虚心接受教训,你如果真喜欢人家,就学着让自己更成熟起来。女人就像是蜂窝一样,想贪嘴你就要付出代价,虽然被蛰得满头大包,但当你吃到里面的蜜时,你才会发现一切都是值得的。”段局喝了一口茶水,“这说的我啊口干舌燥的,现在时间归你,你给我说说案子的事儿。”
“都是男人嘛,能理解。这孙晓萱身上有一股劲儿,确实挺吸引人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不扯了,我先回去了。”
一提到案子,我的心也被拉了回来,看着段局说了三个字:“不简单。”
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每个案子都不简单。”
“是啊,心里成熟,发育得也成熟……”民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遮掩,“我没别的意思啊,你可别误会,我就是,就是……”
我摇头,强调着,这个案子尤为不简单。
“看着一点都不像个中学生。”
杀人讲动机,无非仇杀、劫杀、情杀,还有比较有涵盖性的激情杀人,但其中难度最大的还是极端犯罪。因为不论是仇杀还是情杀都有一定因缘由来,顺着死者的人际关系网通常都可以破案。就算是劫杀也可以通过犯罪中心的存档来排查犯罪嫌疑人,只有极端杀人是无理由,无线索,无法准确锁定嫌疑人。
民警唉声叹气,“这孩子一点也不容易,在学校里面对同学的针对和冷落,在家里呢,还要对着一个疯疯傻傻的妈妈,要是换作是我被人那么骂,我肯定也受不了啊!”
“那你的意思这是一起极端案件?”
“真是够可怜的。”
我点头。
“哪年的事儿我这记不清了,当时孙晓萱她妈好像也就十四五岁吧,听说是被一个收废品的男人强暴了,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这脑子是彻底坏掉了,呵,讽刺的是这女人还怀了孕,那不就是强奸犯的孩子吗,所以那女人说的一点都没错,就是讲话太直接了点!”
极端杀人也可以称之为心理犯罪,是凶手心理上的一种扭曲而演变成的杀人案件,受害人外貌特征、年龄、性别通常都可以反射出犯罪人的心理特征。
“可怜明明两个字……算了,怎么个可怜法,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因为仇视该类人群所以产生犯罪倾向。
“你说孙晓萱啊!”他摇头叹气,“说到底就一个字,可怜!”
这起案件中的死者只有十四岁,未成年,年龄可能会成为一个重要的信息。再有就是作案人的手法很诡异,一刀断头。
“我都难以启齿,太难听了,你给我讲讲是怎么个情况!”
不光如此。
我重申自己指的不是这个,是刚刚那个女人的那句……
受害人身上还发现了两百多个针孔,不是心理扭曲是什么?
“没怎么回事啊,刚才你不是都看到了么。”
段局皱眉,有了和张弛一样的惊讶。
孙晓萱走了以后,我就直来直去地问民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然现在一切都还只是推断,如果想要定论,除非……
她们走了以后,孙晓萱才挎起书包,向我们鞠了一躬,“叔叔对不起,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犹豫了一下,继续和段局说,“如果有相同的案子发生,那就不会有错了。”
明显是说给我们和孙晓萱听的!
没过几天,我这句话竟变成了现实。
“行了,咱走吧!”那女人拽着自己的女儿走到门口,奚落着,“你啊,什么人你都招惹,以后你离她远点,看见她你就躲着点,别弄一身晦气。”
第二起案子发生在一个不算热闹,也不算冷清的公园里。
她又看了看时间才缓缓走到那个女人面前,说了一声对不起。
报案人是一位园林工人,早上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小姑娘坐在长椅上,到了晚上她还坐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有换过,园林工人觉得不对劲便上前讯问,才发现她已经死了。
那是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却挂着一层若隐若现的忧伤,仿佛是夜里被流云遮掩的月。
到了现场我见到这个像雕塑一样,纹丝不动坐在长椅上的小姑娘,个头不高,比较娇小,戴着一顶草帽,穿着俏皮可爱,五官却被一条围巾遮得不露痕迹。
她想了想,抬起了脸。
“一点都看不出来人已经死了。”
我要求她,“去给阿姨道个歉,你就可以走了。”
我指着她脖子凹陷处的一块尸绿,“你们看这里,在人死后腐败气体硫化氢与血红蛋白结合会形成这种现象,可以叫它硫化变性血红蛋白,通常会出现在腹部,因为肠道腐败率最高,而硫化氢是通过腐败产生的。”
她表情很冷,没有回答我。
张弛凑到跟前,看了两眼,“嗯,还真有一股臭味儿。不过你刚才说的我没太懂,尸绿为什么会在她脖子上?”
“我看你一直在看时间,是不是着急回家?”
仔细观察之后我明白了其中道理。
我走到打人的这个女孩面前,从旁边的办公桌上拾起一张学生证,上面很清楚写着,孙晓萱,十四岁。
“除了肠道以外,接触细菌面的创口也是最容易腐烂的,就像你的伤口如果不及时包扎就会感染,活人叫感染,死人叫腐败,食物叫发霉,道理是相通的,所以这里才会出现尸绿。”
“一看您啊就知书达理,家里面也一定很富裕,你肯定不会计较这几百块钱的医药费,我知道您心里不平衡,但是刚才你不是也出过气了吗,您就大人大量别和一个孩子计较,让她给您和您孩子道个歉成吗?”我忍着气说道。
“你的意思时她脖子上有伤?”
这一个“没事”让她的算盘没有打响,所以她心里觉得很不平衡,开始无理辩三分,没有道理的事儿都能被她说得头头是道。
我没有回答张弛的问题,而是用镊子拨开死者脖子上的纱巾,“看到没有,问题就在这儿。”
我直接给出鉴定意见,“你这孩子没事,就是擦破点皮儿。”
忽然一阵诡异的大风呼啸而过,将她脸上的纱吹落,当纱巾落地的那一刹,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大呼诡异!
作为家长,孩子被打心情可以理解,但过分要求就不值得同情!
“她的脑袋……是塑料模型?!”
被他这么一通乱叫我是真的难为情,毕竟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如此低三下四要再被我拒绝那以后这关系也甭处了,所以我勉为其难答应帮着他们走一走形式。
没错!死者头部缺失,以塑料模型替代!
“你就发发善心帮我们应付过一下吧,沈法医,沈哥哥,沈大爷?”
“封锁现场,不要让人进来!”
“我怎么感觉你在埋汰我呢?”
我在张弛帮助下将死者抬起平放于地面,从工具箱里取出相应的工具。因为尸绿的出现已经间接反映出死者的死亡时间,所以现在最需要做的是验明死因,以便于确定是否与上一起案子有关。
“咱们局里就两个法医,你说维老师我们也不好意思去请,就只能找你来帮忙了。”
结果表明,完全一样。
“就这主?我帮你们就是害自己,你们还是自己搞定吧!”
“又是一刀断头。”
“别介啊,你就当帮帮忙不行吗?”
张弛做了一个深呼吸,“不会真是个连环吧?”
“我验不了!”
随着张弛的声音响起,我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凉意。
早就看出这是个难缠的主啊,就她刚才那胡搅蛮缠的架势,我真恨不得一脚把她踹出去。
起身,环视四周。
民警也表示非常无奈,“没办法啊沈法医,我们也难做,这人蛮不讲理啊,怎么劝都不听,就非要验伤,你没听她刚才说吗,和咱们局长有亲戚!”
尸体不可能自己跑过来,公园里有没有监控,有没有目击证人,我建议你们再仔细询问一下,看看能不能有新发现,还有就是公园出入口通往哪个方向!通向哪里!都一定要查清楚!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几个被打女孩子,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说,“很显然就是轻微伤,最大程度也就是轻伤一级,协调私了就可以了,何必要走验伤这套麻烦的流程?”
“沈法医。”队里的一个警察找到我,突然说,“段局让你处理完就回局里。”
“人家非要验伤,你帮帮忙。”
“说没说什么事儿吗?”我问。
我来这里不是看闹剧的,便走上前拉着民警绕到门旁问他,叫我来到底什么事!
他摇头说不清楚。
处理纠纷的同志将这个很不讲公德心的家长拉开,“这里是公安局,你再这样我只能请你离开!”
点点头,我说,“那这儿就得拜托你们了,搬运尸体的时候小心着点。”
作为旁观者,都觉得这句话特别刺耳,更何况是当事人。
“好的沈法医,你路上小心。”
那个家长勃然大怒,一时失去理智冲上去就甩了女孩一个耳光,“我孩子说的有错吗,你妈要不是被人强奸能有你吗?”
交代了两句我搭车回了局里,直接进入段局办公室。
她一声不吭地坐在椅子上,不慌不忙地戴上一个很旧的铜铃铛后,不再沉默,一脸无所谓地反驳刚才那位家长,“她们几个抢我的东西,还骂我是狗娘养的,我觉得你的教育才有问题,所以我就帮你们教育教育她们!”
他将一份档案放到我面前让我看,看的时候还和我解释说,这是十五年前的一个案子,犯罪人叫高晓东,强奸了一个十四岁少女,杀人未遂,被判处了十五年有期徒刑,今天有市民举报,这个人出狱以后经常在他们小区附近徘徊,十分可疑。
我瞄了一眼那个坐在角落椅子上,低着头,面无表情的女生。
“你是怀疑这个人和案子有关?”
这天中午刚吃完午饭,我意外被叫到了刑警大队,刚一进去就看到几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初中女生,守在她们旁边的几位家长喋喋不休地和民警同志说理,“这什么人啊,爸妈怎么教育的啊,把我们家孩子打成这样,简直太野蛮了,你们必须得给个说法,我们家老张和你们局长关系可好呢,不能就这么含糊过去!”
“案子是在他出狱以后才发生的,偏偏受害人就是十四岁左右的少女,不得不让人怀疑啊!”段局凝视着我,眼孔中透出一股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