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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张凡凡的声音停了停,似乎在跟谁说话,背景声音很嘈杂,乱哄哄的有好多人说话,这时候她又说:“刚刚在抽屉里,找到了一张……未完成的白色夹竹桃标本。”

程皓说:“拍几张发过来,我看看都记了些什么。”

程皓的脸色完全变了。他推开门冲进审讯室,门被推得力道大了,关上的时候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斜对面是队长邵彬的办公室,他听到动静,推开门探头往外看:“怎么了?”

肖芳喝水的间隙,反复抚摸脖颈和领口,程皓静静地看着,皱着眉若有所思,张凡凡又说:“在床头的柜子里找到一个日记本,里面记录了陆明每天的生活起居。”

路过的有人回答:“好像是程队在审问嫌疑人。”

张凡凡说:“我们在肖芳家找到了一双42号的攀岩鞋,对比过,初步确认陆明家外墙上的那个鞋印和3楼的那个鞋印,都是那双鞋留下的。”

邵彬挥挥手,叫了两个警察到门口,说:“你们在外面注意着点儿,里面要是一会儿打起来,记得赶紧去拉架。”他撇了撇嘴,很嫌弃的样子。

肖芳看起来很平静,程皓给她倒了杯水,她就坐在那里慢慢喝。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了,透过被铁栏杆重重包裹的窗户,能看到天边挂着缺了一块的月亮,被层层阴云遮挡,看起来昏暗不清。程皓站在监控室,一边隔着玻璃接电话,一边盯着审讯室里的肖芳。

审讯室里,肖芳放下杯子抬起头看程皓,干裂的唇被水湿润,仿佛又有了生气。

张凡凡点头,她还留在云泉小区的案发现场,因为抓获了嫌疑人,所以案件推进的进展非常快,搜查令很快签发,方贺带人去跟她会合,在肖芳家里寻找更多线索。而程皓把肖芳带回刑警队,按照程序开始进行审问。

程皓突兀地问:“你家里怎么会有白色夹竹桃的标本,陆明身边的标本是你放的?”

方贺带着肖芳下楼,程皓拿出手机对张凡凡说:“事情有点蹊跷,我立刻向周局申请搜查令,你去肖芳家里再仔细检查一遍,我总觉得,肖芳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们。”

肖芳点点头,直接就承认了:“是我放的,标本也是我做的。”

程皓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侧身,对方贺说:“带走。”

程皓靠上去步步紧逼:“为什么要在陆明身边放夹竹桃的标本?”

肖芳抬手摸了摸脖颈,答道:“我没有家人。”

肖芳被他强大的气场所震慑,手按在锁骨上,声音低下来:“为了……为了……”

肖芳点点头,程皓看到她嘴角上扬,牵动眼角泛起细小褶皱,这个时候她竟然还能笑出来,于是他假装不经意地问:“需要帮你通知家里人吗?”

程皓气势汹汹地吼:“你在撒谎!那天你上晚班,陆明死的时候你正在酒店值班,你怎么可能再进案发现场,把标本放在他身边?”

不过既然嫌疑人认罪,程皓从腰间摸出手铐,直接铐住了她的双手,说:“那就麻烦你跟我们回去,把事情说清楚吧!”

肖芳低声重复:“是我……真的是我……”

她就像是在说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比如像“今天天气很好”一样的语调,程皓原以为她会抗辩,但没想到竟然一上来就开口认罪,他也有点意外。

程皓说:“抚摸脖颈和锁骨是一种典型的自我安慰动作,通常人们在紧张和说谎的时候都会做这个动作,你的动作已经出卖了你,你在维护谁?那个穿42号攀岩鞋的男人吗?”

肖芳朝着程皓伸出双手,从容地说,却所答非所问:“没错,是我杀了他。”

肖芳固执而坚持地说:“不,是我,是我穿了那双鞋,偷偷进了陆明家,我知道他眼睛不好,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检查一次煤气阀门,于是,我就把他家的煤气阀门反过来装,他以为关上了煤气阀,实际上,是他亲手给打开了。”

程皓放下电话,问肖芳:“你为什么和陆明吵架?”

程皓也不揭穿她,只是顺着问下去:“你说,是你杀了陆明,那你为什么要杀他?”

张凡凡站在陆明家门口的走廊上给程皓打电话,身后煤气公司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地忙碌,她说:“我终于弄清楚陆明煤气中毒的原因了……”

肖芳点点头,双手交叠在一起,指甲在桌上一下下地划着,她低下头深呼吸了两次,这才重新开口:“给我妹妹报仇……”

十分钟前,煤气公司重新打开了煤气总阀,恢复向云泉小区供应煤气。然而居民们很快又闻到异味,异味的源头,仍然是13号楼的5楼,陆明家。

程皓看了一眼户籍资料,肖芳确实有个妹妹叫肖梦,年龄21岁,显示已经死亡。花季里意外凋零的年轻少女,境遇确实令人唏嘘,只是他还是不解:“你妹妹的死,跟陆明又有什么关系?”

他把电话递到程皓面前,程皓接过来“喂”了一声,张凡凡听出他的声音,立刻说:“刚刚,陆明家的煤气又泄漏了……”

肖芳愤愤地握紧了拳头,用力捶着桌子:“如果不是他见死不救,小梦怎么会……怎么会发生那种事……”她绝望地捂住了脸。

方贺看了一眼程皓,说:“在。”

程皓愣了一下,语气沉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程皓身后,方贺接起张凡凡的电话,张凡凡的声音一如既往冷峻,只是语速快了不少:“程队不接电话,你在他旁边吗?”

他凝眉肃穆的气场足够强大,终于把肖芳的愤怒压下去了些,她咬住下唇让自己冷静,这才重新开口:“三年了……”

肖芳安静地笑了,说:“是关于陆明的案子吗?”

三年前,肖梦18岁,那是她考上大学之后的第一个冬天,圣诞节前夕,一场同学的生日聚会。

程皓直迎上去对她说:“我是市局刑警队的,有件案子,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

肖梦是家里的小女儿,肖家夫妇生她的时候都已经四十多岁了,娇滴滴的小女孩,自然要比叛逆又像个男孩性格的肖芳更受宠,从小就娇生惯养,是家里说一不二的小公主,一直都被保护得很好。天真善良,但涉世未深,于是,在面对新奇诱惑的时候,她毫无抵抗力,更不知道要如何保护自己。

肖芳在餐厅门口跟人说话,程皓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确认她一定是监控录像上那个跟陆明吵过架的人。她身高174,短发,着装打扮十分中性。

一群人从KTV玩到隔壁的酒吧,在那里遇见了其中一个同学的哥哥,以及他的几个朋友。那个“大哥哥”神秘兮兮地拿出了很多色彩斑斓的小药片混在了酒里面,对他们说喝了之后,会觉得刺激又快乐。很多人好奇地试了,肖梦胆小,一开始犹豫着不敢试,但很快就被一群人一边撺掇一边怂恿着给灌了下去。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五光十色,意识涣散,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仿佛飞到了天上去,但是并没有他们说的那种极端的快乐,肖梦只是觉得浑身无力,她在笑,但是却不是发自内心的,而是不受控制一样的做出那个动作。肖梦开始觉得有些不对了,因为有个男人的手开始不规矩地伸进她的衣襟,并逐渐向下抚摸,脸上的笑容变得狰狞猥琐,她竭尽全力地挣脱开,然后踉跄着跑出酒吧。

程皓这才勉强收了收自己凌厉的气场,态度稍微和煦了点:“麻烦带我们去找她。”

天黑下来的时候,仿佛每个人心里的野兽都被放了出来,在璀璨妖冶的霓虹灯下,恣意纵横肆虐。肖梦的脚步蹒跚和面颊潮红失控的笑,在外人看来,不过又是年轻少女不知自爱的举动。

大堂经理点头:“肖经理在二楼的中餐厅。”

她用尽力气,扑向路边一个正在抽烟的中年人求助:“救命……”

程皓率先抵达肖芳工作的酒店,车子随意停在门口就往里冲,酒店大堂经理不明所以,被程皓随手亮出的警官证吓了一跳:“肖芳在吗?”

那人看起来高大强壮,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神色凝重地看报纸,听到声音去看她,肖梦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对她不规矩的那个男人此时也追了出来,抱着她按住她的手,一边赔着笑:“不好意思啊!这是我女朋友,她喝多了……”

她看到画的角落有标牌,于是用手机扫了一下上面的二维码。自动链接到这幅画的介绍和作者署名,周晴握着手机的手骤然抖了一下,屏幕上,那幅画有个听起来很童话的名字:《夹竹桃公主》。周晴忽然明白,那些铺了满地的花,原来是白色的夹竹桃。她急切地继续往下翻,心里总有种强烈的感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中年男人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为难,他看着面前纠缠成一团的男女,也判断不清到底谁说的是真话。

周晴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仰起头看那幅画,自言自语:“这些花……看起来好眼熟……”

肖梦觉得迷迷糊糊的,终于没力气挣扎,头一歪倒在了男人怀里。男人一边抱着她,语气关切地演着:“小梦……小梦……”一边揽着肖梦就要走,中年男人站起来,正想上前拦一下再盘问,但是只迈出一步,就停住了。他突然扔下报纸,转过身朝着另一个方向匆匆走去。

再定睛看去,整幅画的色调很阴沉,戴着王冠的少女只露出半张脸,表情悲伤诡异,金色长发散落在黑色裙摆上,一只眼睛里滴落着鲜红的血泪。她的脚边铺满了白色的花朵,最大的一朵在裙上盛放,当中只有一片花瓣被血泪染成红色,如同白色肌肤上的一抹朱砂痣。

“我问过陆明,他承认了,那天他也觉得那个带走肖梦的人有问题,可是,他并没有跟上去!”

“啊!”她吓了一跳,跟个大号兔子一样后退了一大步,这才看清楚自己刚才看到的是一幅水彩画。她拍着胸口念叨:“吓死我了!”

肖芳的情绪还是很暴躁,眼睛通红,程皓皱着眉看着她,心绪翻涌,他觉得自己的情绪也有点不好,心跳的节奏都是凌乱的。

一幅幅画,有的是水彩,有的是素描,周晴不懂画作手法,看得一愣一愣,只觉得都挺高大上的。最后一口布丁在嘴里慢悠悠地化开,意犹未尽的甜蜜让人喜悦,周晴毫无计划地走着走着,一抬头,正迎上一只滴血的眼睛。

他盯着肖芳,一字一句地问:“那一天,是不是12月20号?”

他抬头再看向周晴时,目光全然变了。悠远深邃,仿佛穿透时光而来,感激、彷徨、惊讶、兴奋……混合而生的是欲言又止的灼热。不过周晴并没有发觉,漂亮的棉花糖布丁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捡了一个,一边吃,一边在展区里慢慢踱步,虽然看不懂,看个热闹总是好的。

肖芳诧异地点头,看她的表情程皓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又问:“肖梦他们去的,是乐秀大街,对吗?”

那道光里,瘦小的男孩双手捧着颗水果糖,咬着唇,目光随之紧紧盯着掌心,就仿佛他此刻捧着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脑海中画面翻涌,夏寒一愣,手掌发沉,他用力握住那两块糖,任凭它们硌痛了手,却始终不肯放开。

陆明身为一个警察,绝对不可能见死不救,唯一的可能,就是他那时候不得不离开。

她兴高采烈地走远,夏寒低头,手心里是两颗水果糖,包装靓丽,在五指间闪着色彩斑斓的光。

2013年12月20日晚上,乐秀大街,是警方联合围捕毒王康泰的那一天,陆明遇见肖梦时,正好身负追捕任务。

周晴冲他皱着鼻子笑笑,眼波流转,悄悄塞了什么东西在他手里,然后把头一歪,说:“那我再去逛逛。”

程皓觉得自己额角隐隐跳动:“这就是你杀人的理由?”

夏寒摇摇头,低声说:“你喜欢什么就去拿吧,不用管我。”

肖芳理直气壮地反问:“难道这还不够吗?”

朋友误以为他们是男女朋友,纷纷羡慕夏寒好福气,夏寒不好解释,只能默认。周晴心中窃喜地认下女朋友的名号,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攥紧了拳头,盯着程皓,眼睛里含着泪:“我妹妹才18岁,就被……被……”

周晴笑眯眯地过来找他,踮着脚小声靠在他耳边问:“你饿不饿?”

程皓隐约能猜到后来肖梦经历了什么,肖芳哽咽了一下,又说:“后来,她就疯了,疯了三年,不让任何人靠近她。她原来那么阳光,那么天真,现在却变成了个疯子!直到上个月,她终于受不了这种痛苦,她用一块碎玻璃,割断了自己的喉管……”

他带周晴去画廊,说是酒会但看起来更像是小型的冷餐会,周晴对现场展出的作品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反倒热衷于在冷餐区品尝各种小甜点,她跟很多年轻女孩子一样,喜欢粉红色,喜欢巧克力,也喜欢味道甜滋滋的、柔软可爱的牛奶布丁。夏寒跟几个朋友打招呼寒暄,目光却忍不住落在认真挑拣甜品的周晴身上,那一刻他的表情格外温柔,在他眼里,她就像是柔软干净的邻家女孩,不高高在上,也不骄傲做作。

程皓无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制下自己心里的愤怒和痛苦。他拿出手机,当着肖芳的面,拨给了老侯。

夏寒其实已经把她这些孩子气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只是笑而不语,周晴眼睛里的神情一直都是真诚的,让人觉得温暖。

电话接通,老侯不明所以地问:“喂?程队?”

“耶!”周晴自己偷偷攥拳欢呼了一下,动作很小,生怕夏寒看到。

程皓声音有点哑,沙沙地仿佛谁在心上撒了一把盐:“侯队,2013年12月20日晚上,你和陆明在哪里,在干什么?”

夏寒对她的撒娇卖萌完全没办法拒绝,只能说:“那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老侯愣了一下,显然不知道程皓的用意,但他猜测程皓不会无缘无故地问这个问题,于是说:“队里有抓捕任务,我们在行动地点附近观察,并等待行动命令。”

周晴兴奋得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那你带我去吧!有我在,他们就不能再给你介绍相亲对象了是不是?”

程皓对肖芳说:“这位,禁毒大队副队长,陆明曾经的同事。”

夏寒看她巧笑嫣然的模样,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合适。”

肖芳整个人都呆住了,她似乎听懂了程皓的话,眼泪一下子滴落下来,在脸颊上流淌,语气颤抖着完全说不下去:“他……”

话音未落,就从后视镜里看到周晴眼睛里闪着光,直盯着他,笑嘻嘻地说:“你觉得我合适吗?”

程皓坚定地接下去:“对,当时,他在执行任务。”

夏寒说:“最好是……”

他对老侯说:“谢谢你侯队,我稍后跟你解释这件事。”

周晴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酒会一定要带女伴吗?”

随后就挂了电话,眼底燃起沉暗的火焰,看向肖芳:“你明白了吗?他当时在执行一项重要任务……”

周晴咬着唇不吭声,心里不太痛快。夏寒有些无奈地解释:“一开始他只说是个画展开幕的酒会,让我去帮他捧个场,谁知道刚才突然就说,要帮我介绍个女伴……”

他似乎有些情绪失控,声音也高了起来:“我们都是警察,我们怎么可能见死不救!你就因为这个愚蠢的原因,就杀了一个警察?当时那种情况,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他首先不能辜负的是缉毒警的身份,是任务,所以,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夏寒的脸有一点诡异的红,说:“确实是。”

他单拳重重砸在桌上,只听“砰”的一声,把肖芳吓了一跳,定睛看去,程皓这一拳,直接把桌面砸下去一个坑。门外守着的两个警察听到动静,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冲进来就看到程皓气急败坏的一张脸。他浑身散发着杀气,感觉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把肖芳活活掐死了。

机会千载难逢,周晴立刻钻进车里,水灵灵的大眼睛左右转了一圈,又问:“咦?不是有人要给你介绍相亲吧?”

“程队……”警察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觉得程皓的情绪不太对,连忙上去拦着,程皓转头瞪了他们一眼,眼睛里灼烧着暗色的光,令人不寒而栗。

夏寒笑道:“不是什么重要的约会。”

那是仿佛要杀人一样的眼神,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半步,程皓合眼定了定神,语气重新平缓下来:“我没事,你们先出去吧……”

周晴幸福又有些不敢相信,眨巴着眼睛看他:“你不是……晚上有约吗?”

两个警察对望了一眼,他们是结结实实被程皓给吓到了,不放心,但是又不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退了出去。

夏寒拉开车子后座的门,问:“你去哪儿,我送你吧!”

程皓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掏出手机,看到张凡凡给他发来的日记本的照片,上面写得很详细,陆明几点起床做饭,几点出门,几点下班,晚上几点去厨房检查各种阀门、关窗等等。

周晴把眼睛笑成两弯小月牙:“是啊是啊!”

他飞快地给张凡凡回了几句话,重新坐回肖芳的面前,无视桌上那个大坑,沉声说:“你住在3楼,陆明住在5楼,你根本不可能随时监视到他的日常起居,说吧,你的同伙,那个帮你监视陆明,又给了你白色夹竹桃标本的人,他到底是谁?”

夏寒终于跟对方说完,抬眼看向周晴的时候笑得很温柔:“这么巧。”

肖芳摇头:“我没有同伙,只有我一个人,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周晴在旁边竖起耳朵,认真接收夏寒说出来的每个字,夏寒语气十分无奈:“嗯,对……我已经……已经有女伴了,你可别再给我介绍了。”周晴听得云里雾里,但是把“女伴”两个字听得格外清楚,心里莫名纠结。

她态度强硬,就是什么都不肯说,程皓又不能把她真的怎么样,但是不说有不说的对策,他把人扔在审讯室里,自己出去冷静一会儿,不过脑子仍在飞快地转,合上眼回忆起整个案件当中的前因后果,所有的谎话都会有被人识破的漏洞,只是要看能不能及时发现而已。他记起陆明家和肖芳家各自的位置,他们住在同一栋楼,所以,肖芳不可能随时监视陆明的一举一动,他去过案发现场,猛然间就想明白了什么,飞快地给张凡凡打了个电话。

对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夏寒无奈地笑了:“今晚我一定去,但是真的,我真的不需要女伴。”

张凡凡看到来电显示的是程皓,于是没等他开口,电话接通了就先说:“附近最高楼层是6楼,我让人在对面楼5楼和6楼排查过了,只有一户在三个月前把房子租了出去。”

周晴一路小跑到他面前,夏寒已经注意到她,于是温柔地朝她笑了笑,对电话那头说:“我遇见朋友了,先这样……”

程皓露出赞许的神色:“干得漂亮!”

夏寒正在跟人讲电话,单手撑在车门上,驼色长款大衣搭配金丝边框眼镜,看起来风度翩翩,就算在黑夜里,在周晴眼里,他也是闪闪发光的。

她和他完全想到一块儿去了,程皓接着说:“肖芳的同伴很可能之前一直在那里监视陆明,三个月……倒是很耐得住性子啊!”

抬头就看到楼对面的停车场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高瘦挺拔,周晴立刻眼睛一亮,兴冲冲地跑了过去:“夏寒……夏老师!”

张凡凡话锋一转:“不过房东说,租客已经退租了,因为他还在外地,所以一直没回来收拾房子。钥匙在邻居那里,我们正准备拿钥匙开门。”

这个会开得既漫长又无聊,她用力舒展四肢,伸了个懒腰,感慨道:“终于完事儿啦!”

程皓问:“那租客的身份证呢,查过吗?”

周晴抱着书包,腰酸背痛地走出警校的教学楼。

张凡凡声音低下去:“是假的。”

关于程皓恐高的一切心理障碍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终于知道了程皓的秘密。夏寒站起来,觉得肩膀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沉得发疼。也许程皓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吧?夏寒在心里默默地想,没人倾诉,无法分享,只能在每个夜里重复同样的噩梦,心里始终压着那个愧疚和遗憾,无法卸下。这时候门外的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程皓叹了口气,但很快又兴奋起来:“不要紧,既然他来了,又要掩饰身份,欲盖弥彰,会更容易露出马脚。这么多监控录像,总有一个是我们想要的,不过……小不点儿到底哪去了?”

怪不得程皓一直对此讳莫如深,他曾经无数次在自己面前提起过他的弟弟,疼惜的、骄傲的、遗憾的、懊悔的……他从小离家,是因为弟弟的存在,当他为了弟弟最终选择再回到那个家,一切,却都已经来不及挽回了。

这时候他特别想念周晴,虽然小网警脾气不小容易炸毛,但是专业素质真的还是不错的,至少,能帮着看很多的监控录像吧。程皓决定给周晴打个电话,心想她无论在哪儿都要把她揪回来帮忙,他心里这么想着也就立刻这么做了。

他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周晴正站在那幅画前愣愣地发呆,手机突然响了,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安静的全场都在看她,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电话在响,赶紧躲到角落里接。

夏寒用手捂了一下眼睛,似乎是不忍心再听下去。

“你在哪儿?”

韩主任点头:“是的,来帮他办理休学手续的是他父亲,据他所说,他弟弟在学校里吸毒被人发现,程皓匆忙赶回家就是为了这件事,但没想到,他刚到家,就看到弟弟从家里的阳台上跳了下去……”

他的声音冷冷的又有点低哑,跟平常稍有不同,周晴顿了一下,才缓过神来,她望了一眼那幅画,小心而郑重地说:“我在一个画展上,我在这里看到一幅画,是关于白色夹竹桃的……”

夏寒微微皱眉:“程皓因为弟弟的死而患上了PTSD?”

夹竹桃公主,一个黑色童话故事。童话中的公主美丽高贵却冰冷骄傲,王宫里的园丁为了赢得她的芳心,在院子里种下了许多夹竹桃,白色夹竹桃盛开时,公主发现自己爱上了园丁,可是从那时候起,她身边的亲人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他们死于各种各样的意外,公主追查凶手,最终发现所有人都是被刻意谋杀的,是园丁亲手设计了每个人的死亡,他是王族世仇的儿子。公主用夹竹桃毒死了园丁,然后选择自杀,她的血染红了白色的花瓣,从此,夹竹桃不再有白色的花朵。

医生只能再详细解释:“人在遭遇或者对抗重大压力之后,可能会出现心理状态失调后遗症,出现幻觉、错觉,不断闪回重复创伤性情景,简称为PTSD。”

因为白色夹竹桃,预示着一场精心设计的,始于爱情、终于死亡的复仇。

程皓的母亲靠在丈夫的怀里抽泣,一夜之间,他们失去了一个儿子,而另一个,也变得阴郁骇人。医生给出的初步诊断是“意识分离性障碍”,怀疑他患上了急性创伤后应激障碍。程家夫妻俩都是普通职工,听不懂专业词汇,双眼迷茫地望着身穿白衣的人,只希望他能救回膝下唯一的儿子。

程皓看完了周晴发过来的故事,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医生神情严肃地看着他,程皓忽然歪过头,朝着某个虚无的方向伸出手,笑得诡异:“你看,他在那儿……”

老侯一边从走廊另一头快步走过来,一边喊他:“程队!”

他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指甲刺入皮肉都没有知觉,眼睛里只有空洞的黑暗,喃喃地说:“他喊我,说‘哥哥,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

程皓诧异地收敛心神:“侯队?你怎么过来了?”

22岁的程皓脸色苍白地对医生说:“我看到他死在我面前,七窍流血,在喊我,不停地喊我……”

老侯说:“我来看看。”

2011年4月12日,西双版纳市第一人民医院。

他说着淡淡一笑,程皓就懂了,轻声说:“杀死陆明的嫌疑人已经抓到了,也已经认罪了。”

“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

老侯低下头:“陆明也没有家人,恐怕也只有我们,能帮着送他一程了……”

他把程皓的档案往下翻,夏寒终于看到详细的病历记录,这是他第一次了解到程皓的过去。

程皓无力地叹了口气,靠在墙边,提不起精神,低头转着他手里的烟卷。

韩主任点头:“档案里也有。”

老侯看他沮丧的模样,关切地问:“还有别的问题?”

夏寒问:“他办理休学时提供病例证明了吗?”

程皓说:“我就是想不通,陆明跟何兴远,这两个案子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韩主任点头:“他的病休养了三年才彻底康复,回来办了毕业手续,就出国进修去了。”

老侯突然问:“你说谁?何兴远?贺州那边的老何吗?”

夏寒挑眉:“延期三年?”

程皓一激灵:“你认识他?”

韩主任从学校的档案系统里搜索出程皓的学生档案,夏寒目光很快落在那一行字上面:“2011年4月13日,申请办理休学手续。延期至2014年7月1日毕业。”

老侯点点头:“有过接触,当初康泰那个案子,其中有个重要证人,是经由贺州那边接洽送过来的,老何虽然是民警,但是他开车不错,那次还是借调他过去,帮着缉毒那边一起开的车。”

韩主任点点头:“他一开始只是申请要请假两天,说家里出了点事,要赶回家一趟,结果过了一个月都没回来,刑警队那边也问我他为什么一直都没回去实习,我就给他打了个电话,结果接电话的不是程皓,而是他爸爸……”

程皓觉得眼前一黑:“陆明与何兴远之前唯一的联系,就是他们都曾经参与过2013年三地警方联合围捕毒王康泰的特别行动。所以……”

夏寒说:“您知道原因吗?”

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可是,却偏偏就是发生了。

韩主任回答:“当时那件事闹得挺大的,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程皓连续三年都是校优秀学生,大四时被选调去市局刑警队实习,当时学院的老师都看好他,但没想到……突然就休学了。”

何兴远死时的舞台倒塌,陆明死时的煤气中毒,是有人在刻意设计死亡,也许他把这当作是一场盛大的作品,而白色夹竹桃标本,就是每个作品的标志。

夏寒问:“您还记得他?”

“疯子……他是个疯子……”程皓喃喃地说着,用手捂住了眼睛,心情复杂地蹲了下去。

韩主任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他。”

10分钟后,张凡凡回报,在出租屋里找到了一架望远镜,以及关于陆明生活起居的各种偷拍照片,除此之外,现场再没有发现任何有效线索。

夏寒说:“2007级刑事侦查专业,程皓。”

又过了20分钟,几个人匆匆走进了警察局长周志东的办公室。他们是望海市刑警队副队长程皓、警员张凡凡、方贺、法医徐晓蒙以及信息科实习网警周晴。

韩主任收了夏寒的名片,也看了他的通行证,算是查实了身份,这才说:“秘书已经跟我说过了,不过,不知道你想了解谁的事情?”

周志东神情严肃地对他们说:“鉴于何兴远案及陆明案的案情又出现了新的变化,两案之间产生了联系,我已经向市领导做了汇报,根据指示,确定将两案合并调查处理,成立专案调查组,我任组长,程皓担任副组长。”

韩主任的办公室在楼上,有个单间,他给夏寒拿了瓶矿泉水,夏寒礼貌地接过来却没动,只是放在一边。夏寒起身双手递了张名片过去,然后把自己在市局的通行证也拿了出来,说:“我最近在跟进一个心理治疗案例,这个人正好是您的学生,所以,想跟您了解一些他的资料。”

他的目光扫过同样神色严肃的一众警队精英,看到他们坚定而充满决心的脸,周志东自己也觉得心中充满了希望和勇气。

夏寒点点头:“打扰您了。”

他朗声说下去:“2017年才刚刚开年没多久,还没出正月,就发生了如此恶劣的刑事案件,我希望大家能够团结一致,尽快查明真相,抓到真凶,还给群众一个平安、放心的2017年。专案组即时成立,本次行动代号:2017。”

韩主任随手做了个手势,指了一个方向:“到我办公室说吧。”

此时此刻,办公室里静默无声,但每个人的心中,都静悄悄地燃烧起了一团火焰。

韩主任与他礼貌地握了握手:“你好。”

不负职责所托,不负期望所载。

讲台上的人迅速收拾了讲义和电脑,匆匆走出教室,迎面见他,一愣,夏寒已经迎上去:“韩主任你好,我是夏寒。”

真正的战斗,终于要开始了。

夏寒站在望海市警察学校的大阶梯教室门口,安静地等待着下课铃声响起。

——案件2号《不负》 完