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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公馆

下一位是李山,他身上穿着一件格子衫配着背带裤,二十八九岁的模样,中等身材,年纪轻轻却佝着背,永远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半露的眼中,射出狡诈的目光。陈琳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对他印象很差。

陈琳转着手中的钢笔,却还充满干劲,顾飞闭上双眼,似乎已经入睡,张志斌哈欠连天,强自打着精神,一碗接一碗地喝茶醒神。

他倒是不像其他人那般紧张,大大咧咧地坐到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对陈琳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房间里的三个人也都各自有些疲倦,相比较现场取证,审问调查更费心神。

“你就是李山?”

问话结束后,小菲离开房间,而后又陆续叫了其他几名女佣,问话内容大体相同,回答的结论也只有些细小的差别,大体上一致。

“对,就是我!”

顾飞有些失望,将照片收了起来。

张志斌说道:“别嬉皮笑脸的,严肃点!”

小菲盯着照片,面露难色,道:“我记不清了,看起来有些相似,不过时间过了那么久,我也不敢肯定。”

李山满不在乎地说道:“凶什么凶?我也是纳税人!你拿的工资里还有我的一份呢。不就是个小警察吗?神气个什么劲!”

顾飞掏出一张李松的照片,递到小菲面前,问道:“那次严老九来陈公馆,身边跟着的陌生男人是不是他?”

“再说一句试试?”张志斌气呼呼地刚要发作,陈琳拉住他的袖口,瞪了他一眼,他这才老实下来。

“对,没错!”

李山也真怕挨揍,立马蔫了下来。

“你是说陈恩赐被绑架的那件事?”

“听说前段时间,你跟王管家之间闹了些矛盾?”

“什么事情?”小菲想想,说道,“对了,王霜出车祸的前几天,严老板和另一位陌生男人也来过陈公馆,当时也是和王管家大吵一架,起了争执。我记得那几天,王管家一直都黑着脸。那段时间的事情,真是一桩接着一桩,那边才出事不久,少爷就紧跟着出事了。”

“谁那么多嘴?”李山怪叫一声,嘴里骂骂咧咧道,“不用说,肯定是小菲那女人说的,整个陈公馆里,就数她嘴最碎,一会儿我一定要她好看!”

“王霜出车祸前,陈公馆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张志斌脸色一冷,道:“你要谁好看?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警察?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带局里去?”

“这个倒有些耳闻,王管家还特意去看望了一趟,听说伤得很重,但现在看来应该好多了。”小菲眼波流转,不留痕迹地回答道。

李山缩了缩肩膀,终于有些怕了,道:“得了,说话也犯法,我不说了。”

“那你听说过王霜出车祸的事情吗?”

“晚上七点二十分到八点之间,你在哪里?做什么?”

“不熟悉,我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去国外读书了,最近才回来,接触得并不多。”

“你怀疑我杀了那个姓王的?臭警察,你可别冤枉我!”李山叫了起来。

“王霜你熟悉吗?”

张志斌将笔记重重拍在桌子上,瞪了他一眼,喝道:“嘴里给我放干净点!问什么你就说什么!”

陈琳从小菲的脸色中看出,她跟李山之间可不只说的那么简单。

李山看到张志斌的体格,见他真的要发怒了,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没了刚刚的神气,顿时萎了下来。

说起这件事,小菲脸色先红了一下,马上又换成嫌弃的表情,道:“还不是因为他好吃懒做,惹到了王管家。李山是王园丁的外甥,找不到工作,就托着王园丁的关系进了陈公馆,但他进来后非但不努力工作,反而将后花园弄得乱七八糟,甚至还公然调戏陈公馆的女眷,惹得众怒,王管家知情后,气得不轻,但李山就是个无赖,跟王管家闹了起来,王管家一气之下就说要把李山赶走,但碍于王园丁苦苦哀求,王管家也心软了,就暂时将他留了下来。唉,王园丁为人好得很,又老实又肯干,听说在陈公馆工作了三十年,比王管家的时间还长,没想到外甥却这么不争气,真给王园丁丢脸!”

“说就说,我又不是凶手,你跟我嚷什么?”李山嘴里嘟嘟囔囔道,“我……我在房间里睡觉。”

“他跟王管家有过什么冲突?”

“有人能做证吗?”

“是家里的园丁,叫李山。”

“老子又不是兔爷,睡觉还要喊别人看着。”

“谁?”

张志斌喝道:“才七点钟你就睡了?”

“没有!”小菲刚说完,脑海中马上浮现个人影,马上又说道,“啊,不对,要这么说的话,我想到了一个人,他应该是唯一一位跟王管家发生过冲突的人吧!”

“我生活习惯好,早睡早起不行呀!”

“那王管家在陈公馆里,有没有跟谁有过过节?”

“别扯淡,你睡觉要去后花园吗?”

“很好呀,王管家很平易近人,待人和善,对谁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绅士模样。我们虽然是他的下属,但更像是他的晚辈,而且王管家特别博学,好像什么东西都了解,是一位很值得尊敬的长辈。”小菲言语真诚,不似作假。

“法律规定不能去后花园睡觉吗?”李山翻了个白眼。

“王管家的为人怎么样?”

陈琳想起刚刚几名女佣提过李山的恶习,女佣们的换衣间就在后花园的前面,于是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去干什么勾当,要不好好合作,小心我直接给你关起来,外面人证要多少有多少!”

小菲点头道:“还算熟悉。”

李山眼睛骨碌一转,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道:“行行行,算你们厉害!我就是去换衣间那边看两眼,被看两眼又不能少块肉,多大点事儿呀!”

“你对王管家熟悉吗?”

“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影?”

小菲翻翻眼皮,手指算算,道:“我是前年进来的,算来也已经两年半了。”

“嘿嘿,提供线索有没有赏金?”李山一阵坏笑。

“你在陈公馆待了多久?”

“你现在可是替你自己洗罪,要是不愿意说也行,那在抓到真凶之前,你就是最大嫌疑人!”

“秦小菲。”

李山对着地上“呸”了一声,一副校门口混混的模样,道:“算老子倒霉!那时候我就蹲在草丛后面,刚好看到有人影从王老头的卧室里翻出来,他应该没看见我,不过我可看到他了!”

“你叫什么名字?”

陈琳精神一振,道:“有没有看清来人的长相?”

陈琳照例宽慰她几句,让她的情绪稍微平静下来,看着差不多了,陈琳才进入正题。

“没有,天这么黑,我能看见啥?”

第二个进来的是那位鹅蛋脸女佣,她显得有些畏首畏尾,和之前机灵的模样全不相同。

“那看没看清是男是女?”

这句话令顾飞对他的同情瞬间灰飞烟灭。

“百分之百是个男的,我还看见他爬出来之后,没跑出去,反而又绕进别墅,去了西区会客厅!”

“希望下次见面,是个烛光晚餐,而不是凶案现场。”

顾飞几人当时是在东区会客厅,西区会客厅自然就是严老九所在的位置。

又简单聊了几句后,也没有太多进展,陈琳就让他先离开,离开前,王霜说了最后一句。

“再给你们说件事儿,你们别看王老头外表人模人样,实际上都是装出来的!满嘴的仁义道德,实际上一肚子男盗女娼,简直就是教科书般的伪君子!”

陈琳早看出王霜脸上有些僵硬,现在才知道竟然是车祸的原因。

张志斌摆明了不信,道:“你嘴也是够贱的,嘴下就不能留点儿德?”

“这倒没有,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算命的说过,我是逢凶化吉的命格,想想也有些道理,还是婴儿的时候,幸亏义父将我领回家中,让我不致饿死。在国外游学的时候,还出过一次车祸,但最后也死里逃生,除了留下脸上和身上的伤疤,倒也还算走运。”王霜自嘲道。

“呸!”李山梗着脖子,道,“我嘴下不留德?那也要看对谁!对他?他配吗?你知道他跟严老九因为什么起了争执吗?”

“这么多年你一直生活在国外,有没有人特意去找过你?”

陈琳故意激将道:“我不知道,难道你一个小园丁知道吗?别装了!”

王霜摇摇头,道:“我不清楚。”

“好,我就实话告诉你,我还真就知道!十年前,陈佑桥的案子你们都听说过吧?当时有嫌疑的三个人,分别是李松、严老九和女佣阿香,你们以为那个阿香是谁?那就是王老头的人!茶里的洋地黄,就是在王老头的示意下放的!”

“严老九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顾飞听到这里,睁开双眼,盯着李山,道:“你还知道什么?”

通过王霜的这些话语,原本一些零碎的线索,也慢慢被他心里的一根线串到了一起。

李山得意道:“我还知道什么?我什么都知道!你以为‘辛西娅之泪’的事情,严老九和李松是怎么知道的?就是王老头告诉他们的!这十年来,王老头表面上跟严老九和李松势不两立,实际上一直都有合作关系!这次他们争执的时候,没注意我就趴在窗外听着呢!就是因为严老九说王老头独吞了‘辛西娅之泪’,王老头打死不承认,才起了争执!我还听到他们谈到什么杨天霖还是王天龙的,还有什么三千万美金。嘿嘿,要我说,那个傻子陈恩赐可能都是王老头和严老九合伙撕票的!我呸,真是败类!”

王管家在临死之前,说是时候了结了,又是什么意思?他想告诉我们什么?

陈琳知道李山对王管家恨之入骨,说的话大多数也是凭空臆想,但总归有几点被他串了起来。

顾飞此刻心中生出了许多疑问,王管家为何要让王霜隐瞒见过“辛西娅之泪”?而他口口声声称严老九和李松狼子野心,为什么又会跟严老九有联系?

王霜误打误撞,看到了“辛西娅之泪”,然后将这件事告诉给王管家。王管家示意他不要声张,实则却将“辛西娅之泪”的事情告诉给李松和严老九,所以才发生了李松和严老九谋害陈佑桥的事情。

“我跟义父说过,但他吩咐我不要告诉其他人,让我将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要不是义父被害,这件事我也是不会说的,希望它会对案子有帮助!”王霜叹了口气。

要事实如此,逻辑上倒也说得通。

沉默良久的顾飞突然张口问道:“你有跟其他人提起见过‘辛西娅之泪’吗?”

“是不是在你眼里,全世界都没有好人?”张志斌嘲讽道。

那是一颗能让世人疯狂的钻石!

李山沉默了一下,好像没听出来是嘲讽,淡淡道:“如果还有好人的话,那就是我舅舅,他是好人。”

在场的所有人虽然没有见识过“辛西娅之泪”的风采,但在王霜短短几句的描述当中,各自在脑中浮现它的绝代风华。

李山被打发走了之后,陈公馆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完成了问话,现在只剩下严老九一干人等。

王霜努力回想,嘴巴不自主抿起,一副深思的表情,道:“那个时候我还小,又是躲在衣橱里,只记得依稀的轮廓,比寻常的钻石大了许多,足足有拳头大小,而且还是一颗罕见的粉钻。你根本无法想象,它发散出的那种璀璨光芒,简直像道神迹。老爷盯着钻石,叹了口气,又将钻石装到盒子里,藏了起来。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它。”

在严老九之前,其他几名小弟先后被带进来问话,都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看模样也别想从他们嘴里套出话来,陈琳又无法使用强硬手段,无奈之下,只能作罢。

“‘辛西娅之泪’到底长什么样子?”

最后进来的是严老九,虽然他是被审问的状态,气魄却丝毫不减,穿着一身唐装不显儒雅,反而更添三分霸气,陈琳倒是先吸了口气。

张志斌激动地拍了下大腿,然后哈哈大笑,被陈琳瞪了一眼后,才稍事收敛。案件调查到现在,传说中的“辛西娅之泪”终于露出真容,陈琳也是激动的,但没表现出来。

他坐定后,先点了根烟,张志斌刚想制止,却见陈琳一摆手,只能悻悻坐下来。

王霜表情诧异了一下,随即点点头,道:“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有一次跟少爷一起躲到老爷卧室的衣橱里,看到老爷曾经拿出来过,不过只见过一次。”

“严老板,咱们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你今天特意到陈公馆来的目的是什么?”陈琳问道。

陈琳警觉地问道:“你见过‘辛西娅之泪’?”

严老九淡淡地说道:“一点私事而已。”

“我也想不通,不过就是一块好看点的破石头而已,为什么那么多人为它争得头破血流?”王霜无法理解地摇摇头。

“但我听说你的目的可不是那么简单!杨天霖你应该很熟悉吧?”

“又是‘辛西娅之泪’!”

严老九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微微眯上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看来陈队长知道的不少嘛!”

“我也想都告诉你们,但我知道的事情也十分有限。我只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延续了很久,那个时候我还小,轮不到我接触这些事,后来我被义父送去国外读书,前段时间刚刚回国,义父还没来得及跟我讲这些,就被害了!我只依稀记得什么‘辛西娅之泪’,还有什么新加坡商人之类的只言片语。”

“那也需要你多多配合。”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好,需要我怎么配合?”

“其实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太了解,但严老九和义父之间肯定是存在某种利益关系的,既像是合作,又像是敌对,但敌对多过于合作。也正因如此,他们今天才会起争执。”

“前段时期,我们在秋山发现一具男尸,身份确认后,发现是你的老熟人李松。”陈琳一边说着,一边盯着严老九的表情,“你听说了吗?”

“早该说了!”张志斌做好做记录的准备。

“我知道,我还知道案发现场留了‘辛西娅之泪’五个字,对吗?”

谈到这个话题,王霜有些迟疑,但很快恢复了招牌式的微笑,笑容中却藏着三分凄凉:“既然人都已经死了,没什么比报仇更重要,告诉你们也无妨。”

陈琳没想到他会这么坦诚,反而有些惊讶。

“他今天为什么会在陈公馆出现?”

“严老板对这件案子很上心嘛!”

陈琳和张志斌有些失望。

严老九冷哼一声说道:“‘辛西娅之泪’,又是‘辛西娅之泪’!别浪费时间了,李松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我到房间里来是为了尽一个市民的义务,帮警察破案,你们这次是要调查王管家的死因,就别再提其他人,其他人与我无关,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王霜摇摇头:“现在还没有。”

陈琳站起身来,道:“好,那就按程序走,据我们所知,王管家在出事之前,曾跟你发生过争执,而且我们有证人可以证明,凶手杀死王管家之后,直奔西区会客厅的方向,也就是严老板你所在的位置。现在既然是调查王管家的死因,那就请严老板告诉我们,你们为什么发生争执?”

张志斌接口问道:“听明白我们问什么,就问你手上有证据能证明严老九杀人吗?”

“就是一些生意场上的事情。”

“当然!”王霜一口咬定道,“除了他,还能有谁?而且就在刚刚,他还在会客厅跟义父发生争执,现场所有人都能证明,在那之后不久,义父就被谋杀,所以凶手肯定是他!”

“所有人都知道严老板和王管家有过节,怎么会突然一起做生意?”

“你口口声声说严老九杀了王元,你有证据吗?”

严老九哼一声,道:“你难道不知道,‘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这句话吗?”

陈琳想到初次见面时,王霜的风度翩翩,没来由地有些感慨。

“好,我就明说了,杨天霖是新加坡富商,他一直想要回购‘辛西娅之泪’,但‘辛西娅之泪’现在牵扯了多宗命案,严老板不会以为可以置身事外吧?”

但他毕竟不是刑警,没资格审讯,所以问话的工作自然交给陈琳来办。

“我还以为警方破案靠的是证据,没想到竟然是靠臆想!”严老九语带嘲讽。

顾飞原本对他没什么好感,却没什么大过节,而且他刚刚痛失亲人,顾飞对他的敌意也渐渐散去,相比较去厌恶一个人,找到真相才更重要。

陈琳微微一笑,毫不在意,继续道:“上一次你们发生争执,没几天王霜就出了车祸,陈恩赐也在几天之后被劫匪撕票,而这次发生争执后,王管家直接被杀身亡!如果说这些都是巧合,你相信吗?”

王霜强颜欢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没想到我们的缘分远远不只一顿饭那么简单。”他原本就略显沙哑的声音,此刻显得有些悲凉。

“够了!”严老九被陈琳的言语激怒,猛地站起身子,对几人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有证据,就来抓我,如果没有证据,就别再浪费我的时间。看来我没有什么能帮各位警官的,我还有其他生意要处理,没什么事我就先行一步了!”

顾飞和陈琳坐在办公桌的后面,指着对面的凳子道:“请坐!”

“等等,我还有最后一句话。”久未开口的顾飞突然站起身。

王霜第一个走进房间,进来之前还轻蔑地暼了严老九一眼。

严老九果然顿住脚步,回头道:“讲吧!”

隔壁的房间被女佣稍作打理,当作临时办公地点,别墅里的其他所有人都坐在外面,听候安排。

顾飞缓缓说道:“我们都是猴子!”

“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就开始吧,被叫到名字的人到隔壁房间接受调查。第一位,王霜!”张志斌看了王霜一眼。

严老九顿时脸色大变,最后恶狠狠地瞪了顾飞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离开房间。

张志斌心里默默松了口气,如果严老九不松口,发生冲突是在所难免了。

至此为止,陈公馆所有的人员都已经接受审讯,虽然尚未查明谋杀王管家的真凶是谁,但也得到了许多其他的重要信息,而案件的脉络也越来越清晰。

严老九脸色阴沉得吓人,不知是真心还是迫于压力,最后还是缓缓说道:“既然是配合警方调查,我自然义不容辞,相信清者自清,警方一定会给大家一个公道!”

张志斌将房间大门关上,外面有五六名刑警把守,包括王霜、小菲、李山甚至严老九一行人等,未经批准,暂时都只能待在别墅里。

王霜的声音不大,似乎在这个时刻也始终不忘自己的绅士身份,但他的话语在陈公馆出乎意料地有分量。王元已经死了,管家的重担自然落在他的肩膀上,既然他已经同意,那陈公馆的其他人自然也都跟着附和,同意配合警方,只剩下严老九一行四人尚未表态。

王霜一直冷冷地盯着严老九,严老九却视若无睹,默默地低头饮茶,好似有心事,他手下的人却没那么好的气度,一个个怒目而视,嘴上骂骂咧咧,要不是看还有警方在场,估计早就上去暴打一顿了。

场面一度混乱,倒是王霜先站出来,瞥了一眼严老九,轻声说道:“我问心无愧,同意警方的安排!”

小菲眉间挂着淡淡的忧虑,装有心事,任凭周边小姐妹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却根本没有心思,眼睛不时扫向李山的方向,随时都能看到他也正看向自己,露出淫邪的眼神,吓得她赶紧转过头去。

“又不是老子杀的人,凭什么要被你们审问?”

李山身边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皮肤被日光晒得黝黑,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看上去已七十岁有余,表情悲苦,想来是替王管家的遭遇惋惜,一身园丁打扮,也是劳苦人家出身,他正是李山的舅舅王园丁。

“凭什么?耽误时间。”

王园丁注意到李山眼神不正,狠狠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李山顿时没了气焰,低着头嘴里嘟囔着什么。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大多数人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不知道如何是好,严老九还没说话,身后的随从却叫得一个比一个声音大。

严老九慢慢走到面前,定定地看着李山他们,李山被严老九的气魄逼近,身体不由自主开始打战,以为自己说了他的坏话被发现,心虚得冷汗直流。他刚想说几句软话,却发现严老九的目光根本不在他的身上。

此时张志斌也在陈琳的指示下,走到所有人面前,道:“请大家配合警方的行动,一会儿我们会专门留一间房,请大家一个个进去,接受盘查,在问话结束之前,不要擅自离开,否则后果自负!大家多多配合!”

“老王,好久不见呀!”

顾飞意识到王霜和严老九之间的相互指责根本对破案无益,放任他们争执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王园丁一脸愁苦,对上严老九的眼神,嘴角嗫嚅道:“是呀,好久不见……”

严老九眼神漠然,让陈琳心中没来由地厌恶,他冷哼了一声,道:“如果有证据证明我是杀人凶手,严某二话不说,甘愿认罪,但现在我没必要解释。”

众人各怀心事,陈公馆近来多遭事故,无不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王霜冷哼一声:“严老九,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你一来我义父就被杀了,你又怎么解释?”

另一方面,房间里只剩下顾飞、陈琳和张志斌三人。顾飞闭上眼睛,在脑中整理刚刚的信息;陈琳长长吁了口气,脸上有些疲惫的神色,但整个人充满干劲;张志斌毛躁地抓了抓后脑勺,对着笔记抓耳挠腮。

严老九脸色一变,王霜一番话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明显是讥讽他十年前背叛陈佑桥的那件事,但他城府极深,只是道:“刚刚案发的时候,我就坐在西区会客室,从未离开,在场的人都可以替我做证,而王元的房间在东区,两者相距甚远,难道我会分身术吗?”

陈琳说道:“现在的线索指向已经很明显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严老九都跟王管家和李松的死脱离不了干系!杀死李松的凶手,应该是他的熟人,凶手十分熟悉李松的作息习惯,严老九恰好符合条件!”

王霜朗声说道:“他当然教过我,他老人家还教过我做人要义薄云天,要忠肝义胆,绝不能背信弃义,枉做小人!”

“但他绝对不会是凶手!”顾飞说道。

严老九手掌一挥,后面的人像排练过一样,瞬间没了声响,他如洪钟般的声音缓缓响起:“王霜,你年纪小,我不跟你计较,但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这个道理,你义父没教过你吗?”

陈琳顿了一下,用手将前额的碎发拨到耳后,道:“对,如果他不是凶手,就很有可能是下一个受害人!”

“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弄死你!”

张志斌脑袋昏昏沉沉的,问道:“你们怎么就肯定严老九不是凶手?”

“别血口喷人!”

顾飞尚未答话,陈琳解释道:“因为‘辛西娅之泪’。凶手在案发现场留下‘辛西娅之泪’五个字,显然是想将事情搞大,让警方涉入调查,但对于严老九来说,‘辛西娅之泪’这个秘密,却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况且这么多年来,他跟李松从来就没断过联系,彼此间知根知底,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没有杀死李松的道理。”

严老九脸色阴沉,却波澜不惊,他尚未回答,身边的几名随从已经耐不住性子破口大骂:“你胡说什么?是不是找死?”

陈琳继续说道:“但很显然陈公馆近来遭遇的事情,全部跟严老九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他才第一次跟王管家起了争执,王管家的养子王霜就在国外出了事故,没过多久,连陈家少爷都被撕票。这次发生争执更直接,连王管家自己都被害身亡!不可能是巧合。”

他的话音刚落,现场一片哗然,所有人都错愕地盯向唐装男人的方向,顾飞和陈琳更是心中一动,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十年前陈佑桥身边的贴身保镖,严老九!他怎么会在这个尴尬的时间出现在陈公馆?

顾飞睁开眼睛,道:“别忘了,还有个没人知道身份的神秘人。”

王霜迈大步子走到中央,用手指着唐装男人,声音不疾不徐,却有种慑人的气魄:“严老九,事到如今还要我替你说吗?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就是凶手!”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阵沉默,那个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的神秘人,又似乎无处不在!

“是谁?”

他像一团黑色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是王管家的养子,现在更主动站出来,陈琳也很重视他说的话。

顾飞继续分析道:“想想十年前,陈佑桥死后,涉案的嫌疑人一共有三人,严老九、李松和阿香,阿香在发生过那件事后,虽然被判无罪,却被王管家赶出陈公馆,听说三年后死在了韩国。假设,王管家真的是阿香背后的主使,十年来,王管家和严老九、李松一直都是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当中,稳固地维持了十年,但这种平衡,在最近被打破了!这种破碎,不是因为李松的死,而是起于严老九、李松和王管家的第一次争执!包括王霜的车祸、陈恩赐的绑架案,其实都是平衡破碎带来的蝴蝶效应。至于打破平衡的力量,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商人,最近在‘辛西娅之泪’参与者当中,出现频率奇高的另一个名字—杨天霖!”

陈琳的话还没有讲完,王霜突然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引得旁人纷纷侧目,他对陈琳说道:“陈队长,我想我知道谁是凶手!”

陈琳愣了一下,道:“那个新加坡富商?我们之前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想要购买‘辛西娅之泪’的普通商人,他人远在千里之外,竟能操纵国内的局势?”

陈琳还是第一次见到王霜这副严肃模样,一时有些不习惯,她作为现场警方的最高负责人,站到所有人前面:“刚刚发生的惨案,大家应该都已经知道了,王管家在房间里被刺身亡,现在需要大家配合警方调查。”

“不,没那么简单,”顾飞又补充说道,“至少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如果他真的只是一名普通商人,就不会因为要购买‘辛西娅之泪’,而同时联系王管家和严老九!如果我没有推测错误,这就是打破他们之间微妙平衡的外力元素!”

旁观者一眼就能看出双方的对立局面,气氛剑拔弩张。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等顾飞两人到场的时候,正看到王霜一改平时笑吟吟的模样,表情凝重而悲痛,更是对着那名唐装男子怒目而视,活像头愤怒的野兽!唐装男子却是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对王霜的愤怒选择视而不见。 

“近期发生的所有事件,都是因他而起,但原因是为了‘辛西娅之泪’!杨天霖想要回购‘辛西娅之泪’,所以他先联系了王管家,但王管家根本不知道‘辛西娅之泪’的去向。杨天霖不肯死心,他调查过陈佑桥的命案,知道严老九的事迹,因此联系到了严老九帮忙。从严老九听到杨天霖的名字的反应就可以确定,他们之间肯定有联系。在杨天霖许以重金之下,严老九动了心,但他知道‘辛西娅之泪’并不在自己和李松,甚至那个神秘人的手上,所以选择逼迫王管家获取‘辛西娅之泪’的下落!才因此发生了王霜和陈恩赐的事情。”

陈公馆以王霜为首,总共有十二位女仆、两位园丁、五位安保、一位司机。除了他们之外,另有一位中年男子,剃着平头,中等身材,穿着一身唐装,表情阴郁,身后站着三名随从,气势惊人,想来就是王管家之前会见的客人。

陈琳皱着眉问道:“那杀了李松的人到底是谁?”

顾飞和陈琳走到大厅,大厅里站着二十余名家仆,鹅蛋脸女佣也站在中间,和现场其他人一样,一脸萎靡不振和惊慌失措。

顾飞眼中闪过一道金光,但随即暗淡下去,他对这起案子越来越感兴趣。

半个小时后,警方匆匆赶来,接替安保将现场封锁住,确保不会有人外出。那名鹅蛋脸女佣在这段时间也已经将别墅里所有的工作人员汇聚到了大厅,等候警方的检查。

“可能是杨天霖为了购买‘辛西娅之泪’,找到了除了王管家和严老九之外的第三个人!那个除了严老九和李松之外,从来没人见到过的第三个人!”

“时间太短,来不及离开不说,尸体被发现后,离开的人更是首要被怀疑的目标,他不会那么傻。”顾飞心里认定那个狡猾的凶手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不管怎么说,先把所有人聚到一起再说,尤其是王管家之前会见的那名客人,他可能就是让王管家转变态度的关键所在。”

张志斌吃惊道:“你是说,杨天霖已经知道了那个人的身份?”

“为什么?”

“这个只有杨天霖自己知道。”顾飞说道。

“如果我是凶手,肯定不会匆忙逃离,惹起怀疑,反而会混在公馆里面。”

“也就是说,等我们联系到了杨天霖,可能案子就破了?”

陈琳看了眼手表,说道:“行凶的时间到现在不超过五分钟,凶手应该还没有离开陈公馆。”

“也许吧!”顾飞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也许不光是杨天霖,王管家可能也已经察觉了那个人的身份。”

王管家断气后,顾飞留心观察房间的构造,房间是四四方方的口字形结构,大门紧闭,但窗户是开着的,现场物品摆放整齐,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从伤口上看,哪怕不懂医理,也知道匕首插在心脏的位置,绝无生还的可能,胸口只有一道伤痕,应该是一击毙命。凶手应该之前就藏在房间里,等王管家回到房间,就痛下杀手,然后迅速撤出房间。他对自己的出手很自信,整个过程沉稳冷静,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顾飞悲观地想,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陈琳说道:“你指的是王管家所说的真相吗?”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陈公馆陷入了一片混乱,但在陈琳井然有序的指挥下,混乱很快就被平息,顾飞也对她的应变能力另眼相看。

“也许。”

张志斌道:“明白!”他迅速掏出手机,联系最近的警局。

“那王管家被害,并不是因为跟严老九起了争执,而是因为他知道了那个人的身份!当他想要说出那人的身份的时候,却惨遭灭口!那个人现在就在陈公馆!”

陈琳转过头对张志斌道:“你去通知警局,多调派些人手过来,封锁现场,凶手可能还在!”

“也不一定,也有可能跟十年前一样,他杀完人后又轻飘飘地消失了。”

王元彻底断气后,陈琳火速从震惊中走出来,发挥一名警察面对突发情况应有的沉着冷静,对一旁愣住的鹅蛋脸女佣喊道:“通知安保封锁大门,别墅里所有人,马上到大厅里集合,一个都不能缺席!”鹅蛋脸女佣慌慌张张地点头:“我……我马上就去!”

陈琳接口说道:“李山不是说,凶手是从窗户逃出,直奔西区会客厅,那条路线并没有监控设备,难道是那条路线有古怪吗?但短短五分钟的时间,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逃离陈公馆,警方已经每个地方都搜索过,确保在陈公馆里的所有人员都已经在门外接受审查!凶手就在外面那群人当中!”

而今,在陈公馆的亡魂名单中,又增添了一个新的名字。

时间仿佛定格一般,门外坐着的人们,完全不知道房间里讨论的结果,表情或是悲伤,或是愤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隐藏在最私密的角落,有的人心里藏着天使,有的人心里住着恶魔。

近百年的历史建筑,见证了无数主人的兴盛衰亡,至今仍伫立在原地,岿然不动。

屋外的残月泛着寒光,像一把悬空的镰刀,随时都可能挥下。

1949年后经过几次大规模修葺,才让陈公馆重焕生机,二十年前被陈佑桥斥重金买下。

鲜血的颜色更配黑暗,秘密适合隐藏于黑夜。

陈公馆始建于1918年,相传第一任主人是德国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战败回国后,转让给鼎鼎大名的实业家荣先生,然而随着时局动荡,战火纷飞,在大时代的背景下,陈公馆也未能幸免于难,几经转手,甚至一度沦为废墟。

我们不知道,魔鬼就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