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把她埋起来?”我问,“埋在基址或森林里?”这么做才聪明,不过现在说这个一点用也没有。
达明点点头,又擤了擤鼻子。“我把她带到基址,放在祭坛上,她在那里应该……应该会很安全,没有老鼠之类的东西,而且会有人发现她,在她还没……我想把她摆成睡觉的样子或类似的姿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把大石块扔了,把塑料袋洗干净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却找不到她的手电筒了,应该是放在防水布后面,底下的哪里,但我——我只想赶快回家……”
达明看着我,嘴巴微张。“我完全没想到,”他回答,“我只想赶快离开,越快越好。再说——你要我埋了她,把她像垃圾一样埋掉?”
“但你不得不碰。”
我们竟然花了一个月才抓到这个“大宝贝”。“那第三天,”我说,“你想办法让自己成为最早发现尸体的人,为什么?”
“对,我又戴上手套,把她——把她弄出来。她很……我以为她会很硬,因为我觉得尸体应该会很硬,可她……”他咬了咬下唇,说,“她不硬,不算硬,却很冰。感觉很——我不想碰她……”他颤抖了一下。
“哦,对了,那个,”他不自觉地动了一下,像是在耸肩膀,“我听说——你们知道的,我戴了手套,所以没留下指纹,但我听说只要头发碰到过她,或毛衣的毛粘在她身上,你们警方就有办法追查到我,所以一定得由我来发现她——我真的很不想,唉,真的很不想见到她,可是……我一大早就开始想用什么借口到祭坛附近去,我很担心别人起疑,我很……我没法思考,我只想赶快把事情了结。就在这时,马克要我和梅尔到祭坛附近去做事。”
“所以你回了工具室。”我说。
他叹了一口气,声音很轻,很疲惫。“在那之后……其实就简单多了,你们知道吗?起码我不用再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哦,对,第二天,”达明深吸一口无可奈何、有些颤抖的长气,接着说,“第二天简直就是一场噩梦,我累得半死,甚至都看不清东西,只要有人走进工具室,我就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更糟糕的是我还得一直故作镇静,你知道,听到别人讲笑话要笑,努力装作无事发生。但我心里却一直在想——想到她……想着我晚上又得做一模一样的事,等母亲睡着后再溜回基址。要是森林里又有光影,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并没有。”
难怪第一次找他问话的时候,他神情那么恍惚。但话说回来,他倒没有恍惚到让我心里的警报铃响起的地步。这对一个从来没犯过罪的新手来说,已经算是相当出色了。“后来我们问你话的时候——”我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我和凯茜没有对视,身体连动都没动,却同时像被闪电击中一般恍然大悟。杰茜卡说她看到了一个穿运动服的人影,我们之所以会这么相信她说的话,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达明也把这家伙安排在了命案现场。
“好了,”我说,“我们刚刚说到你回家,那就聊聊第二天发生的事吧。”
“后来我们问你话时,”我只顿了一下就继续说道,“你刻意捏造出一名运动服壮汉,想要误导我们。”
“没问题。想休息的时候,直接跟我说就好。”
“没错,”达明紧张地看看我,又看看凯茜,“真的很对不起,我只是想……”
“我可以,”他说,“不好意思,我刚刚……对不起,我没事。”
“审讯暂停。”凯茜说完就出去了,我跟了出去,同时心里一沉。“等一下!怎么……”达明微弱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回荡。
我回到审讯室,凯茜已经让达明平静了下来。他还是有点发抖,不停地擤鼻子,不过啜泣倒是停了。“你还好吗?可以继续吗?”凯茜捏捏他的手问,“我们已经快问完了,知道吗?你表现得很好。”达明脸上闪过一丝可悲的微笑。
基于本能,我们没有停在走廊或回重案室,而是走到隔壁——刚才萨姆讯问马克的房间。桌上还有先前讯问的痕迹:揉过的餐巾纸、塑料免洗杯,还有黑色液体泼洒出来的痕迹,不知道是谁敲桌子或把椅子靠向桌边时撞出来的。
奥凯利哼了一声。“有道理,我会派人去问话。现在快回去,把案子给我彻底搞定。还有,瑞安——”我转身要走时,他不甘愿地补了一句,“干得好,你们两个。”
“万岁!”凯茜说,声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喘气,“我们成功了,罗布!”她把记事本甩到桌上,伸手搂住我的肩膀,动作又快又高兴,完全不假思索,却让我牙龈发麻。我们刚才就像过去一样合作无间、默契十足,一搭一唱仿佛之前的错事都没有发生。然而,一切都是因为达明,因为办案需要,而我觉得没必要提醒凯茜这一点。
“如果你是指这件案子,”我说,“那我在乎。”奥凯利其实说得没错,我们只负责抓人,证明他是罪犯就好,完全无须交代原因,问题是陪审团被电视节目教坏了,都想知道行凶动机,而这回我也是。“这么残暴的罪行,竟然是一个无辜可爱的小伙子干的,辩护律师绝对会想方设法用心理疾病做理由替被告脱罪,但如果我们知道动机,这招就没用了。”
“看来是这样,是啊。”我说。
“谁在乎动机啊?”奥凯利问道,不是生气,其实他很开心。我知道我自己也应该很开心,却没有。这跟我心里想的破案方式完全不一样,刚才审讯室里发生的一切虽然是我警探生涯的巅峰,却感觉来得太迟了。
“他终于认罪的时候……天哪,我下巴差点没掉到地板上。今天晚上绝对要开香槟庆祝,不管折腾到几点,要喝个痛快。”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背靠桌边,双手把头发往后梳,“你可能得去把罗莎琳德找来。”
“我们需要他的电话记录,查明他的财务状况,”我说,“还要询问其他考古队员、他的大学同学、学校朋友做背景调查,跟他走得很近的人都不能漏掉。他一直在避谈自己的犯罪动机。”
我觉得自己肩膀一僵。“为什么?”我冷冷地问。
“那个还没断奶的小鬼头?”奥凯利扬起眉毛说,“啧,真他妈的奇怪,我一直觉得他没那个胆子,所以把钱都压在了马克身上。马克刚刚才走,他叫萨姆要问就问他自己的屁眼,然后就走人了。幸好达明没来这一套,我会开始准备给检察官的资料。”
“因为她不喜欢我。”
他哭了很久,哭得很凶,完全没法回答问题。凯茜坐在他身旁,轻拍他的手臂,给他纸巾,柔声安抚他。过了一会儿,我看到她转头看向我,点点头,于是我便离开去找奥凯利。
“没错,这我发现了,但为什么要把她找来?”
达明说完之后,仿佛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似的,开始放声哭泣。
凯茜双手停在发间,看着我说:“罗布,她和达明给我们的假线索是一模一样的,他们显然有关系。”
“没错,我还洗了手套,放回原来的袋子里。接着我把工具室锁上,然后……然后我就走路回家了。”
“其实,”我说,“给同一条假线索的人是杰茜卡和达明。”
他脸色又开始发青了。“所以你把石块和她的手电筒都藏在工具室里。”我说。他这一次还是没有提到小泥刀。各位可能觉得我很在意,其实没有,因为遇到这种情形,他刻意回避的事情都是我们后来可以利用的武器。
“你觉得达明和杰茜卡是同伙?拜托。”
“应该吧,我想,我尽力了。我只是——我真的没办法再清理下去了,你知道吗?我把石块藏在防水布后面,和她带的那支小手电筒放在一起了。后来,我那个……我举起防水布的时候,影子很诡异地一晃,我觉得……觉得她好像在动——天哪……”
“我没有怀疑谁做了什么,我只是觉得罗莎琳德已经承受太多东西了,她不可能是谋害自己亲妹妹的同谋,所以我不知道有什么必要把她找来,让她承受更多的痛苦。”
“但你最后还是清洗干净了。”我说。
凯茜坐回桌边看着我,她的眼神我无法读懂。“你真的觉得,”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说,“这件案子从头到尾都是那个毛头小子自己搞出来的?”
“没错,老天,真的很可怕,”达明感激地看着她,“我觉得自己好像会永远留在那里,我一直觉得天就快亮了,其他人随时会来,我得赶快。后来我觉得这是一场噩梦,我得让自己醒来,然后我开始头晕……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虽然我带了手电筒,但大部分时间都怕得不敢开,因为我觉得森林里的人,不管他是谁,一定会看到,然后过来一探究竟,所以我只好摸黑做事。到处都是血,只要一有声音,我就吓得半死,好像真的要死了……一直有声音传来,在外面,很像有人在抓工具室的墙壁。我还听到门边有嗅闻的声音,我一开始以为是莉蒂,但它晚上会被链子拴着,我想到差点——天哪,真的……”他摇摇头,一脸迷惘。
“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我觉得自己讲话怎么跟奥凯利一样,却根本停不下来,“说不定是安德鲁斯或他的党羽雇用达明下手的,这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一直不谈犯案动机,因为他怕抖出来后那些人不会放过他。”
我不骗你,他当时说话的表情很像在企求我们的同情。“那感觉一定很可怕。”凯茜同情地对他说。
“是,但他和安德鲁斯之间我们找不到任何联系。”
“没有,我——我先去清理收藏室,因为有血,地板上都是,还有台阶,我的手套和脚上都沾到了血……我从水管那儿接了一桶水,想把血洗掉,可是,你还是闻得到,我洗一洗就得停下来,因为觉得很想吐。”
“是还没找到。”
“所以你就回家了?”
“可是他和罗莎琳德却有。”
“我又把她抱回去,放到工具室,那里有防水布,用于下雨天遮盖基址比较脆弱的部分,但我们几乎没用过。我拿了一块防水布把她裹起来,这样做我是说,我不想让……你们应该知道,就是虫子……”他咽了口口水,“我把她放在防水布最下面。我当时也想过可以把她丢到田里,但那样感觉很……外面有狐狸,而且……还有老鼠之类的,这一带。再说尸体可能几天后才会被发现,我不想……不想直接把她扔了……我脑袋一团混乱,心想或许明天晚上我就会……就会知道该怎么办……”
“你没听到我说吗?我说,还没找到。奥凯利已经去查达明的财务状况和通话记录,等资料到了,我们就会知道情况如何,到时再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就好。”
他漏了小泥刀。“所以你怎么做的?”我问。
“等资料到了,达明就已经冷静下来要找律师了,罗莎琳德会在报纸上读到他被逮捕的消息,心生警戒。我们现在就应该把她找来,让他们面对面,直到我们发现他和罗莎琳德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后来,”达明脑袋晃了一下,眼神空洞,“我就把她抱起来,我不能把她留在收藏室,否则会被别人发现,所以我打算把她弄到基址去。她……收藏室里到处都是血,我猜是从她头部流出来的。我把塑料袋留在她头上,免得血流出来。可是,我走到基址的时候,却看到——在森林里,我看到有光。我吓得两腿发软,差一点就要丢下她逃跑……我心里想,要是他们看到我该怎么办?”他摊开双手,似乎想向我们求情,紧接着他声音破碎且沙哑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她。”
我想起了基尔南的声音,或是麦凯布的。我觉得天旋地转,思绪像断了线的珍珠,整个人飘浮在软柔的、无比亲切的蓝天中。“不行,”我说,“不能这么做。那女孩很脆弱,凯茜,她很敏感,现在又非常焦虑,她才刚失去妹妹,却完全不知道原因,而你竟然想让她和杀她妹妹的凶手对质?天哪,凯茜,我们有义务照顾好那个女孩。”
“后来呢?”
“才没有,罗布,”凯茜厉声说,“我们才没有那个义务,那是受害者支援会的事。我们的职责只有一个,就是凯蒂,还有尽力找出真相,查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这样,其他事情都是次要的。”
很长一段时间,审讯室里没有人说话,只有雨声和空调气孔发出的诡异啸声。
“要是我们一直骚扰罗莎琳德,结果让她得了忧郁症或精神崩溃了呢?你还会说这是被害人家属协助组的事吗?我们可能毁了她的一辈子,你知不知道?除非我们有比这一丁点巧合更确实的证据,否则谁都不准去动那个女孩。”
“直到她停止呼吸。”达明顿了很久才说,声音非常轻。
“一丁点巧合?”凯茜双手往口袋里猛力地一插,说道,“罗布,要是我们讨论的人不是罗莎琳德,你现在会怎么做?”
“直到怎样?”我说。
我突然觉得体内有一股怒气涌了上来,彻彻底底的愤怒,夹杂着难解的情绪。“少来,马多克斯,别这样,别想用这招。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才对。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罗莎琳德,对吧?你从凶杀案发生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想抓她的小辫子,达明的供词正好满足了你变态的需要,于是你就像饿虎扑羊一样。天哪,那个女孩跟我说有很多女人嫉妒她,但我一直以为你跟其他女人不一样,显然我是看走眼了。”
“那里有……有塑料袋在架子上,装出土器物用的。所以我就拿了一个袋子,然后……我就套在她头上,把塑料袋绞紧,直到……”
“嫉妒——老天爷,罗布,你是哪根筋搭错了!看走眼的人是我,我还以为你他妈的不会因为可怜她、迷恋她就偏袒嫌疑犯。因为你就是看我不爽,不知道为了他妈的什么古怪的烂原因——”
“所以你是怎么做的?”
她果然马上就生气了,我在心里冷笑着。我的愤怒是故意的,不带感情,控制得非常好,随时可以让凯茜像电线走火一样勃然大怒,炸得她粉身碎骨。“我建议你最好小声点,”我说,“你这样只会让自己丢脸。”
“对,没错,”达明弓着身子,双手缩进毛衣袖子里,“后来她转身趴着,好像想爬到门口,所以我——我又打了她。用石头,从她侧脸打下去。我想我这回下手应该比较重,可能是肾上腺素分泌了还是怎样,因为她昏过去了,失去意识。但她还在呼吸,而且真的很大声,好像在呻吟,所以我知道自己必须……我没法再打她,我打不下去。我不想……”他说到这里几乎喘不过气来,“我不……我不想……伤害她……”
“哦,是吗?我们组里有你这样的人才他妈的丢脸。”她把记事本往口袋里一塞,纸都折坏了。她说:“我现在自己去抓罗莎琳德·德夫林——”
“很好,”我说,“那就继续。你用手捂住她的嘴巴,她极力反抗。”凯茜动了一下,身体想克制但没克制住地微微一抖。
“不行,你不准去。拜托,你他妈的有点警探的样子好不好,别像个一心寻仇的歇斯底里少年行吗?”
他激动地摇头说:“不要,不要休息,我只想……我没事。”
“管你呢,罗布,我就是要去。你和达明请自便,想戳对方屁眼还是找死都随便,我无所谓——”
“你想的话,我们可以休息一下,”凯茜说,“但无论如何,你都得把过程讲完。”
“太好了,”我说,“正合我意,做得好。”
达明张开嘴巴,但没有说话。他脸色发青,非常难看,雀斑变得很明显。
“你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啊?”凯茜大吼,冲出房间,抬脚一踢,把身后的门“砰”地关上了。我听见低沉不祥的回声在走廊起伏回荡。
“她还那么小。”我语气平平地说。
我确认她离开之后,才出去抽了根烟。达明可以自理,他是个大男孩了,一个人多待几分钟不会有问题。天色渐暗,外面还在下雨,世界末日一般的倾盆大雨。我翻起夹克领子,不舒服地挤到门口,双手颤抖着。我和凯茜之前也吵过架,当然吵过,搭档吵架就跟恋人争执一样激烈。她有一回被我气得一只手狠狠地甩向了桌上,手腕马上肿了起来,之后我们两天没有说话。但这次不一样,完全不同。
达明没再说话,低头凝视桌面,鼻子一呼一吸,喘得很用力。
我把抽了一半湿答答的烟扔掉,回到局里。我很想直接起诉达明,然后回家,等凯茜回来发现我们俩都不在了,留下烂摊子让她处理。但我知道自己没那么好命:我必须查出他的动机,而且动作要快,免得凯茜给罗莎琳德套上三级谋杀的犯罪嫌疑。
“好,好,”他用手笨拙地抹抹嘴,接着说道,“我打她,只打了一次,但我想自己一定不够用力,因为她虽然往前踉跄了几步倒在地上,但还是……她转过身来张开嘴巴,好像要尖叫,所以我——我就抓住她。我是说,我很害怕,真的很怕,怕她叫出声来……”说到这里,他已经语无伦次了,“我伸手捂住她的嘴巴,想要再打她,但她挥手阻挡,又抓又踢。我们倒在了地板上。我什么都看不见,因为屋里只有我放在桌上的手电筒的光线,我没有开灯。我想架住她,但她拼命往门口爬,身体扭来扭去,她力气很大。我没想到她力气这么大,她还那么……”
达明总算清醒了一点,开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焦虑得几乎要发疯,不停地咬指甲,抖动膝盖,还拼命地问我问题:接下来会怎样?他会去坐牢,对不对?要坐多久?他母亲知道了铁定会心脏病发,她心脏有问题……监狱里是不是很危险,就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我希望他最好没看过《监狱风云》。
“达明,”凯茜语气温柔但毫不退让,“我们必须知道详情。”
然而,我只要一碰动机的问题,他就立刻安静下来,像刺猬一样缩成一团,回避我的目光,开始辩称忘记了。刚才跟凯茜大吵的一架似乎打乱了我的节奏,我感觉一切都失去平衡,令人气恼,虽然我想尽办法,却还是无法让他乖乖就范,他只是愣愣地看着桌子,可怜地摇着头。
“我不,我……老天,还要继续下去吗?我是说,我都已经承认是我做的了,你们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他紧抓着桌子边缘,指甲陷进桌面。
“好吧,”最后我只好说,“那我们先来确定几项基本资料。你父亲九年前过世的,对吗?”
“打了几次?”我问。
“对,”达明探询式地看了我一眼,“快十年了,十月底就是他的十年忌日。我可以……这里结束之后,我可不可以那个,呃,获得保释啊?”
他语气里透露着强烈的不可置信,瞳孔放大,双眼仿佛只剩黑色的眼眸。
“能不能保释要由法官决定。你母亲在工作吗?”
“对。她手里拿了巧克力饼干,我猜是她出门之前带的,她给了我一块,可我没法……我的意思是,我吃不下去,所以就直接塞进了口袋。她一边吃饼干,一边跟我说芭蕾舞学院的事情,讲了几分钟。后来我说……我说,‘你看架子那边。’她就转过头去。我就……呃,打了她,用石头,对准后脑勺,我打了她。”
“没有,她身体有那个,我之前就说了……”他比了比胸口,“她有残障证明,而且我父亲他……他留了……哦,天哪,我妈!”他突然坐直身体,“她一定会疯掉的。现在几点了?”
他竟然怕她,我真想揍人。“所以你开门让她进来了。”
“别紧张,我们之前已经跟她联系过了,她知道你在协助我们办案。就算你父亲留下一笔财产,要支付开销应该也很困难。”
“她应该……”他眨眨眼睛,头往下一低说,“她应该一点到,但她来早了,所以差不多十二点四十五吧,我想。她敲门的时候,我差点心脏病发作。”
“什么?……嗯,我们还过得去。”
“凯蒂是几点到的?”
“那没什么差别,”我说,“要是有人给你一大笔钱,要你帮他办事,你还是会心动,对吧?”他妈的萨姆,他妈的奥凯利,到底是不是雷德蒙出钱雇达明的,我现在就要知道。
“差不多半夜。”
达明眉头深锁,好像真的非常困惑。“什么?”
“那时候是几点?”我说。
“我可以跟你说几个人名,他们都有一大堆理由想找德夫林一家的麻烦。重点是,达明,他们做事情都不喜欢亲自动手,喜欢找人代劳。”我停了一下,让达明有机会开口,但他只是一脸茫然。“你要是怕谁,”我对他说,尽可能把声音放柔,“我们可以保护你。如果这件事是别人雇你做的,你就不算杀人凶手,不是吗?那个人才是。”
“呃,十一点。我是走着去的,走回基址。我家离基址其实只有几英里远,但搭巴士却好像要几百年,因为必须先坐进城里再坐出来。我走后巷绕过住宅区,但这样就会经过小屋,幸好狗认得我,它一起身,我就跟它说‘莉蒂,乖狗狗’,它就没声音了。天色很暗,但我带了手电筒。我走进工具室拿了一副……一副手套。我戴上手套,拿了一块……”他吃力地咽了咽口水,“我拿了一块大石头,从地上,在基址边缘,之后就走到收藏室了。”
“什么——我不算——什么?你觉得有人付钱要我……要我……天哪!怎么可能!”
他轻喘了一口气,点点头。“你几点离开家的?”我问。
他张大嘴巴,充满了愤愤不平的震惊。“哦,如果不是为了钱,”我追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嘘,”凯茜柔声说,“事情都过去了,你现在做得很对。”
“我跟你说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好吧……”达明又深吸一口气,身体稍微坐直,双手交握紧紧夹在膝盖之间,很像参加口试的小学生,“我搭巴士回家,陪母亲吃晚饭,之后跟她玩了一会儿拼字游戏,她很喜欢拼字游戏。我母亲她身体有点毛病,应该是心脏有问题,十点就上床睡觉了,她每天都是十点睡。之后我,呃,我就回房间待着,直到她睡着。她会打呼噜,所以我……我试着读书,做点事情,但就是没法、没法专心,我很……”他牙齿又开始打战。
突然,我心里冒出一个很不舒服的想法,或许他确实失去了一段记忆,而如果真是这样,那又是为什么,在哪里?但我马上把这个想法抛开了,这句话我们干警探的听过太多了,而且我见过他略过小泥刀不谈时的表情,说什么忘记了绝对是装的。“你听好,我现在在尽力帮助你,”我说,“但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就一点忙也帮不上。”
我和凯茜对望一眼。“可以,”我说,“当然可以,那就从周一晚上你收工之后开始,你接下来做了什么?”我看得出来他记得,显然他的记忆没有遗弃他,不过要是逼他逼得太紧,他很可能会突然闭嘴,反悔要求我们找律师来。
“我没有说谎,我只是不舒服——”
“我也不……我是说,我也不知道,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可不可以,呃,只跟你们说那天晚上的事?”
“才怪,达明,你说谎了,”我说,“我告诉你为什么。你还记得我之前给你看的照片吗?你还记得凯蒂垮掉的脸吗?那张照片是验尸的时候拍的,达明,你对这个女孩到底做了什么,验尸结果统统告诉我们了。”
“你说你不想伤害她,那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已经跟你们说过——”
“啊?”他愣了一会儿才说,表情很震惊,“我……什么?”
我猛然倾身靠在桌子上,凑到他面前。“还有,达明,今天早上我们在工具室找到了泥刀,你他妈的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是蠢蛋?你跳过了一件事没说,就是你杀死凯蒂之后,还把她的裤子和内裤脱下来,把泥刀握把插进了她的身体里。”
“我们需要知道全部经过,达明,”我把椅子拉近他说,“所有的步骤,整件事是怎么开始的?”
达明双手抱头说:“没有——不要——”
达明深呼吸了几次,勇敢地点点头。“你真棒。”凯茜说。她伸手想摸摸达明的头,但及时停住了,拿了一块饼干给他。
“你难道也要说这是不小心发生的?用泥刀强奸小女孩怎么可能是不小心?绝对有理由。最好不要再他妈的兜圈子了,直接告诉我原因,除非你天生就是个变态。难道你真的是变态,达明?是吗?”
“嘘,我知道。”她又伸手盖着他的手,拇指轻轻抚摸他的手腕,安慰他,“不要说了,达明,会没事的,最糟的部分已经结束了。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用自己的话说,你做得到吗?”
我逼他逼过头了。再怎么说,达明已经被折腾了一整天了。在一切都仿佛无可逃避的悲惨命运面前,他又哭了起来。我们僵持了很久,达明把脸埋在手里不停地啜泣,声音沙哑。我靠在墙边,心想到底该怎么处置他。偶尔他停下来喘口气,我就随口再问他动机,但他一次都没有回答,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我的问话。审讯室非常闷热,还闻得到浓浓的比萨味,让人想吐。我无法专心,脑袋里想的都是凯茜,凯茜和罗莎琳德。罗莎琳德会不会答应来局里?她还撑不撑得住。凯茜会不会随时敲门进来,让罗莎琳德和达明当面对质?
“我真的——跟你说的一样,我真的不想伤人,我发誓。”他两眼直直地凝视凯茜的双眸,仿佛自己的性命就仰赖在她的信任上,“你可不可以跟他们说,跟法官说,我不是,真的不是,那种……那种变态或连环杀人魔……我不是那种人。我真的不想伤害她,我可以发誓,用我的……我的……”
最后,我决定放弃。已经八点半了,再撑下去一点意义也没有,达明已经到极限了,就算出动全世界最棒的警探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我知道自己早就该认识到这一点。“好了,”我说,“回去吃点东西,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继续。”
“你先别担心这个,好吗?”凯茜安抚他说。我觉得她的建议很蠢,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情况,但达明真的平静了一些,甚至点点头。“你只要帮我们,我们就会尽力帮你。”
他抬头看向我,鼻子泛红,眼睛肿得半张半合。“我可以回……回家了?”
凯茜陪他一起填写权利书,很慢,很温柔,仿佛他出了严重的车祸。我站在后面屏住呼吸,他说他不要律师:“要律师干吗?是我干的,你们都知道了,很快大家都会知道,有律师也没……我会去坐牢,对吧?是不是?”他牙齿打战,光一杯热茶显然是不够的。
你才因为涉嫌杀人被逮捕,天才,你难道忘了?你竟然以为……我连大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们必须留你过夜,”我说,“我会找人带你过去。”说完我掏出手铐,他看着手铐,仿佛看到了中世纪的刑具。
达明全身颤抖,停不下来。我们收拾照片,帮他倒了一杯热茶,问他要不要加件毛衣或帮他加热比萨,但他只是摇摇头,没有看我们。我觉得仿佛置身梦境,视线粘在达明身上无法移开。我为了找寻回忆差点发疯,还跑回了纳克拿里森林;我拿自己的工作当赌注,还将失去我的搭档,而这一切全都因为这小子。
观察室的门没关,带达明经过的时候,我看见奥凯利站在玻璃镜前,双手插兜,踮着脚前后摇晃。我突然心跳加速,这表明凯茜一定在主审讯室,凯茜和罗莎琳德。我有一股冲动,想闯进去,但马上就放弃了。我不想让罗莎琳德觉得我和这一团混乱有关。我把达明交给警员,他还是神情困惑,脸色苍白,像哭得太用力的小孩,不时哽咽一下。送走他之后,我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