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寒点点头:“她去了英国之后,就很少联系了。不过前几天她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要来看我。”
夏寒把咖啡端到他面前,程皓一边满意地喝着,一边说:“不过说起来,好像很久没听到Tina的消息了。”
程皓眼睛骤然一亮:“什么时候的事?”
程皓摊手:“好吧,那看来小不点儿还有戏。”
夏寒回忆了一下,说:“就是你来找我,后来被方贺叫走了那天。”
夏寒无语,用食指虚点他比划着,边说:“明知故问。”
程皓急切地问:“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来看你?”
程皓一脸好奇:“哪种关系?”
夏寒摇头:“她只说最近可能会来一趟望海,问了我的住址,说到时候来看我。”
夏寒对他的脑回路已经无语:“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和Tina从来都不是那种关系。”
程皓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应该表现得那么着急,于是连忙收敛,又故作轻松地说:“到时候记得叫上我,告诉Tina,我请客!”
程皓耸肩,语重心长地劝:“兄弟,就算咱们长得再帅,也不能一脚踏两船,对不对?”
夏寒点点头,又问:“你最近的情况怎么样?”
夏寒不答反问:“我看不看得出来,跟Tina有什么关系?”
程皓说:“好了一些,不过最近胃口不怎么样。”
程皓笑得很真诚:“我就不相信你看不出来,周晴对你有意思。”
夏寒站起来从办公桌上找出一张表格,又扔给他一支笔:“填了。”
夏寒疑惑地抬头看他一眼:“怎么突然问起她?”
程皓迅速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笑着说:“你明知道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是完全没用的。”
程皓依旧是那副看起来不怎么着调的表情:“话说,你最近和Tina,还有联系吗?”
这是一张心理状态的基础测试表,但是对于程皓这样精通心理学的人来说,当然知道如何答题能够隐藏自己的真实状况。
夏寒瞪他一眼,把杯子在水龙头下冲干净。
夏寒不以为然地说:“你如果撒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程皓大咧咧坐在沙发上,笑嘻嘻地说:“都有,都有。”
程皓立刻蔫儿了:“好吧。”
程皓从一进门就眼巴巴地盯着桌上的咖啡豆,夏寒无可奈何地挽起袖子,站到咖啡机前去帮他做咖啡,问:“你到底是来找我谈事儿的,还是来找我蹭咖啡的?”
他知道依照夏寒的能力,确实能够判断出来他是不是在答题中作假了,所以只好认命,低下头一五一十地做选择。
办公室还是老样子,弥漫着一股浓郁馨香的咖啡味。
夏寒一边用手机计算着时间,一边用商量的语气对程皓说:“我在考虑,用想象冲击疗法来对你进行治疗。”
程皓点点头,跟着夏寒一起进了办公室。
程皓在选项上打着对勾,轻松地说:“我还以为你会直接用冲击疗法。”
夏寒对程皓这个狗皮膏药一样的举动已经习以为常:“去我办公室说吧。”
夏寒说:“那我不如带你去蹦极。”
夏寒不说话,转头继续往前走,程皓快步跟上去,勾着他的肩膀,懒洋洋地说:“我有件事儿想跟你聊聊。”
程皓把测试表递给夏寒:“这个可以有,反正我现在不怎么恐高了,倒是挺想试试。”
他缩了缩脖子:“我开个玩笑而已。”
夏寒接过来看,偶尔在上面写几个字,评价道:“你这个情况还真是挺特别的。”
转头就看到夏寒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目光波澜不惊,但看得他有点后背发凉。
程皓舒适地靠在沙发上:“表面上看是完全正常的,但是深层次其实是不正常的。”
说完就掉头跑了,临走还不忘朝程皓做了个鬼脸。程皓遥遥抬手点她:“这个小不点儿,想单独约我们家夏寒就明说嘛!”
夏寒把测试表扔回去给他,没好气地说:“我看你这个人从来就没正常过。”
周晴愤愤瞪了他一眼,说:“我下去找她。”
程皓被表格拍了一脸,拿到手里一看,就看到夏寒在空白处清晰地写了四个大字:“多半有病!”
程皓答道:“回来了,在楼下办手续呢。”
夏寒原本正经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真诚而温和。看到他笑了,程皓捧着那张纸,也跟着爽朗地大声笑了起来。
周晴气得想跺脚,但是在夏寒面前又要故作矜持,只好僵硬地转移话题:“凡凡姐回来了吗?”
夏寒最终还是没能跟周晴吃上晚饭,傍晚的时候学院临时有个会喊他去参加,他虽然只是讲师,不过因为在学生当中深受欢迎的原因,学院的不少活动都会刻意带上他。
程皓停了下来,抿着嘴,露出一边的酒窝,笑着打趣:“怎么,看见我很不开心?”
回到家也有八点多钟了,夏寒家的门是指纹锁,但他进门前的一瞬间发现门口的地毯挪动了地方,于是会意地皱了皱眉,表面上看起来仍然是平静从容的。
周晴转头一看竟然是程皓三步并作两步跨着台阶一路向上,当时气不打一处来:“程队,怎么是你呀?”
他刚一进门,身后忽然一阵劲风骤起,夏寒稳稳抬起一只手,接住了对方迎面而来的拳头,温和一笑:“就知道是你。”
夏寒想了想,刚想回答,就听到身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哟!出去吃饭啊?正巧我也想吃本帮菜,不如一起吧!”
“夏寒先生,现在怀疑你参与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谋杀……”
周晴顿时眼睛发亮兴致勃勃地提议:“本帮菜怎么样?我听说最近开了一间私房菜,业内好评如潮呢!”
对方一副冰冷的语气,丝毫没有感情的声音,但夏寒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柔和漂亮。微卷的长发松松地挽了个发髻,复古的黑框眼镜遮住了她杏核般的双眼,黑色丝质衬衫,白色长裤。
夏寒停了一步,等着周晴跟上来与自己并肩:“那你想吃什么?”
如果不是嘴角微扬的笑意出卖了她此时的心情的话,倒真像是那么回事儿:“……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周晴瘪嘴:“别提了,我看监控录像看得脑袋都快要炸了,今晚必须吃点好的补一补。”
夏寒眼睛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问:“又想顺理成章地逮捕我?”
夏寒偏头看她,语气带着几分温柔:“怎么,你们队长没让你加班吗?”
叶缇娜泰然自若地挽住了夏寒的胳膊:“是啊!”
此刻在市警察局办公大楼的楼梯上,周晴一蹦一跳地跟在夏寒身后,兴冲冲地问:“夏老师你晚上有空吗?”
夏寒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既然如此,一定让你如愿以偿。”
程皓对此表示赞同:“我回去会跟他说的。”
叶缇娜笑着问:“我饿了,有晚饭可以吃吗?”
周志东皱眉:“夏寒毕竟是市局的专家,就算他跟叶缇娜真的只是偶然认识,也还是要注意避嫌。”
夏寒回忆了一下自己家的冰箱,回答:“有炒饭,还有豆浆。”
程皓摇头:“我也不清楚。”
叶缇娜放开他的手臂,在餐桌边坐下,笑吟吟地盯着夏寒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目不转睛。
周志东很疑惑:“叶缇娜跟夏寒,到底是什么关系?”
很快热腾腾的蛋炒饭和豆浆就放在了她的面前,见她眨巴着眼睛望着自己,夏寒温柔地解释:“我吃过了。”
周志东这才彻底冷静下来,程皓见状又说:“我已经查到叶缇娜的入境记录,她来了望海,我想,她很快会去见夏寒。”
她端详着桌上的饭食,笑着说:“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
程皓只能连着点头:“您别生气,我错了,我再也不提这事儿了。”
夏寒跟着她一起笑了:“我也好久没做饭了。”
周志东直直盯着他看,语气严肃:“程皓,我不准你再有这种想法,坚决不行,听到没!”
叶缇娜用勺子盛起炒饭吃,筷子搁在一边,夏寒说:“我以为你还要过几天才来,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准备。”
程皓只能继续赔笑,试图辩驳两句:“我这也就是提个参考意见……”
叶缇娜咽下炒饭,笑着说:“不用准备,我不会住很久的。”
茶杯在桌上转了两圈终于停下了,周志东余怒未消:“那也不行!”
夏寒看了他一眼,神色不明:“有事要办?”
程皓无奈地笑笑:“师父,谁的命不是命呢?”
叶缇娜不答,只是说:“你放心,不会给你添麻烦。”
周志东没等他说完,猛地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摔,直接将他接下来要说的都给挡了回去。他突然很生气,对着程皓怒吼:“你明知道她要的是人命!”
她这句似乎话里有话,然而夏寒立刻说:“我从来都没觉得你是个麻烦。”
他说到这里望向周志东:“但假如她真的与康泰案有关的话,我觉得,不如就给她想要的……”
叶缇娜笑得很喜悦:“你确定要是周晴知道我住在你家里,她不会误会?”
程皓打断他的话:“放心吧师父,有些事情,他们没那么容易查到的。”
夏寒一愣:“你怎么知道周晴?”随即难得露出一抹逃避的神色:“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
周志东神色一紧:“我只是怕……”
叶缇娜笑得越发灿烂:“我想知道的,就一定会知道。”
程皓浅笑着摇头:“假如她是故意的,那她的目的是什么?我?夏寒?为什么?”
夏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问:“你到底为什么来望海?不要跟我说什么想我就来了这样的话,你知道你骗不了我的。”
周志东听完沉默良久,这才问:“你有没有想过,到底是真的无意遇上了,还是叶缇娜故意这么做?”
叶缇娜放下勺子,亦怒亦嗔地瞥了他一眼,小声埋怨:“还让不让人好好吃个饭了啊!”
程皓低头沉默了一下,这才将事情从头到尾解释了一番。
夏寒没说话,只是盯着她,像是一种等待。
周志东疑惑地问:“你们怎么会想到去向美国方面确认她的身份?”
最终,叶缇娜还是败下阵来,或者说她根本也没有想要隐瞒夏寒什么:“好吧,反正也骗不了你。”
他说着又拿出一份档案,里面夹着几张照片,他抽出其中一张,递给周志东:“根据泰国警方给我们提供的资料,巴裕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她。我们向佛罗里达州大学确认过她的学籍档案,登记的姓名是叶缇娜,Tina,美籍华人。”
她无比认真地说道:“我是来逃难的,我不想让泰国警方那么快找到我。”
程皓点头:“泰国警方还在寻找他的家属。”
夏寒眉头紧锁,他希望她说的不是真的,可她的样子看不出丝毫玩笑的痕迹来,这让他感到异常不安:“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你做了什么,泰国警方为什么会找你?”
周志东问:“当初巴裕是为了保全他的老婆孩子,才选择跟警方合作,而现在,他选择自杀,恐怕,用意也是一样的。”
叶缇娜说:“我去牢里见了个朋友,问了他几句话,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
程皓说:“误咽窒息常见于意外,自杀和他杀非常罕见,因为实施起来难度高,而且窒息的过程异常痛苦,一般人往往因为抵御不了这种痛苦而产生自保机制。巴裕竟然选了这种方式自杀,可见他是一心求死。”
夏寒问:“那你到底怕什么?”
周志东缓缓点头:“死得倒是蹊跷。”
叶缇娜无辜地耸肩:“因为我是时隔三年之后,出现的唯一一个和案件有关联的人,他们一定会怀疑我。”
程皓将手中的文件放下:“我们调查过了,巴裕确实是自己吞了杏仁,堵塞了呼吸道,把自己给噎死了。”
夏寒皱眉:“你越说我越糊涂了,你到底去看了谁?”
周志东放下水杯:“进来坐。”
叶缇娜诚实地说:“巴裕。”
程皓风尘仆仆地敲开了周志东办公室的门:“师父,我回来了。”
夏寒顿时全明白了,当即责备:“胡闹!”
警灯闪烁,警笛撕裂夜空的寂静,数辆警车行驶在路上,直奔不同的方向而去。阎硕带人在黑夜里奔忙,仅仅三天的时间里,他们就接到多个举报线索,在望海市的多家娱乐场所当中,都发现了红冰的踪迹。不同于之前小规模的私下扩散,这一次,红冰几乎是铺天盖地般袭来,令人猝不及防。搜查、暗访,甚至是启动整个望海市所有能够启动的缉毒线索和通道,周志东知道,这将是一场硬仗。因为,躲在黑暗背后那个狡猾而嗜血的敌人,终于出手了。他站在办公室的窗边,手中仍然拿着他那个喝水的茶缸,等待着程皓从清迈赶回来复命。
叶缇娜低着头,委屈地跟小孩儿一样:“但是警方很快也会查到,是宋濂帮我疏通了关系,让我见到巴裕的。”
望海市的黑夜再度降临。
夏寒听了这话顿时用力一拍桌子:“你疯了吗?一旦跟宋濂扯上关系,你要怎么从警方那里脱身?”
宋濂所说的重注,就是彻底的天翻地覆。
叶缇娜轻笑:“我什么都没做,就只是去看了看巴裕,有什么需要脱身的?”
宋濂拍掌大笑:“没错!就看在你这血脉的份儿上,我也要下一份重注!”
她边说边轻柔地拍了拍他的手:“你太紧张了。”
缇娜笑了笑:“有其父必有其女,不是吗?”
夏寒脸色冷峻:“你瞒着我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我当然会紧张。如果说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是我在乎的、绝对不能出事的,那必定是你。”
宋濂听了便语焉不详地感慨:“这个凉薄的性子,倒是跟他一脉传承。”
叶缇娜愣了一下,夏寒的关心和紧张虽然是意料之中,却依然让她感动。
缇娜慢慢摇头:“亲生女儿从未承欢膝下,养子成年后便弃他而去,有儿女就有儿女债,这又有什么好羡慕的?”
她看着他,眼神温柔:“你放心,我有分寸。”
宋濂露出温柔的笑容:“要说你父亲这一生,能让我羡慕的,也就是你和Chris吧!”
夏寒摇摇头:“不,你不明白。程皓今天故意问起你,我就猜到,一定是你做了什么事,引起了警方的警觉。他现在是专案组副组长,假如他揪着你不放,想要脱身会很难。”
缇娜笑笑:“要让他听到您这么说,怕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叶缇娜轻笑:“既然程大哥在找我,那我就把事情向他说清楚就好了。”
宋濂又从桌上取了杯茶,温热的茶水入口后,借着热气感慨了一句:“Chris这个孩子,一直都很有主见,幸好他无心生意,要不然,怕是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夏寒一愣:“你确定要这么做?”
缇娜不耐烦地甩了甩手:“他那个人,独来独往惯了,现在怕是不知道在哪儿享受人生呢!”
叶提娜点头:“这案子完全与我无关,就算他们再怎么查,也不可能查到我头上来的。”
宋濂见状便爽朗一笑:“我还以为,是Chris在幕后为你出谋划策。”
她重新拿起勺子,突然又说:“你也读过警察学校,你应该清楚,警方办案,是要讲证据的。”
缇娜耸肩:“不然呢?”
夏寒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拿起了身边的手机。
宋濂思索了片刻,忽然问:“这是你的主意?”
此时张凡凡正在跑步机上跑步,穿着清凉,汗水从她的额发间滑落,带着一股健康清爽的气息。
缇娜点头神秘一笑:“那就要看,这一局,濂叔舍得下多大的本钱了。”因为她从来都不是慈善家,而是赌徒。
程皓放下电话,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朝她走过去,靠在跑步机上冲她露出一个痞气的笑容来:“美女,约吗?”
宋濂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乎有点儿怀疑:“你真有办法?”
张凡凡斜了他一眼,用毛巾擦着脖子上的汗水,问:“地点、人物、重点。”
缇娜从容一笑:“我知道有些事您不方便做,但心腹之患早晚都要除掉,我这人籍籍无名,又无牵无挂,这件事,不如由我出面,事成之后,我们各取所需。”
程皓撇撇嘴,抱怨道:“无趣。”
宋濂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倏地冷酷了起来,五指握紧了那把扇子。
他随即恢复正经,压低了声音说:“夏寒刚刚给我打电话,说叶提娜在他家。这个点儿去问话,带个女的说话会比较方便。”
缇娜不答反问:“您当年为什么要把毒品市场从云贵边陲转移到泰国?又为什么不得不在国外暂避了两年多的风头?”
他说完这句,末了还看了一眼周晴,补充道:“而且这件事暂时还不能让周晴知道。”
宋濂坐直了身体:“你想怎么做?”
张凡凡按停了跑步机,从上面下来,平静地说:“等我换件衣服。”
她轻声笑着:“假如,他真的就是那个卧底的话……”
程皓跟在她后面,嬉皮笑脸地问:“你开车还是我开车?”
缇娜却轻飘飘地说:“没错,金三角找不到这个人,因为,他在中国。”
张凡凡回头特别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了句:“说的跟你有车似的!”
宋濂说着敲了敲桌面,像是一种提醒:“看来,巴裕已经向你提过他了,但是,恐怕谁也不清楚,阿阳现在到底在哪儿。”
他们当然开的是专案组的车,程皓开车,夏寒在望海的房子也是刚买来不久,他去过两次,所以对路很熟。他们到的时候,叶缇娜刚刚把炒饭吃完,幸福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地消食。
宋濂摇头:“我只见过他一面,那时是他给你父亲开的车。我当时并没有留意他,现在想想,司机……反而更清楚他的行踪。”
门铃响的时候夏寒去开门,看到程皓和张凡凡严肃地站在门口。程皓把警官证向他亮出来,神色平静:“我们想找一下叶缇娜小姐。”
缇娜微微蹙眉:“您说的那个人,是阿阳?”
夏寒堵在门口,收敛起了笑意:“查案?”
他说着身体前倾,离缇娜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一生也没有真正相信过几个人,即便是巴裕,也是跟了他十几年的。”
程皓幽深的瞳孔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是的。湄丰颂监狱当中发生了一桩命案,叶缇娜小姐是最后见过死者的人,我们希望能帮她做个笔录。”
宋濂似乎也想起了什么,愣了一下便很快反应过来:“说起来,你父亲身边似乎是有一个年轻人,冒得很快,也就三四年的工夫而已,就成了他的亲信。”
叶缇娜听了一愣,笑容僵硬在脸上:“命案?巴裕死了?”
缇娜又说:“但我已经可以确认,当年我父亲的身边,一定有警方安插的人。否则,依照他谨慎的性格,绝不可能坐等警方找上门,却毫无动作。”
夏寒转头看向她,也跟着露出诧异的神色来。
宋濂感慨:“那真是要替他们感到遗憾了。”
叶缇娜很快平静下来,对夏寒说:“你让程大哥他们进来吧。”
缇娜摇摇头:“他们既然没有拿到我想要的东西,我自然要选择其他的合作伙伴了。”
程皓越过夏寒走进屋里,擦肩而过时对他说了声“抱歉”。
宋濂面露好奇:“你的利益,不是已经许给破军了吗?”
夏寒平静地关上了门,从冰箱里找出水来拿给张凡凡和程皓,他们各自在沙发上坐下。
缇娜浅笑:“我知道您并不求什么知恩图报,相比起来,我觉得还是利益二字,更合您的胃口。”
程皓一直盯着夏寒,确认他的情绪还算正常,张凡凡已经摊开本子,开始向叶缇娜问话:“根据泰国警方提供的资料,你在泰国时间三天前,上午十点二十分,曾经在湄丰颂监狱见过巴裕,是这样吗?”
宋濂见她说得真诚,于是答得也语气诚恳:“虽然我与你父亲偶有意见不合,但一个好的对手就和知己一样,都是人生难得。对于你父亲的死,我觉得很遗憾,对于他的儿女,我自然是要照顾的。”
夏寒轻轻拍了拍叶缇娜的手,似乎是想要给她依靠和安慰。
缇娜却答非所问:“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我在国外这几年,一直承蒙濂叔照顾,替我解决掉了不少麻烦。”
叶缇娜与张凡凡对视,眼神坦荡,没有丝毫闪避的意思:“是的。”
宋濂拊掌而笑:“缇娜,如果你是我的女儿,我一定会好好培养你,做我的接班人。”
张凡凡接着问:“你为什么要见巴裕?”
缇娜轻巧地点点头:“但濂叔您此时此刻依然佳人在侧,清茗在手,可见破军这一局,对您而言,并不难解。”
叶提娜回答:“我去找他了解一些事情。”
宋濂挑着嘴角一笑:“怪不得这么棘手,原来,是你选的人。”
程皓终于开口:“什么事?”
缇娜不以为然地笑笑:“破军主‘耗’,变化多端,成败难论,与贪狼、七杀、廉贞共居,主战,先破,而后立。”
叶提娜言简意赅地回答:“关于我父亲的一点儿私事。”
他语气随即变得平静下来,甚至脸上还带着一丝和煦的笑容:“看来,你的消息很灵通啊!”
程皓在那一刻忽然身体僵硬了,但他几乎是瞬间就平静了下来,张凡凡和叶缇娜都对此毫无察觉。但夏寒不一样,他与程皓简直是太熟悉了,程皓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他都十分清楚。只是现在这种场合,他并不方便出声,沉默明显是更好的选择。
提起这个名字,宋濂微微眯起眼睛,语气也变得格外冰冷:“这半年,我有好几笔生意,都折在了他手里!不过……”
程皓正对着叶缇娜,显然已经对她产生了绝对的兴趣:“冒昧问一句,你父亲是?”
缇娜信手将杯子往旁边一递,任凭女子接走,这才说:“破军。”
叶提娜沉默了一下,终于慢慢吐出几个字来:“他叫康泰。”
宋濂侧头:“不妨说来听听。”
张凡凡完全震惊了,瞳孔也不自觉地放大,而程皓和夏寒也各有惊讶的表情,三人齐刷刷看向她。
缇娜微微一笑,说:“大事倒也有一桩,只是不知道濂叔有没有兴趣。”
叶提娜迎着他们诧异的目光点头,说:“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这件事的,金三角毒王康泰,是我的亲生父亲。”
宋濂依旧在摇着他的折扇:“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程皓皱眉:“可我们查到的资料上显示,你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缇娜点头赞同:“那还要感谢濂叔的帮忙。”
叶缇娜的笑容里露出些许无奈和悲伤来:“可能是他觉得自己做的生意迟早会有报应,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让人把我送走了。相比起来,留在孤儿院,确实要比留在一个毒王身边安全得多。”
宋濂笑笑:“看来,你和巴裕谈得不错。”
程皓转头看了夏寒一眼,见他表情依然是平静的,于是转过头继续问叶缇娜:“那么,你都对巴裕说了什么?”
缇娜接过,颔首致谢:“自然是选能帮得上我的人了。”
叶缇娜轻轻一笑:“我问他,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宋濂挥了挥手,侍候在他脚边的那位女子向缇娜递上一杯茶:“那你想怎么选?”
夏寒听出了她轻笑中隐藏的一抹戾气,程皓与她面对面,相信一定看到了更多。
缇娜在宋濂左手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轻笑了一声,说:“我回去之后仔细想过,觉得您说的话非常有道理,我确实需要好好挑选一位合作伙伴了。”
他及时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程皓,你刚才说巴裕死了是吗?”
宋濂看到她,哈哈大笑了起来:“没想到啊,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程皓点头:“是的,当天夜里死的,吃杏仁时窒息死亡,目前可以确认是自杀。”
缇娜朝他微微点了下头,以示感谢,然后信步走了进去。
夏寒又看向叶缇娜:“杏仁是你带去的?”
坤扎克连忙低头:“缇娜小姐说得是,大哥在里面,您请。”
叶缇娜点点头:“我只是礼貌性地给他带了些礼物,你相信我,我从没想过要杀他。”
缇娜似乎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替他们说了句中肯的解释:“他们只是尽忠职守,也不认识我,不知者无罪。”
夏寒看程皓:“杀死巴裕,对Tina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保镖并不认识缇娜,但是看坤扎克的表现,也能猜到她大有来头,连忙赔不是:“对不起缇娜小姐!”
叶缇娜补充:“虽然我知道他出卖了我的父亲,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为了老婆孩子做出那种选择也情有可原。”
坤扎克被吓了一跳,看清面前的人之后,立刻踹了保镖一脚:“瞎了你们的狗眼!缇娜小姐也敢拦!”
程皓似乎是认可了他的意见:“确实,你如果要报复,就不会当着警方的面去见巴裕。”
缇娜看到他,便微微一笑,双手合十,朝他躬身问好:“坤扎克,萨瓦迪卡。”
张凡凡之前在旁边一直不出声,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语调平静地开口:“巴裕一直受到警方的严格保护,这种情况下,你怎么可能获得批准到监狱里去探望他?”
这时候,有人从里面走出来,似乎是对外面吵吵嚷嚷有些不满,骂道:“吵什么吵!不知道大哥在里面吗?”
程皓钦佩地看向张凡凡,心想她果然还是她,一针见血,直入重点。
那人对她完全不耐烦地大声驱赶:“听不懂你说什么,不想死的话,快滚!”
夏寒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忧虑。
缇娜微微一笑,用中文说道:“拦住我,你会后悔的。”
而叶缇娜叹了口气,低声回答:“我求助了一个人。”
门口有人拦住了她,恶狠狠地用泰语吼道:“走开!”
程皓追问:“谁?”
此时的茶室外,缇娜缓缓走来,风吹过竹林,竹叶瑟瑟地落下,而另外一头,干哈嚎叫着被人拖出门。缇娜对身边的一切仿佛熟视无睹,稳稳从他们身边走过。
叶缇娜缓缓说出一个名字来:“宋濂。”
宋濂没有动,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她停了停,在程皓和张凡凡无比诧异的目光中,又补充了一句:“康泰是我父亲这件事,也是他向我证实的。”
一个手下从桌上抽了一沓纸巾,弯下腰替宋濂擦了擦裤腿。
在这样一个不算平静的黑夜里,他们获得了很多令他们觉得无比震惊的消息。谁也没有想到案件会发展到此时此刻的地步,叶缇娜的出现,可以说为他们带来了新的线索,可是,也同样将他们拖入了另一个迷局。
宋濂颇为无奈地摇着头:“那你就等到下一世,再替她们多考虑吧!”说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手底下的人不顾干哈苦苦哀求,立刻把他拉了出去。
从夏寒的家里出来,程皓坐在后座上,靠着椅背半天沉默不说话。
干哈蓦地瞪大了眼睛,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又朝着宋濂爬过去:“濂哥!求求你放了我的妻儿吧!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是无辜的啊!”
张凡凡开车往市局走,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主动开口打破沉默:“你觉得叶缇娜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看着干哈,慢慢地笑了:“不过,看在你跟着我也算忠心,也帮我赚了不少钱,我会让你和妻儿在下面团聚的。”
程皓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宋濂收了扇子,从托盘上又取了一杯茶,拿在手中仔细地喝着:“我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叫‘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张凡凡脸色平静看不出情绪来,只说:“我看不出来。”
干哈也知道自己气数已尽,这条命是留不住了,他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地上。
程皓诧异:“不是说女人的第六感都特别准吗?”
他并拢扇子,点在干哈的头上,逼着他抬起下巴来与自己对视:“素察是条喂不熟的狼,这点你我心里都清楚。有一就有二,只顾眼前的利益,而不考虑后果,你说,我留着你这条命,留着你这蠢到极点的脑子,还有什么用呢?”
张凡凡瞪了他一眼,说:“警察不讲直觉,只看证据。”
他将手中的折扇展开,站起来,随意摇着扇子,向着干哈走去:“你以为,跟素察合作,借着破军的名头把这笔货给吞了,我会察觉不到?”
程皓无辜地耸肩:“可我好像就直觉特灵验,你知道那种……跟见了鬼一样灵的。”
宋濂冷笑:“因为你蠢。”
张凡凡知道他所说的直觉,其实很多是依靠他的心理学技能做出的辅助判断,程皓既然这么说,显然是对这件事有怀疑。
干哈双脚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全身瘫软。
所以她并不质疑他,而是问:“你在怀疑什么?叶缇娜的表现很镇定,口供也很合理。”
瓷杯当场四分五裂,宋濂双眉一挑,声音跟着锐利起来:“但是,你的命我一定会要,你知道为什么吗?”
程皓摇摇头,若有所思:“她最大的问题,就是表现太合理了。”
宋濂将杯中的茶水一点点饮尽,忽然间抬手一扬,将手中的杯狠狠掷在地上!
张凡凡被他提醒,也回忆了一下,叶缇娜似乎对他们的意图非常清楚,而且,对他们的问题也没有任何隐瞒,好像就是等着他们来问,然后把这些答案坦然地一一告诉他们。
“破军的确是个大麻烦,可他做过什么,做了多少,我心里还是有数的。干哈,你贱命一条,对我来说,就像这个杯子一样,不值钱……”
程皓说:“别的不说,就单说她敢于向宋濂提要求这一点,就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宋濂隔着茫茫的水汽看着他,冷酷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动摇。
毕竟宋濂是继康泰之后,金三角的又一位毒王,与他做交易的代价是什么,大家不言而喻。
干哈还试图做最后辩解:“濂哥!这次都是那个叫破军的人串通了我的手下,把那批货的情报卖给了警方!您给我五天,哦不,三天时间,我一定把他抓出来,交给您处置!”
张凡凡想了想又问:“要不要再去确认一下叶缇娜的身份,毕竟康泰有女儿这件事,我们都不知道。”
他说着吹了吹杯子里面的茶水,却忽然停了下来。听到这句意义不明的话,干哈的身体再次剧烈抖动了起来,仿佛之前遭受到的那些毒打和虐待,都不如宋濂一句轻飘飘的话。
程皓默默摇了摇头:“不用了。无论她是不是,只要宋濂想要,就会让她成为康泰的女儿。”
他似乎很满意,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妙龄女子的长发,转头看向干哈:“这十二年,我没有亏待过你吧?”
他忽然觉得有些头痛,不久之前的怀疑,终于变成了现实。
妙龄女子终于完成了繁复的冲茶步骤,手腕轻抬,双手将茶托到宋濂面前,仿佛对身边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宋濂将茶接过,端杯闻香之后,轻啜了一口。
张凡凡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说:“叶缇娜确实没有杀死巴裕的理由,但宋濂有。”
立刻有人上前把干哈架到一边,干哈却没有因为宋濂的举动而轻松,两股战战,身体瘫软,要不是有人强拽着,恐怕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了。
程皓微微眯起眼眸,想到宋濂,想到叶缇娜,于是不由自主地又想起康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觉自己的头痛不是幻觉,而是真的。
说着,鹰隼一般的双眼扫了一眼自己的手下,吩咐道:“还不快扶起来。”
眼前黑夜里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在他的眼里迅速扭曲模糊,幻化成一帧帧摇摆不定、模糊不清的光影。他走在黑暗里,身边人潮涌动,行色匆匆。有人前一秒衣着光鲜,镇定自若,下一秒却癫狂地撕扯着身上的衣服,四处逃窜,神色惊恐,歇斯底里。也有人走在高路上,面带笑容,下一秒却忽然如同沙袋一样笔直而下,全身瘫软,不省人事。还有人衣衫破烂,全身抽搐,面容狰狞,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哀求着什么。他不由停住脚步,黑暗的空间不断缩小,挤压着空气,仿佛是即将被压扁的沙丁鱼罐头,一切都是扭曲的,那些精神失常的人一个个朝他走来,擦肩而过的时候,用一双双毫无生命的眼睛死盯着他,朝他桀桀地怪笑。
宋濂拿脚尖抵在他的脸上,微微一笑:“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不过是区区一批货而已,行这么大礼,不值当。”
程皓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来气了,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眉头紧闭,眼皮颤动,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裤子,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他无力而惊慌地缩在车座上,像个受了惊吓的小孩儿。
干哈战战兢兢地回答:“是我大意!被人走漏了风声!丢了那批货还惊动了警方!您想怎么罚我都可以!求您……”
张凡凡察觉到不对,立刻把车停到路边。她两只手用力地拍打着他的脸,难得流露出担忧神色,声音都变得有些急促不安。
宋濂稳如泰山:“哦?说说看,你错在哪儿了?”
“程皓?你怎么了程皓?”
干哈猛地向前扑过去,跪在他的膝下不断地磕头哀求:“对不起濂哥!我知道错了!求求您,千万不要伤害我儿子!”
程皓在她连声呼唤当中,终于缓缓睁开了眼。他的眼底泛起血丝,还透露着难以掩藏的刻骨疲惫。
宋濂的眼皮抬了抬,语气却依旧不紧不慢:“当初你跟着我的时候,欠了一屁股的债,被人到处追杀,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我看你可怜,替你还了债,还给你娶了老婆。没想到这么快,都十二年了,你两个儿子,现在也该上小学了吧?”
一睁开眼,就看到张凡凡关切地望着自己,他艰难地定了定神,忍着头痛,声音嘶哑着开口:“我没事,你别担心。”
干哈整个人浑身上下全都在发抖,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去:“十,十二年。”
张凡凡抬手试了试他的额头,冰凉一片,她问:“你哪里不舒服?”
宋濂看着面前的茶盏被缓缓斟满,语气不冷不热:“干哈,你跟我多久了?”
程皓缓慢地摇着头:“只是有点儿头痛。”
跪着的人低着头,看不清楚容貌,但是抖动不停的身体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恐惧。屋内没有人说话,似乎一切都是静止,只有妙龄女子泡茶的动作和流动的水带了一丝生气。
张凡凡找出一瓶水,扭开盖子递给他,程皓紧皱着眉,小口喝着,看起来还是不怎么舒服的模样,只是努力让自己脸上有点笑容:“不好意思,吓着你了吧?”
这人正是宋濂。
张凡凡摇摇头,没好气地说:“笑得很假。”
房间里灯火通明,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倒映出里面站立的一排人影,而在他们对面,一个中年男子闲适地坐在一角,面前的矮茶几上摆放着考究的茶具,一个身姿曼妙的妙龄女子蹲坐在地上,白皙显瘦的手臂裸露在空气里,十指捏着茶壶,慢慢冲淋着茶杯。热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模糊了房间内所有人的容颜。满室皆是清淡的茶香,那中年男子穿着对襟的唐装,膝头横放着一把并拢的折扇,他抬起头来,望着众人簇拥之中跪在地上的那个人,眼神危险而平静。
程皓只能继续干笑,张凡凡又说:“再睡会儿吧。”
夜晚的竹林深处,藏着一间不大的茶室。这里环境十分幽静,稀疏的星光洒落下来,只能听到风吹过竹林时,竹叶抖动的细碎声响。
她其实有很多事情想问,但是,她什么都没问。也许每个人的心里或多或少都收藏着一点秘密,既然她当时已经选择了握住程皓的手,那么现在,她也就并不急于去探寻他的过去和秘密。
缅甸,仰光。
毕竟,当他想要分享秘密的时候,她必定会是他所选择的第一个听众。她只要安静地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