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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夏寒回给他一句:“知道了。”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给夏寒发微信,说:“侯晓敏喜欢一个叫严琦的明星。”

了解侯晓敏越多,他们就越容易攻破她的心防。

程皓果断地说:“看来这个严琦,是问题的关键。”

夏寒在手机打开一个APP搜索了片刻,终于满意地露出浅淡的笑容。侯晓敏睡了不久就醒了,她睁开眼睛就看到正坐在她床边的男人,刀子轻快地如同在他指尖上跳跃,金黄色的梨子皮从他手里垂下来,又细又薄。

周晴点头:“没错,严琦最近不是在跟秦冠宇拍戏嘛!侯晓敏的微博上发过好几次去片场的照片,还跟严琦合过一次影,不过,她把自己的脸挡住了。”

他抬起头,半垂的眼眸微微一挑,语气温柔:“醒了?吃水果吗?”

程皓听得各种混乱:“她是严琦的私生饭?”

侯晓敏警觉地看他:“你是谁?我爸爸的同事吗?”

周晴解释:“就是会私下跟明星各种行程的那种粉丝,拍戏在片场等,在酒店门口等,或者租辆车一直跟着,明星去哪儿她就跟到哪儿,那种,叫私生饭。”

夏寒把削好的梨子切成块放进碗里,递给她,回答:“我是你爸爸的同事,但,我不是警察。”

程皓愣住了:“私生饭是什么饭?”

侯晓敏仍是对他有所防备,把脸转到了一边。

周晴回答:“我查了她的社交账号,发现她的微博不但关注了严琦,而且,每天都会给他转发和评论,每天问早安、晚安不说,还会说很多生活上的事情。另外,她还是个‘私生饭’……”

夏寒并不强求她,而是问:“你知道,为什么人有时候就会特别想吃甜食吗?”

线都集中到了严琦身上,程皓立刻问:“你发现了什么?”

侯晓敏并不动弹,夏寒就淡淡地自己接着说下去:“人生而皆苦,所以,才要多吃点甜的,嘴里甜了,心才不会觉得那么苦。”

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程皓拿出手机看微信,刚刚手机揣在口袋里一直在振动,周晴给他连着发了好几条信息,她说:“侯晓敏似乎,很喜欢严琦。”

侯晓敏似乎有所触动,转头瞪他:“你们大人怎么会懂我们心里想什么?”

程皓眉头越皱越深:“我明白,我明白。”

夏寒自己拿了一块水果,放在嘴里嚼着,然后把碗递向她,弯起眼睛笑得很温和。侯晓敏慢慢地坐起来,小心地接过他手里的碗。

医生点了点头:“这种情况,还是应该尽快送到专业的戒毒机构,毕竟医院实在是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夏寒把梨吃完,见侯晓敏捧着碗并没有动,于是又说:“这梨,还不够甜。”

他犹豫了一下又说:“医生,不瞒您说,病人唯一的直系亲属今天早上刚刚去世。至于您说的情况……我会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两天,还需要医院多费心。”

他从口袋里摸出两块水果糖,透明包装纸里面是鲜亮的明黄色,他递了一块给侯晓敏,说:“试试这个。”

程皓眉头紧锁:“对不起,给医院添麻烦了。”

侯晓敏一手拿着碗,一手握着糖,不解地说:“你很奇怪。”

医生说:“她今天凌晨突然毒瘾发作,浑身抽搐、痉挛、口吐白沫还大喊大叫,连隔壁的病人都惊动了,吓坏了不少人。而且她毒瘾发作的时候,我们打家属的电话,也没有人接听,没办法只能请示了医院,给她服用了杜冷丁。可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服用杜冷丁来替代毒品这种做法本来就是不被认可的,希望你能理解医院的难处。”

夏寒笑:“跟别的大人不一样,是不是?”

程皓挑眉,他立刻明白过来,侯晓敏染上了毒瘾,并且,毒瘾开始发作了。

似乎是一个成年男人随身携带水果糖这种事让侯晓敏产生了一点兴趣,看到夏寒撕开包装纸,把糖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着,她也开始有点动心,照着他的动作做了。

办公室里,程皓听到医生说:“病人的情况想必你也知道,送来的时候真的是很危险,虽然已经洗了胃,也脱离了危险期,可目前的问题是,这里毕竟是医院,不是戒毒所。她目前最需要的,是专业的戒毒治疗。”

夏寒从她手里拿过碗,放在一旁,说:“我其实不爱吃甜的,但是,我喜欢吃糖。”

这原本不应该是我们的错,可残缺的生命里,最终被惩罚的,却只有自己。

侯晓敏越发觉得好奇,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侯晓敏仍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看似在熟睡,嘴角竟然还带着一缕笑容。夏寒分辨着她的呼吸,平缓的节奏证明她是真的睡着了。之前不知道谁送来了个果篮,就搁在桌边,里面装着新鲜的各种热带水果,夏寒把它往旁边推了推,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搁下。桌上有花瓶,不过里面是空的,夏寒去装了大半瓶水,安静地把程皓买的那束花拆了,一枝枝仔细插进花瓶里。白色的花朵开得正好,一如床上那个女孩素净的睡颜。她原本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却因为家庭的不幸,错过了最应该幸福美好的花期。

夏寒又说:“六岁之前,我没吃过糖。梨这种水果,也只有过年的时候,在去别人家拜年的时候,曾经有爷爷奶奶给了,才尝过。”

夏寒点了点头,于是程皓跟着医生离开,夏寒站在门口平静了片刻,这才推门走进去。

他用舒缓的语气和声音继续说着自己的故事:“你看过《安娜·卡列琳娜》吗?列夫·托尔斯泰在里面写了一句举世闻名的话,他说‘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在你没有看到的地方,比你不幸的人,其实有很多,而他们现在,不一定过得不好。”

程皓把手里的花塞给夏寒,说:“交给你了。”

他指着自己,浅笑着说:“比如,我。”

医生露出欣喜的神色,说:“那太好了,我们联系她父亲一直联系不上,麻烦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些病人的情况想跟你沟通。”

侯晓敏瞪大了眼睛。程皓停在病房外,听到里面隐约传来夏寒的声音,那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关于夏寒的过去,鬼使神差地,他并没有推门进去,而是立在门口,静静聆听。

程皓本来想否认,可他立刻意识到侯晓敏目前也没什么其他的家属了,于是点了点头:“我是她哥哥。”

“我从小就没有父亲,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妈有精神病,后来我学了心理学,才知道这叫双相障碍,狂躁症,兼有抑郁发作和狂躁发作的一种心境障碍类型。她不发病的时候,对我很温柔,但是多数时候,她都并不记得我是谁,她唯一记得的是,我是和我的父亲一样,给她带来不幸的人。那时候,她只想杀了我……”

他们肩并肩走到病房门口,恰巧看到医生从病房里面走出来。大概因为头一天见过程皓的缘故,而他手里抱着的花又比较容易引起误解,医生一看到他就立刻问:“你是不是里面那个32号床病人的家属?”

侯晓敏愣愣看他,眼睛里除了惊讶,还有微微的水光。

程皓笑得越发没正形:“没事,总之你愿意帮忙就好。”

夏寒收敛了脸上有些落寞悲伤的表情,重新露出笑容,说:“很多次,我以为我会跟她一起死,可是最后,我还是活下来了。”

夏寒无奈地瞪他:“那可得先说好了,我可以去试着开解一下侯晓敏,但我不是警察,我是心理医生,我一定是要以病人的感受为前提的,所以,不一定问得出你想要的结果来。”

夏寒说着把手机打开,找出之前在APP里搜索的那首歌,放了出来。

程皓笑嘻嘻地说:“术业有专攻嘛!你见过的病人多,肯定是比我合适的。”

“分开以后,每当想到你就会低下头,紧握的手,不知过了多久……”

夏寒良好的教养硬是让他把到嘴边的一声脏话给憋了回去,哭笑不得地说:“你就这么喜欢看我做坏人啊?”

温柔至极的声音,仿佛在唱那首歌的时候,耗尽了一生的守候。

程皓诚恳又严肃地望着他,说:“我也觉得不合适。所以我才找你来问。”

侯晓敏脸上终于有了鲜活的表情,小声问:“你,也喜欢严琦吗?”

夏寒无奈:“好吧,不过,你真的觉得,这个时候问小敏话合适吗?唯一的亲人也不在了,她又刚刚经历了那么多事,差点被几个陌生人占了便宜。虽然听你路上说的她好像并不在乎,可怎么会有人真的不在乎?”

夏寒摇摇头说:“我不认识严琦,我只是,很喜欢这首歌。听到这首歌,我会想起一些人,也许这首歌其实应该唱的是关于失恋的感情,可是,我却每次都会想到那些给过我希望的人。人生有时候真的绝望透了,可还是很胆小,舍不得死,所以就放任自己沉沦到黑暗里,什么都不去想,不去做,也许那样,自己才会觉得快乐。但是,也许在某个瞬间,你会遇见那个给你带来希望的人,不用多,只是一句关心,一个拥抱,又或者,只是一颗小小的水果糖……”

程皓说:“所以,必须尽快找到线索抓住他!”

侯晓敏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眨巴眨巴眼睛,轻声问:“那你恨她吗?”

夏寒笑了:“你形容的这个人,听起来像个艺术家。”

夏寒嘴角的笑容渐冷:“不恨,但是,也不爱。她生下了我,又差点杀了我,算是……扯平了。恨一个人太累了,我不想因为她,让自己的人生都活在恨里,所以我拿她当陌生人。陌生人的含义对于我来说,就是分开以后,她过得好或者不好,都与我无关。”

程皓咬着牙说:“我总觉得,他在做一个很大的谋划。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觉得,我能感觉得到他,他明明内心充满了仇恨,偏偏看到死亡的时候,却会露出优雅而从容的笑。他热爱死亡,尤其热爱充满艺术感的,被精心设计过的死亡。”

侯晓敏摇摇头:“可我恨他,特别特别恨他。”

他欲言又止,夏寒追问:“否则怎么样?”

夏寒看他:“你恨他不够爱你,还是恨他为了其他人,放弃了你?”

程皓脸色很差:“没办法,我确实没得选。我承认,现在让晓敏知道老侯过世的消息,会很残忍,但是,那个凶手,恐怕拥有很强烈的反社会人格特征,他尤其仇恨警察,我必须尽快找到线索破案,否则……”

侯晓敏说:“在他心里,我和妈妈,永远都不是最重要的。妈妈出了车祸做手术,他没来,我一个人守在手术室外面,医生让我签手术同意书,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害怕吗?妈妈在重症监护室里,他明明知道那可能是最后一面,可他还是没有来……妈妈说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是,到底是多重要的事情,让他选择放弃了我们,而最后连一句解释都不肯给?”

夏寒说:“只相信自己的风格。”

夏寒重重叹了口气:“那是职责,他不能辜负自己的职责,所以,只能辜负了你们。”

程皓反问:“我做事什么风格?我怎么不知道?”

侯晓敏的眼泪慢慢地落下,那是她从进了医院之后,第一次哭。她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够冷了,可是原来,最终冰还是会融化成水。

夏寒问:“案子很棘手?逼着你现在就要问晓敏的话,而且还要我来问,这太不像你做事的风格了。”

夏寒伸出手,盖在她的脖颈上,轻轻抚摸:“其实,你还是在乎的,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你觉得自己恨他,是因为你知道,如果心里连恨都没有了,你就再也找不到理由活下去了,是吗?”

病房门口,夏寒提着给侯晓敏带的彩虹蛋糕,站在那里等着程皓。程皓抱着在门口买的一束水灵灵的鲜花,急匆匆地走到他面前,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侯晓敏哭得一抽一抽,夏寒声音温柔地又问:“后来,你遇见了一个人,就像黑暗里的一道光,你终于发现,没有了恨,也许,你还可以试着,找到别的理由活下去……证明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乎你,关心你,让你觉得,活着,不是一无是处。”

方贺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好歹暂时把汹涌的鼻涕止住了,说:“放心吧!没问题!”

侯晓敏仰起头看他,眼泪从脸颊滴落,砸在病床上:“是,就是他。”

程皓在群里补充了一句:“终于到用得上你的八卦的时候了,你可千万别掉链子。”

夏寒问:“他是谁?”

这时候正好张凡凡的微信就到了,方贺立刻认真回复:“是!我马上就去!”

侯晓敏的声音中充满了憧憬和深情,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严琦。”

方贺一听更好奇了,耳朵都竖起来了,夏寒看出他那发亮的眼睛里藏着挡不住的八卦,于是说:“你们程队一会儿也来,要不然,你问问他?”方贺把脖子立刻缩回去了。

周晴的微信此时发到了程皓的手机上,她说:“在酒吧的包间外,我们找到一段录像,证明是秦冠宇,把侯晓敏叫进了包间。”

夏寒淡淡一笑:“我来办点私事。”

房间里夏寒仍然在问:“你为什么会去‘苏荷’?”

方贺点头答应,随即把夏寒上下打量一圈,问:“夏老师您,也来看病?”

侯晓敏说:“我去找严琦,我一直都跟着严琦跑,也许你不懂那种感觉,就是在你最彷徨无助的时候,你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他可能只是个陌生人,可你就觉得他是光。”

夏寒说:“确实是小事儿,补充点维生素,别用太多抗生素,注意休息和保暖就行。”

夏寒点点头:“我懂,这是移情作用,他就是你人生中新的目标和意义。”

方贺笑着回答:“没事儿,小事儿。”

侯晓敏对夏寒的理解表示了惊喜:“对,对,就是这样!”

夏寒看了一眼他,手里还拿着药,于是关心地问:“你感冒了?”

程皓背靠着病房的门飞快地给夏寒发微信:“果然还是你厉害,她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把你当作自己的同类了。”

方贺对夏寒一直很崇拜,看到他立刻就笑着迎上去,虽然还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夏老师!”

夏寒不动声色地看微信,又问:“那是谁告诉你,严琦晚上会在‘苏荷’的?”

他看到夏寒风尘仆仆地走来,穿着黑色的大衣,围着一条黑白条纹的长款大围巾,边走边往上推他的金丝边框眼镜。

侯晓敏说:“前几天我去探班,在旁边听到严琦跟秦冠宇说的。”

方贺在医院打了吊瓶,拿着医生开的消炎药,头晕眼花地擦着鼻涕,慢悠悠地晃出医院大门。但忽然某一瞬间,眼前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闪过,方贺眯着眼睛刚想看得清楚点儿,就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程皓又打了一行字:“秦冠宇带侯晓敏进的包间,问问经过。”

他停了停,叹了口气,说:“希望晓敏撑住了……”

夏寒问:“你去找严琦,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谁带你进包间的?”

程皓说:“我去医院找夏寒,他已经过去了。”

侯晓敏对夏寒非常信任,如实回答:“我去了‘苏荷’,想找严琦的包间,但是经理不让我进去,说我没有预约,这时候秦冠宇上洗手间回来,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是他说,严琦一会儿就来,他觉得我一个女孩儿在酒吧不安全,让我进包间去等,我为了等严琦,就跟他进去了。我坐下之后,有人给我递了一杯酒。”

张凡凡对他的安排没有异议,只是问:“那你呢?”

过程已经很明确了,但是侯晓敏又说:“我喝了那杯酒,很快意识到酒里有问题。我本来想要立刻离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了那句话……”

程皓摇头:“我不确定。”

夏寒皱眉看她,他知道是侯晓敏自己选择了这样的路:“那句话,是‘你爸做了半辈子的缉毒警,如果有一天亲手抓到自己的女儿吸毒,心里一定很痛苦吧’吗?”

张凡凡反问:“你觉得有可能是报复?”

侯晓敏点了点头,可她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赶紧说:“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句话不是严琦对我说的,是他现在在拍的那部戏的台词。”

张凡凡点点头,程皓又说:“你再去和阎队打声招呼,我要老侯从当警察到三年前参与过的所有缉毒行动的资料,以及被他击毙过的犯罪分子。还有,枫华小镇的监控录像也要查。”

夏寒释然:“看来,他对你的影响真的很大。”

程皓说:“问问方贺在哪儿了,不行你和他带人跟着一起去找,尽快找到严琦。”

侯晓敏说:“我是真的很喜欢他,他人也很好,对粉丝都很温柔。”

张凡凡这才说:“我跟阎队说过了,他说已经找人去找严琦了,找到了会通知我们,一起去录口供。”

她甚至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跟你一样温柔。”

周晴答道:“好!我这就去查!”

夏寒问:“那你现在,想吃点甜食了吗?”

程皓说:“你继续试着查查其他的记录,比如侯晓敏的手机、微信,还有其他社交账号等等,看看她最近都跟什么人联系比较频繁。”

侯晓敏乖巧地点点头,夏寒把带来的彩虹蛋糕打开递给她,说:“据说这款蛋糕味道不错。”

周晴眼眶微红,还是难以置信地问:“真的确认是侯叔叔吗?怎么会这样……”

侯晓敏看他:“你没吃过?”

程皓说:“好的,我知道了。”

夏寒皱着鼻子笑笑:“我其实很少吃甜食,偶尔吃点蛋挞。倒是有个家伙,吃这个从来都没给我剩下过。”他偏头看向门口,程皓背靠着门,在那里窃窃地笑。

周晴发来追查电话号码的结果:“查到了,手机号码是通过伪基站发出去的。这种伪基站设备一般由主机和笔记本电脑组成,通过伪装成运营商,任意冒用他人手机号码,而且可以频繁更改机主位置,所以很难查到实际的用户信息。”

侯晓敏一口口吃着蛋糕,水果和奶油混合的香气,让她想起那个人,想起回忆,于是觉得前所未有的幸福。

程皓开车,张凡凡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摆弄手机,两个人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张凡凡敲响了严琦家的房门,开门的人裹着厚厚的被子,头发乱蓬蓬的,眼眶和鼻头还有些红,丝毫看不出是个明星的样子,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打量着门口一排三个人,问:“你们找谁?”

大胡拍拍他的肩膀,顺势把人推走,说:“走吧!”

方贺从经纪公司问到了严琦家的地址,来的除了张凡凡和方贺,还有禁毒大队那边儿的大头,阎硕派他过来一起,正好可以共享信息。

阿彪揉了揉胳膊,乖乖站在一边,不敢动。

张凡凡出示了一下证件,自我介绍:“警察。”然后又问:“你是严琦吗?”

阎硕看他态度还算是诚实,于是放开他,说:“大胡,带他回去住两天,咱们得照顾一下他的人身安全,省得哪天睡着觉就被人砍死了。”

严琦点了点头,表情很友好:“我是。”

阿彪用力点头:“真的,绝对是真的,警察同志,警察叔叔,我说的全都是真的,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

张凡凡说:“我们有几件事情,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如果真的如阿彪所说的那样,“贪狼”该是不缺销货的门路才对,怎么会去找阿彪这种小人物。

严琦微微侧了一下身体,将他们让进去:“请进。”

阎硕听完后心中也存有疑虑:“你说的是真的?”

三个人依次进门,张凡凡站定就习惯性环视了一圈,客厅并不大,小户型公寓倒是跟严琦的身份很搭配,房间整洁干净,客厅的窗帘是拉开的,让整个空间看起来异常通透明亮。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很黑,看严琦这个样子,确实像是刚起床。

阿彪对此也并不知道:“没有谁,他的名头已经传了几传了,早就找不到源头。大约三个月前,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他自己说自己是‘贪狼’,想跟我合作。他说他把货放在超市的一个储物箱里面,让我先拿一包试试,好的话再跟他联系。我当时压根儿不信,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但寻思着去一趟也不吃亏,就去了,竟然是断了三年的‘红冰’,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假的呢!”

严琦招呼他们在沙发上坐下来,自己伸手从茶几上抽了一张纸巾,擤了擤鼻涕,说:“不好意思,我有点儿感冒,招待不周,多见谅哦!”

阎硕又问:“那是谁给你介绍的‘贪狼’?”

“我也是耶!”方贺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说,“我也感冒了!我们真有缘分!”

阿彪摇了摇头:“没见过。做我们这行的,知道的多不如知道的少,反正他的货好,给的转手费也高,能赚钱就行。”

张凡凡无语,大头无奈,两个人纷纷在心中腹诽,感冒你兴奋个什么劲儿啊。严琦看着方贺,两个人鼻涕对着鼻涕,大概也觉得有点儿好笑,嘴角忍不住上扬,把纸巾盒往他那边推了推。

阎硕接着问:“这么说,你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方贺感动地眼泪鼻涕乱流,捧着纸巾说:“谢谢!”

阿彪摇头:“我不认识这个人,没见过他,只知道他的代号叫‘贪狼’,最近半年冒得很快。他隔一段时间会联系我,然后约我在某个地方拿货,地点不固定,他把货藏好,我去取。”

张凡凡无奈地清了清嗓子,也是对方贺这个丢人的家伙的一点儿警告:“有几件事,想跟你了解一下情况。第一件就是前天禁毒大队在‘苏荷’抓到了几个吸毒者,听说这个局是你组的?”

阎硕又问:“这批红冰你是从哪里弄来的?上家是谁?”

严琦坦然地点头:“是的。”

阿彪咬了咬牙,他就是个夹缝中的小人物,横竖都是死,相信警察总好过相信那些没人性的毒贩。他点头:“我前几天是卖给了王公子一批货。”

方贺流着鼻涕,默默拿出本子,手机打开录音模式。

阎硕笃定地说:“只要你跟我说实话,我自然有办法让你活着。”

张凡凡问:“你为什么组这个局?”

阿彪估摸着这次是踢到铁板了,脸拉了下来,说:“警察同志,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不能说啊!我现在跟你说了,我出去还是要死啊!”

严琦无奈地笑笑:“受人之托,我也没办法。我刚出道就签的MIKO,大概5年前吧,我合约到期,就没有续签。但毕竟是老东家,公司当初也给了我不少的资源,这次找我帮忙的经纪人以前也带过我。他说手底下有两个嫩模想在这部戏里面客串个角色,我想我和秦冠宇也算是第三次合作了,而他和王安漠的关系又很好,就说我试试吧!没想到竟然真的能搭上线。”

阎硕无辜地摊手:“我没有陷害你啊,你觉得刚刚我哪句话说得不对吗?”

张凡凡目光如炬:“那你为什么没去?”

阎硕越说,阿彪的脸越白:“我说警察同志,你可不能陷害我啊!”

严琦裹了裹身上的被子:“那天拍一场落水戏,可是拍了好几场导演都不满意,一直到半夜才收工。我回去睡了没几个小时,就听说秦冠宇出事了,拍摄计划要暂停,剧组放假,我就回来吃了药,睡到现在。”

他故意把“债主”两个咬得重重的:“我可以把你抓进去,反正要是到你家里去搜,总会搜出点什么的,是吧?不过呢……我要是今天在这儿把你放了,然后再把你的下落,还有你手里有货的事儿通知你的债主,你说,他们会不会找你聊聊天谈谈心呢?”

张凡凡盯着他,想从他的话里分辨出是否有撒谎的迹象:“我记得,秦冠宇才是主角吧?主角不在场,配角却拍到半夜?”

阎硕笑眯眯地靠在他耳边说:“你需要我帮你把你欠债的那些债主都喊来,让他们在这儿,帮你好好回忆回忆吗?”

严琦耸肩:“秦冠宇同时还有另一部戏要拍,他在片场的时间本来就不稳定。他不在的时候也不能一直等他,所以会找替身拍一些不需要露脸的戏份。至于我们这种配角,哪轮得到我们用替身?”

阿彪开始装傻:“啊?什么货?”

大头忍不住插话:“听你这么说,秦冠宇应该很忙才对,同时要拍两部戏,还有时间去参加Party聚会?”

大胡轻轻扇了他的脑袋一把:“记得什么记得,我问你,前两天你是不是卖给王安漠货了?”

方贺一副“这事儿我了解”的表情:“我说,你是不是不看娱乐新闻啊?”

阿彪立刻就了,他也知道面前这位气场一等一的,绝对不是个好惹的主儿,觍着脸回答:“哦!记得记得!”

他一脸八卦,说得鼻涕横飞:“秦冠宇在片场玩双飞、找替身演戏自己在酒店睡觉的事情已经被扒烂了!你真当他会好好演戏啊?当然是能找替身的就找替身啊!不能找替身的时候还能用绿幕抠人像呢!”

阎硕一开口立刻气势就把阿彪压下去了,他厉声喝道:“少来这套!王安漠,望海首富的儿子!你认识的人里面,没几个这么有来头的吧?还用不用我提醒你更多啊?”

张凡凡忍无可忍:“你能不能闭嘴!”方贺立刻在自己嘴上比了个叉。

阿彪年纪轻轻,却已经是老油条,当即打哈哈赔笑:“警察同志,我认识的人那可多了去了!怎么可能个个都记住名字嘛!”

张凡凡又问:“那你知道当天晚上,秦冠宇他们的聚会上发生的事情吗?”

大胡又问:“我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王安漠的人?”

严琦回答:“我是第二天在剧组里听说的。”

男子正是阿彪:“是啊!”

张凡凡接着问:“你认识侯晓敏吗?”

大胡靠过去,跟阎硕一左一右,拍拍那人的肩膀:“你给我老实点儿!你是不是叫阿彪?”

严琦点头:“她是我的粉丝。”

不怕警察倒怕债主,合着还是一无赖。

张凡凡侧头,略有些疑惑:“你记得她?”

听到警察,对方反而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警察啊!早说啊!跑死我了!”

严琦看起来似乎是认真回忆了一下,说:“我记得,因为她挺特别的。大概是一年多以前,我在横店拍戏的时候,她就来跟过,后来我的一些私下活动,她也跟着。而且她好像不上学,也不回家,一直跟着。我记得有一天我拍戏结束到凌晨四点了,她还在那儿,我就跟她说,早点回家休息。结果她笑着,就是开玩笑那种笑着对我说,不用,她反正没家。”

阎王朝他走过去,一把抓着他的胳膊,把他反拧到墙上,然后掏出证件,在他面前晃了晃:“警察!”

严琦慢慢摇着头,继续回忆着说:“我对这件事情印象很深,她明明看起来不大,可是怎么会说那么悲观的话呢?”

大胡笑着啐了句:“你这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啊?”

张凡凡问:“秦冠宇被抓的时候,她也在现场。”

男子虽然被控制了,但还是不服的语气,喘着粗气问:“你们到底是谁啊?!我也欠你们钱吗?那你们得排队。”

严琦张了张嘴,露出吃惊的表情:“她没事吧?”

阎硕像抓到了猎物一般露出几分讥诮的笑容,却声音洪亮,不见丝毫的喘息:“不是挺能跑的吗!跑啊!”

张凡凡摇摇头:“没事。不过,昨天晚上11点,到凌晨1点这段时间,你在什么地方?”

“跑啊!”

严琦想了想,有些为难地说:“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我昨天拍落水的戏之后就有点感冒,后来剧组因为秦冠宇被抓而停机两日,我就回家休息了,下午的时候有点儿发烧,我助理还帮我买了药,一直到晚上。后来我睡着了,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城市的另一边,阎硕和大胡一前一后将一个身材干扁瘦小的男子堵在了胡同里。男子神色慌张,双手撑着膝盖不停地喘着粗气,衣衫不整,慌忙逃跑间还跑掉了一只鞋。

张凡凡看了一眼大头,他似乎没什么别的要问了,她于是又问:“你喜欢攀岩吗?”

他说完收拾好东西,在女学生们失望的哀嚎当中,脚步匆匆离去。

严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头,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样子:“我吧,其实有点恐高,拍戏吊威亚都觉得腿软,就别说攀岩了。”

他挂了电话,转身对学生们说:“很抱歉,我临时有点急事,需要马上赶过去。这堂课我会跟院里打个招呼,稍后给大家补上。”

方贺在旁边擦鼻涕,严琦和他对着擦,张凡凡问:“你认识肖芳吗?”

夏寒垂下眼睛平静了一下,从容地回答:“我知道了,我立刻去医院。”

严琦一脸迷茫:“不认识。”

过了片刻,电话那头说:“老侯,死了。”

“那云泉小区附近,你去过吗?”

他停了停,呼吸声很重,夏寒也不催,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他继续摇头,说:“平常都是我助理开车,我真不知道你们说的那个地方在哪儿,去没去过,估计要问她。”

他虽然没全猜对,但事实上也是连带的,不算错,程皓声音低沉,说:“情况有点变化,我们需要晓敏立刻开口……”

张凡凡站起来,表情依然淡淡的:“谢谢你,你的话我们会去求证的。”

于是夏寒在看到屏幕上显示程皓名字的时候,立刻对学生们说了句“不好意思,我接个重要的电话”,然后将电话接起来,半转身朝着黑板,低声说:“晓敏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吗?”

严琦擦着鼻涕送他们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张凡凡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住脚步,又问了一句:“对了,你听说过这句话吗?‘你爸做了半辈子的缉毒警,如果有一天亲手抓到自己的女儿吸毒,心里一定很痛苦吧?’”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夏寒的号码。夏寒正在上课,手机开了振动放在一边,底下黑压压地坐着一片年轻女学生,他原本上课时是从不接电话的,而程皓明知道他上课,也绝不会给他打电话,只会发个微信留言。

严琦愣了片刻,低声回答:“这句,是我现在正在拍的戏当中的台词。”

程皓摇头:“只是一句话,不清楚前言后语,也不知道是在什么环境下说出来的,所以不好贸然判断什么。但是老侯死了,侯晓敏再想保持沉默,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看向张凡凡,问:“你们怎么知道这句台词的?”

张凡凡想了想,反问:“你觉得杀死老侯的凶手,和小敏提到的那个‘他’,有没有关系?”

张凡凡说:“侯晓敏说的。”

程皓信步在现场踱着,自问自答:“偏僻的地方有许多,为什么要约在这儿?又为什么要在他死了之后,以这种方法处理他的尸体?教堂、告解室、下跪……代表着内心的忏悔,凶手是想要让他忏悔吗?”

严琦松了口气:“怪不得。”

张凡凡猜测:“因为偏僻?”

他看对面三个人都一脸不解,解释说:“她前几天来探班的时候,我们正好拍到那一场。”

程皓抬眼四下环视,不接张凡凡的话,而是喃喃自语地问:“你说,凶手为什么要把老侯约在这里见面?”

一切,都仿佛是巧合,却又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一切阴差阳错,紧紧连接在了一起。

张凡凡走过来,打断他的回忆:“在教堂附近发现了老侯的车,他是自己开车来的。手机放在副驾驶座上,里面有一条陌生号码的通话记录,一条短信,上面写着枫华小镇教堂的地址,我已经打电话给周晴,让她去查了。”

夏寒对程皓说:“严琦对侯晓敏的影响很大,那句台词,也许她只是不经意听到的,可是却改变了晓敏的一生。”

程皓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老侯,心里不免一阵难过。毕竟经历过几次合作,他还记得那次他假扮毒贩帮老侯他们抓人时的情形,他坐在台阶上,老侯笑呵呵地递过来一支烟。当时还是活生生的人,现在,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程皓叹气:“有时候,我们的每个选择,都会改变命运。”

法医谨慎地说:“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不过具体情况还要回去进行进一步尸检。”

两个人肩并肩往楼下走,夏寒问:“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晓敏去戒毒所?”

程皓一愣:“猝死?”他随即反应过来:“又是设计出来的死亡现场,看似意外,但又不是意外。”

程皓盘算着日子:“可能就这一两天吧?”

法医一边检查,一边做出初步判断,徐晓蒙在旁边帮忙录音和拍照:“死者全身僵硬,由于跪在地上,膝盖部分出现扩散期尸斑,但是从死者的体温下降情况来看,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零点到一点之间。死者的手腕部位有绳子的勒痕,表皮剥落无痂皮,并形成有黄褐色羊皮纸斑,无出血现象,他是死了之后才被人套上的绳子。头、面部位没有明显外伤,口、鼻部位无损伤,无呕吐物。死者的尸斑出现的早而强,很有可能是猝死。”

夏寒“嗯”了一声,说:“你要是没空,我帮着联系一下吧。”

此刻老侯身上的绳子已经被解开了,可是因为死后被束缚的时间太长,所以身体还保持着被绑时候的蜷缩姿势。双眼紧闭,面容算不上安详,却也不见狰狞之相,只是胸口已经没有丝毫的起伏。

程皓忽然停下脚步,很认真地看着他:“夏寒,你到底是跟晓敏建立了亲善关系,还是被她建立了亲善关系?”

程皓上前查看了一下,法医带着徐晓蒙正在旁边验尸,他凑过去看了一下,对周志东说:“双手被背着绑在身后,看来是凶手把他绑住呈下跪的姿态,然后把头抵在门上,所以门一开,人就倒了下来。”他说着蹲在告解室里试了试姿势,以证实自己的推测。

夏寒无辜地回望:“你在说什么啊?”

周志东点头,抬手指向一边:“就粘在告解室的门上。”

程皓说:“她的防范意识和逆反心理都很重,为了让她打开心扉,首先要建立亲善关系,让她觉得你能理解她,跟她是同一类人,继而相信你、主动接近你。这一点,你成功了。”

程皓挑眉,问:“尸体旁边也有白色夹竹桃?”

夏寒不知道他到底在纠结什么,程皓又说:“你说你小时候的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

周志东是接到通知直接从家里赶来的,比程皓他们稍微到得早了些,所以更了解现场的状况,于是领着他们走到发现尸体的地点,说:“尸体是被工作人员发现的。早上他们来打扫卫生,一打开告解室的门,就发现有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来,他们试了一下呼吸,发现人已经死了。”

夏寒终于明白过来,嘴角笑容十分无奈:“真的。”

程皓补充了一句:“我们昨晚才在医院见过他,我们离开的时候,老侯还在医院陪晓敏。”

程皓说:“可我从来没听你说过。”

程皓当时就呆住了,张凡凡也是一愣,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怎么会……”

夏寒慢慢摇头:“程皓,你忘了George曾经说过什么吗?有些事,越是熟悉的人,越是说不出口。但最说不出口的秘密,最后反倒容易与陌生人分享,因为他们的聆听,是最无关紧要的聆听,在他们面前,你无须隐藏秘密。”

周志东的脸色不好,程皓刚想问话,他已经率先开口,说:“死者的身份已经被证实,是……老侯。”

程皓一愣,自己倒是泄了气:“是啊!”

程皓和张凡凡出示了证件之后钻进隔离带,看到周志东竟然也在。程皓走到他身边,喊了一声:“师父。”

他轻轻地感叹:“在最熟悉的人面前伪装,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从容。在陌生人面前卸下伪装,是因为,他们在你的生命中只是路过。”

程皓和张凡凡赶到枫华小镇的时候,案发现场周围已经被警方严密控制了起来。大概因为是工作日的缘故,并没有什么人围观。在隔离带内,有几名警察正在对几个清洁工打扮的人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